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师,他腿摔伤了,我替他。”

温绒看到林子豪把一小个子男生拖到边上,那小个子男生委屈地低着头,她回过头淡淡地对同学们说:“好了,今天就上到这,立正,稍息,下课。”

“臭婆娘。”

这小鬼有完没完,温绒叹了口气,手里甩着口哨,侧过身看着从后面追上来的林子豪,小家伙果真气急败坏,小脸涨得通红。

“你不让我上课,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的课,我做主。快回教室去,上课铃要响了。”

四下无人,耍无赖这种事不是小孩儿才会的。温绒走进办公室,突然身后一股不小的劲撞到一边,然后一个小人冲进办公室,林子豪跑到她办公桌前把先前她打算送给他的玩具全部抱到怀里,气喘吁吁地睁大他那双跟紫葡萄似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瞪了温绒好一会,又撒丫子跑了。

温绒放远目光,摇了摇头:“这孩子,莫名其妙。”

老大不厚道地抽着温绒给买的烟,还要嘲笑她:“你又把这个小祖宗怎么了?”

“就是没怎么,才说他莫名其妙。”

给他的时候不要,收回来了他倒自己巴巴跑来抢。

不过,温绒现下正着急另一件事:“老大,我先走了,家里有事。”告假只是种形式,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她已经在走廊上了。

原本她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正好,路上不堵,坐车到奶奶家还能跟奶奶说上小会话,然后再送奶奶去家里。她这么盘算着走到校门口,一抬头,冷不丁愣住。

因为冲击力太大,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付苏?”

付苏站在车前,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冷,见到温绒也不多话,直接拉开车门:“上车。”

温绒后退一步,不太明白这个状况,朝四周张望了下,现在校门口只有他们俩:“等等,你在等我?”

付苏姿势不变,淡淡道:“嗯,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提前下班的?还是……”他打算就这么等,总会等到她的?

付苏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是那两个字:“上车。”

“我去奶奶家。”

“嗯,我知道。”

“你也去?”

终于,付苏TX一个没忍住,直接把温绒塞进车里,发动引擎,痛快地开车走人。

所以说,表面上不动声色,未必心如止水。

这也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物。

温绒坐在车后座,望着后视镜里付苏那张俊脸,忍不住问道:“你特地来接我去奶奶家的?”问完后,她自己先否定掉,他可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付苏照旧开车,没理她。温绒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等了一会,前面的人发话了:“以后不要发那种短信给我。”

温绒思忖再三,她把他的话咀嚼了一番,明白过来:“噢,你是说让你救驾的短信?那不是情况紧迫么,用词稍微过了点。可你既然看到了,怎么不过来帮个忙?”

“我很忙。”

付苏的借口从来简洁,也不管有没有说服力,他斜过眼,看着后视镜里一脸无辜的温绒,眼底波澜不惊:“不该你管的事少管。”

温绒咽了口口水,有点为自己不平,又不是她自愿插这么一杠子,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点头答应了。

付苏默默收回视线,此人向来说话点到为止,多说一个字好像会让他死似的。温绒和他也有好几年没好好说过话了,连个正式的见面都不曾有过,现在同处一辆车里温绒感觉很不自在。闷不作声大家尴尬,她善解人意地把头一偏,开始装睡。

付苏从后视镜里看到温绒支着头努力睡觉的样子,眼底升起些许暖色。

车子平平稳稳地停在一栋老楼前,温绒神奇般地掐着点醒过来:“到了?”

“嗯。”

付苏下车,帮她打开车门。

温绒朝他笑笑,下车后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还说:“你车后座很宽敞,睡着挺舒服的。”

付苏此刻的表情很奥妙。

温绒小心试探:“一块上去?”

付苏已经大步走进楼里。

温绒急急跟在他身后好心提点道:“你确定要去,我爸可是说过不许付家人进我家大门,虽然奶奶这没关系,但要是被我爸知道了,他一定会追过来打你的。”

付苏突然停下步子,温绒赶忙刹车,堪堪停在他身后。付苏折过身,楼道里光线晦涩,他的脸隐在暗处,但温绒不用看也想得到此人现在肯定是一张面瘫脸。

看到身后近在咫尺的人,付苏顿了顿,缓缓道:“今天是温伯父请我来的。”

温绒吃惊不小,温付两家闹翻后势不两立多年,今天奶奶大寿温老爸竟请来了付苏,这是什么道理?

温绒不打算深究,因为她一会肯定会知道。

现在,她全部心思都在奶奶身上。

奶奶,只是念着她就觉得特别温暖。从小到大,疼温绒,爱温绒,知温绒,懂温绒,只有奶奶。奶奶不会因为她长得没温雪漂亮而冷落她,也不会因为她考不上重点大学而责备她,更不会因为她做了老师觉得她特没出息,奶奶说她就是她最宝贝的小绒儿。

“我的老夫人,生日快乐。”

温绒一进门就抱住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老人家,笑得挤了鼻子没了眼睛。

温奶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呵呵,绒儿来了,快进来,让我好好瞧瞧。呦,怎么还是这么瘦,自己一个人没吃好吧,工作辛苦,平时得注意身子。”

付苏站在门口,看着这一老一小没大没小却极为温馨的场景,他的视线静静地定格在温绒大笑的脸上,那笑容那么放肆,不知克制为何物,却是那么好看,似有细碎的阳光揉在其中。

“小苏也来了,别站着,进来坐。”

付苏敛回神,上前一步奉上礼物,恭敬道:“奶奶,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温老夫人乐呵呵地接下:“乖,这是多久没见了,好像上回见你,你还在我这帮绒绒补习呢。你比那时候看着更高更俊俏了。”

付苏神情一滞,但很快反应道:“是,好多年了。”

他淡淡地朝温绒看去,温绒本就在看他,目光交触的刹那,她心下一抖,表面上也淡定地看过去。

温绒大叹一声,开始自我反省:“唉,怪我底子差,辛苦付苏教了我两个月,我还是没考上。”

“也不尽然,考试那天你发烧了。”

“呵呵,是我自己没这个资质。”

“不是,是你状态不好。”

“那也是实力不够。”

付苏微微皱眉,温老夫人见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过去那么久的事有什么好争的,你现在不也挺好,当老师好,女孩子当老师安安稳稳,奶奶喜欢。”

温绒赶忙点头应和:“我也觉得,这个职业很适合我。”

祖孙俩在一边聊着,付苏坐在一旁偶尔插句话,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或是看看那个说得眉飞色舞的人,阳光从她身后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温柔地漫洒在她俏皮的短发上,镀上了一层和煦的金色,看得人心都暖烘烘的。

时间差不多了,付苏开车载着温绒和温老夫人前往温家别墅。

温老夫人不喜铺张浪费,死活不肯住豪宅,日日守着老房子,温老夫人说是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但温绒知道,那四十余平米的房子是奶奶一生的回忆,她不舍得离开。

温绒自懂事起爷爷就不在人世了,只在奶奶的房间里看到过两人合照,听过奶奶讲那过去的故事,缠守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温绒觉得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爱,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遇上对的人。她的视线从付苏脸上轻轻带过,又抿唇微微苦笑。

事前,温老爸特地叮嘱温绒不得跟奶奶泄露家里经济危机,温绒这点还是认得清的,她也不想奶奶为此伤神。一进家门,温绒立马感慨,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她家岌岌可危的状况,她爹竟然还能摆出这么大的谱,请来这么多人。

借着给老夫人祝寿的名义,邀请各方贵人,寻求翻身良机,这是温老爹的算盘,至于把付苏找来,显然是借付苏的眼做给付家看的,让他们睁大眼睛看好了,温家还没落败,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你去你妹妹房里看看她打扮好没有,一会林家的人就要来了。”温妈妈在温绒背后推了一把。

温绒避过所有人的耳目,正缩在角落抱着手机打游戏,她老大不乐意地站起来,她妈妈突然又把她唤住,她今天进门后第一次正眼瞧这个大女儿,一看吓一跳:“你怎么这么副打扮。”

温绒不解,低头看了看,跟平时没两样啊,黑色低领毛衣,牛仔裤。

温妈妈紧锁眉头,相当不满意:“小雪那里应该还有两条裙子,找出来换上,这像个什么样子。”

温绒恶寒地抖了抖:“妈,让我穿裙子,还不如让我躲房里头看电视。行了行了,我去叫小雪。”

不等老妈继续发号施令,温绒迅速从她的魔爪下逃脱,一溜烟地窜上二楼。

温绒在小妹门前敲了两下,里面唤了声进来,她推门而入,立即迎面遭到袭击——一条长裙罩头挡住了她的视线。

“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温雪又急又气的声音传来。

温绒扯去长裙,带上门,走到房里一看,这莫不是被人入室抢劫了,抽屉翻得乱七八糟,床上地上横七竖八地叠着一堆堆的衣服,梳妆台上摆满了亮闪闪的首饰盒。

“唉……穿什么好。”

温绒看到小妹站在镜子前愁眉不展,拎起一条裙子比划比划,撇撇嘴扔到一旁。

温绒只是来传达指示的:“妈让你快点下去,客人差不多到齐了。”

温雪回头瞪了她一眼,厉声道:“我知道,你别烦,没看到我现在正发愁吗?”

温绒就地坐下,扫视周围:“有什么可愁的,这么多衣服让你选,你还愁?”

“说你不长脑子还真是没说错。”温雪气鼓鼓地叉腰道,“今天林家的人要来,我穿漂亮了被他们看上了岂不是自寻死路,可付苏也来了,我怎么能打扮的不漂亮?”

哦,原来如此,温绒只是略一点头,温雪见她这副平淡的表情火气又上来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温绒看着自家小妹最后选了一条淡雅的米黄色小短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玲珑精致的曲线,既不是很招人,又不失可爱迷人。她在镜子前转悠了一圈,戴上耳环,在手腕和脖颈处喷上她最喜爱的channel 5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温绒看着镜子里的小妹有点走神,说她不懂,她是不懂,但她知道其实温雪不必小题大做,她穿什么都是最漂亮的。如碧曾忧伤地跟她说,男人就是TM的视觉动物,见到美女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难道就没有男人能穿透表象看本质,内在美,懂不懂什么叫内在美!温绒在一旁默默点头,可不是吗,就连付苏也曾夸过,他说温雪确实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好了,下去吧。”温雪整理好裙装回头对温绒说。

温绒回过神:“我不下去了。”

“为什么?”

温绒手臂往后一撑,懒懒地说:“反正没我的事。”

温家有个光彩照人,艳压群芳,聪明伶俐的小女儿,至于那个大女儿,谁还在意。温绒不愿意在下面给人当背景,倒不如在房里吃吃东西看看电视,一会晚上再送奶奶回家。

温雪当然不会劝阻,她淡淡地说:“那行,你就呆在这吧,记住,别动我的东西。”

“知道了。”

温雪一走,世界终于清净了。

温绒拨弄了下床上的裙子,随手拣起一条黑色长裙,站到镜子前,镜子里裙子是好裙子,碎钻缀满裙摆,流云倾泻一般唯美,只是这裙子后的人,怎么看怎么有点东施效颦的可笑意味。

温绒慌忙把裙子扔掉,狠狠拍打手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006

这次温老爸是下了血本,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借老夫人大寿的机会,势必要把林隽这个贤婿拿下。然而,他也是看到了现实的阻碍,一个在他右边,他不听话的小女儿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娇羞缠绵地盯着那个更大的阻碍——付苏。付苏在他左边,丰神俊逸,英挺锐气,包裹在黑色的西装下的身体犹如一根修竹,散发着清俊干净的味道。付苏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偏过头转过视线,面上清清淡淡没多余的表情,眼神沉静肃穆,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拿冷眼看人,现在他稍稍举杯向温老爸示意了一下,再重新转过头去。

可他就是不待见这个年轻人,付家的人他都讨厌,他今天就是要让这小子亲眼看着他家宝贝女儿绑上林隽这课大树。

话说林隽怎么还没来。

通往温家别墅的林道上,两排常青树身姿挺立,偶有寒风过境,吹出一片细碎轻声,抬头看,今夜月朗星疏,天空格外明亮,是个畅快人心的好日子。此时,正有一辆黑色轿车稳稳而来。

车里流淌着肖邦的小星星变奏曲,温柔轻跳的音符让后座的男人听得颇为入神。林鉴非望向前方若隐若现的楼房,回头对他说:“快到了。”

沉迷在乐声中的男人半眯着眼睛,过了会缓缓张开,淡色的瞳仁此时仿若沾上了墨笔,眼底深处却浮动着淡淡的银辉,是一双温柔的桃花眼。

恰似温柔。

他抬手戴上眼镜:“大哥有什么吩咐?”

“还是那两句话,”林鉴非一字不落地复述道,“老大不小,该成家了,趁这个机会娶了温家小姐。温家小姐温柔娴淑,貌美如花,大家闺秀,还是高等学府的高材生。”

见林隽没反应,他又说:“你真打算要了那个温雪?”

林鉴非有些奇怪,林家上下,明里林岩一把手,暗里谁敢不卖林隽的面子,哪怕他隐退5年,威信犹存。他不愿意的事,拿枪指着他脑门都没用,这次竟对林岩的安排没有提出异议,林鉴非有点奇怪,不过,但凡是林隽做的事,总是有道理的。

林隽像是没听到一般,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温家快要破产了。”

“嗯,还要老牛吃嫩草。”

“什么?”

林鉴非一脸无辜:“夫人说的。”

老,是啊,让一个35岁的男人娶一个20岁的女孩,说难听点,他都可以当她爸了。

车子在正门口停下,林鉴非迅速躬身为林隽打开后车门,林隽款款下车,站在林鉴非身旁,他没急着进去,他比林鉴非高半个头,斜下眼微笑着看林鉴非:“夫人说我老牛吃嫩草?”

林鉴非目视前方,实实在在地说:“夫人说的。”

“鉴非啊。”

林隽温和地唤了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林鉴非的肩膀,他笑,林鉴非也笑:“真的是夫人说的。在我眼里,你一点都看不出有35岁。”

林隽的桃花眼笑得弯成月牙状:“嗯,我知道,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帮你把灰掸掉。”

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灰,他又装模做样地拍了两下,这才迈开步子走向温家大门。

林鉴非舒了口气,又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林隽的脾气,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他自己认为他的脾气很好,至少他从不生气,嗯,从来不在人前生气,不论何时他都是面带微笑,温文尔雅,绅士儒雅,彬彬有礼,每当看到那些见他如见鬼的人,林禽兽总是奇怪地问林鉴非,我很可怕吗?

林鉴非每每这时都只能嘴角抽搐:您不可怕,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然后林禽兽满意地点点头。

温生和周旋在宾客之间,他知道今天来这里有一大半的人是冲着一个人来的,不是他老母,也不是他,而是林隽,林家的地位自不用说,有林家做后盾温家还怕没翻身之地?过去的恩怨情仇就让它随风而逝吧,温生和自认为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凡事要向前看,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林隽不来。当初邀请的时候是林隽助手接的电话,答复含糊其辞,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就在他焦急等待的档口,大人物终于在大家酒气微醺的时候登场了。

付苏第一眼看到林隽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这个男人肤色极白,面容清瘦,线条分明,眉峰上扬,鼻梁高挺,一双桃花眼掩在黑色镜框后,似是含笑,像是上等美玉,俊雅温润。他很高,穿着一件白色风衣,里面白色的衬衣完好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他和迎上前来的温生和礼貌地握手道贺,一边微笑着拿出礼物相送。

在场的很少人认识林隽,大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5年前,林隽叱咤风云,5年后,林隽消声灭迹。传说他挂名大股东,环游世界去了,近两年回国后不痛不痒地开了家高级会所。年轻一辈大都没见识过他的手腕,只听过他的传说,年长一辈虽多有见识,但都不够资格跟他交手,除了温生和,虽然他输得一败涂地。

纵使他笑容可掬,态度温和,但他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他身上,牢牢的放不开。

这是上位者长期以来难以磨灭的气场。

温生和虽不是第一次见林隽,但距离上一次见面太过久远,那次他被林隽打击得差点回到解放前,怒从中来跑去找人理论,可没见到面就被警卫拦下了,只远远地看到林隽从公司出来,看都不看他这边,径直上了车,扬长而去。

那一次,他连林隽鼻子嘴巴都没看清。现在,他不免有些紧张,乍一看林隽,还真没法把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和那些个惨无人道的手段画上等号。

人果然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