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肩上被姬成羽砍出来的伤,目光杀气凛冽的扫视众人。

“谁还要走,我便要谁脑袋,说到,做到。”

第四十六章 九尾狐

崖上,战马哀鸣声不绝于耳,月色似乎都被染上了腥气,纪云禾所立之处,地上也被血水滴滴答答的染红,鲜血从她左手上滴落,那指尖痉挛似的颤抖着。但尽管如此,纪云禾的眼瞳却比天上明月还要亮。

她独立崖边,身后万丈深渊下涌上来的水气,让她安心。

崖下有河。

鲛人的愈合能力以及身体的强悍纪云禾心里有数,她会伤他,但却不会让他死。所以让长意掉下崖底的河水,被水冲走,再好不过,但是保不准下面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她要尽量给长意争取时间,让长意逃走。

哪怕她一人,只能再多挡一瞬,也好。

姬成羽看着宛如要豁出性命的纪云禾,手中长剑一凛:“纪云禾,你身为驭妖谷护法,可当真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再清楚不过。”

她答得果决,姬成羽眸光一凝,手中长剑起势,将灵力灌注剑中:“既然如此,便休怪我,动了真格。”

纪云禾抬头看他,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她忍不住勾唇一声讽笑:“皆是被隐脉所累之人,何必……”

“少与她废话!”朱凌一声厉斥,打断纪云禾的话,他持刀割断自己头上的断发,不让无发冠束缚的长发遮挡自己的视线,黑发被他弃如敝履,狠狠丢在地上,“先诛此贱奴!再追鲛人!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众将士高声一喝,均举刀向纪云禾逼近。

纪云禾望了眼身后深渊。

深渊之下,黑暗无边,她再回过头,目光之中的果决,却比刚才更加坚定。

她垂着已经使不上半分理的左手,向前踏出一步,沾满鲜血的右手从左肩上放开,没有外力压住,她左肩上的血登时淌得更加厉害。

纪云禾面色苍白,却好似根本不知痛似的,一步一步,迎向面前的一众军士,她右手结印,要将那掷出去的断剑收回,没入土地之中的断剑受到召唤,刚离地而出,却被旁边一剑挡下,“叮”的一声,径直被打下深渊。

姬成羽目光冷然的看着纪云禾:“你走错路了。”

话音一落,姬成羽身影换化成光,如箭一般向纪云禾杀来。一招一式,凛冽至极,如他所说,果然没有再留有余地。

纪云禾没了武器,又几乎断了一只手,只得用右手结印,令灵力附着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拼着命抗击着姬成羽的攻击。

然而却并不只是姬成羽,旁边的朱凌也提大刀冲入战局。

朱凌并无灵力,但与姬成羽却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以灵力攻她上路,一人必乱她身法。一人全力进攻,一人便守得固若金汤……

纪云禾本就体弱,一番消耗,当即再抵挡不得,连连挨了姬成羽三剑,又被朱凌一刀削在了膝盖上!

她一声闷哼,单膝跪倒在悬崖边。

朱凌心急,要一刀斩下她的头颅,而姬成羽却没有跟上,便是这一个瞬间,纪云禾右掌一动,狠狠打在朱凌腹部。

这一掌力道之大,朱凌浑身一颤,大刀脱手,连连退出十步远,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吐出,胸前黑甲竟然全都碎成了粉末。

众人惊骇。

姬成羽也是心下一沉,立即跃到朱凌身边,念诀护住他的心脉。姬成羽探看朱凌伤势,心惊不已,只道,若不是朱凌这身玄铁黑甲护身,此时怕是心脉都已经被震碎!这纪云禾本该已是强弩之末,却竟还有这般功力……

纪云禾捡了朱凌落在地上的大刀,右手撑着大刀,用一条腿,又站了起来。

“还有……谁?”

她一身,鲜血淋漓,声音也嘶哑得不成模样,但她还是站了起来,守在崖边,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煞神,要守护地狱之门。

朱凌捂住胸膛,动了动手指:“杀!鲛人……必须追回。”

姬成羽压住他的胸膛不让他起身,用灵力护着他的心脉,姬成羽转头看了众将士一眼:“放箭。”

众将士这才从被纪云禾震慑住的气氛中惊醒,他们急忙从断腿的马匹背上抽出弓箭,众人齐齐拉弓,姬成羽一挥手,弓箭箭尖,均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灵力。

“放!”

他一声令下,众箭齐发。

万丈深渊前,纪云禾退无可退,当铺天盖地的箭雨向她杀来的时候,她依旧不愿放弃,高声一喝,以单腿起身而舞,在空中一旋,大刀如盾,将所有的箭雨尽数挡下。

可箭雨并未停下,箭雨又如倾盆大雨而来,及至第三波,纪云禾已被耗掉所有力气,她先是右臂中箭,她咬牙,用嘴咬在箭身上,生生将羽箭从自己的肌肉之中拔出,皮肉撕裂,鲜血喷涌,箭拔了出来,但她的右手也几乎废了,再也无法举起大刀,而便是这时,再是一只羽箭射来,直中她的另一只膝盖。

再也无法站稳身体,纪云禾当即双膝跪下,唯有右手,还握着刀柄,刀立在地上,成为了她身体最后的支撑。

她没有倒下。

几乎没人能理解,她为什么还没倒下。

她垂着头,似乎整个人已经昏厥了过去。

空中还有羽箭飞来,射中她的肩头,而她只像一块肉靶,受了这一箭,也全然无反应……

她好像死了。

终于流尽了血,用尽了力,拼尽了这条命。

以一个僵硬的姿势,死在了万丈悬崖的边上。

姬成羽看着跪在那方的纪云禾,她像一个塑像,诉说着驭妖师最落魄又可悲的结局。

姬成羽认为她死了。他转过头,看着也已经昏厥过去的朱凌,护住他心脉的手不敢放,只得转头命令道:“你们几人,去找大夫,快。你们,寻路下悬崖,追鲛人。”

“是!”

将士刚领了命,而还没迈开一步,忽觉平地狂风骤起,一阵强过一阵,宛似巨浪,击打着众人。

风声呼啸,乌云在天空中凝聚,遮蔽了月色,令这夜霎时变得阴森可怖。

众人几乎被狂风吹得要站不住脚跟。他们忍不住转头,看向狂风忽起的崖边。

在那处,纪云禾依旧跪着,用刀撑着身体,她还是垂着头,一动未动,而她周身飘起了黑色的气息,黑气拉扯着她的头发与衣袍,在她周身混乱的旋转着。

这狂风,便出自她周身。

黑气翻涌时,又慢慢的凝聚,渐渐的,渐渐地……在她身后,凝聚出了尾巴的形状。

一条,两条,三条……黑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片刻之后,在众人注视下,纪云禾背后竟然出现了九条黑色妖异舞动的尾巴。

“妖……妖怪……”

军士们震惊不已。

姬成羽看着那方的纪云禾,双目因为惊讶而睁大,在极致震惊之中便只吐出了三个字:

“九……尾狐……”

纪云禾的头微微一动,散乱发丝间,一双腥红的眼瞳,透过黑气,盯在了姬成羽身上:“谁敢追?”

第四十七章 大国师

黑气蔓延,令狂风呼啸,似将地狱阴气,都卷上九重天。

纪云禾浑身被割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都被黑气灌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一双手,止住了她流淌的血,也将她被挖去的肉都补上。

那九条妖异的黑色狐尾,有一条飘到纪云禾身前,将她山上的羽箭都拔出,摔在地上,羽箭随即化为黑色的粉末,在狂风中化与无形。

狐尾似乎也给了纪云禾力量,让她重新站了起来。

黑发飘散,在空中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众将士无不惊骇,饶是朝廷再是训练有素的将士,面对这样的力量和妖气,几乎控制不住的手抖。他们无力再抬起手上的弓箭,纷纷向后退着,一步一步,退到了姬成羽身后。

朱凌此时已经昏厥过去,姬成羽不敢放开护住他心脉的手,便只得呆在远处,怔愕的看着纪云禾。

他不解至极。

他在国师府修行多年,所见驭妖师与妖怪不计其数,再是强大的妖怪,也不可能藏住身上的妖气,半点不漏。而驭妖师天生所带的双脉灵力更是与妖怪天生的妖力相冲。

从古至今,无论是史书还是怪传上,都没有记载,曾有人,既可拥有驭妖师的双脉,又可以拥有妖怪的灵力。

这纪云禾……到底是为何……

未等姬成羽多做他想,纪云禾一步踏出,忽然之间,大地震颤,黑气盘旋更让天空之中乌云愈重,随着纪云禾脚步向前迈动,她身后黑气凝成的妖尾将凌乱插在地上的羽箭扫过。

一时间羽箭上都覆上了黑气,数百只羽箭凌空飘起,箭尖倒转,指向姬成羽与众将士,宛如一面蓄势待发的箭墙,在狂风之中,稳稳的跟在纪云禾身后。

当箭尖上时隐时灭的寒光面向自己时,众人终于感到了更加切实的威胁。

来自死亡的威胁。

伴着纪云禾发丝摇晃间,偶尔露出来的腥红的眼瞳,众人无不胆寒。不多时,未等纪云禾走出一丈,众人便纷纷丢盔弃甲,慌乱奔逃而去。

姬成羽根本无法唤回众将,此时的纪云禾,完全唤醒了所有人内心对死亡最真实的恐惧。

她很强大,远比她现在表现出来的要强许多。

而姬成羽看着她却没有动。他不能走,朱凌身受重伤,他必须护住朱凌心脉。

所以他只能看着纪云禾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

及至到了他跟前三步,纪云禾脚步停住,身后的羽箭纷纷指向地上的姬成羽。

姬成羽仰头看纪云禾,那黑气之中的鲜红眼瞳,比远观更加可怖十倍。

他额上冷汗涔涔,护住朱凌心脉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发起了抖。

“你不跑?”纪云禾开口。

“我不能跑。”

纪云禾看着他和朱凌,看着他此时还在保护朱凌,她沉默了许久,随即一抬手……

姬成羽几乎认为,自己便要命丧于此了,是以,在黑气翻飞间,姬成羽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瞬,却只是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这微凉的体温,是属于妖怪的体温……

额上绶带被拉了下来。但纪云禾却并没有伤他。姬成羽睁开眼,但见浑身黑气的纪云禾将他那纯白的绶带握在手中。风疯狂拉扯着那一根绶带,而纪云禾的声音却很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

“这天下,山河万里,风光大好,为何要给他办丧?”

纪云禾一松手,白色的绶带随风而去。她身侧的数百只羽箭与在此时悉数落地。

姬成羽仰头望着纪云禾,几乎有点看呆了去。

她没有杀气,没有戾气,在这黑气翻飞间,甚至带着几分违和的……悲悯。

这个纪云禾……到底是个什么人?在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过去和秘密?

而便在下一瞬,凌冽的白光劈开天上厚沉的乌云,一道白光仿佛自九重天而下,破开黑暗,涤荡乌云,叫明月再开,万里星空再现。

被风吹走的白色绶带倏尔被一直略显苍白的手在空中拽住。

来人落于崖边,一袭白衣,映照月色,仿佛传说中踏月而来的谪仙。

绶带在他手中飞舞,他一转头,看向身侧依旧缠绕着九条黑色尾巴的纪云禾。

“妖非妖,人非人。”他打量纪云禾,天生带着九分凌冽的眼界微微眯起,令人见而生畏,“你到底是何物?”

纪云禾鲜红的眼瞳静静看着来人,未及答话,旁边的姬成羽便唤道:“师父……”

国师府虽弟子众多,但入国师府的门徒,都师从一人,门中只有师兄弟,师姐妹。被姬成羽唤为“师父”的人,这全天下,怕只有那一人才担得起……

“大国师。”

纪云禾吐出了这三个字。

她曾于无数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关于他的故事或者说传说江湖遍地都是,他也被写入书里,正史,怪传,在这个天下,便没有不知道他存在的地方。

他历经当朝几代帝王,一手建立了而今这世界,人,妖和驭妖师之间的相处规则。

他是这天下至高至上的存在,更甚过那些虚妄的帝王将相。

他从未见过纪云禾,甚至未听闻过这样一个渺小的驭妖师的存在,但对纪云禾而言,这个只在书里,传说里,故事里听过的人,却又从一开始便操纵了纪云禾的人生——

及至现在。

或许,这便是大人物与小角色之间,必然的联系。

大人物的呼吸之间,谈吐之中,便是多少人的一生。

纪云禾,只是这渺小的“多少人”其中之一。

她看着大国师,从未想过,自己活着的有朝一日,竟然还能见到这个无形之中,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人。

纪云禾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好笑。

她忽然间开始揣测命运的意图。

命运给了她双脉,令她颠沛流离,令她自幼孤露,但却又给了她一身反骨,不愿甘心于此,不愿止步方寸,非要求那自由,非要见那天地。

而终于,又让她遇见了长意,让她见到了纯粹的灵魂,让她拥有了一定想要保护的人。

让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此时此刻,

而此时此刻,命运又好似无端的,给了她这一身躁动不安的力量,还让她见到了这“罪魁祸首”。

纪云禾转动脚步,与此同时,尾巴扫过地上的羽箭,那箭便似离弦一般,径直向大国师射去!

一言未发,一字未说!纪云禾竟是直接对大国师动手了!

第四十八章 国师府

那一日的争斗,在此后纪云禾的记忆当中,变得十分的模糊。

她只记得一些开始和结束的零星片段,她知道自己杀向大国师时,那迎面而来的巨大灵力变成的压力,似乎要撕裂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压断她每一寸骨头。

但她还是杀了上去,那些血腥味与她胸腔中充斥着的强烈的杀意,几乎不受她的控制,她没有用武器,像一个真正的妖怪一样,用利刃一般的指甲,以血肉之躯,扑杀而上。

那一场争斗,最后的结果,是她败了。

以撕碎大国师衣袖的战果,败于大国师剑下。

她指尖抓着大国师云纱的白袖,而大国师的剑却直指她的咽喉。但大国师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击晕了过去。

惨败。

这几乎是纪云禾在动手的那一刻,就预想到了的结果。

大国师是何许人,从百年前,鼎盛的驭妖师时代走来的至尊者,在那时便站在了驭妖师的巅峰。

更遑论如今……

大国师年岁几何而今已无人知晓,但百年以来,面容分毫未改,便可知其人,身体与修为,都已至化境,连时间,也未能催折他分毫。

这世上,怕是再无人,能出他左右。

但那一日的争斗,还是有很多事,是出乎纪云禾的预料的。

而这些事,她虽然记不得了,但姬成羽却与她说了——当她被大国师抓回来,关在国师府的囚牢中时,姬成羽与她说的。

他说她那晚与大国师的争斗,摧了山石,断了崖壁,令风云变色,将她自身的妖气,裹挟着那夜的风,从那名不见经传的断崖,吹遍天下。南至驭妖谷,北到皇都京师,及其他三方驭妖之地,皆有所感。

世间皆道,天下又出了与青羽鸾鸟一般强悍的异妖,有人说是鲛人逃走时闹出来的动静,有人说,是青羽鸾鸟前来拯救鲛人,两人合力而为。

江湖传言,一个比一个离谱。

而朝廷,始终没有出面说出个所以然。

因为大国师,给姬成羽下了命令,这一夜的事,不许再与其他人说。

大国师要纪云禾成为一个秘密。

一个被囚在他府中的秘密。

纪云禾不知道大国师为何要将她囚禁起来,姬成羽也不知道。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纪云禾都觉得现在这样,比她想过的最坏的结果,还是要好许多。至少大国师关着她,也没给她上什么刑,还没将她捆起来,甚至连看也不来看她。

真是比初来驭妖谷的长意要好上太多了。

纪云禾弄不明白为什么,索性就干脆懒得想了。

很多事,在现在她都懒得想了。包括那日的自己,为何会长出九条尾巴,包括大国师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而不杀她。她每天只明白一件事……

这个月,该吃“解药”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而现在别说解药,她连林昊青都见不上一面。

她只是在等死而已。

她在等死的这个时间里,只在乎一件事,这件事在姬成羽每日给她送来吃食的时候,她都会问上一遍。

今日姬成羽来了,把吃食递进牢里,纪云禾一边接一边问:“今天鲛人抓到了吗?”

她日日都这般问,姬成羽听着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诚实回答:“未曾抓到。”

然后纪云禾就开始坦然的吃自己的东西了。

她估摸着时日,这么多天过去了,长意便是爬也该找到一个岸边,爬回大海了。

到了海里,便是他的天下,休管什么大国师小国师,没道理还能去汪洋里边给他捞上来。

“今日又没肉呀。”纪云禾今日份的安心收到了,便开始看自己的吃食,“你们国师府,天下之尊,这牢里的伙食,还不如我驭妖谷呢。”

“师父喜素。”姬成羽看着纪云禾,有些无奈,“你怎生这般喜食荤腥?”

“双脉之人大都爱吃素,我以前也不挑,但那天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就巴望着吃点肉。”

姬成羽闻言,沉默下来。

纪云禾那日的模样,能在他脑海之中印上一辈子。他不解极了,那时明明已经完全变成了妖怪的纪云禾,甚至可以和大国师一场酣战,但为何过了那一夜,现在却又变得与常人无异。

还是有双脉,还是有灵力,还是一个普通的驭妖师……

纪云禾扒拉了一下盒子里的饭菜,见这青悠悠的一片,实在没什么胃口,便也放下了筷子,“说来,朱凌小将军的伤好没好?那日实在是着急了些,下手没了轻重,怕是打疼了他。”

说到这个,姬成羽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他确实伤得太重。”

“会死吗?”

“倒也不至于,幸好那日有玄铁甲护身,我也及时护住了他的心脉,伤虽重,但缓个小半年,应当也没什么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姬成羽无奈一笑:“朱凌算来,也是顺德公主表亲弟弟,自幼跟着公主长大,武功从来不输于同辈人,深受公主疼爱,此次护送鲛人不成,办事不利,被公主斥责了一通,日日生着闷气,怕是对他伤愈不好。”

纪云禾听到顺德公主四字,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没有得到鲛人,顺德公主可是很生气。”

姬成羽看着纪云禾,严肃的点了头:“非常生气。”

“迁怒驭妖谷了吗?”

“并未,师父告诉公主,说是你带着鲛人跑了,公主如今着你们驭妖谷的新谷主林昊青全天下的抓捕你。并未迁怒。”

纪云禾闻言笑了笑:“姬小公子,你说,你们大国师,这瞒上瞒下的关着我,到底是图个什么?”

“图个好奇。”

这四个字的回答,却不是来自于姬成羽,牢门走进来身着白云纱的大国师。

姬成羽闻言,立即单膝跪地,颔首行礼:“师父。”

大国师“嗯”了一声,随即转头看纪云禾,目光在她身上飞快的转了一圈,随即又看向她手中搅了两下,一口未吃的食盒,问道:“想吃肉?”

纪云禾一愣,没想到堂堂大国师,见面第一句,竟然是这般严肃的问这个问题。

“是。你们国师府的菜色,太寡淡了。”纪云禾倒是也不害怕,直言不讳的就开始说道,“没有肉,油也没有,实在吃不下。”

“明日给她备些肉食。”大国师转头吩咐姬成羽,但是这语气,却宛如是在吩咐姬成羽,给这条狗喂点肉。

“是。”姬成羽也答得非常的严谨。

纪云禾仰头看着大国师,距离近了,反而没那么怕了,好似这大人物,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

“大国师,您抓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国师打量了她片刻,倏尔嘴角勾起了一道略带讽刺的笑:“想看看,这人间又有人,在玩什么新奇的花样。”

他微微俯下身,离纪云禾更近了些。

他脸上的冷笑收敛,霎时间,只让纪云禾感到了疏离的冰冷。

这个大国师……眼中,丝毫没有情绪,他看着纪云禾,当真是在看一块肉一般,冷漠且麻木。

来自多年以来,身处高位的……

冰冷。

第四十九章 再次毒发

“呵。”纪云禾轻声一笑。她直视大国师那双仿佛洞悉人世,而又毫无感情的双眼,直言,“这人间,还有什么新奇事?”

大国师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纪云禾,给了她回答:“你。”

一个驭妖师变成了妖怪,着实新奇。

纪云禾沉默。

大国师也不再多言,自袖中取了一把匕首出来,丢进了牢里。

纪云禾拿起匕首探看大国师:“国师这是要……赐死我?”

“取血。”

纪云禾得到这两个字,撇了一下嘴,也没有犹豫,将匕首刃口在手背上顺手一拉,刃口染上纪云禾的血,立即如水蛭一般,将那些血水吸进了匕首之中。不一会儿,匕首通体变红,纪云禾反手将匕首递给了大国师。

她知道大国师拿她的血要去做什么,他是做出了寒霜之毒的人。

驭妖师的双脉体质十分特别,不仅给他们灵力,还让他们可以免于中毒,但大国师研制出来的寒霜之毒,却是针对驭妖师的唯一且最有效毒毒药。

寒霜之毒对普通人并无效果,但对驭妖师来说却是致命的毒。大国师凭借此毒,一改人类,驭妖师与妖怪们的格局,囚禁了驭妖师,也将皇家的地位,推崇到了极致。

大国师是个极厉害的驭妖师,但同时,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大夫。

在驭妖谷的时候,纪云禾总以为林沧澜每个月喂她吃的,就是寒霜之毒,现在看来,那药并非仅仅是毒药那么简单,那药一定还对她的身体造成了什么改变。林沧澜还在她身上做着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大国师想弄清楚林沧澜对她做了什么,纪云禾也同样好奇。

只是,和大国师不一样……她怕是等不到大国师研究出个结果了。

大国师接过匕首,纪云禾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手放开,她看着大国师道:“止血的药和绷带。”

大国师一挑眉梢,此时旁边的姬成羽立即奉上一张白绢手帕:“姑娘且将就一下。”

纪云禾也没挑,待姬成羽将手帕递进牢笼中,纪云禾伸手便接过了,她用牙咬着手帕的一头,配合着另一只手,熟练的给自己手背的伤口包扎了一下。她仰头,对大国师道:“牢里的日子不好过,能体面一点是一点。”

大国师瞥了她一眼,没再搭理她,拿着吸满她鲜血的匕首,便走了出去。

姬成羽这时才稍稍松了口气,看向纪云禾的眼神中有些无奈:“你可是除公主以外,第一个胆敢如此与师父说话的人。”

纪云禾看着自己受伤的伤口,笑笑:“大国师不怒自威,寻常人怕他,是正常的。”

姬成羽问她:“你怎生就不寻常了?”

“寻常人怕他是怕死。”她道,“而我不怕。”

听纪云禾将这般重的话说得如此轻松,姬成羽一时沉默:“云禾,你并不是一个恶人,师父也不是,而今这天下,许多百姓生下有双脉的孩子,便直接掐死了去,驭妖师一年少过一年,你好好配合师父,师父不会杀你……”

“和谁杀不杀我无关,是我自己命数将近。”她答了这话,复而又盯住姬成羽,“但止血药还是得拿的。”

姬成羽被纪云禾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只得叹气道:“嗯,你且等等吧。我这便帮你去拿。”

姬成羽起身离开。牢中又陷入了寂静。

纪云禾独坐牢里,看着几乎伴随了她大半辈子的牢笼栏杆,她伸手摸了摸,却立即被牢笼上的禁制将手弹了回来:“哎……”她在空无一人的囚牢之中叹息。

“长意,你那些日子,也是这般无趣吗?”

牢中,并没有人回应她的话。

纪云禾便倒头,睡了下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得很香,她看到了汪洋大海,在海面浪花之下,有一条巨大的鲛人尾在海中飞速前行,他游得那么快,比天上的飞鸟还要快。她在梦里一直追随着他,看他游向汪洋的尽头,游到大海的深处……

最终,再也没有回头。

纪云禾在此后的日子里,做了很多次这样的梦,所以她爱上了睡觉,她一天要睡过大半时间,而每每都在这梦境之中笑醒。

往常她面对一室空寂,还是会维持一会儿笑意,因为那梦中的自由与畅快实在太迷人了。

但这一夜,纪云禾醒来之后嘴角的笑容却有些维持不住。

她的心口,又迎来了熟悉的疼痛感。

是毒发了。

这一次,在大国师府中,没有即将给她送药来的卿舒,也没有林昊青,她再没有那一份侥幸。

她忍着心口的剧痛,蜷缩在地上,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直到将双唇都咬烂了,而心口的疼痛却一阵胜过一阵,她终于忍受不住的站了起来,没有犹豫的,她一头往牢笼的禁制上撞去。

她不是想撞破禁制逃出去,她只是希望,她的挣扎能触动禁制,打晕她,或者她能这般一头撞死也好。

她不想再忍受这人世附加给她的,这般无端的疼痛。

而纪云禾想要的事情都没发生,禁制没有击晕她,她也没能撞死,反而撞了个头破血流,一脸鲜血淋漓,看起来格外恐怖吓人。而她还不愿意放弃,她一直咬牙,忍着剧痛,往禁制上面撞。

而偏偏,这一次的疼痛,竟然不似往常那般,还有个间歇时间。

她体内的毒好似疯了一样,纠缠着她,丝毫不给她休息的空隙,终是让纪云禾忍不住痛嚎出声。

被她哀嚎惊动的姬成羽来急急赶来时,看见的便是一脸鲜血满地打滚的纪云禾。

姬成羽一时间有点慌乱:“云禾姑娘?你怎么了!”

纪云禾捂着心口宛如困兽,匍匐于地,用自己唯一还能控制的力量,控制着自己的头,撞击着地面。但因为她能控制的力量实在太小了,所以她的动作,看起来竟然好似在哀嚎着磕头一般。

好似命运终于在此时,抓住了她的头,将素来不服输的她,摁在地上,一个一个的,给老天爷磕头。

每一下都是一个血印,每一声都满是挣扎。

姬成羽看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