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给他让了座,“还劳你跑一趟,我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说白了就是饿的呗。”

“我也白吃了你不少好东西,这算什么?”林梓淮跟着呵呵傻笑,“反正都住一栋楼么,坐电梯的事儿,也不累,其实前天我就想去看看你来着,不过医院门口人太多,我也怕打扰你,就没去。”

聊了一会儿,林梓淮就要告辞,杨柳顺势挽留,“都这个点儿了,吃了饭再走吧。”

林梓淮一听,连连摆手,“我不吃晚饭,再说了,你可是病人呢,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做?倒是你,要是累的话就别自己动手了,叫个外卖……”

看着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儿,没成想还挺细心,杨柳心里一阵熨帖。

林梓淮刚走不到半小时,秋维维就带着日用品和换洗衣物过来了,一手箱子一手塑胶袋,她一看桌上那个巨型果篮就笑了,“呦,谁带来的?”

最近杨柳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反正秋维维也是自己住,索性就暂时搬过来几天就近照顾。

“林梓淮,”杨柳边说边系围裙,“鸽子买到了么?”

“在这儿呢,”秋维维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完了之后又难掩担心,“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别太累了。”

杨柳摇头,“没事儿,我喜欢做菜,这两天在医院躺的骨头都疼了,正好活动下。”

见拗不过,秋维维只好退一步,“那边瓦罐里是粥吧,那我替你看火。”

要补,就得好好补,而杨柳向来是推崇食补多过药补,因此在医院那两天基本上就光琢磨食谱了。

家禽里面最补的莫过于乳鸽,民间素有“一鸽顶十鸡”的高度美誉,虽然具体数值有待考证,但足以说明乳鸽的营养价值之高。

对于乳鸽,最能体现其本来风味的做法莫过于清蒸:

把乳鸽洗净,掏去不要的内脏,先行腌制一番,然后塞入适量的菇类和木耳,最后再放入一只仅烫熟一层皮的鸽子蛋!这就成了简易的套鸽。

为了让鸽子蛋能充分吸收鸽肉和蔬菜交融之后焕发的美好滋味,鸽蛋除了一层薄薄的表皮之外,几乎就是一颗生蛋,因此往鸽肚里面塞的技术难度非常之高,一个不小心就会功亏一篑!

可一旦成功,啧啧,那滋味真是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尤其是内部的鸽子蛋,吸收了油脂后简直就像是换了个蛋!

但鉴于过去几天杨柳基本上就是半绝食状态,在医院吃的一日三餐也全是清汤寡水,她的舌头都要给淡出鸟来了。

因此,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滋味厚重浓郁的红烧!

说来还是红烧更简单,至少没什么繁复的步骤,就是切块后入锅加姜葱段和辣椒八角等调味品,稍微加一点点水,也不用烧到烂熟,只要□□分就可以出锅,等真正放到可以下筷子吃的温度时,剩下的一二分也就自己捂透了。然后淋一点自己调制的酱料,哇哦哦~!

就是再没有胃口的人尝了,也能扒一大碗饭!

因为是晚上,不宜多食,杨柳也没做主食,只熬了一锅红豆黑米粥。

红豆黑米粥补气养血,尤其又能递补阴气,非常适合体质虚弱的女孩子喝。

米下午就放上了,用瓦罐小火慢熬,等乳鸽上桌,粥也好了。打开盖子,先是一股浓香扑鼻,再一看,表面厚厚一层晶莹的米脂,引得人口水直流。

杨柳拿着勺子搅动一下,看了看成色,满意的点了点头。

粥熬得很好,已经完全分不清哪是米,哪是水了,勺子挪动间能感觉到明显的滞涩,往上一举,挂在勺子上的粥浆极其黏稠,老半天都滴不下来!

可真的喝到嘴里了,你又会发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稠,入口爽滑,吞咽轻松,搁在嘴里停一小会儿就唇齿留香……

***********

转眼就要过年,杨柳用参加晚会的由头顶了回家,连带着秋维维他们也不能走。她觉得挺愧疚,就趁这几天有空,把秋维维等人都统统赶回家去提前休息了,等过两天再回来也不迟。

整个小区的常驻人员锐减三分之二,就连草木也都枯萎,只剩下颤巍巍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满目荒凉,颇有几分惨淡。

林梓淮的人气不够上晚会的,下半年那部戏上个月就杀青了,前儿拍完广告就直接回了家,杨柳越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在公寓里看了两部经典获奖电影,杨柳就觉得胸口憋闷,当即决定出去转转。

然而杨柳上辈子短短二十来年都穷惯了,除了菜市场之外,还真没什么地方能勾起她的购物欲/望来。

在冷风口上呆立半晌,杨柳打了个哆嗦,调转脚步往公司走去。

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祁凰总部基本上没有艺人停留,一大部分非特殊岗位的员工前天也给放了年假,再去掉一批外出跑业务的,留守值班的寥寥无几。

门卫看见杨柳还挺惊讶,“您今天有工作?”

杨柳摇头,“没,这两天休息,过来借练习室用用。”

门卫笑着比了下大拇指,“劳模,不过您前阵子刚好,可别再给累坏了。”

杨柳点头笑,“谢谢了,天冷,您也受累。”

又过了小二十分钟,江景桐一个人从电梯里面出来,他冲迎面走来的几个工作人员点头示意,无意中一歪头,看见旁边大屏幕上的指示灯,愣了下,“谁过来了?”

祁凰大楼有数十间练习室可供艺人们使用,为了防止使用冲突,公司特地在大厅一进门右手边设置了一块小型的电子显示屏,一旦有人进/入某一间练习室,屏幕上对应的位置地图和房间号就会从绿色变为红色,屏幕顶部的“空余练习室数目”也会相应地减少,一目了然。

最近两天,祁凰的艺人要么在外面串场子,要么就因为天冷路滑在自己家里练习,练习室的使用率基本为零,现在突然在万绿丛中多了这么一点红,真是相当显眼。

杨柳最近几个月待人尤其温柔和气,就连岗位最不起眼的门卫也收到过两次她给的零嘴儿,大家对她的印象也就越发的好了。

听江景桐问,门卫立马儿回答道,“是杨柳杨小姐,刚才还有点下小雨的时候就过来了,说要借练习室用,可真用功啊。”

江景桐挑了挑眉毛,转身往练习室走去。

当初为了防止艺人在练习时偷懒,练习室的门上都有一块玻璃,方便老师和教练从外面监督观察。到了屏幕显示的房间之后,江景桐也没敲门,就这么通过玻璃往里看。

虽说下定决心要当好演员,但真要说起来,杨柳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她怕搞砸了。

三月初跟冯京他们合作的《竹林小舍》就要正式开机了,这阵子她一有空就捧着剧本研究,篇幅不短的台词她都已经倒背如流,唯独怕演技不过关。

这会儿她正对着一个人体模特练习,表情相当投入,又是羞怯又是悲伤的,仿佛里面真的有第二个人。房间隔音效果相当过关,江景桐隔着玻璃看见的情景就多少有点儿诡异……

稍后等杨柳满头大汗的坐下休息,江景桐这才敲门进去,“不错,身体都好了?”

杨柳赶紧站起来,先整理了下有点皱巴的衣服,然后才点头,“都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顿了下,她又问,“江总,您怎么过来了?”

江景桐笑笑,半开玩笑的说,“怎么,许你过来,不许我来?”

杨柳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经过前面几次的事,她对江景桐的印象也好了不少,也觉得这人对自己真的已经够仗义够照顾,排斥感也就减轻了。

江景桐看了看她手边的剧本,“练习?”

杨柳嗯了声,“怕演不好。”

“我倒觉得你比之前进步了,”江景桐似笑非笑的说,“返璞归真?”

以前她的表演,在固定技巧方面几乎无可挑剔,但总归没什么感情,有点浮夸,在一众年轻演员中虽然不大显,可一旦跟大前辈们比起来,很容易让人觉得尴尬。

而现在,单就刚才江景桐看到的片段而言,她的动作幅度小了,表情不那么夸张了,但细微的举止中表达的内容多了,让人觉得她不是在演,而是在竭力的想要讲述什么。

老实讲,当初签下杨柳,包括江景桐在内的一众高层都给她打的是“偶像派”“青春饭”的标签。

倒也不是歧视,而是现在国内的年轻演员基本上都这样,他们可能会很红,红遍华国,甚至红透亚洲,各种片酬和商业活动赚的盆满钵满,但惟独不能进到表演行业的顶级圈子……

但现在看来,江景桐觉得很有趣,难道一次角色被抢的重大打击就能使一个人做出这样大的改变?

见他不像在说谎,杨柳心头的石头稍稍落地,不过还是不大放心的问,“真的?”

江景桐一本正经的点头,“好歹公司还指望着你们创收,至少在这方面,我不会因为估计你的面子说谎的。”

杨柳冲他感激一笑,轻松多了。

“对了江总,”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一句话在嘴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关于以后接的戏,我能不能说说自己的想法?”

“当然可以,”江景桐示意她大胆说,“演戏毕竟是你们去,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你们个人的意愿。”

杨柳想了下,说,“我想,如果可能的话,我能不能多接一些朴实,有经历有故事的角色?就是,多点底层奋斗的,少一点那个大小姐啊千金之类的,我觉得那些可能不大适合我,恐怕演不来。”

这些日子,她把原身过去的作品都翻出来看了一遍,到最后尴尬症都犯了,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也不知这位大小姐就是有公主情结还是公司定位问题,她接的角色要么出身高贵、名门之后,要么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对观众而言,这样的角色扮相普遍美,容易圈粉,但次数一多也容易让人厌倦。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杨柳绝对演不来这个!

她是见过真正的天之骄女和国母的,那些个已经浸染到骨子里的高贵和雍容气度,表现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中,绝对不是所谓的演技能营造出来的,她实在不想自欺欺人、自取其辱……

而且,作为一个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贫民,天之骄女什么的她确实没那个自信,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但只要是从社会底层爬起来的,她就不怕!因为那些根本就不用太多的想象和演习,而是她的亲身经历,哪怕只有七分的演技,她都能给出十二分的效果!

江景桐听得都快笑了,这可真是,不变不知道,一变吓一跳,听这话说的,还是以前那个老嚷嚷着要演公主郡主、仙女灵女的小枝儿么?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江景桐看了眼腕表就要走,杨柳鬼使神差的喊住他,“那个,你去哪儿啊?”

江景桐笑笑,“吃午饭,一起?”

杨柳试探着问,“如果方便的话,我请你吧。”

江景桐眨眨眼,“你自己做?”

杨柳认真点头,“嗯呐。”

一次又一次的,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多忙,于情于理,她都得表达下谢意。都要过年了,还让他一个人跑去外面吃,想想就觉得既心酸又凄凉。

而且算来算去,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人少,应该不用怎么担心被人看见说闲话。再不赶紧的,人情越积越多,可真就还不完了……

江景桐相当愉快的接受了邀请,不过行至楼下还是刹住脚步,“之前我说让你做菜的话是开玩笑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天气不好就别到处乱跑了,天黑得早,也不安全,到了,上楼去吧。”

杨柳爱惜名声,江景桐也不差,甚至他考虑的更多一层:这个社会对女性本就苛刻,一旦真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杨柳。

他这个样子,杨柳反倒放下心来,竟也开起了玩笑,“我住的房子还是公司的呢,难不成还是龙潭虎穴?”

没料到被反将一军,江景桐愣了下,然后就笑着摇头,终究还是跟着上去了。

一个人的修养和家教从小细节就能暴露无遗:

哪怕只有两个人,在乘坐电梯的时候,江景桐也秉持自己开关门,让杨柳先上先下的准则,然后适当保持距离。在她输入密码开门的时候,江景桐也是退开三步远,眼睛看向相反的方向。进门之前,即便屋里没有人,他还是先说了句“打扰了”才进,换完拖鞋后,他先转身顿下把自己的鞋子整理好才……

杨柳请他坐下,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几天只有我一个人,菜不是很多,家常菜可以么?”

江景桐自然是没有不可以的,事实上,比起外面餐厅、酒店出售的精致却又不带人气的商品菜肴,他更钟情简单质朴的家常菜。

冰箱的恒温柜里就只有两颗卷心菜、一小扎小白菜和菠菜土豆之类,还有一小块原本准备做晚饭的嫩豆腐,再就是之前杨柳做的年货和零嘴儿。

腊鸭煲仔饭、爆炒卷心菜、菠菜豆腐汤,再来个卤味拼盘,两个人吃尽够了,而且煲仔饭做的过程中刚好可以做其他几道快捷的,并不会等太久……

一开始江景桐还能在客厅里老老实实的坐着,可当闻到厨房里飘出来的油香,就有点儿忍不住了,他实在是好奇,厨师们究竟是如何把一大堆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食材变成一道道美味佳肴的?

斟酌了一番说辞,江先生还是磨磨蹭蹭的到了厨房门口,他脸上带着一贯温和有礼的笑,在杨柳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时这样说道,“我来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杨柳:“……”

这理由完全没有说服力好么!

见她脸上满是不信,江景桐罕见的有点局促,但他又实在说不出诸如“我就是想看你做饭”之类略感羞耻的话……

杨柳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反正她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见对方没有主动离开的意思,她也就没开口赶人:好歹这次也是自己主动请来的,再赶人,怎么都有点儿说不过去……

江景桐过来的时候,沙煲里的米已经下锅了,下面灶盘里呼呼喷出蓝色的火苗,欢天喜地的舔着煲底,空气中逐渐升腾起人气儿。

趁这个空档,杨柳飞快的将卷心菜洗净、撕成大小相仿的片,又将菠菜切段,豆腐斩成横平竖直的小方格。那豆腐,她甚至是托在掌心切的。

白嫩的豆腐颤巍巍的坐在白皙的掌心,滑腻腻,软嫩嫩,然后一刀下来!

江景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几乎忍不住要喊出声来,你别切到手啊……

“嚓嚓嚓!”

手起刀落,黄色的圆滚滚的姜就变成了厚薄均匀的薄片,然后薄片又变成细丝……

饶是江景桐不通厨艺,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一切都充满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美感。

这厨房就是杨柳的战场,那柄跟她个人体格似乎完全不相符的巨大菜刀就是她的兵刃,所有的食材则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敌人,任她宰割!

处理完了这一切,沙煲中的水分明显减少,米的表面开始出现一个个的小坑,杨柳将前些天就蒸熟的腊鸭合着姜丝放进去。

看到这里,江景桐小声来了句,“一定要放姜么?”

杨柳直接就笑出了声,看他的眼神中明晃晃写着多大人了还挑食,“天气冷,加点姜丝驱寒,对身体好的。”

见江总还是有点介意,她又耐着性子解释,“腊鸭的味道会蛮重,姜丝还能去腥呢。”

江景桐哼哼两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本来是打算从头看到尾的,然而等辣椒一入锅,他就跟曾经的秋维维一样兵败如山倒,毫无招架之力的退了出去……

平心而论,哪怕腊鸭煲仔饭色泽鲜亮诱人,浓香扑鼻,但已经事先知道里面有姜丝的江先生还是有点抗拒,但作为一名绅士,他又实在做不出浪费别人心意的事情,就不怎么很情愿的吃了一口,然后……

咦,还真好吃!

米饭粒粒饱满,干湿适当,腊鸭的美味充分滋润到了每一颗米粒中,原本被他讨厌的姜丝竟也变成其中的一股清流,真如杨柳所说,调和了腊鸭的味道,吃的胃中暖融融。

更绝的是,贴近煲的那一侧,竟然还有焦黄的锅巴!

爆炒卷心菜麻辣鲜香,每一口都咯吱脆,牢牢锁住每一点水分;

菠菜豆腐汤清清白白,爽口至极,喝一勺,不管是腊鸭还是卷心菜的麻辣所带来的刺激都能被荡清;

就是那一盘其貌不扬的卤味也格外好吃,有一种别处吃不到的柔和跟回味无穷……

江先生矜持而努力的扒饭,同时在心中默默划算,如果以后自己再被邀请的话,他可以答应的再爽快一点……

*********

第十九章

明天就要去参加晚会了,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几天很可能要面临作息不定、三餐不继的情况……

杨柳一大早就起来了,开始准备年货中的倒数第二环:点心。

过大年,光有菜没点心可怎么行!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往往那双相貌已经模糊了的父母要咬好长时间的牙才能狠心割一小条肉。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会出现全家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的场面:肉拿回家,劳苦功高的父亲一点,全家的宝贝蛋弟弟一点,母亲、她,还有那几个骨瘦如柴的小妹妹,则只有眼巴巴看着,嘬着筷子尖尝味道的份儿……

大年夜总是热闹的,但凡手里有点余钱,小孩子们总会被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手里攥着几块糖果,拎着三两只焰火,呼朋引伴的跑遍全村。

可杨柳,在跟着师父之前,却从来不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至于那些烟火鞭炮,也只有等人家放完了,她带着妹妹们偷偷摸摸的跑过去,小心翼翼的捡拾其中因为捆绑的不结实而没被点燃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捡回来的爆竹也需要先上缴,再由父亲分派,而其中绝大多数的情况便会是,爆竹最终全部到了弟弟手中……

于她而言,糖果、鞭炮,甚至更奢侈的点心盒子,都只存在于道听途说和不断的想象中……

也许是童年种下的执念,长大之后,杨柳每逢过节都会无比坚定的准备大量点心盒子,干湿中外,或精致或朴素,哪怕就是自己不吃,她也想要看到吃的人脸上露出幸福和满足。

她深刻的厌恶,甚至是憎恨着一无所有的新年!

萨其马、老婆饼、小麻花、枣花酥、麻酱烧饼、蜜三刀、豆沙酥饼和麻团,如果她来的再早一点,就该提前去收取一些干净的花瓣,或者进一步将它们加工成黏稠香醇的花瓣酱膏,做些个玫瑰酥饼、桃花酥饼、桂花酥饼等等花瓣点心,既好吃又好看。

她四点多就起床了,点了灯,在漆黑一片的大背景下挽着袖子忙碌。

外面一片静悄悄,没有一点人声响动,薄薄的一层玻璃,将屋里屋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先煮红豆,等豆子差不多爆裂开来,倒掉水,重新加入冷水再煮,而倒水的过程中,豆皮也就去了个七七/八八。

在红豆慢慢由生转熟的过程中,把红枣洗净,趁着湿润去核,将干净的枣肉放入笼屉蒸熟。蒸枣泥是很快的,起锅之后,根据枣子含水分的多少适当添加温水,放到锅子里加糖,慢慢搅拌、翻炒,分几次先后放入植物油,最终变成黏度和甜度都合适的枣泥备用。

等枣泥做好,红豆也就差不多了,把豆子捞出,用力挤压出多余的水分,之后用粗纱布过滤几遍,真正做到细腻无匹。

前阵子杨柳遇上一批好鸭蛋,本着好东西可遇而不求的金科玉律,她毫不犹豫的将剩下的小一篓尽数包圆,拿回家查了下,足有一百八十多个,然后足足腌了三坛,昨儿就出油了,都煮熟了放到冰箱,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切。

她想了下,去剥了八十颗黄灿灿红艳艳,全身冒油的整蛋黄出来,准备一会儿再烤一点大团圆的豆沙蛋黄酥球。

要说烤箱这东西,还真是个好帮手,比她以前用惯了的土烤炉方便了不少,只要不是需要烟熏等特殊手法的,真是省了大力气。只要放进去就不用管了,温度、时间,都是恒定自动的,然后你就能去专心做别的事,到时候听见“叮”一声脆响,成了!

华国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曾经出现过的美食不计其数,已经失传了的暂且不提,光流传至今的就足够令人拍案叫绝,每一次做甜食,杨柳都能感受到由衷的幸福。

萨琪玛做起来特别好玩,有点像小孩子捏泥巴的时候搓出来的长条,它的那个糖浆特别有讲究,要用麦芽糖。糖浆熬到能用筷子扯出丝线就差不多,然后把条儿放进去裹糖,顺便撒一点葡萄干。

稍微放凉之后,放到涂了油的大平盘里压实,然后切成小块就可以了。

枣花糕用酥皮捏成花朵的形状,每一瓣中间都夹着厚重的枣泥馅料,分量十足的同时却又因为造型的缘故极尽灵巧。

麻将烧饼每揉制一次就抹一层芝麻酱,这个的技术要求比较高,既要将酱均匀的摊开到每一个角落,又要保证里面的馅儿不漏出来……

忙活到八点半,秋维维就过来了,一进门就被“漫山遍野”的胜利果实震撼,一度出现了失语现象。

“你来啦,”杨柳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正好,帮我折二十个盒子吧。”

上个月她从网上订购了几百个纸盒,方的扁的长的圆的,造型简单外形古朴,都是预备以后送人的。

加上临时决定的豆沙蛋黄酥球,一共九种点心,正方形的盒子里放四种,圆形的盒子里放五种,每一种都放五个,一份两盒。

杨柳细细的列了名单,又找秋维维反复确认,确保无一遗漏,包括以前合作过的导演和编剧,最近认识却相当投缘的周南、陈蔚然、吕莹等人,根据亲疏远近分送不同数量。

同住望燕台市的,秋维维直接开车拉着杨柳亲自送上门,住得远的,就都选择当天到的航空快递,力求不出差错。

秋维维自己拿了个最大头,想吃多少随便拿,美得合不拢嘴,勤劳的小蜜蜂似的,拐弯的时候都漂移!

最后压轴送给江景桐,杨柳亲自拎到办公室去,他当场就很给面子的打开,然后给予高度赞扬,“哟,你还会做点心呢,这么多种?”

杨柳对自己的厨艺那是无比自信的,当即指着讲起来,“这几种就不说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这个里面是豆沙的,这里面是芝麻酱的夹层,下面那个盒子里圆球的那个,是蛋黄豆沙的。除了蜜三刀之外,都不太甜,你应该也能吃得惯。”

顿了下,她又笑着说,“虽然越早吃口味越好,不过多少都能放几天,要是你哪天懒得出去吃饭,早晚饭用这些都能打发了。”

江景桐点头,小心的盖上盒子,“会的不少,以后开个点心铺子都够了。”

东西虽小,但重在心意,最关键的是,他从杨柳眼中看不到丝毫算计,有的只是分享美食的快乐,甚至还有些关心?

无论如何,他还挺享受这种感觉。

经过前几天吃饭那件事,两人的关系又增进不少,单独相处起来也很融洽了,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儿朋友的意思。

十多分钟后出来,秋维维看她的眼神带着戏谑,“呦,和好了?聊了挺久啊。”

杨柳让她说的莫名不好意思,“什么和不和好的,要过年了,总得寒暄几句吧?难不成你还让我开门之后丢炸药包似的扔下就跑?!”

东西发出去之后,广大人民群众反响普遍比较热烈,周南当晚就打过电话来了,“嘿还真有你的啊,了不得,就那个豆沙蛋黄酥,比我们家妞妞拳头都大,她一个人双手抱着,愣是把一个给啃完了!完了之后还要,把我跟你嫂子给逗得!”

周南的闺女妞妞也快两岁了,小姑娘胃口很好,别人家的小朋友还在被家长端着饭碗围追堵截的时候,她就能乖乖埋头吃饭了,特别招人喜欢,圈儿内有名的萌宝。

两人简单的聊了几句,周南一句话进入正题,“我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呢,其实是有点正事儿商量,前儿我突然得了个点子,准备筹备拍一部电影,想请你跟我一起搭戏。”

杨柳一听,先是荣幸,后是紧张,“我能行吗?要不您先说说看?”

周南就笑,隔着电话都能听见他拍大腿的声音了,“你准行,除了你就没更合适的人了!剧本虽然没全写完,不过大体的故事梗概和前几场都出来了,等会儿我给你发个邮件,你先看一下,一准儿行!”

中间他似乎抽空喝了口水,又继续道,“你不是三月份要跟老冯合作么?最晚最晚七月底也就完工了,咱就八月开工,绝对不耽误!”

这剧本还没写出来呢,他就已经划算到那儿了,考虑的确实够长远的。

讲真的,给到七月底也是很宽松了,这些个期限都是算的主演进度,再加上一点可能出现的后期补拍情况,中间很多水分。而杨柳毕竟只是个女二号的三号演员,戏份并不特别多,真要抓紧凑一点的话,顶多仨月就够了,估摸着五月底六月初就能个人杀青。

周南这么热情主动,说的还那样肯定,杨柳也被他带起了几分好奇,接到文件就打开看起来。

一看,她就笑了,周南还真没说假话,这角色确实适合自己!

故事梗概如下:

男女主角是父女关系,他们家往上数三代都是知名厨师,算是烹饪世家,年轻的女儿也从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杰出的天赋,一切看似都非常顺利。

原本父亲打算按照老规矩,也把女儿培养成厨师,谁承想,有一天女儿却明确告诉他,“我才不要当厨师,土死了,我要做蛋糕师!”

放着祖传的手艺不学,却要舍近求远的学那些外来货,父亲无法接受,父女间爆发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中间故事的发展非常曲折,女儿以旅游的名义跑去国外观看国际蛋糕师比赛,结果因为没有外出经验差点回不来,幸亏父亲有所察觉,紧随其后的跟了过去。两个人见面后难免又是一通大吵,女儿任性跑走,父亲赶着去追,因下雨路滑在街口摔倒,险些被车撞,虽然没有大碍,但手臂脱臼,要休息好长时间,祖传的饭馆因为主厨受伤被迫暂停歇业……

最后当然是绝大多数人都喜欢的大团圆结局,父亲尝试着理解新事物,女儿接手饭馆,在保留原有风味的基础上开发新菜品,扩大客源,老饭馆又重新焕发出了活力……

竟然是一部关于厨艺传承的电影,那一定得拍啊!

看完之后,杨柳立刻就给周南回了电话,迫不及待的说,“拍拍拍,周哥,一定要拍啊!”

周南一副我早就料到的口吻,言语间不失得意,“那肯定的,我都划算好了。”

其实很早之前,他就隐隐有了这个念头,不过那时候的理念还都不太成熟,他总觉得中间还缺了哪个环节,就一直被压在心底。直到后来杨柳对全国观众展示了她的惊人厨艺,周南又跟她在私底下见了面、前后两次确认厨艺之后,缺失的一环被补齐,心中那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最终成型。

厨师,尤其是华国厨师,其实眼下正面临一种比较尴尬的处境:

老一代厨师逐渐淡出画面,可新一代的厨师后备力量却远远不能跟以前相提并论,不管是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对于技术不断追求上进心没了,甚至就连数量也急剧缩水。

又跟杨柳东拉西扯几句,周南的语气才逐渐严肃起来,“其实一开始《露一手》刚播出那会儿吧,我是拒绝相信的,不过陈蔚然私底下跟我反复保证了节目的真实性……”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还是个光鲜亮丽、日进斗金的演员,她能会厨艺?哪怕就是会,她难道还能真的喜欢么……

“为什么要设定父女这样一个人物关系网络呢,我考虑的也有几个方面。一个很现实的情况就是,不要说小姑娘了,就是男孩子,年轻的男孩子也没有太多人喜欢学习中餐烹饪了,尤其文化水平越高的人这种观念越强烈,他们一般都觉得,都下这么大工夫接受高等教育了,再去后厨颠大勺多丢人?所以现在就有一个很尴尬的局面,一种很错误的观念:厨子都是没文化的人才会去做的脏活儿累活,这个我觉得就特别不对。”

说到这里,周南隔着电话笑了几声,“当然,我不是在为自己辩驳啊,就事论事而已。”

早些年周南因为生活所迫,高中还没上完就辍学了,当了几年厨师之后觉得不行,还是想读书,就拿着赚的钱琢磨着考大学,结果文化课成绩惨不忍睹,却因为出众的表演天赋被沙里淘金……

杨柳并没附和,也没否认,因为现实情况确实如此,哪怕经过了千百年,这种观念也并没有改变太多。

顿了下,周南继续侃侃而谈,“你看西洋文化啊,尤其是最近一二十年,入侵特别厉害,就拿餐饮来说,多少小年轻放着营养丰富的中餐不吃,非跑去花大价钱吃洋垃圾?”

年会上刚被西餐荼毒过的杨柳顿时心有戚戚,一万个赞同,那些带着血丝的牛肉、黏糊糊煮不烂的面条……有什么好吃的?!

“为什么,他们觉得洋气,时髦!”周南用带点调侃的语气叙述颇为严肃的话题,“就像我剧本里写的这个小姑娘,哎,我不想学做中餐,烟熏火燎的,又累,不干!要学就学西餐、西式糕点,那个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对吧?你那个已经过时了,老观念。”

杨柳被他的语气逗得噗嗤笑出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听单口相声呢,这口才!

“所以说,”周南隔着电话比了个手势,试图进一步传达自己的理念,“我想表达的不仅仅是两代人的观念冲突,更多的还有传统和现代、本土和外来,一种情怀,一种文化冲突。父亲呢,代表的就是固执的坚守传统的一类人,而小姑娘代表的就是现代很普遍的一种价值观,当然不是说父亲那种固步自封的观念对,但像小姑娘那种哎老东西我全都不要了,统统抛弃,我觉得更可悲。”

“抛弃传统,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因为传统是什么啊,它就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它的根,根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