无力垂下手,不再挣扎,我任由月落带着我仓惶逃离,启云,对不起…
追兵紧逼不舍,月落的轻功纵然绝顶一流,终究带着我一个动都不会动的大活人,还受了不轻的伤,加上她才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啊。
追上来的七八个杀手不是泛泛之辈,月光下神秘影子嗖嗖飞纵过屋顶,阴森可怕。
我能做的只有紧紧挽住月落的手。
月落迅疾无比的身形携着我一路盲逃,慌不择路,似乎已经出了城门,来到荒郊。
眼前是宽阔的官道,身后的黑影距我们只剩十几丈远了。
我推她一把,“月落,你走吧,不要管我了,这样大家兴许都有活路。”
月落脸色寒得可怕,紧咬牙关连续几个腾跃飞进了官道旁的密林中。
眼前闪过数不清的参天古树影子,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手里一凉,似乎多出了一小块木头和一块破布,还有压低的嘶哑声音,“这是那些杀手身上的和老爷留给你的,奴婢去引开他们。小姐,您一定好好活着,为乔家,为启云月落…”
“不——”我惊恐抬头,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摸到一片衣角,月落已经闪身飞离了,抽噎的气息还包围着我,她人却不见了。
借着朦胧月色我低头一看,差点晕死一头栽下去,月落竟然把我放在离地面十几米高的树丫上,周围枝叶茂密, 黑黢黢仅窥几点星辰。
天啊,我有恐高症呀!
我大气不敢出,抱着树干颤颤巍巍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块,轮廓像一块令牌,那破布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天太黑看不清楚究竟。
林间突然传来唰唰几声动静,心一惊,我连呼吸都摒住了,暗暗为月落流泪。声响离我远去,隐隐约约有月落的娇咤,最后黑夜连一点声息都淹没了。
我独自一人人呆在漆黑的林里,几声动物的悄悄声响都能将我吓个半死,惶惶不知所措。
“启云,月落,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有事…”
我喃喃哭泣着说。都怪我太有恃无恐,那么那么地痛恨自己没用。乔竹悦好像还会武功,我连武功是什么都不懂,该死的我连跆拳道都不会。
穿越女主不是很神奇什么都会的吗?那真是骗人的,我实在只是普通的女人。
这般任人宰割连累身边之人的事,经历两次就够了!
“如果你们不测,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对这黯淡的星辰,我咬牙发誓,用我的血和泪发誓,我保证…
胸口和脊骨好痛,穿了一个洞般漏风的感觉,刚才背后受的一掌,应该引起了内伤。
我无力靠在树干上默默流泪,黑夜寂静,树木栋栋似搏人猛兽,蝈蝈虫子隐藏在看不到的角落,在恐惧无助的煎熬中时间是那么难过。
也许过了一炷香,许是一盏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官道马蹄声和车轮转动声。
寂静的环境中人的听觉特别灵敏,我可以肯定那是一支庞大的车队,至少有好几十匹马呢。
有人来了!
有权力在官道上行驶的,一定是身份极其显贵的人。会是新皇党,洛阳王党,还是楚泽王党?
按下乱跳的心,伸长脖子向官道那边张望,果然有明亮的烛火透过层层密密的树林枝叶射进来,人声沸沸,正从远处驶来,像是要进入横县城内。
要不要求救?
心里急速转念,看着黑黝黝的林子,黯无光亮的天空,我把心一横,那群杀手发现我不见,一定会回来搜查。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自己撞上枪口去。
才打定主意,忽然一阵昏眩袭来,我这才记起我在发烧,本能摸索着去扶树干,一抓,空的,心脏登时吓停了!
“啊…”
直直摔下树丫,本能地伸出右手想抓住点什么止住下坠之势,不料猛烈的剧痛从右臂传出,糟了,忘记那个恐怖的刀伤了。
手再没力气抓住枝条,身体直直向下掉,我吓得闭上眼睛,呼呼风声从耳边刮过,硬生生碰断了几根叉出的树枝——
“嘭!”
我重重摔在地上,还好,地面是厚厚的落叶,没有头破血流,头一次庆幸古代没有水泥这物事,否则…
我艰难地挣扎起来,尖利的树枝将衣服划破得乱七八糟,渗出血丝,头发也扯乱了,头皮几处被划破流血,右手缠的白布条松开,伤口裂开,好痛好痛。
第一次受这么大的苦,我狠心逼回眼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扶着树干站起来,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走向官道,每迈一步全身的骨骼都要散架,刺辣地痛,好几次我都差点晕倒。
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意志力是那么坚强,居然撑到了林子边缘。
眼看那队人马就驰到了,我不顾一切往官道中央扑过去,倒在地上,睁大眼睛看他们。果然是庞大的车队,起码有五十匹好马,中间那唯一一辆的马车装饰得异常华丽,高高的车轮,宽大的车厢,赤兔踏雪马打着响亮的鼻声,昂扬傲气。
说我不害怕是假的,牙齿几乎要打战。那粗大马蹄就要踏在我已经不堪一击的身上,传来一声暴喝:“谁人竟敢挡道!”
马队终于在践踏到我身上之前停下来,我心里吁一口气。
抬头一看,马队向两边分开,一直裂到华美马车前。马车挂着厚厚的毯子,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连窗子也是密密用光亮的水绸布围着,楞看看那门帘窗帘,不用想都知道是好货色。
一青衣男子骑着白马上前,着装像个侍卫领头,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不过三十岁,自有一股逼人气势。
他翻身下马,没有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何人?敢挡我家少爷的道!”
我大口喘了几口气,就是你了!
好不容易蓄一点力气,我带着一身伤扑过去拉住他的衣摆,几要虚脱,哭着说:“求你…救救我两个姐妹…求求你,求你…”
我使劲咽了一口水,没想到声音这么喑哑,快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生平第一次下跪这样不要脸地求人,浑身发抖,顾不上羞耻。
见他冷冷不说话,一把抱住他的腿,用尽力气叫喊:“大哥,我求你了!她们要被那些禽兽杀了,我做牛做马报答你都可以!”
我眼神流露出来的悲怆不是假的,可是那倨傲的青衣男子眸子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是隐藏太深,还是本来就没有感情?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吩咐旁人:“来人,将她拖到一边,让马车先过,别惊了少爷。”
说完他挥脚轻而易举把我甩到一边。剧痛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背部,眼前一阵发黑,我绝望了,陡然间恶念横生,我不能让月落启云白白送死,就是死也要拉人陪葬!
我猛地拔下青丝上别的罗玉桃花簪。
“呀——”
我冲上去,没想到自己动作还能如此迅猛,一把扳过青衣男子,冷然把簪尖抵在他咽喉上,阴森恻然惨笑,“去救我的姐妹,否则我杀了你!”
听到周围家丁刷刷亮武器的声音,我又是恶毒一笑。
青衣男子却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斜眼睥睨我,满是不屑。
又惊又恐,我抖着手把桃花簪往前一松,簪子尾部很尖,刺破了他的皮肤,立即有鲜红的血珠渗出来。
我知道我现在很狼狈,发髻散落,乱蓬蓬沾满泥沙,全身是血,衣服又破又烂挂满泥屑叶片,手臂上还缠着脏兮兮的纱布,活生生一个疯子。
青衣男子眼睛无声的嘲讽彻底让我凄厉尖叫起来。“说呀,你开口啊,叫他们去救我的姐妹,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大概没有女子如我这般狂相,我惨然笑着。
一阵夜风吹过,那边马车上的窗帘动了动,一把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夹带着浓浓倦意传来,只轻轻唤了两个字。
“水琪。”
仅仅两个字的轻声呼唤,一把陌生男子的好听声音,一切都那么诡异。
我不认识车里的人,但我却能清清楚楚明白他呼唤的意思,甚至还能听见他心里的叹气。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我能明白他话里的蕴意,那一霎,心里突然泛起一丝暖意。
他的意思是,叫青衣男子去救人。
我保持着惨笑,心一松失去了所有知觉。
很久以后,我还是奇怪,那种危急情况下,连亲生兄弟都未必可信,为什么我如此信赖那把声音?
这就是缘分么?
6.荷塘月夜
我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医院擦得发亮的瓷砖上。粗大的绳索束缚着身体,使我不能追上去,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绝然冷酷的背影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我拼命挣扎想爬过去,疯了一般大喊大叫,“爸爸,不要去赌了…留点钱给妈妈看病吧,爸爸!不要离开啊…”
回答我的是哭嚎的回音,空落落飘荡在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白衣天使仿佛看不见我的存在,表情漠然地一次次穿梭于我身旁。
突然束缚的绳索消失了,脚边赫然是启云月落的尸体,她们的身体冰凉,紧闭着眼睛。我扑过去摇她们,惊慌地大喊,“醒醒,不要死…呜呜…启云,你睁开眼睛啊…呜…月落,说话呀…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天边飘来令人心安的话语,“小姐,您的两个丫头都救回来了,只受了重伤不能过来看您,您安心歇吧。”
救回来了?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就好。又听得那声音道,“我们一定尽力救她们的。”
我放下心来,昏沉了过去。
好几次攒起力气,使劲想睁开眼睛,总不能如愿,眼前一片漆黑,如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又有如千斤的重力压在眼皮上。
“可怜样儿的,睡都不安稳,为俩丫头担心。”
“可不是!那感情厚的叫人眼热。那边丫头睡着也一样不踏实,一个劲唤姐姐,小姐的。”
“你说小王爷…少爷从路边捡回小姐,还叫咱好生伺候着,是什么来头呀?”
“会不会是他的老相好?”
“去你的!少爷从不喜女色,再说了,少爷的眼光可刁了,什么样的美女老爷没送过给他?他瞅都不瞅两眼。何况这位…”
“说得也对,这小姐也就勉强过得去的姿色,难不成少爷大发慈悲,他也不像那样的人啊。”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编排主子的事!滚,到暗房领罚去!过两天少爷就回来了,仔细你们的皮…”
…
等我真真正正张开眼睛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慢慢了解到,伺候我房里的有四个大丫头,分别唤金兰,金菊,金竹,金梅,外有使唤的八个小丫头,也全叫金某某什么的,还有两个跑腿的小厮。启云月落那也各有三个小丫头伺候着。
我暗暗乍舌,好气派体面的人家,不知道原来的相国小姐有没有那么多丫头?
启云月落似乎伤得十分严重,听说一直没有醒,躺在床上靠流食吊着。我几番要去看她们,总被金菊金兰劝阻,不让我下床。
我更担心了,嚷着一定要看见她们才行,闹了几天无奈下一个管事的丫头勉强抬来一顶软轿,将我裹得密不透风然后送到东厢房窗边瞅一眼,急急忙忙做贼般又送我回房躺下了。
我确定躺在东厢房内的两个人是启云月落,脸色岁惨白但确实有呼吸,也就放心了,不再为难她们。毕竟是别人家,不好任性。
醒了五六天,由于发烧的缘故,一直被丫头们按在床上。我也只得等启云月落醒来再作打算。
我旁敲侧击不下十几次主人家的来头,竟一无所获。那些丫头提及这个问题就讳莫如深,一问三不知,只知道少爷每年会在盛夏时节来住一个月,老爷是从来不出现的,府中女眷更没影子,至于主人家干什么营生,就更加茫然了。启云月落是怎么被救回来的,不消说,她们也不知道。
看来此处府宅只是财大气粗的主人家的一座别院,院名非常别致,曰“落雨”,位于横县的西北近郊。主人行动如此隐秘,仆人们连主人名字都不知晓,那个所谓“少爷”家大有来头啊。
一直没有主子级的人物出现,我想打探都无从下手。问起来她们都说只管安心养身子,否则上头要怪罪下来的。
其实除了一直低烧,头痛昏沉外,我也没什么大碍了。手臂的伤虽未见长新肉,但已不似当初那么狰狞了。
丫头们伺候得我像宝贝儿似的,床不让下,风不让吹,太阳不许晒,被子不许掀,这般炎热的七月,屋里气闷像蒸笼,稍微动一下都一身汗涔涔,我哪里能坐得住?
四个大丫头轮流看护,我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还得严严实实裹着丝被,否则就会招来喋喋不休的“温柔劝解”。感觉自己捂在床上都发臭发馊了,浑身汗渍油腻腻的。
我终于抓狂,向天下所有敢在暑天坐月子的伟大妇女们颁发最佳勇气奖和最佳忍耐奖,致以我莫迟歌最崇高的敬意!
这天晚上睡觉前我假装乖乖盖好金菊抱来的棉被,闭眼睡了。终于熬到夜阑人静的时分,金菊她们也都睡去了。
我轻轻掀开被子,穿好衣服,蹑手蹑脚溜到启云月落的东厢房。厢房里没有其他人,只闻她俩微弱但平稳的呼吸。
我坐在床头,抚摸她们的额发和脸庞探探温度,然后握住她们的手,我生病时妈妈就是这样抚慰我的。我相信她们一定能感觉到我的触摸和怜惜。看的出来她们比前些日子好多了,连带我的心也松了一点。
拉起她们的手放在我脸上,哑着嗓子小声说话,“启云,月落,今天是七月七日,我莫迟歌的生日呢。你们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好害怕,明明有千般疑问却想不出一个答案,他们是哪路人?这个生日好孤单,没有爸爸妈妈陪,没有生日蛋糕和礼物,只有我一个人冷冷清清。”
“你们不要睡了,是我不好,就只会连累你们。或许我不该来的,以前的小姐还会武功,还能为你们挡刀,我呢…”
糊里糊涂哭诉了好一会,我才给她们拉好被子悄然离开。
孑然一身站在院子里,庭阶寂寂,桂影斑驳,明月半墙,风移影动。
了无半点人气,顿觉凄然,暑气也似不那么逼人了。
我动了动鼻子,问到一股幽幽清香伴清风送来。
我寻香而去,穿过曲曲折折的碎石小道和几道圆弧洞门,跨进一道竹篱小门,眼前豁然开朗。
清香的来源就是这里了——南国人最熟悉喜爱的荷花清香啊!
我激动地上前两步。这里居然有荷花池。
这一大池似无边际的荷叶,嫩绿嫩绿的。荷仙开得正欢,夜色中正娉娉婷婷旋着粉色的芭蕾舞,悄然绽放着清新爽朗的暗香。一朵挤着一朵,荷箭冲天。
我的眼睛湿润了,朦胧间看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花塘中穿梭。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塘边拍着小手掌,脆生生地朝那大人喊:“爸爸,迟歌要那朵…那朵,最高的!”
男子回头一笑,他有着年轻英俊的脸,他的笑容充满宠爱幸福,生活还不是他要考虑的东西,“好嘞!爸爸先给妈妈摘一朵,再给宝贝迟歌摘最美丽的荷花!”
他们的身影消逝在荷花塘深处,留下泪流满面的我。
我轻轻在池边坐下,伸出手指撩拨了一下水,好凉!
蘸了满手的水,拍在燥热的脑门、脸颊、脖子上,一股透心的沁凉从肌肤渗入骨子。我长舒一口气,真舒服。
水珠和眼泪混在了一起,伸长脖子往水里一探,荡漾的水波映出我歪扭的脸孔和些许红肿的眸。
夏夜凉如水,我望望盈盈芰荷,拭泪满腮。我轻吟出口,一首蒋捷的词。
“我梦唐宫春昼迟,正舞到,曳裾时。翠云队仗绛霞衣,漫腾腾,手双垂。
忽然急鼓催将起,似彩凤,乱惊飞。梦回不见万琼妃,见荷花,被风吹。”(注①)
一把很好听的男子声音幽幽叹息传来,“姑娘,深夜了,荷语凄惨,所梦何事?在下可否与姑娘分忧?”
我怔然回首,一刹那,疑羽化登仙,星落银河。
月色朦胧美好,清华浮动,十丈外的古老榕树下停着一轮椅,上面懒懒斜靠着一病弱的白衣男子,长得非常英俊。
我愣了,为什么他的脸…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那张脸。他也怔怔看着我,思索着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对望了一会儿,好象…心底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他棱角分明的薄唇角正噙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带着浓浓的倦意,一如他声音里缠绕着不可掩饰的疲乏。
我突然觉得我能看到他的内心,似乎看见那明净面容下好似有一颗破损不堪的心,正吟着“归去来兮”,不觉脱口而出——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随着我一字一句念出来,那年轻公子讶然望着我,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我怎么能看到他的内心。其实不难,他身份尊贵,但看他的样子这么疲惫,其实并不愿背负那尊贵位子吧。
在他的紧盯下,我懵然问道:“你就是救我的那个人!你是谁?月亮上的仙人吴刚吗?”
他一愣,没有料到我这傻乎乎的问题。他起身,慢腾腾踱步到我身前站定,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