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利剑捡起,一转手腕:“嘤~”剑鸣,微微一笑:“杨参领,多谢你安排我们来见王耕昌。”
“你!”杨奇气得鼻头不住轻抖。
“姓杨的,我问你!”王耕昌将刀刃贴紧杨奇的肌肤,有一丝鲜血渗下,“我父亲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勾结忠顺王背叛他?”
“哼。”杨奇仰起头,“要杀就杀,废话什么!”
“你!”王耕昌两眉倒竖,就要下刀。
“慢!”水溶出声制止,眯起眼,勾起嘴角,“王耕昌,此人可是朝廷命官,因由刑狱寺来细细问罪。”
“是。”王耕昌放下刀,弯腰捡起一截断绳。不待王耕昌绑缚,三筝横起利剑,剑光四起。
“啊!”杨奇瘫倒在地,不住抽搐,“你!你!你不是人!”
水溶笑笑俯视:“只是将你四肢经脉挑断了而已,和你不同。我,不相信绳子。”剑指面门,敛容轻道,“你们要的不是庆州城,而是将军的命,可对?”
地上的人停止蠕动,瞠目结舌地望着面前这个人,忽然发现,从一开始,自己就打错了算盘。
“哼!”水溶握着黛玉的手,撩袍而出,“王耕昌,将门锁紧了!去捉剩下的老鼠!”
“是!”
…
第二十一个,水溶冷冷地看着地上尸体。秋风吹来,尽是血腥。
“全了?”水溶背手低问。
“是。”王耕昌抱拳点头,“杨奇的亲兵都被杀干净了,其他的都是老夫的人。”
“嗯。”
“王爷。”他低低开口,“要不要派人把我父亲召回来,城里只有一万兵力,怕是守不住啊。”
水溶回首轻笑,转眸看向城楼下:“不用,王耕昌今夜我们就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爷的意思是?”
水溶厉眼看向远方:“忠顺王不是想偷取庆州城,然后等北静王进城之后,再关门围攻嘛。我们就开门放他进来!”
“王爷,这太冒险了!”王耕昌一脸急色。北静王若是在庆州出事,那他们王家的九族可就保不住了。
“我还没说完呢。”水溶看了看身边几个近身侍卫,细细解释道,“就算来攻城的兵马是忠顺王的精锐,但他们千里奔袭而来,若不拿下庆州城,那便没了落脚点。如果我们只是一味坚守等候大军前来支援,那忠顺王定会狗急跳墙,尽全力攻城。西南士兵向来以骠勇著称,而且兵力悬殊太大,恐怕不待你父王赶回来,庆州城就会被破。”
“嗯。”王耕昌点了点头。
“不若来一招瓮中捉鳖。”黛玉明白水溶的意图,踱步走到角楼里,指了指拉动千斤顶的机械,“今夜我们依照暗号,将灯笼桂起,而后打开城门放忠顺王的先遣部队进来。而后放下千斤顶,将大部队割断在外。”
“大部队在外,那不是还要攻城?”王耕昌不解地望着我。
“嗯,所以事先要在城外埋下伏兵。”水溶和黛玉对望一眼,轻声一笑,推开角楼门窗,指向城外的那出白桦林,“在那里事先布下五千兵,让他们带着军鼓号角。待看到城门放下,就使劲地给我吹,给我喊,务必造成大军来袭的假象。而后你王耕昌选出一人假扮你父亲站在城楼上大吼几句,竖起旌旗,用以疑兵。”既然对方想趁月黑风高、目视不忠顺来混水摸鱼,那我就将计就计、让他们自食苦果。
“好计!”王耕昌抚掌大笑,“如此一来忠顺王的人定会以为将军还在城内,是自己中了反间计。”
“嗯。”点了点头,“记住穷寇要追,他们仓皇逃走若不追击,他定会疑惑。一直要将他逐到金河边,方才可以停歇。”抬首望向渐西的秋阳,低低开口,“时间不多了,王耕昌务必在入更之前将一切安排妥当。”
“是!”王耕昌敛容大吼,“属下遵命!”
。
第54章 退地千里深仇得报
冷月斜睨,星汉悄流。远处山野早已灰黯,寒鸦飞入白桦林,低哑的沉吟让人想起了鬼魅的呓语。
庆州城城头的女墙上依约挂着三盏灯笼,惨惨地透出白光,四野寂静。
“少主!”一名士兵指着不远处晃动的黄点低叫。
“拉城门!”王耕昌大声命令道。
“嘎,嘎,嘎…”伴着刺耳的铁链声,厚重的千斤顶缓缓开启,嗯地一声城门打开。
“哒、哒、哒、哒…”
“啪、啪、啪…”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转眼间,兵临城下。
“王爷,大概有多少人?”黛玉陪着水溶,一起站在女墙的暗影里,开口低问。
水溶虚目望去,倒吸一口凉气:“至少五万人。”
五万对一万,压倒性的优势。就算王义的五千精兵不去东丰镇,这庆州城今晚也难保安详。
屏住呼吸,静等对方行动。西南军没有急急入城,而是按兵不动。黑压压的人马之中隐着一辆华车,想必那就是忠顺王驾下的得力猛将的坐驾吧。只见一人一骑走到马车边,过了许久,一个有些尖锐的男声响起:“左蛏队听令!随我入城!”语音似曾相识。
待那队人马靠近了,在残月冷照下,水溶这才看清为首那人:“白子钊。”
三筝双目瞪圆,磨牙吮血,扬起杀意,“王爷,把他交给我。”
水溶转身,拍了拍三筝的肩膀,“好,王耕昌,等城门关下了,你派人将他们逐到内城的北霆门外。”
“北霆门?”王耕昌诧异地看向水溶,“那不是…”
水溶轻轻点头,予以肯定。然后对三筝轻声劝道:“父母之仇定然要报,不过你要给我安全的回来。”
“嗯。腌制脯醢以奠之。”举首望弦月,清辉沁骨寒,三筝重重的点头,转身而去。墨色的身影在暗夜里,犹如一只孤独的蝙蝠。
“他们有深仇大恨?”黛玉看着三筝的背影,凄然的问道。
“是,杀父夺母之恨。当初这个白子钊仗着自己是忠顺王的人,横行霸道,在庆州一带,无人敢管。当年三筝只有五岁,他父母只是庆州城里一对普通的夫妻,以经商为生。白子钊因一次偶然的机会,看上了三筝的母亲,非要抢来做妾。三筝的父亲自然不愿意,然后两家骤起冲突。后来白子钊利用自己通天的关系,把三筝的父亲弄进了大牢,既不行刑,也不审判,就那么干耗着。却又想法子偷梁换柱,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女囚来,要把三筝的母亲换出去供他享乐。三筝的母亲不堪凌辱,撞死在白子钊家里后,三筝的父亲便被以通敌之罪,判处绞刑。行刑的时候,幸好我与父王来庆州办事,用尽了办法方保住三筝一命。可怜他父母死无葬身之处,母亲不知被扔到哪里,父亲亦被人悄然弄走。庆州城北,三筝父母的坟墓,也不过是衣冠冢罢了。”
黛玉震惊,从来都以为三筝是个古怪的性子,却不想他内心深处埋着这样的深仇大恨。
“玉儿,你先随侍卫回守备府,城头上不安全。”水溶皱起眉头,看着城下逼近的大军,抬手把黛玉护在身后。
庆州城北金河畔的柳林依旧虬技横立,惨淡的月色映出十里荒凉。这里是内外城间的坟地,这里是三筝的父母魂归的地方。
黑衣男子闭上眼,不忍睹,依照久远的记忆,颤抖地走入林地。像是一步一步走进灵魂中最脆弱的角落,“沙、沙。”凄凄的踏叶声,恍若心碎的声音。
掌心渗出冷汗,身体微颤。近了,近了。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两株并枝而生的柳树下立着两座紧紧相依的坟茔。起伏的坟包前立着两块白而光滑的石碑,碑下放着几盘果蔬和牲礼,净瓶里插着数枝杏花,三筝知道,那是娘亲生前最爱的花卉。而她的一生,也如杏花一般,开的时候灿如云霞,落得时候萧然寂寞。
将手中的长剑归于剑鞘,三筝一步一步走近坟墓近前,身体倏地滑落,指尖轻抚墓碑上的文字,声音微颤:“爹、娘,筝儿来了。”
然后,重重地叩首,“筝儿不孝,今日才来看你们,请二老恕罪。”
再叩,“二十年未为爹娘添白烛、奉祭礼,是筝儿之过。”
三叩,“让二老喊冤抱屈、深仇不得报,是筝儿之错。”缓缓地抬起头,猛地抱住两块石碑,“生养之恩永不忘,今日请二老饮一壶月光,但看儿子杀仇敌,为二老报仇。”
无叹,无泪,一脸无情。慢慢站起,从腰间抽出冷冽的利剑,转身离去。
风吹过,垂柳依依河水潺潺,月色凉如秋寒霜。
三筝只身一人,站在官道上,静候脯醢。
“哒哒哒…”跑步声慌乱,马蹄声仓皇。冷眼看去,为首那人一脸惨白,全不似往年那般的嚣张。
“来者何人?”白子钊举鞭尖叫。
“地狱鬼差。”三筝语落身起,剑指豺狼。
“护驾!护驾!”颤不成声。
三筝蔑然一笑,以气贯剑,销魂声动,音音绕耳。一剑飞过,头颅飞起,横身一扫,将白子钊踢落马下。“来人!来人!”他连滚带爬地向身后跑去。
轻轻落在马前,转腕飞血,剑身银亮。带着微笑,走入包围。忽地瞪大双眼,真气四射,剑走八方,光若游龙。血肉横飞,惨叫四起,无心无念,但有剑。
天教分付与疏狂,气吞残虏战穹苍。
忠顺王竟然是亲自率领五万精锐攻庆州,看来真是要破釜沉舟了。然却不知,自己的攻敌妙计已经被人识破,此刻深陷重兵埋伏之中,颇有些惶然之感。
“杀!”密林里吼声和擂鼓声震天动地。
“主子,我们中计了!”随驾急急大叫。
忠顺王匆匆跳下马车,踩着小侍的手掌跃上马匹,冷冷地看了看旗帜招展、将帅遥立的城楼:“传我帅令,大军撤离!”
“那白军师?”尉官急急问道。
忠顺王不甘心地虚起双眼:“白军师为国捐躯,本王定厚葬之。”一抽马鞭,掉头飞奔,“驾!驾!”
“撤!撤!”校官粗吼,架起的云梯被推倒,西南军分成三路急急退离。
“杀!”
行至白桦林只听喊声撼地,锣鼓齐鸣。一队骑兵从东南角杀出,黑暗之中看不清来者多少,但从声音判断至少也有近万人。忠顺王暗叫不好,低下头,隐身于军卫之中。
“唰,唰,唰…”一阵箭雨飞过,骑卫纷纷倒下,忠顺王惊的毛发耸起,心中暗恨:水溶,都是你害的本王如此狼狈,待本王回去再与你算帐!
天似沉墨,黑云罩地,风动白桦,疑有暗影。
小跑的步兵不时张望,就怕哪里再杀出伏兵。气不敢喘,脚不敢停,一鼓作气奔行数十里。待到金河边,刚要停下缓口气。却听身侧又是一阵号角低鸣,怎么又来!从忠顺王领地到庆州城,本就不眠不休地疾行了一夜,如今又受到如此惊吓,西南军个个觉得身负干斤,疲累不堪。
“杀!”马蹄声狂乱,西南风不息。
西南军丢下辎重,虽腿如灌铅,也不得不再度奔命。
骑马狂奔的忠顺王此时已经金冠半落,束发蓬乱。他低下头,躲过数支冷箭,狠抽马匹:“驾!”
风声鹤唳水滔滔,林暗月残路遥遥。
仓皇奔行数十里,过了金河界碑,追兵渐无。忠顺王微疑,勒马回望,只见身后尽是丢盔弃甲的西南军。他扶了扶金冠,暗自思付:一路上只见小丛追兵,而且并未一次近战,追而不杀,这不是西北军的风格啊。半晌,他猛地瞪大眼睛,两腮微抖:糟,中计了!
忠顺王一挥马鞭,大声吼道:“传我帅令,回击繁城!”
“什么?”
“不是才逃出来吗?”
“回去送死?!”
声声质疑。
“违令者。”忠顺王无情地看向四周,“斩!”
人困马乏的西北军不情不愿地调转阵形,好似一条半死的蟒蛇,显得有些沉重。
“报!”身后插着窄旗的探子狂奔而来,半跪在地,“西北二十里外发现庆州城大军,人数约有十万!”
“十万!”忠顺王瘫坐在马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
“主上!”“主上!”身边的将官急急开口,“主上,保命要紧!”
忠顺王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调转马头:“传我帅令,向丰州进发!”南安王,当年你吃败仗,本王为你求了个完全,今天该是你投桃报李了!
凉风习习,月到庆州城。
三筝提着剑,踏过横斜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向在地上爬行的白子钊。
长风落叶,枯藤残花。西风萧瑟,入骨寒凉,这就是他记忆中的春夜。
星子坠天,凉露似泪。魄似蛾眉,清辉染血,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弦月。
“不…不…不要…”尖声入耳,让人的心越发冰凉。
三筝面无表情地拽起他的头发,垂下剑尖,一路拖行。
“侠士,你我无冤无仇,求您…求您饶了小的一命吧!”三筝嫌弃这哭音刺耳,用力将他扔到旋柳下。收起长剑,从地上捡起两枝长枪。冷冷勾起嘴角:“无冤无仇?”声音凉如寒冰。
“是…是…”他颤抖地向后靠去,“在下确实不认识侠士,何谈仇怨呢?”
转眸一笑,将长枪一边一枝插入他的腹侧,气走经脉,硬生生地将他挑起:“不认识?!”
白子钊嘴角抽搐,血如泉涌。
捡一把长枪将他撑在树上,慢慢靠近:“死之前看清楚点。”
“你…”血液从他的口腔里漫溢而出。他猛地瞪大眼睛,五官痛苦地挤成一堆:“是…是…
三筝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并未听到最后的答案。
夜半鬼门开,终得血债还。
三筝捂着脸颊,鼻尖弥漫着阵阵腥味:本以为不再在这一天流泪,不再回忆,不再痛苦的。
脸颊微凉,手掌浸湿,他狠狠地抹着脸颊:本以为不再用泪水诉说哀伤,男儿有泪不轻弹。
一遍遍的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再哭了。
泪却似酹河水,拭过千行又万行。
心底越发的焦燥,越发的激狂,索性放下双手,望月嘶吼:“啊——!”
惨唳入云,闻之心碎。
“三筝!”叶碧落从马背上翻下,踏着延绵百米的尸体,向远处冲去。身后的夜妖看着血流成河的荒郊野岭,眉梢微动,心如锥刺。
柳林边,一个墨色的身影直直孤立着,仰头大喊,声音嘶哑:“啊!!!”
“三儿!”叶碧落心疼地抱住他,二人一起倒在地上,三筝倒在碧落的怀里,压着她的腿,抱着头,身子不停地颤抖。碧落坐起身子,搂住他,低哄道:“可以了,可以了。”
泪水如瀑,声声不绝。
“好了,好了…”叶碧落语带哽咽,两眼微红。
“啊…”力尽而倒,凄音断肠。
“可以了,可以了。”叶碧落将她打横抱起,柔情说道:“睡吧,睡吧。”怀中这人缓缓地闭上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
金鸡破晓,东方微明。水溶站在城头上,看着血染的城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眉头紧紧皱起,一言不发。
王义已经带兵归来,此刻,跪在水溶脚下,匍匐在地,等候发落。
黛玉亦是一夜未眠,陪在水溶身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场厮杀。
虽然一夜未眠,但众人都丝毫没有睡意。血腥的味道伴着微风在庆州城慢慢扩散,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让大家的血管里鲜血沸腾。
王义,带领五千精兵,在东丰镇破忠顺王两万人马,杀敌八千余人,俘获两千余人,剩余的不到一万人四散逃离,应该是和忠顺王的残部一起,往南逃走。
“王义,你起来吧。”水溶终于转头,从心底轻叹一声,王义此人,原是难得的儒将,今日之事不是他无能,而是忠顺王经营已久,全力进攻。已然以少胜多,此事也不宜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