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疑惑地将他的五官仔细打量一遍,长得非常不错,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却有一身自信又不自负的气度,估计事业有成。
但我不记得自己认识他。
他看出我的茫然,略有点惊讶,好心地提示我:“我们见过面,我本想请你吃晚饭,你说你需要节食,改日请我吃早茶”
“噢!”我点头,抽回手。
“想起来了?”
“我跟每个男人都这么说。”
他吃惊地看着我一会儿,无奈地摇头苦笑。
这种委婉的拒绝他都能当真,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情商很低,不擅长社交。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没有被女人拒绝过,根本没想过有女人会拒绝他的邀请。
“我叫孟勳”他看我一脸木然,只好从皮夹里拿出名片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某娱乐公司的执行经理,有点印象了。
半个月前我参加一个慈善演出,演出结束后他来跟我打过招呼,随意聊了几句,后来他们公司有个人跟我谈签约的意向,被我婉言拒绝了。
他见我不说话,接着说:“你的琴声让人听着很舒心,你的笑容也很宁静,我以为你的人也该是平和的,没想到你这么激烈。”
“谢谢你的婉转。”
如果他见过我以前的样子,就知道我现在有多平和!
我今天心情极度不好,不想听他的游说,低头看看表。“不好意思,快到我上班时间了。”
我叫服务生过来,服务生说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谢谢!”我站起来,头有点晕,我扶着桌子才站稳。
他忙起身。“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
本来我想委婉点拒绝,怕他听不懂。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没有打车,步行向着餐厅的方向走。
可能是以前经历过太多波折,这两年我一切过得都很顺利。
在这里治疗脚的时候,我国内的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个音乐学院的教授,本来意兴阑珊的教授听我弹了一曲《化蝶》之后,良久无语。
第二天他就给我打电话,说他跟学校沟通好了,只要我的英语能通过入学考试,就同意破格录取我。
尽管如此,我还是考了两次才勉强算是通过。
教授总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有天分的学生,不论他教我的指法有多难,对我提出的要求有多苛刻,我第二天都能弹得很好。
其实他不知道,这不是天分。
我每夜都在钢琴前面度过,怎么可能弹的不好!
经过一间便利店时,我看见门口的铁架上摆了两本中文的杂志,迫不及待跑过去。
每翻一页我的手禁不住颤抖,急切地想看下一页,又总是害怕下一页会让自己失望。
两本杂志都翻完,我失望地放下。
哪怕能让我找到一张模糊的照片,看看他什么样子也好,可惜他太低调,从来不会接受任何采访,网络上少得可怜的信息我都能倒背如流。
走了两步,我又退回来,心有不甘地把两本杂志又翻了一遍。
唉!连个名字都没有。
正欲合上书,看见一张自信的面孔,是刚刚那个陌生男人。
随意扫了一眼文字,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惊讶。
他任职的那间娱乐公司是他们家族的产业,不知道他的个人能力如何,反正身家背景相当不简单,身价估算值的单位都是亿,估计再没有像我这么不识相的女人会拒绝他那么有诚意的邀请。
翻翻后面几页,居然都是写他的
不屑地摇头,把书放回去。
果然是做娱乐事业的,真高调!
还是比较欣赏韩濯晨的深沉和内敛。
在化妆间,我换上高贵的礼服,用略显浓艳的妆扮掩盖住脸上的苍白和憔悴。深深吸气,走到台上。
我淡淡地对每一个人微笑,坐在钢琴边弹着最愉悦的音律。
看见每一个客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和享受的表情,我也觉得自己很满足,觉得我活着还有些意义。
不经意间,我的视线与孟勳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目光相遇,他坐在离我很近的位置,端着杯红酒向我微笑示意,我也对他微笑,正如我对每位客人做的。
三首曲子弹奏完,我去后台领了今天的工作餐,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人来人往的后台角落的餐桌前吃着冰冷的晚饭
一杯水闯入我的视线,我抬头,看见孟勳温柔的笑容。
笑得我头疼,我低头继续吃东西。
他在我对面坐下。“为什么不和我们公司签约?以你的形象和才华,或许能一夜成名。”
“我的音乐没你想的那么廉价。”
“廉价?三首曲子一百英镑,我付的肯定比这个多”
“我承认我现在很平凡,一百英镑我就能出卖我的音乐,任何人让我为他弹琴,我都不会拒绝。但是,我会成功,不需要走捷径。”
“你所谓的成功就是在高雅的殿堂演奏给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听?你为什么不能让更多人欣赏到你音乐里的感染力和吸引力。”
“孟先生。”我坐直身体,让自己可以平视他:“你懂钢琴么?你懂艺术吗?你恐怕连我弹的是什么曲子都不知道吧?我很清楚,我的琴声在你的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你看重的是我这张脸。”
本来就咽不下去的饭,这下子更吃不下去。
我拿起包,连“再见”都懒得跟他说。
他这种男人我遇见得多了,说得好听:功成名就?!
娱乐圈的规则我懂,表面上是像花瓶一样,让人从头到脚品评,背地里用身体去跟他们做肮脏的交易。
这样的捷径我绝对不走。因为,我什么都可以出卖,除了人生最美好的东西
我走到餐厅门口,莫扎特优美的旋律飘来,这不是我刚刚弹的曲子吗?
我停住脚步,缓缓转身,孟勳坐在钢琴前对我微笑
那一瞬间,一切都是黯淡的,一束淡蓝色的光照明了他飞舞的指尖,他薄唇边的微笑,和他眼睛里的温暖。
对我来说,他的钢琴弹得并不是很好,但那舒缓愉悦的音乐,真切地拂过了我冰冷的心。
拉紧身上的风衣,我转过身,没有片刻停留地走进黑夜
我愿意用我的音乐去抚慰别人的凄凉,我的冰冷,不需要任何人帮我温暖。
黑夜,我一个在霓虹灯下静静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
手机声响起,我没有看来电就接通,这个时间,除了景没有别人。
“你回学校了吗?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芊芊?”
“我没事,想静一静。”
“好吧,到了学校给我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我找了个长椅坐下,挣扎了好久,还是一下一下拨通熟记于心的号码。
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说:“对不起,您拨的号码不存在”
我笑笑,拉紧风衣抵抗住寒风,对着电话说:“你今天没来,是不是很忙?没关系,我知道你忙。对了,我昨天又把学校的钢琴弹坏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气人没办法,弹得太投入了还有,过两天我有一个很权威的比赛,教授给我选的曲目是《化蝶》。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一曲成名,其实能不能成名对我并不重要,我现在过的就很好,很满足”
我扬起头看着天上的新月,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他曾答应过我,每一个生日都会陪着我度过,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的生日。
“晨,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哪怕就说一句,我不贪心的就说一句。”
电话里一遍遍提示我拨错了号码,我的手埋进头发,手指不自觉扯紧发丝。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全身的血液都在为思念凝结。
“我就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而已你可以不接我电话,关机也行啊,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到这么绝不让我见你,让我听听声音也不行吗”
“就对我说一句你过的很好,你已经忘记了我,我就别无所求”
不知道孟勳从哪里跑出来,抢走我的电话。
他有些愤然地把电话拿到唇边,刚要讲话,蓦然愣住,看着我合上电话。
这个男人怎么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
我抹去眼泪,恨恨地站起来,从他手里抢回电话。
“孟先生,我承认你懂钢琴,你懂艺术,可是我”
“可是我不懂你。”
我后面的话被他噎回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琴声,我明显感受到你灵魂里丰盈到溢出来的爱,那么浓烈的感情,即使不懂音乐的人都能被你的幸福感染。”他拉着我的袖口,将我的手举到眼前,“如果我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相信你会在十指鲜血的情况下,把莫扎特的音乐演绎的那么动人!”
“我不需要你懂!”
我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糕,没有精力跟他玩语言艺术。
我扯回手,拢了拢头发,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走。
“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的话让我心头一紧。“你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谁说他不懂?
他不但懂艺术,懂钢琴,他还懂我
我脚步有些僵硬。
“韩芊芜,我们签约吧,我保证能实现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不用别人帮我实现。”
我的梦想根本不需要别人帮我实现。
如果,我的梦想是用我的琴声和痴恋打动别人,那么此时此刻,一曲《化蝶》在悲凉与凄婉中嘎然而止,那超过三十秒钟的沉默,就意味着我成功了
如果,我的梦想是让这一曲绝唱再继续下去,那么它不可能实现。
两年来,流了多少眼泪,忍了多少心痛,练了多少个日夜,今天,我终于带着最灿烂的笑容站起来,在激烈的掌声里深深地为那些眼中含泪的人鞠躬。
也为那个九岁给了我钢琴,十八岁给了我未来,让我破茧成蝶的人鞠躬
我还在台上,教授已经冲上来热泪盈眶地紧紧地拥抱着我。
“老师,我终于成功了!”
这就是我最想要的成功,我可以一生平凡,籍籍无名,只要有这么一刻有人为我的音乐落泪
而我在微笑!
在连绵不绝的掌声里,我走到后台。
一身西装的景已经拿着郁金香在等我,我接过来,笑着与他相拥。“哥哥,我成功了!”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手臂也因为激动有些不稳,“我知道你总有一天可以笑着弹完这首曲子,你终于成功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为这首曲子落泪。”
想要自己忘记一个人并不难,只要每天让自己忙碌,没有时间去怀念就可以。
难的是为了不让音乐里的情感枯竭,我必须坐在钢琴前面一遍遍回味那种悲伤,赋予琴声浸满血泪的灵魂。
所以,两年来我所有的努力不是去忘记,而是让自己足矣去承受这悲恸!
“我也可以放心了。”景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笑着说:“芊芊,今晚我请你吃晚饭,庆祝你的第一步成功。”
“嗯,等比赛结束,我给你打电话。”
“好!那我先去定地方。”
景走了之后,我开始卸妆,换衣服,几个一起参赛的同学和熟人过来祝贺我。
正在收拾我的东西,一个不速之客又冒出来。
本来想装作不认识,谁知他拉了个椅子,在我旁边坐下。
看样子是打算长聊,不仅仅是来祝贺我的。
我今天心情还不错,看孟勳也没那么不顺眼,对他笑着点点头。
他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弹温馨的曲子了。”
“是吗?”我叠着衣服,随口附和。
“因为你弹悲伤的曲子能让人有自杀的冲动。”
“连你这种天之骄子都想自杀,别人根本没法活了。”
他笑笑,笑容里有些落寞。
“晚上能不能请你吃饭,谈谈合约的事情。”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谈生意的人都要有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孟先生,这里有很多弹得好的女孩儿,你不如省点口舌跟她们谈。”我指指傍边几个不停偷瞄他的女孩儿。
他摇头,看着我的半垂的脸。“我就想跟你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今天的第一,我要签就一定签最好的。”
我更加诧异地看着他,“还没比完,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评委。”
“问了?”我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东西丢他脸上。“是问了,还是交代了?!”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