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一进殿内,便将目光停留在摄政王的脸上,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人,似乎其他的人都是摆设,都是空气一般。
虽然摄政王是西辰权势最高的人,但是桑青进来后,什么也不做的样子实在让人不爽。
她的目光似乎一直在打量,在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以后,才稍微的低了点头,傲气十足道:“天族土系护法桑青见过西辰摄政王。”
连头都没低下来,腰更是没弯,要知道,摄政王在西辰其实就等同于帝王了,百官对他十分尊重,见这天族来的使者根本就目中无人,不由恼怒,大声喝斥道:“魔族便是魔族,不懂礼节的野蛮人!”
此言一出,桑青的面色立即冷沉了下来,一眼瞟过去,身后跟随的两名男子手指一扬,一条蓝色的蜈蚣立即爬到了那个官员身上。
“我天族由天而孕,靠地而育,只跪天地与圣女,其余人等,不配与尔等并列。”
那官员还要开口,摄政王却是挥手将一只酒杯挥洒过去,蓝色的蜈蚣当即被罩在杯底,惊得那两名男子脸色变了一变。
桑青则是抬头一笑,“摄政王果然好功夫。”
那官员连忙感激的对着摄政王行礼,摄政王脸色素正,摆手示意退去,声音中透出一股威严,双眸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线,“不知今日天族来,有何贵干?”
“听闻今日西辰皇宫内大摆宴席,我天族能再次出世,多亏了摄政王的帮忙,特来献上一副画卷,聊表谢意。”
桑青说话间,身后的男子抱着一幅画往前两步,包装十分普通,看不出有什么珍贵的样子。
今日是皇后四十寿宴,此乃西辰上下都知道的事情,若是来送礼给皇后,还说的过去,可这天族人却是给摄政王送礼的,多少就有点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清歌,御天乾,千夜离,沐长风,汶无颜几人却是知道,天族这一回的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还巴巴的来给人送礼,怎么可能。
南宫汐这时也靠在那觉得无聊,不由轻飘飘的也插上一句,“今日是我母妃寿宴,你为何不送礼给我母妃?”
桑青淡淡的一笑,耳朵上的银环晃晃悠悠,“你母妃寿宴与我无关,我只有礼物送给摄政王。”
那种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态度,真正的是一种藐视。
换做旁人可就生气了,可是皇后却没有动怒的迹象,笑的吩咐道:“来,把画呈上来,送给摄政王的礼物我可得看看。”
那厢有宫人立即将画接了过来,递到了摄政王的面前。
清歌坐的位置,在左边第一位,正好靠近摄政王的王座上。
宫人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开,这天族人来意不善,万一有着什么祸心,他们也好及时防范,直到将画卷全部卷开,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难道真的只是送一副画过来?
清歌瞧着那纸张也是新的,画的颜色很新鲜湿润,看起来就像是前几天才完成的画作,绝不是什么古画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画也是礼物,她略偏了头,将目光移到画上。
只见画轴展开了之后,是一副青山绿水的工笔画,画上青山幽远,绿水环绕,一间小竹屋在这静谧美好的山水中伫立,其屋门前有一弯小桥流水,一个女子站在小桥前,眺目远望。
这画工并不见得十分出众,只算尚可,那么这画里的东西可就别有深意了。
清歌再一仔细看,那画中的女子身子窈窕,眉目静好,安静纯祥,一望便知是个温柔的人,那眉远山如黛,唇色不点而丹,发髻堆云盛雪,面容上夹杂着三分淡淡的忧郁,却依旧透出一股夺人心神的美。
这人,好像,好像——
一瞬间,清歌和皇后两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千夜离,这画上的女子,和千夜离真的很像,只不过比起千夜离的艳来要多出几分柔,更有女子的韵味。
难道这是千夜离的母亲,那桑青送这样的画来干什么!
她转头再一细看,却发现一处极为细小的地方刚才被她略略一扫就错过了!
这画上的女子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如同最美的紫宝石一般的颜色!
她心神一恍,这个人,不是千夜离的母亲,紫色的眼睛,是天族圣女的标志,纯得毫无杂质的紫色,她的眼睛曾经也显现过这种色彩!
忽闻耳边一声细细的呢喃。
“倾云…倾云…真的是你吗?”
清歌惊愕的抬眼看着摄政王,他满是疤痕的脸浮现因为激动变得更加难看,双眼中却显现出刚才看到千夜离露出的那种神色,只是比起刚才,要疯狂,深刻数百倍都不止。
粗大的手指轻轻的摸上了画卷,嘴唇不住的颤抖,像是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都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皇后都被这种神色给怔住,一时忘记开口,摄政王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沉稳自制,豪爽大方,从来没有这样激动的神色。
这画上的女子美则绝美,可是也不至于让摄政王激动成这样子。
满殿的官员也不知道怎么一幅画就让摄政王如此激动,面面相觑,不得言语。
而三位天族的使臣,则是面带笑容,桑青更是一脸带着得意,拼命抑制的淡笑,缓缓开口道:“不知摄政王对此样礼物是否满意?”
慢慢的将画卷收了起来,摄政王趁着这一短短的时间,将方才的失态全部收了起来,点头道:“不知道画上的人是否还安然无恙?”
“目前,是。”
目前是的意思就是,将来可不一定是。
此等话语,摄政王如何听不出来,可是心里依旧欣喜,她活着,她还活着,他心中激动不已,面上不露丝毫,双眸如同千年古井一般平静无波,挥手道:“不知道三位使者送来礼物是为求什么?”
礼尚往来的道理谁不懂,这样一副富有深意的画,可不单单是给他欣赏的吧。
“摄政王真是爽快人!”桑青客气道,“桑青远途而来,见西辰人情美好,想多留住几日,不知可否?”
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肯定是不方便将要求在这里说出来。
摄政王脑中一转,当即点头道:“那好,那三位就居住在宫中。”
不知道是桑青太志得意满,还是御天乾几人的位置坐得太不好,至始至终,桑青都没有看清歌和御天乾二人一眼。
能被人这样忽视的感觉,还真是稀少。
这一次,清歌却觉得很好,暗鬼和桑青他们的主意,她已经知道了,觉不能让他们从西辰做突破口,打开中原大陆的门,让所有的人都做他们疯狂报仇的牺牲品。
寿宴就这样散去,摄政王紧紧的握着画,回到了寝宫之中,将所有人都撤了下去,他才躺在了巨大的床上,眼中一片深深的忧伤,和无限的愁思。
将画慢慢的展开,目光凝在女子身上,就算再看十年,百年,他也不会觉得腻。
“倾云,你为何这么狠心丢下我…”自言自语的声音在偌大的寝宫内,轻飘飘的,低低的传来了来。
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无数的愁思。
“那你又为何狠得下心丢下沐清歌!”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室内炸了开来,惊得摄政王一下就坐了起来,循声而望。
一处隐蔽的阴影里,清歌慢慢的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明显带着惊讶的摄政王,霜眸之下有薄怒在燃烧。
摄政王看着清歌一步步的走过来,眉间也皱得越来越近,最后紧得好似扭曲在一起的麻花,看着清歌的眉眼,每一处都细细的看着,慢慢的双眸一下睁大,瞳眸中的不解消散,换上了激动和狂喜。
“你是我的清儿,清儿…”
已有五十岁的高壮男子,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身躯不断的发抖,伸出的手掌带着微微的颤动,眼底含上了激动的泪花。
这一刻,清歌的心里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弥漫了上来,她看着面前五官尽损,看不出传说中昔日俊美战神一点容颜的男子,看着那双长满了老茧的手,心中又酸又苦。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传说是西辰王在中原大陆无意中救下的男人,就是当年叱咤天下的战神“沐宗烨”,是沐清歌的亲生父亲。
从她听到他的呢喃开始,她就知道,她一定没猜错。
她鼻中微酸,那是人存在在基因里的一种对父母强烈的渴望之情,她从未体会过被父亲疼爱的滋味,可是口中却是冷冰冰的话语吐出来:
“你还记得有个女儿吗?”
清歌是介意的,这么多年,他既然没有死,为何从没有回过大雍,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那个年岁不足两岁的幼一女,他在这里养尊处优,沐清歌呢,就在那里受秦艳莲的百般折磨,沐宗佩的苛责虐待。
可知沐清歌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幻想着父亲能疼爱她,能将她抱起来搂在怀里。
冰冷的话语一下将沐宗烨的心浇的冰冷,看着女儿眼底的薄怒,他的身躯一下就佝偻了下去,那伟岸的身躯一瞬间好似老了十岁,双手尴尬的收了回来,却还是盯着清歌,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这是他和倾云的女儿,这是倾云和他曾经渡过的美好时光里面最好的纪念,这是他们爱的结晶。
“当年我被刺客追杀掉入了悬崖,幸亏武功过硬,一路攀着岩石往下掉,虽然划的满脸,满身都是伤痕,可最后没有摔死,只是摔断了七八根骨头,当时以为就会这样死去,幸好到处游山玩水的西辰王救下了我,带我去西辰养伤,伤好了之后,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回大雍,回到那个令我处处都会回忆起倾云的地方。”
“于是我让派人去大雍将你接过来,可是前后派了几批人去,查到的答案都是你…已经摔死了,我不甘心,自己偷偷的潜回去,也没有找到你,派人去问了宗佩,他说当时受了托付照看你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沐宗烨说着说着眼底带上了回忆的色彩,好似看到了多年前得时光,“之后我一直在找丢失的两岁的女童,可是每次找回来的那个,都不是你…”
没有人知道他当初有多痛,深爱的妻子无故的消失,连一个字都没有给她留下,唯一的女儿幼年走失,再也不能相见。
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大的找不到,小的也找不到,一代战神枉为天下人的榜样,却连自己最深爱最心爱的妻女都保护不了。
那种深可刻骨的自责让他痛不欲生,夜夜失眠,他几乎是日日夜夜都借酒买醉,直到南宫洁出生以后,皇后特意将南宫洁交给他带,日日夜夜的陪伴着他,他才从沼泽里面爬了出来,逗弄着小小的南宫洁,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直到岁月慢慢过去,他将深爱的妻女都埋在了心底,受了好友的重托,辅佐着西辰的江山。
“摄政王一生不曾娶妻,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御天乾负手缓步而出,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激赏。
若说御天乾这辈子曾佩服过谁,沐宗烨便是其中一个。
“我的妻子,永远都只有倾云一人。”沐宗烨的声音颤抖里有着极其的坚定。
他的心早已经在倾云走的时候给带走了,不会再动了。
室内香炉飘渺生烟,从半透明的窗棂中透出一点点的亮,光线幽明黯暗。
听着这个男人的自述,清歌想起沐宗佩对沐宗烨的那一种恨,那绝对是泯灭了良心的恨意,他将清歌放在身边养,对着外面称作是外室所生,这就是一种侮辱,在这个时代,外室所生的儿女,比起妾室来还要不如。沐宗佩欺骗沐宗烨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就这样望着这个满脸伤疤的中年男子,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的是皱纹和疤痕,让他曾经英俊的容颜失去,可是即便如此,他全身依旧有一种大将之风,就算是破了容颜,也掩盖不了。
这个人,是她真正的亲生父亲,不是沐宗佩这个养父,也不是青鸾的便宜父亲,是真正有着血肉关联的父亲。
从血液到身躯,都可以感受到一种与旁人不同的感情。
沐宗烨看着眼前的清歌,眼睛几乎眨都不眨一下,他嘴唇蠕动了几次,最终极低的开口道:“你恨我,是正常的,能再看到你,爹已经很开心了。”
他是真的开心,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儿,这种高兴,又酸又甜,一言难尽。
看着他的眼神里的激动和拼命掩饰的慈爱,清歌忽然有点发酸,她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手指,撇开眼望向别处,目光恰好落在放在床上的画上。
“那是我母亲?”
顺着她的视线,沐宗烨小心的将画拿了起来,眸光好似青春一下回顾,“是的,倾云正是你的生身母亲。”
“她的眼睛为什么是紫色的?”
一句话问到了要点,沐宗烨究竟知道不知道倾云就是天族人。
闻言,沐宗烨全身微微一颤,半晌没有开口。
清歌眼睛一厉,开口道:“你一直都知道她是天族人,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沐宗烨一时激动的反问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太过激动,顿了顿,看了一眼御天乾。
这意思,清歌明白,他有话要说,但是御天乾站在一旁不好开口。
“他不是外人。”不紧不慢的一句话,清歌相信沐宗烨不会不知道自己和御天乾的关系,大概是觉得天族的身份实在是不好说。
御天乾嘴角一弯,走过来拉着清歌的手,墨蓝色的瞳眸中满是宠爱。
这样的眼神,多么的眼熟。
沐宗烨一看就笑了,果然传言中乾帝对清歌的感情是唯宠的,那样的深情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会有。
他眼中一红,再不避嫌的点头道:“是的,从见到你娘亲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天族人。”他手指抚过画上女子的眼睛道:“天族圣女的标志就是一双紫宝石的瞳眸,那时我正带兵和东雷的大军奋战,你娘就突然一下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说着,就没有再说下去,意思清歌和御天乾都明白,随后,沐宗烨就对倾云一见钟情,非倾云不娶。
清歌顿时明白了,为何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倾云的真容,因为她的眼睛,她只能带着面纱,防止别人发现她的身份。
几近二十年,将女子的身份都掩藏好,不肯告诉别人,也不怕任何的流言,清歌看着沐宗烨,突然出声道:“你对娘确实很好。”
如果不是知道沐宗烨对倾云念念不忘,天族人也不敢茂然的送上这么一副画。
“你…你…”可是沐宗烨却听懂这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颤抖着双手问道:“你承认我这个爹了…”
人到了迟暮之年,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亲情骨肉,沐宗烨也不例外。
清歌缓缓的一笑,一切都包含在了笑意里。
御天乾捏了捏清歌的手心,反头道:“父皇也很思念你。”
闻言,清歌也点点头,凌帝就是因为沐宗烨的原因才对才华平庸的沐宗佩给与重用的。
想到凌帝,沐宗烨话语里有着歉意,抬头道:“他还好吗?”
“很好,就是时常提起你。”
沐宗烨这时才想起来,刚才完全沉浸在了看见女儿的震惊里,立即站起来就要行礼,“微臣见过…”
御天乾袖中一抬,将他的姿势完全阻住,打断道:“论位置,你现在是西辰的摄政王,与我持平。”望了清歌一眼后,“论身份,你是清歌认下的父亲。”
那就是他未来的岳父,完全不必要行礼。
这句话,没有说出来,但是谁不明白。
话以至此,一直冷骜的御天乾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清歌侧头一笑,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换得肃穆。
认亲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目前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实在不是去细细述说那些亲情和回忆的时候,再多的想念和激动,都要等日后才一一分说。
一眼扫过画卷,清歌眸光闪动,冷声开口:“天族人送画的目的是要西辰协助他们,吞并整个中原。”
沐宗烨面色也沉冷了下来,今日他见到画卷太过激动,不代表他不知道天族人的意思,当即点头道:“若我不答应,他便用倾云的命来威胁我。”
当初倾云离开他时,不过二十岁,画上的女子容颜有三十余岁,很明显是最近新画的。
“那你准备答应吗?”御天乾非常干净利落的指出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这个问题是有些难度的,沐宗烨微微沉吟了一会,抬起来的眼眸里有着坚定和沉着,“不行。”
关于天族的过往他是很清楚明白的,若是他答应和天族合作,西辰就会成为天族的矛,挑起所有的硝烟和战火,若是输了,西辰也是破烂不堪,惹得全天下人仇视,若是赢了,西辰也是一个棋子,到最后都会变成牺牲品。
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做这样的打算。
御天乾闻言眉眼不见一丝的惊讶,他们这些久处高位的人,对于这其中的一切稍许想一下就明白了,沐宗烨会做出什么选择,显然他也清楚。
大雍两代战神在一起,多少还是有着点默契的。
清歌挑拣的将当初暗鬼的事情把重要的地方说了,听的沐宗烨的眉头皱的更紧。
“那你打算如何,直接回了他们不合作吗?让他们将她牺牲了?”不待沐宗烨开口,御天乾直接挑眉问道。
这个‘她’说的就是倾云。
“绝对不能合作!”但是,他也舍不得倾云受苦。
这种时候就是理智和感情拼命绞杀的时候,最为痛苦的也是做这样的选择。
“若是倾云死了,我便陪她一块去了!”
顿了半晌,沐宗烨下定决心,还是选择了保全西辰,当初西辰王救了他,看重他,他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绝不能因为他自己的感情,将整个西辰拉去陪葬。
“为何我们不能主动出击!”清歌眉眼中都是厉色。
他们不能做那个主动的人么,一定要等着天族对他们下手才行么。
一句话出,沐宗烨顿时茅塞顿开,是啊,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天族又怎样,他们为何不能主动出击。
经过数百年前的痛击,天族人已经损失大半,困在结界里面就算百来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否则的话,也不会派人来送画卷,想要和西辰合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