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有德的出现,可谓真正的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所以黛玉在随着水溶住进云翼廷的别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沐有德把他十七家店铺的位置,经营项目和当当地的主要竞争时手等详细资料一一列举出来,又叫上水安一起,三个人讨论了整整三日,最终把沐有德的十七间店铺以大股东的形式纳入北王府之下,当然,没有用水溶的名义也没有用黛玉的名义。作为北王府的人融入沐有德这十七家店铺并将成为这些店铺将来所有的生意大掌柜出现的,是刚刚在姑苏城小有起色的楚景天。

楚景天的确是一个商业天才,他在姑苏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让两个不起眼的小店为姑苏百姓所熟知,在诸多粮铺都不售粮的时候,民天粮铺售粮,且带动了南宫世家的粮铺,直到姑苏城的其他粮铺都跟上来,一起限制售粮。

然后,民天粮铺的价格便开始下调,虽然依然限制售粮的数量,但价格却比其他粮铺低一文钱。一文钱不算多,在那些大商铺的东家眼睛里,根本不算什么,而且就那么个小破铺子,每天卖那么一点粮食,根本对那些大商家造不成什么威胁。但老百姓在乎,因为一文钱对老百姓来说也是血汗钱。所以只要直到民天粮铺的百姓们以及中下层的工商业者都会来这里买粮。

当那些大商户们对民大不忿,要联合起来对付民天的时候,南宫老夫人却站出来说话了,一句话:民天的东家是南宫家的朋友,谁敢对他不利,就是跟南宫家过不去。

那些大商户们都不敢跟南宫世家抗衡,便只好低一头。等到姑苏及周围边区的粮价又恢复到原来的正常粮价时,民天开始不限量售粮。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人质疑,大家便把征粮一事淡忘了。

而这一切也不过用了十来天的时间。

楚景大便趁大家都把征粮的事情都淡忘下来的时候,安排人手悄悄的购粮,然后把粮食北运。当然不是运往朝廷的国库,而是按照黛玉的吩咐,把粮食送到了京城西北一座山坳里。收粮的是一个嬷嬷,楚景天只知道她姓李。

这天杭州很难得的飘起了雪。仿佛是为了迎接楚景天的到来,也仿佛是在为黛玉祝贺。雪不大,但雪花如柳絮一般在空中轻轻得飘舞,恰逢荆南侯别院的梅花也打了花苞,点点殷红趁着片片雪白,再加工山石玲珑,湖水碧绿,亭台接阁相得益彰,真真是一幅绝美的江南冬雪图。

黛玉住的屋子名为含雪小筑,恰好是这别院中用来赏雪的屋子。黛玉临窗而立,手中紫毫沾徽墨,正在泼墨作画。

楚景天随着水安悄悄地进了含雪小筑,紫鹃便微笑请二人先进来坐:“大总管,楚先生,先请里面用茶。郡主正在作画,一会儿便过来。”

“多谢紫鹃姑娘。郡主在作画?不知我们可否过去观摩?”楚景天亦是风雅之人,原又被黛玉的才华所折服,此时听说黛玉作画,心里更是痒的很。

“请楚先生多多指教.”黛玉恰好换了中号白云,正在调朱砂和胭脂,准备在这一幅风雪图上.点画红梅。趁此机会,黛玉回头嫣然一笑,示意楚景天可以到书房一叙。

楚景天受宠若,惊急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的高几上,起身整理衣衫,随着紫鹃转过多宝格,来到这半开半掩的东里间。

却见四尺宽的巨幅雪浪纸上,乃是一副风雪红梅图。在楚景天的心目中,写意风景应该是男人的特长,女儿家作画无非是借物抒情的多,无非花鸟而已。再有能画者,许工人物侍女者多。极少见有闺阁女儿家,写山水长卷的。就是刚才,楚景天见黛玉调朱砂胭脂,也以为这位多才的郡主在写梅。但到了近前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副江南风雪图,而那点点猩红的梅花,不过是气势磅礴的山水风雪之间的一点点缀而已。

楚景天不禁暗暗地吃惊。若不是亲眼所见,这样大胆的用墨,构图,这样巧妙的开合章法,起承转接,这样大气不拘小节的气势,丝毫不是女儿家的手笔。这位郡主,真真是脑怀万里,不容小觑啊!

黛玉点了梅花,之后又端详了片刻。又换了中粮毫,调重磨,略沉思,便在画面的落款处题了四个瘦金小楷:风雪春归。

“好画!好意境!好兆头啊!”楚景天竖起大拇指连声赞了三个好。

黛玉轻轻一笑,看了看楚景天一副痴迷的样子,说道:“楚先生真乃商业奇才,一个月的时间,为王爷低价收购了二十万担粮食。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奴才不敢当郡主的褒奖,能得到王爷和郡主的赏识,乃奴才的福分,唯有竭诚相报尔!” 楚景天赶忙对黛玉行家礼,以奴仆的身份参拜。

“楚先生不要多礼,这幅画黛玉乃是为先生所画。稍等,待找题上一词,方才圆满。”

“啊!奴才诚隍诚恐,谢郡主重赏!“

雪虐风号气凛然,

冰封雨阻傲红颜。

红日破云泽苍茫,

百川归海度无边。

孤山林下三千树,

气吞山河耐雪寒。

何言冬冷心寂寞?

一梅一景一片天。

多年以后,当楚景天为新的王朝掌管户部,官封四品大员,掌管朝廷财政的时候,依然能清楚的想起今日的情形,而这幅画,也是从此以后楚景天寸步不离的一件物品之一,也是后来楚侍郎府的内书房里,唯一的一幅字画。不过这幅字画一直没有落款,楚景天时作画人闭口不提,以至于后来那些同僚们胡乱猜测,又生出许多传奇色彩的故事来,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黛玉题完这首诗,然后转头看着楚景天,轻声笑道:“楚先生,你有信心替王爷撑起一片天吗?”

“郡主抬举奴才,奴才感激涕零。唯有以命相报!”

“好,总管,把这幅画找人装裱好,然后差人把沐有德叫来。晚上我们议事。”黛玉把手中的狼狼毫放在笔架,又时紫鹃道:“去跟这别院的管事说,请他们给楚先生安排一处寓所。”

“是。”紫鹃答应着,转身出去。水安亦待画卷干透了,小心的折叠起来,和楚景天一起离开。

楚景天在杭州呆了三天,走的时候水溶也没有现身。那不重要,只要黛玉把他将来要做的事情交代好就可以了。此时在楚景天的心里,黛玉的话似乎比水溶的话还有分量。

离开杭州的时候,楚景天是和沐有德一起走的。沐有德把儿子和儿媳都交给了北静王府,沐修治是个书生,原是要进京赶考的,年后正好随着黛玉北上,也了却了沐有德的后顾之忧。雪雁有身孕,亦不能颠簸,所以也留在了黛玉身边。沐有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吩咐儿子媳妇和雪雁等人务必听从小姐的安排,若有二心,必狠狠打死。

黛玉简单的设宴为楚景大和沐有德送行,闲言碎语亦没有多说,只有一句话一下子便被楚景天和沐有德放进了心里:今年的春节,若是能在姑苏的老宅子里过,或许还可过个团圆年。

主子有了目标,做下属的便一定要办到。沐有德和楚景大都暗暗地攒了一股劲,无论如何,也要在春节之前把林家老宅盘回来,要让主子在老宅里过春节,之后再北上进京。方不辜负主子对自己的信任和栽培。

水溶走了半个月方回。走的时候行色匆匆,回来的时候意气风发。细心地黛玉当然看得出来,水溶走的时候只带着三筝和两个护卫走的,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三十多人。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此行的硕果。

安置好众人后,水溶便拉着黛玉回房,紫鹃见两位主子匆忙而来,便对着碧落使了个眼色,二人上了热茶便带着丫头婆子们下去,温暖的屋子里便只到下了他们二人。

“玉儿!”水溶在紫鹃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便把黛玉狠狠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略带胡子茬的下巴反复的蹭着她的额关,沉声道,“想我了吗”

黛玉依偎在坚实温暖的怀抱里,他灼热的气息呼在我的颈边耳畔,令她的身体不虫自主地战栗,努力平稳呼吸,推开他不安分的手,轻轻地闭着眼睛,口是心非的笑道:“不想。”

“我很想你,很想。”冷漠豪情的男子没有太多温言软语,便用最直接,最简单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待到说出来后,又发现这样的话远远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便用最直接的办法来陈述那一份深深地思念和火热情欲。

第22章 李绣娘聆训露狂意

离开杭州,水溶和黛玉二人又去了徽州,虔州,漳州,越州,之后从金华又到了扬州从扬州去姑苏,到姑苏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中旬。

下船登上码头,便有楚景天派的马车等候在那里,两辆大车一辆给水溶和黛玉坐,一辆坐丫头并装行礼,水安和几个护卫都骑马,众人不做任何声张,悄然进姑苏城。

马车在黛玉熟悉的街道上缓慢的走着,水溶把自己的猞猁裘敞开,把黛玉拥在怀里,紧紧地裹住。还怕如冷,又用双手握着她的手。

“我自己身上也穿了大毛的衣裳,哪里就那样冷了?”黛玉把头靠在水溶的肩上,透过晃动的车窗帷幄缝隙,看外边的民居建筑。

“南方岁不如北边那样冷,但这湿气却极重,最是伤身体的,大意不得。”

“嗯,有道理。”黛玉轻轻点头,恰好一阵冷风吹起了帘子,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咦?怎么在这里停下了?”

“不知道。看他们怎么说。”水溶也有些纳闷,便坐直了身子,挑开帘子往外看,“这是你们家的老宅子啊。怎么,现在住的人也姓林?玉儿,看——仁德沐春。”

“上次来这里还是这块匾额,看来如今又换了主人。哎!”黛玉轻叹摇头,却听外边有人恭敬地说道:“奴才等恭迎主子回府。”

“嗯!”黛玉回头看着水溶。

“楚景天?”水溶意外的问了一声。

“奴才在。”

“怎么回事?”习

“这原本就是郡主的宅院,如今乃是物归原主。”

“嗯,好。”水溶点头微笑,又轻声对黛玉道:“玉儿,到家了,咱们下车。”

“竟然这么快就盘回来了?”黛玉惊喜的叹道。

“是,奴才等谨记郡主教会。请王爷和郡主下车,回府后,再容奴才详细禀告。”

黛玉长出一口气,心情立刻飞扬起来——心愿得偿,终于又可以回来过年了!

依然是粉壁青垣,三间大门一正两侧,两边连着十来间房舍,青石雕刻的狮午磨得光滑锃亮,连门口的青石台阶亦闪着嶙峋的光泽。黑漆大门上铆着黄铜钉帽,两边柱子上一对泥金对联:

德门膺厚福;仁里乐长春。

字迹圆润饱满,方正中透着钢骨,一看便是名家手笔。

水溶和黛玉看后连连点头,楚景天和沐有德看两位主子还算满意,心中也悄悄地舒了口气。

“很不错,玉儿,咱们进去看看。”水溶垃起黛玉的手往里而走,迎面是一道粉白的影壁上面绘着春风晓日图,墙裙和墙帽均是青砖青瓦,跟大门内敛的风格保持一致,不张扬,不奢靡,沉稳中透着浓浓的书卷气息。

转过影壁,乃是一道敞亮的院子,两边一抱多粗的梧桐树,繁茂的枝桠在碧空里伸展,虽然没有树叶,眯起眼睛郝也恍惚看见翠荫遮日,紫花繁锦的气象。院子里一溜六个官窑大青花瓷缸,里面清澈的水里游着数条金鱼。

一路走去乃是第一道门厅,此处平日不用,乃是有外客远客临时起坐等主人回话召见的地方,两边各有四张大漆太师椅并四个高几,字画摆设亦清雅不凡。另有门通往两边的房屋,平日只有家人收拾打扫,临时搁放东西而已,并无人居住。平日里当值侍候的皆是男仆,亦有小厮,但没有女眷。

再往里去可是待客的正厅,两边的厢房更加讲究,待客起坐皆可,矮榻卧榻皆有,但没设床账,这里乃是是白日里给主子们起坐议事时休息用的地方,有八个丫头和十几个婆子当值,负责打扫,茶水等杂事。

再往后面才是上房,上房后面是内宅。两边各有跨院,有的是客房,有的是给主人收拾出来小憩的书房,宅子四周的廊房及后院西北角一片普通房舍乃是给下人家眷预备的房子。因楚景天和沐有德二人秉承主子谨慎的风格,所以这府邸里并没有太多的下人,只有二十几个丫头,和三十几个婆子,并男仆和楚景天沐有德二人随身用的下人二三十人而已。很多房屋依然空闲着无人居住。但府邸各处包括角落里,都收栓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更有新买进来的花开盆景,并府里原有的花木,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虽然此时不是花季,但红梅初绽,翠竹碧者,亦是一副繁华景象。

黛玉只略看了几处,便回了内室,楚景天沐有德二人亦带着两个管事婆子跟随进来,等水溶和黛玉的吩咐。

“你们真是有心了。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想不到真的能盘下来。”黛玉一边喝着香茶,一边微微笑道,“德叔先把你的家眷们安置妥当,雪雁如今身子越发的不方便,告诉她好好养着,不用到我跟前来起坐。”

“奴才谢小姐恩典。”沐有德答应着,磕头下去,自去跟儿子媳妇相见。

“景天,不错啊。”水溶看着楚景天点点头,“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蒙王爷错爱,景天岂敢不竭尽全力?况且,王爷和郡主已经给景天搭建了一个偌大的舞台,景天再唱不好这出戏,还有何面目见王爷和郡主?”

“呵呵,听你说的这话,咱们心里也都敞亮了许多。有你们这些好兄弟扶本王,本王定不负你们。”水溶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深邃的目光却看向远方,叫人摸不透猜不着其中的内涵。

水溶上了折子,以黛玉多年未归故乡和粮草尚未征集够数为由,奏请留在姑苏过年。皇上巴不得他远离京城,也好做他自己的部署,所以欣然准奏。

这样也算是两相欢喜的事情。黛玉住在自家的老宅里,看着这院子里每一处角落,小时候的事情历历在目,反而把在京城这几年受得垂屈淡化了许多。

楚景天要超着年关将至,绸缎庄和粮铺的生意极好,定要稳赚一笔.所以每日忙碌,不见人影。水溶则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姑苏的府尹龚尚仁及各位官员富商都知道北静王爷又回了姑苏,几番求见却都见不到他。

至于林家老宅盘回来的事情,他们自然也查了,但如今的房主不姓水,虽然姓林,但却不是晋阳郡主的家人。而是一个姓沐的老人出面盘下来的。据说这沐有德是听说林家老宅的风水好,为了让儿子进京赶考得以高中,不惜高价将这宅子买下来的。

如此龚尚仁等人整日战战兢兢,时时刻刻都防备着北静王的突然到来,恐怕再向上次那样,王爷郡主在姑苏城被谋杀不成,突然闯进官署,把自已的颓靡浮华抓个现行。

沐有德安排家人准备年货,几个管事的婆子张罗一家子上下的衣裳头面,厨房掌勺的大厨已经开始准备年夜饭的菜单,上下几十口子人都忙活起来。唯有黛玉越发的清闲。

每日都坐在原来母亲常坐的椅子上,像她当初一样看一会儿窗外摇曳的竹影,或者描几红润花样子,偶尔拿着绣绷子绣着什么,三五日后,绣花绷子拆绰,又开始缝制着什么,每日只做一小会儿就罢了,好像是无聊的时候散散心似的。也看看书,不过这次南下随身带的书籍不多,原来的藏书早就没有了,不是被自己带去了北边,便是被贾琏连同这宅子一起卖给了人,又被后来的主家给弄走了。

唯有这一套老家具,是沐有德坚持再三不惜高价要求原来的主家留下来的。就像这个美人榻,便是当时母亲常做的,暗哑的沉擅木光泽和细腻的质感还有若有若无的沉檀香依然那么熟悉,只是母亲当日的苍白的笑靥不在,父亲悠悠的读书声也听不到了。

“主子,时间不短了。该歇歇儿了。”紫鹃端着一杯参茶过来,轻声劝道。又靠在黛玉身边看了看她正在缝制的一个香囊,很意外这香囊不是平常女儿家用的那此样式,绣的图案也很常见,是王爷服饰里常用的蟠龙。可知这香囊是绣给王爷的。

“嗯。”黛玉轻声答应着,把针线放到一边的簸箩里,抬手接过参茶来,吹了吹热气,慢慢的喝了一口。

“姑娘,刚钟嫂过来,说给姑娘改衣服的裁缝来了,问姑娘有没有空见她?姑娘过年的衣裳有不合身的地方,要拿去修改呢。”

“就叫进来吧。这裁缝是浣清丝的裁缝吗?”

“是的。今年咱们过年的衣裳都是自家铺子里的裁缝做的。”

“好,楚景天想的很是周到。不过你回头告诈他,叫他找苏州最好的绣庄,按照尺寸,给绾青丝的裁缝每人做一身新年的衣裳。”

“姑娘?这是为什么?”

“叫她们穿着苏州最好的绣庄做的衣裳过年,就是希望明年的浣青丝是苏州最好的绣庄。”黛玉轻轻一笑。

“是,姑娘这无声胜有声的办法真好。”紫鹃蓦然请醒,这应该是对那些绣娘们最大的鞭挞了。主子都穿她们做的衣裳,而她们却穿苏州最好的绣庄做的衣裳。这衣裳穿在身上,滋味司是复杂的很啊!蜜枣和棒子都有了!

紫鹃暗脐地佩服黛玉,这才是自己玲珑剔透的主子啊!平日里慵懒的像一只可爱的小羔羊,但那么软软的几句话,就能把人的精神给提起十二分,那样的几句话没什么难懂的,但如此平常简单的一句话,就足足够人回味四天的。

浣青丝的裁缝头儿带着两个刺绣功底最深厚的绣娘跟着紫鹃进了黛玉的屋子,几个人头不敢抬,屏息敛神,对着黛玉恭敬地行礼,之后便眼刮鼻鼻观心站在那里等黛玉吩咐。

黛玉也不说话,只不紧不慢的品茶。待紫鹃把那两身衣裳棒过来时,方把茶盏放在一边的炕桌上,轻声说道:“这是你们给我做的衣裳,看过了。刺绣针线,也算难得的了。不过并不是我心中理想的样子。我知道这不怪你们,你们如今拿的工钱,原就是二等绣工的工钱,这此钱比起姑苏城里那此大绣庄里的一等绣娘们,还差了一大截。所以你们做的东西也理应比她们差。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放心,这两套衣裳我都收下了,回头只叫紫鹃告诉你们尺寸上不合适的地方.你们拿回去修改一下,世就送回来吧。但我很期待明年过年的衣裳,会是什么样子的。”

几个绣娘听了这番话,心里一阵阵的不是滋味。这位小姐的声音甜软温和,有着蜜糖一般的感觉,但为什么宇字句句都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子.把自己心中那点虚伪的侥幸的还略带一点点不服的东西尽数剖开,让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小九九就这么暴晒在冬日的阳光下?

“紫鹃,你带他们下去吧。”黛玉说着,便起身下了美人榻,去一侧的书架上取了本书转身靠在软软的靠枕上,不再看众人一眼。

紫鹃对着管家婆子和几个绣娘笑了笑,抬手示意大家到厢房说话。

管家婆子倒也罢了,知道黛玉的身份,不敢又一丝一豪的不服。而这几个绣娘却不知黛玉是谁,这沐有德的生意那边的人都知道楚景天,但这边的人却不知道沐有德这号人,更别说黛玉了。楚景天的机密工作做得很好,这也是水溶和黛玉二人的意思。毕竟北静王府的实力如今是不能暴漏在外人眼睛里的,那样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几个人来的时候以为是个大家闺秀,娇气的小姐。这几个绣娘虽然不是姑苏城最好的绣娘,但也是见过世面的。如此被黛玉一番不冷不热的话说下来,脸上不敢怎样,心中到底不服。更有那个绣娘的头儿暗暗地撇了撇嘴,一声冷冷的哼声,几不可闻。

但黛玉的屋子里寂静的很,偏生这一声冷哼,被黛玉听到耳朵里。

不过黛玉只是没动,依然是背对着众人,懒懒的看书。

紫鹃不安的顿了顿脚步,悄悄侧目看了看无动于衷的黛玉,只当黛玉没听见。便回头冷冷的看了一眼那绣娘,眉头微微皱起,出门的脚步便略快了些。

几个人出了黛玉的屋子。紫鹃看了一眼碧落,碧落便点点头,进了屋子后,关上房门,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紫鹃在厢房里一一交代了这两套衣服不合适的地方之后,看着那为首的绣娘一脸不怎么在乎的样子,又轻声的追问了一句:“这位嫂子,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都记好了?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可不能耽误了我家小姐穿呀。

“姑娘放心,我们浣青丝绣坊虽然是新开的绣坊,实力不如那几家大绣坊。但那些大绣坊里的师傅们,是不接咱们姑苏本地这些奶奶小姐们的绣活儿的。人家时刻都预备着京城宫里和各位王府的主子们,都忙不过来呢。所以我们敢说,在这姑苏城里,我李绣娘的绣活还是数一数二的。这两个绣娘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手艺如何,我李秀娘还是有数的。不信姑娘在这姑苏城打听打听。”这位李绣素来被人吹捧惯了,又不把这新来的一户人家放在眼里,当然,黛玉等人搬进这所院子,都没惊动什么人,原就是悄悄地搬进来的,所以这些人不把这院子里的人当回事,也是正常的。

紫鹃便轻轻一笑,细细的看了这李绣几眼,这李绣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高颧骨,双眼皮,薄薄的嘴唇儿,说话利索,目光精明,一看便是个见过一些世面的人。若单单从绣娘和管事这两点来说,这个女人可以说是称职的。虽然不完美,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是,她身上总有那么一点自以为是,是紫鹃所看不惯的。当然,黛玉不说话,紫鹃是不会自作主张对这个绣娘说什么。只是这样轻轻地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儿方对管家婆子道:“钟嫂,送这几位绣娘出去吧。叫人去请了楚先生来,主子有话吩吩咐。”

钟嫂答应一声,上前把黛玉的两身衣裳包好了,亲自拿着,带这三个绣娘出去。

这三人出了府门,上了马车,李绣娘看着两个不言不语的徒弟,忽然笑了。

“师缚笑什么?”

“你们说,那个姐是不是挺有趣?巴巴的叫了我们三个过去,却说了些不相干的话。她倒是明白的很,只是那些话跟着衣裳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咱们主子。”

“师傅,咱们还是谨慎些吧,瞧那位小姐身上虽然穿着家常衣衫,但也是上用的绸缎,不是一般富商人家能穿的起的。还有那小姐一脸的冷清平淡,不喜不怒的样子,我总觉得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师傅想想,咱们也走过几家官宦富商之家,那些奶奶小姐们,哪个有这位小姐身上那股孤高自诩目下无尘的气质?”这位李秀娘的两个徒弟都不是傻瓜,做绣娘的必备条件,就是头脑请晰,心思冷静,那种头脑一热就爆发的性子,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的。

不过,当这位出徒不久的看上去一脸恬静十七八岁模样的绣娘话一说完,侄换来了师傅一记不屑的目光。

“哟,瞧咱们画眉,竟比那些状元榜眼还有才,都能出口成章了。满嘴里四个字的词儿,当师傅的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李秀娘半喜半怒半真半假的看着画眉,心中一遍遍想着画眉的话。无疑,这个丫头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但就算再有道理,她一个做徒弟的这样说师傅,也是犯上,何况边上还有一个徒弟,这不是当众给师傅下不来台吗?

画眉听了师傅的话,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应时,便慢慢的红了脸,低下头去。

第23章 烛影红黛玉许今生

楚景天听了紫鹃转达的黛玉的话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看紫鹃别有深意的目光,半晌方问 :“紫鹃姑娘,主子是不是对浣青丝的衣服不满意?”

“楚先生,咱们主子在王府里吃的穿的用的,不敢说是独一无二的,那也都是极难得的.浣青丝的衣裳,如今打发那些中等人家的小姐奶奶们还说得过去,放在主子身上,自然是说不过去的。郡主的身份在这里,你也明白的。不过楚先生放心,主子却说过年的时候就穿咱们浣青丝做的衣裳。”

楚景天听了这话:“紫鹃姑娘,请代景天给主子回话,景天一定把主子的意思办到。”

“嗯,楚先生放心。”紫鹃点点头,这一位虽然是个书生,但据说很有手腕,也是个软硬兼施恩威并用的人。这点小事自然全处理妥当,不用黛玉费什么心。

楚景天告辞出去,先把新年订货送货的事情交给了二掌柜的。而他自己却亲自抓起了绣房里绣工的质量。

当然,楚景天是不懂刺绣的,甚至,谈不上了解。他是书生出身,这些针线活计都是女人的事情,男尊女卑的时代,他一个大男人若是懂针线,那可成了时间最好笑的笑话。

所以当楚景天一脚踏进浣青丝的绣房的时候,一屋子的绣娘都傻了眼,连绣匠头儿李秀娘都愣住了。

不过楚景天自有他的办法。轻声咳嗽两声,环视了这一群莺莺燕燕,脸色凝重。

李秀娘反应过来,忙上前福身行礼。

楚景天也不多话,只吩咐了一句:“以后你们做好的绣活,先不要急着给主顾送去,一律先拿来给我,等我过目后,你们再给主顾送。”

“可是,大掌柜,这样我们的时间就很赶了。”李秀娘听了此话,不敢驳回,只好从侧面提了提自己的建议。

“我知道,从今儿起,咱们绣坊就不接绣活了。你们把你们如今手上的活做好了,就可以过年了。”楚景天说完后,众人心中都愣住了。

李秀娘也干瞪着眼站在那里,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感情过了年就把我们都遣散了?

“怎么,你们担心丢了饭碗?”楚景天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