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话儿?你快说。”水安听说此话,立刻止住了脚步。
“华先生说,心病还要心药医。这位姑娘是思虑过重方才病得这般模样,若是心病不除,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没用。”
“嘿!这不等于没说嘛?”水安听了这话,一拍大腿,为难的看了看竹影阁的门口,转身离去。
梅瑜泽又来找水溶下棋,二人依然是在书房的暖阁里,对坐在暖炕上,一黑一白,战事正酣。
水安悄声的进来,只立在一边,不敢多话。
梅瑜泽因被水溶逼得紧了,便放慢了速度,手中持着一粒白子,迟迟不肯落下。水溶见了,嘴角弯了弯,没有多话,只抬头要茶时,却看见站在一角的水安,于是问道:“怎么样?”
“回王爷,卢嬷嬷说…情形不太好。”水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怎么,他也没办法嘛?”水溶的心一沉,华先生可是原来太医院里最有名的太医,因当初负责太皇太后的病症,太皇太后因被人毒害,夜里猝死,华先生获罪,满门抄斩,水溶的父亲当时怜惜华先生的医术,不忍让一代名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便偷偷地做了个手脚,把他救了出来,改姓华,誉为华佗在世的意思。十几年来华先生都依附于北静王府生存,在京城不知名的小胡同里,开了个小医馆,平日不过给百姓们治个头疼脑热的,挣几个钱糊口。并不敢与北王府有过多的来往。
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水溶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梅瑜泽见水溶沉默不语,便回头对水安说道:“你这老东西,说话别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尽管说出来。”
水安听了梅瑜泽的话,悄悄地看水溶的脸色,但见水溶神色平静,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大着胆子回道:“老先生留下一句话: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水溶皱起眉头,她有什么心病?难道还是宝玉?
想到宝玉,水溶心中又浮起隐隐的恨意,明明是不能依靠之人,她偏偏把一腔深情给了他。到头来被别人算计利用仍然不悔,真不知她是聪明还是傻!
“心病还需心药医?”梅瑜泽淡淡一笑,看着水溶,轻声问道:“如今她还能分清身在何处吗?又何以分的清心药所在?”
水溶听了此话,眼神恍惚一动。便把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今儿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明儿开始,我也得上朝去了。偷得浮生半日闲,且让我今日好好地闲散闲散。”
“是了。王爷多多保重身体,瑜泽告辞。”梅瑜泽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起身告辞。
“你们都退下吧,让我一个人走走。”水溶出了房门便往园子里来,遣退了跟在身边的下人,独自一人往竹影阁走去。
昨夜一场大雪,北王府的园子里整个一个琉璃世界。因梅瑜泽爱梅,水溶又同梅瑜泽关系亲密,这北王府的园子里倒是种了上千株梅花,各色品种皆有,且都是极品。此时梅花映着大雪开放,园子里处处可闻见悠远清冽的梅香。
竹影阁又在眼前,水溶立在院门口沉思片刻,便抬脚进门,小丫头听见动静,已经迎了出来。卢氏和笋儿听见小丫头给王爷请安的声音,也跟着出了屋门。水溶只点点头,便进了屋子,里面静到了极处,地下的百合大鼎里焚着瑞脑香,幽幽不绝如缕,散入角落深处。
“你们且下去吧。”水溶摆摆手,让三个下人都出去,自己脱掉了鹿皮软靴,只穿着白色的棉袜,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慢慢的走近了那张花梨木雕花床畔。
第10章 冰雪化水冷玉梦醒
黛玉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只觉得四周白茫茫的,像是沉浸在迷雾之中。目之所及全都是一团团的迷雾,她拼命地走着,只是走不到尽头。又竭斯底里的喊着宝玉的名字,却总听不见回应。
水溶立在床边,见黛玉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又见她眉头紧锁,灰白的唇因为粗重的喘息而微微的张开,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只是听不清楚。那样子,像是在做一个无尽的噩梦,总是醒不来。
“你是在叫宝玉吗?”水溶沉静的眸子里又簇簇的火苗闪烁,声音很低似乎是怕吓着她,但却沉沉的,带着无尽的不甘。
“恩…”黛玉好像听见了他的话,轻声的哼了一下,眉头锁的更紧,灰白干裂的唇一张一合,水溶对着嘴型,猜到她所叫之人,正是宝玉。
“你找他何事?”水溶的心中忽然充斥着一种恨意,莫名其妙的恨,这恨意犹如一朵乌云,越聚越多,越聚越浓,好像立刻就要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你死都忘不了他吗?”水溶说着,弯下腰去,伸手拉住黛玉的手腕,似乎是想要把她甩出去,从自己的心中彻底的甩出去。但一旦握住她,那股恨意便立刻迸发,却化为沥沥细雨,如三秋之后,冷冷凄凄的洒落在他的心上,寒潭般的眸子上,亦笼起了一团迷雾。
“宝玉…”黛玉紧蹙的眉心忽然放开,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她的手无力的反握着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奈何没有力气。
“好好养病,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个好身体,你命都没了,总有万般深情,又如何能见?”水溶只觉得心中无限哀凉,她的手心里都是冷冷的汗,握着他的手指,仿佛要冰到他的心里去,水溶突然想,自己的心不是早就封冻了吗?怎么她的手,比自己的心还凉?
黛玉似是真的听见了水溶的话,眼前迷雾逐渐散开,好像宝玉就站在自己跟前,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他还是那么丰神俊朗,眉眼带笑,看着自己连声叫:好妹妹。
水溶慢慢的放开她的手,想从这一丝冰凉之中挣脱开来。谁知却听她轻声说道:“别走…”
他的心便揪疼了一下,手停滞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许久不动。
水溶站的久了,只觉得腿脚有些酸麻,于是转身便坐在床上,忽然想,其实她总这样昏迷也是好的,最起码她不会发现自己不是宝玉,还可以牵着她的手。
笋儿和卢氏站在廊檐下,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觉得有些不妥,便轻声对卢氏说道:“主子在里面这么久了,不会有事吧?”
“是啊。”卢氏也为难的看看屋门,在仔细的听听里面的动静。一切依然是那么宁静,仿佛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一般。
“要不,您进去瞧瞧?”笋儿试探的问道。
“你这死丫头,可别坑我,王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冒然进去,还不是个死罪?”
“若是主子真有事,咱们只在这里傻站着,不也是个死罪吗?”笋儿焦急的看看那边的窗口,又走过去悄悄地听了听,还是没听见动静。便沉不住气了,来回的走了几趟,终于下定决心,对卢氏道:“我进去瞧瞧吧?”
“你悄悄地,果然没事,快些出来。”卢氏点点头,毕竟这样等下去,总没什么用。
笋儿便悄悄地掀起了门帘,轻着脚步走进去,然后慢慢的走到屏风边沿,探过半张脸去瞧,却见水溶坐在床上,靠着床侧的缠枝梅竹雕花框,闭目养神,手却握着床上那姑娘的手,虽然轻轻地,但却不放开。再看床上的那位姑娘,似乎已经睡得沉了,修长的黛眉微微蹙着,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像悬崖边上的白蔷薇一般,苍白,危险,却美丽动人,似乎她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人的心弦。
笋儿抿抿嘴角,想悄悄地退出去,却听水溶轻声说道:“你们都进来吧。”笋儿吓了一跳,忙稳住神,轻声的答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到门口,叫了卢氏和那小丫头进来。
“我这几日忙,没工夫过来瞧她,若是她再叫宝玉,你们就告诉她,宝玉没事,很快就回来了。好生伺候她用药,回头再请华先生来给她瞧瞧。”
“是。”卢氏为首,忙福身答应着。
水溶便坐直了身子,再看一眼熟睡的黛玉,把手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抽出来,转身出去。
黛玉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至晚上便清醒了些,因睁开眼睛,见自己却躺在一个陌生的所在,便想去贾府原是抄了,而自己应该是死了吧?刚在梦里见到的宝玉,大概就是最后的道别了。所以她虽然睁开眼睛,却并不惊慌,只是回过头,看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心中觉得好笑:原来都听说地狱里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如今看来,倒是跟人间的富贵人家没什么两样。只那件青琉璃紫檀木架的屏风,便可称得上是稀世珍宝了。
笋儿原是守在一边的,因刚出去到了热水来,预备着黛玉略清醒些的时候好喂她吃药,回来却见她已经醒来,正淡淡的看这屋子里的摆设,于是惊喜的笑道:“原来姑娘已经醒了!真是阿弥陀佛。”
黛玉一愣,这是谁的丫头?怎么不是紫鹃?
“姑娘?”笋儿见黛玉愣愣的看着自己,忙蹲下身子半跪在床前,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轻声问道:“觉得身上怎样?”
“你是谁?”黛玉猛然张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因为干涩,已经失声。
“姑娘醒了,快喝点水吧,烧了这两日,只怕身子虚弱的很。”笋儿忙端过白开水来,用汤匙一点点的喂着黛玉,黛玉方知自己竟是没死,瞧着这样子,好像是被谁救了。
喝了两口水,黛玉便轻轻地摇头,心中疑惑万千,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并不说话。
笋儿见黛玉不肯喝,又劝了两句,卢氏忙取过药丸来,用热水化开,又劝着黛玉道:“姑娘,该吃药了。”
黛玉不语,只是看着卢氏,眼睛里带着戒备的神色。
“姑娘,我们只是下人,我们主子把您交给奴才们服侍,您醒了,是我们的万福,但这身子是自己的,不吃药,这病怎么好呢?”卢氏轻声劝道。
黛玉依然不答,只是眼睛里的戒备之色除去,只是垂下眼睑,不再看任何人。
“来,姑娘,吃药吧?”笋儿接过卢氏手中的碗。又给黛玉喂药。黛玉也不说话,也不拒绝,给她药,她便喝下去,慢慢的,把这一小碗腰喝完,她依然不说话。笋儿便劝着她再休息一会儿。黛玉便闭上眼睛休息。任何话不再说一句。
第11章 坦荡荡北王驳佞言
水溶第二日果然去上朝,太子听政,丞相监国。文武百官倒也秩序凛然,水溶站在群臣前列,只是平静的听着,对任何事都不发表意见,纯粹的听而已。
先是丞相领头,把朝中各项杂事都汇报了一遍,太子也不过是捡着一些不算疑问的疑问点拨了几句,水溶心中明白,那些要紧的事情,丞相和太子只怕早就暗中商议好了,更有许多事情根本不会拿到朝政上来商议,便已经雷厉风行的办了。所谓听政,不过是形式而已。
正想着,水溶便听到有朝臣上前参拜,之后请问皇上的病情如何,又进言说该请文武大臣选出几个德高望重之人,进宫探视皇上。
太子便一脸的悲戚,重重的叹道:“父皇今日虽然五六个太医轮流值守用药,精神也算恢复了不少,但身子依然虚弱,还需将养些时日。”
“皇上心中悲痛,这病因为贾妃而起,这贾妃虽然得皇上圣宠,然已经驾鹤西去,这丧葬事宜还是要办的,总这么拖着,徒增皇上伤心而已。臣恳请太子以皇上龙体为重,把贾妃的棺椁送往皇陵安葬,以安皇上和臣子们的心。”那大臣跪在地上,殷切的说道。
“爱卿言之有理,你便上一道奏折来,交给丞相,回头呈给父皇,等父皇批示后再办吧。”太子轻轻松松,便把此事抛给了这位大臣。水溶暗道:这人只怕离被贬职不远了。此刻谁都知道,皇上因元妃薨逝和爱子夭折的事情大病一场,丧失了理智,谁跟他提安葬元妃的事儿他跟谁急,听说太子去劝解了一回,反倒骂是太子害了元妃母子,此刻宫里风言风语,都在传说是太子怕将来元妃肚子里的孩子顶替了太子的位置,所以暗害了小皇子,连带着害了元妃。太子正避讳这件事儿,正愁没有个替死鬼呢,如今就撞上来一个。
至于元妃之死,到底是因为贾府被抄,还是因为有人暗害,此刻已经成了不解之谜。
太子正要叫散了,忽然外边守门的太监进来报,说出去锁拿贾政贾宝玉一干人等的锦衣卫已经回京,一应人犯全部带进京城,如何处置,请太子爷示下。
太子便得意的笑笑,轻叹一声说道:“此案非同小可,诋毁圣上,污蔑朝廷,可是不小的罪过,且听说这次查抄贾府,还搜出了很多违禁物品,那贾琏之妻包揽诉讼,逼死人命,重利放贷,图谋暴利,贾琏亦在国孝家孝期间逼良为妾,结交外官图谋不轨。贾赦强人财务逼死人命,贾政外任亏空等等若干罪名都有待查实!更有贾宝玉写反诗邀圣宠,胆大妄为。真真叫人可畏啊!北静王?”
水溶先是静静地听着,突然间听见太子叫自己,于是不得不应了一声,出列,冲着上面龙座边上另摆放一张椅子上坐着的太子躬身施礼:“臣在。”
“你素来不理朝政,原是这文武百官中最干净的人。此事牵连甚广,只交给大理寺卿查办,我不放心,只怕父皇也不放心。明儿起,你北静王便会同大理寺一起查清此事,据实上奏。”太子高高在上,看着水溶时一片赤诚之情。然水溶心中暗暗冷笑,看来太子不会容自己清闲下去了。至此风起云涌之际,恐怕自己再一味的中庸,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忙回道:“臣谨遵太子谕,绝不辜负太子和皇上对微臣的信任。”
“很好,你从小儿就是个经纬分明的人,我也信你绝不会徇私枉法。况且你素来与这些人极少来往,我是知道的。”太子笑笑,点头示意水溶起身。
众人不敢有任何异议,太监便高声宣告退朝。水溶立在原地,低着头微闭着眼睛,等朝中重臣皆纷纷转身时,便瞧见一侧的丞相走上高台,似是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脸色便有些难看,但瞧着水溶挺拔的背影,忍不住高声叫道:溶弟,你且留步。”
水溶的脚步慢慢的止住,然后徐徐转身,又往回走了几步,躬身道:“臣请太子示下。”
“那荣国府中,据说有你的人?”太子轻笑着问,“怎么原来没听说过,溶弟与荣府中的女子有情…”
水溶心中一动,心道:果然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人平日里巴结太子,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是自己当时把黛玉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此事。亦做好了应对之策。所以心中倒也坦然。于是回道:“臣万死,亦不敢欺瞒太子,臣与荣国府的一干人等,皆没有任何牵连,前天查抄宁荣二府,太子爷吩咐臣前去督办,臣与属下方去荣府督查查抄一事,因见一女子倒在雪地之中,一侧只有一个丫头跪在地上哭,还有几个官兵猥琐上前,企图非礼。臣叫手下把他们喝退,那丫头对微臣说,倒在地上的女子非贾府之人,乃是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因父母双亡,寄居贾府。且自由体弱多病,当时已经吐血,几近身亡。臣亦亲自探视,当时那林氏女子果然没有了什么生气,便命人把那丫头和贾府众女眷关在一起。而臣之所以把林如海之女带回府中请医延药,皆是因为当初臣随父王去江南办差时,曾得林御史的帮助,况宁荣二府获罪,与林家女无干,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恩人之孤女命丧雪地,而不加援手。今日那女子尚在我府上昏迷不醒,死活难料。太子若觉得不妥,臣请太子示下,将如何安置此女?”
太子原本还兴致勃勃,但听水溶一路讲下来,又见是一个快死的人,在水溶家里呆了两日依然昏迷不醒,便没了兴趣,只当是一个死人罢了。况且查抄贾府,所有的家眷都登记造册,量水溶也不敢为了一个女子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于是摆手笑道:“既然是林如海之女,那就算了吧。孤女病重,倒是难为溶弟费心了。林如海当初与我也有几面之缘,记得那是个儒雅的书生模样,他们林家也是几世忠烈,这样一个孤女自然不该受到什么牵连。”
“太子圣明。”水溶一边说,一边看了丞相一眼。俯身低头。
“你忙你的去吧,等办完了这间差事,父皇的身子也差不多好了。等我闲了,再去你府上品茗对弈。”
“是,臣告退。”水溶又行礼,然后退出勤政殿。
第12章 残月如钩归人如魅
却说贾府满门获罪,贾政和宝玉等人亦被押解回京。初时贾赦,贾珍,包括贾政等人都以为贾府获罪的缘由,是元妃后宫失宠,致使贾府没了依靠。却又哪里知道,像这种百年望族平日做事不知收敛,太过张扬,早就得罪了许多人。别人忍他,不过是没有机会把他扳倒。如今贾政功利心切,却把宝玉的一首儿戏之诗当做宝贝来宣扬。其实早就落在一些人的眼里。
众人只说那诗极好,怂恿着他呈交御览,有的跟贾政一样,被功利眯了眼,看不真切,有的则是等待机会参他一本罢了。
再看当日黛玉满心焦虑的那几句诗:
星驰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
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
何事文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
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余意尚傍徨!
连天子都惊慌发愁,文武百官皆没有办法,惟独林四娘英勇杀敌,不卑不亢。而且还明着骂满朝文武都不如一个闺阁女儿家。这样的诗词若不被称作反诗,那史上哪里还会有‘文字狱’之说?
黛玉当日一听词句,便满心惶惶不安,曾劝说贾母提醒贾政,这样的诗在家里做着玩儿也就罢了,万不可拿出去四处宣扬。可偏偏当日被王夫人讥讽嘲笑,贾母也没有在意。偏偏当初贾政集结众人作此姽婳诗原就是想为宝玉谋个出路。
不想却因此事,而引发了后来的非议,再加上平日里不知收敛做下的那些祸事一并给抖搂出来,哪里是靠的一个后妃便能支撑的住的?
水溶自被太子点了差事,每日一清早上朝后,便去会同大理寺审理宁荣二府造反一案。虽然造反之事没有多少眉目,但原来那些包揽诉讼,欺压良善,强抢财物,逼死人命,放高利贷,外人亏空,私通外官,图谋不轨等一系列罪名皆查有实证。
水溶少不得把这些东西会同大理寺卿一起呈报太子,然太子亦不发落,只叫大理寺把人犯看押在牢里,并把宝玉和凤姐儿两个重犯一起关在狱神庙,等皇上龙体圣安之后,在做定夺。
如此一来,这件事便拖到了年底。
水溶因查办此案兢兢业业,深得太子的欣赏,年关将至,朝中各官府衙门皆封了官印,停止办差,往年时有皇上带领皇室宗亲及文武大臣祭天拜地,上告祖宗,下慰百姓。然今年皇上身子不好,太子领政,丞相监国,这些繁文缛节也只得罢了。只有太子带着众人去天坛祭天,归来之后便把文武重臣都放了年假,各自在家置办年酒,索性连御赐年宴都免了。
水溶乐得清闲,自放假后便每日在家,约了梅瑜泽来赏梅对弈,吟诗作曲,倒也自在。
黛玉每日都在竹影阁休养,一应茶饭药饵,皆是十二分的精致。就连平时吃粥用的小菜,也都是淮扬风味,每日见了,便都会哀伤一回。总有一点,无论一边伺候的卢嬷嬷和笋儿如何劝说,黛玉只是一句话都不说。每日除了默默流泪之外,便是愣神发呆。晚上睡下之后,总也是长吁短叹许久才能入睡。睡梦中亦经常惊醒,醒来时泪湿枕边,哽咽难语,必得再哭上半个时辰方才渐渐安静。
这晚水溶跟往常一样,送走了梅瑜泽后,屏退家人独步行来,至竹影阁外,瞧着里面黑洞洞的窗口站了一会儿,知道黛玉已经睡下,卢嬷嬷和两个丫头也睡了,便不再惊扰。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这样,半夜三更四更的天过来,正是黛玉刚刚睡下的时候,站一会子就走,走时差不多四更半或者五更天,黛玉也必然醒来的时候。所以水溶并不知道,每晚黛玉只是能睡那短短的一会儿。正是他夜半守候的时候。
眼看着过了四更天,水溶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见那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他心中一暖,便止住了脚步,看着窗户纸上晃动的人影,知道是笋儿在来回的倒茶。暗夜里冰冷的眸子变得温和起来,似乎黎明前那一丝曙光。
笋儿宽慰着黛玉又朦胧睡下,自己原是要出来走动,所以披上大毛衣裳出了院门。却瞧见水溶呆呆的站在那里,天边一弯西沉的残月,勾画出他挺拔的背影,鸦青色的黑貂大氅一直裹道脚踝,寒风吹来,厚重的衣服也飘飘荡荡的,如魅影一般冰冷的叫人害怕却又不舍。
笋儿丫头是北静王府的家生奴才,父亲当年跟着老王爷征战死于沙场,母亲多病,于两年前也死了。她从小在北静王府长大,知道主子活到今年一十九岁,从没带女人回过王府,如今自己照顾的这位是个例外。当时笋儿还想,这恐怕就是将来的王妃了吧?即便不是王妃,是侧妃,或者侍妾也好,反正她是王爷心中不一样的女人。但到得后来,黛玉醒后,又不见水溶来一趟。笋儿原来的心思也少了许多,想这不过是王爷因为什么原因救回来的女子,并不是王爷喜欢的女人。
但今晚偶然的遇见,才让笋儿明白,屋子里那个病弱不堪的女子,不单单是王爷喜欢的女人,可能还会是王爷今生今世都忘不了的女人。
水溶听见身后有人,便回过头来,恰瞧见看着自己发愣的笋儿,于是沉声道:“你不在里面服侍,跑出来做什么?”
“呃…奴婢见过王爷。”笋儿忙福身行礼。
“她这些日子怎样?”水溶看着笋儿有些惊慌,便猜想到这丫头必然是无意中遇见,于是不再追问她因何出来。
“用了华先生的药,渐渐地好了。只是心情不好,晚上长做噩梦,总是哭醒了。”
“可曾叫人不曾?”
“叫过,不过是睡梦里。醒着的时候再不说一句话。”
“叫谁?”水溶暗暗地咬牙,似乎已经猜到她梦中叫谁,但还是要问上一句,似乎是要让自己死心似的。
“叫紫鹃。”笋儿认真的说道,“奴婢想,这紫鹃究竟是何人?许是这姑娘原来的贴身丫头?”
“哦。”水溶别开目光,看着天际的那如钩的弯月,心中又有些不忍,半晌方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笋儿福身退下,水溶也便慢慢转身回去。
第13章 除夕夜溶玉终相对
及至大年三十晚上,因众人都要守岁,所以公侯世家一般都请了戏班之类的饮酒取乐。直闹个通宵方罢。北静王府却没有那般热闹,原因有二,一是老王妃死了两年,北静王孝期未满,二是水溶原本也不怎么喜欢热闹,于是只叫家人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算是过年。
梅瑜泽料想水溶必是如此,所以天不黑便赶了来,进门便见水溶一个人在书房和闷酒,于是笑道:“这孝期也到了第三年,何必还这么苦着自己?不如跟我去吧?”
“喧喧嚷嚷有什么意思?”水溶淡淡一笑,听着外边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烟火的红绿光芒映着窗户纸偶尔红红绿绿,而他却好像与这些完全隔离一般。
“罢了,既然不去我那儿,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别了,你还是回家陪你的新夫人吧。新婚燕尔,大过年的便往我这里跑,叫人听着还以为我多刻薄呢。”水溶淡淡一笑,满饮一杯梨花白。
梅瑜泽倒是不怎么客气,便坐在水溶对面,陪他吃了几杯酒,又说了些闲话,无非是家里请了那一个戏班子,哪个戏班子里的小生小旦的身段儿好,被哪家公子看上了,又与谁争风吃醋这类的闲言碎语。无非是给水溶解闷儿而已。
水溶也不多言,只是一边吃酒,一边淡淡的笑着听他一个人说。直到二更天,水溶方道:“天晚了,你且回吧。我也就要睡了。”
“果然王爷就睡了,那瑜泽便先回去。”梅瑜泽直到他必不能睡的。只是自己这会儿还不回去,怕家里已经找翻了天。
看着梅瑜泽一身绛紫色银狐披风隐入夜色里,水溶便一扬脖子,把杯中酒尽数倒入口中。甜香辛辣的滋味由喉头遍及全身,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也燃烧起来。
“来人。”水溶把手中酒杯放下,以手撑着桌子叫人。水安应声而入,半弓着身子等候水溶的吩咐。
“用暖轿把竹影阁的人接来,与本王守岁。”水溶的话音里透着淡淡的恨意。
“是。”水安急忙领命而去,暗道主子终于算是开了窍,明明放着个人在家里,偏偏整晚上的一个人苦熬,何苦来着?
黛玉的身子已经好了一半,华先生的药是不错的,虽然不是那些名贵药材,但却有着独到的疗效。竹影阁是北王府后园一个僻静的角落,住在这里甚至听不到外边的炮竹声。但笋儿依然叫人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在摆上来的时候跟黛玉解释说:“姑娘,今儿除夕,姑娘多少用点,讨个吉利。”
“…”黛玉苦涩的微笑,讨什么吉利?如今自己孑然一身尚不知身在何处,父母早亡亲戚离散,要吉利何用?于是她慢慢的起身,走到窗前的长条书案上,看着外边影影绰绰的风灯,提笔写道:“凄风苦雨夜漫漫,梅香绕阶前,恨此身不死空怅惘,入尘且余香…”
院门被推开,卢氏便出门迎了出去。却是水安带着四个婆子抬着一顶软轿过来,说王爷请姑娘过去一起守岁。卢氏忙答应着进来,拿了那件簇新的竹叶青凤尾纹织金大毛斗篷来,对黛玉笑道:“姑娘,我们主子请姑娘过去一起守岁。”
黛玉方将手中之笔放下。想想,这救了自己的人定非寻常人家,不然那样大的罪名,自己却能安然无恙,再看着满屋的陈设,只怕是定是王公贵族之家,至少这家的主子,也该是个国公了。于是慢慢起身,任凭笋儿给自己把斗篷披上,领口淡紫色蝴蝶宫绦系好,头上罩上暖帽。黛玉便由着卢氏扶着自己,慢慢的出了屋门。
一个多月以来,这是黛玉第一次踏出这道门槛儿。夜风呼啸,细听时如婴儿呜咽,悲伤哀痛,催人泪下,明明是欣喜的除夕之夜,在黛玉的心里,确如到了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