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步调一致地站起身来,陈况回房间去取自己的证件和钱包,从大衣柜里拽出一只迷彩色旅行拎袋,已可以出发。

“我回局里去和当地警.方联系,了解进展,我们随时保持联系。”费永年和陈况一起出门,一人往机场,一人往市局,背道而驰。

第三十六章 假期(5)陪伴

潘警.官放下电话。

稍早时候,申城市警.察.局核实了连法医的身份,并表示会积极配合调查,尽快将其他旅行团成员的背景调查资料传真过来。他将事情大致经过对申城警.方做了说明,表示只要排除他杀嫌疑,包括连法医在内的一行人就可以继续假期了。

事件目前看起来像是单纯的意外,旅行团的成员表面上与死者都没有直接或者间接关系。但是——潘警.官摸摸自己的方下巴,在死者死亡前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连法医和导游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都不太站得住脚。

死者妻子表示她一路三跪九叩,丈夫等得不耐烦,就一个人先往前走了。等到她追赶上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头破血流道在栈道上了。

年轻小夫妻则表示他们一直都在一起,沿路拍了不少照片,照片中基本上都是妻子在风景前做剪刀手的留影,也有不少两人的合影自拍。两人均表示没注意死者,等听到死者妻子的尖叫,他们循声往回走了一段路才发现的。

三个白领的叙述就比较耐人寻味。

曹贝妮说她走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等小傅去找小宋要水喝。

小傅说小宋走得太慢了,曹贝妮又渴又累,他就往回走,寻小宋取矿泉水和轻便折叠椅,来回都经过死者,当时死者还活着,正在慢悠悠向前走。

小宋则表示他背着大包小包,所以走得比较慢,小傅来找他要东西的时候,他又停下来翻找了一会儿,又用相机帮曹贝妮拍了许多风景,以供她回去后在自己的博客里使用。他的单反相机记忆卡中的照片也佐证了他的说辞。

所有人看似都没有动机,

现在只有等法医的鉴定报告出来,才决定进一步调查,还是以意外死亡定论了。

连默坐在酒店阳台上,微微闭着双眼,感受高原上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意。

她的脑海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在她将要抓住的时候,堪堪溜走。连默想,这一定很重要,即使只是在混乱中的匆忙一瞥,她的大脑仍将之深深记住,努力地提醒她,希望她引起重视。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正试图在脑海中重建当时的场景,并从中找到答案。

听到铃声,脑中的情景瞬间烟消云散。

连默微微懊恼地起身从阳台上回到室内,去给来人看门。

门外,是风尘仆仆的陈况。

“你怎么来了?”连默不是不意外的。

才走了信以谌,陈况又来了。

好像人人不都放心她的样子。

陈况笑一笑,“我渴了。”

“哦。”连默忙侧身让他进门。

陈况来到房间里,将旅行拎包放在玄关处的衣橱内,自去洗手。然后看见连默匆忙跑进浴室来,将洗干净挂在浴帘竿架上的碎花纯棉内裤收走。

陈况忍了笑,只垂着头做毫无所觉状。待他洗干净手出来,连默已经泡好一杯酒店提供的袋泡绿茶。

“谢谢。”他坐在茶几旁边,喝一口热茶,这才问连默,“一切还顺利吗?”

连默摇摇头,有人死去,总谈不上顺利。

“警.方那边进展如何?”

连默摊手。由于不是她的案件,所以只能在酒店里坐等尸检报告。

“警.方可限制你出入?”

“这倒没有,只是暂时不能离开西宁,以方便调查。”

“如此…”陈况放下茶杯,长身向外。“走罢。”

“去哪儿?”连默一愣。

陈况微笑,“去现场。”

连默忙抓过背包,戴上手机相机,小跑步跟上陈况。

他们在底楼大堂遇见新婚夫妻,两人看到高大的陈况陪着连默,露出讶然表情。

年轻妻子等连默陈况的背影消失在酒店转门外,才对丈夫说,“我还当她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呢!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比那个曹贝妮还不如。曹贝妮至少把追求者放在明处,大家公平竞争,输的人也心服口服。你看她,前脚送走一个,后脚就又迎来一个…同交际花有什么两样?!”

丈夫好声好气地安慰她,“本来就是萍水相逢罢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当人人都像你这么纯真热情?”

妻子被哄得展颜而笑,两人又搂在一处回房间去了。

连默不知道自己被人议论,只与陈况在酒店门口上了出租车,直奔北山悬空寺而去。

“詹姆斯.庞醒来以后,在医院的病床上供人了所有罪行,现在只等走最后的司法程序。”陈况在车里向连默说起连环杀.人碎.尸案的后续进展。“不过他的律师表示他愿意做活体器官捐献…”

连默一片刻沉默。

愿意做活体器官捐献,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不会被执行死.刑。

他夺走了至少六条生命,现在以活体器官捐赠的方式,来获取宽大处理么?

可是对于死者而言,正义得不到伸张,就什么意义也没有。

陈况望一眼连默沉肃的侧颜,“他不会再次逃脱法律的制裁。”

像詹姆斯.庞这样的人,只有借助麻醉剂和金钱及甜言蜜语才有勇气杀人,真把他关.押在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扎堆的高度戒备监.狱里服.刑,无异于将一只小白兔放在狼群里,能否生存下来,都是个疑问。

连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陈况话题一转,“来西宁几天,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介绍?”

连默顿时来了精神,将自己去游览过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大寺塔尔寺、东关大街伊斯兰教清真大寺和教场街基督教堂一一向陈况做了详细的介绍,最后不无憾然地表示:“可惜北禅寺还没上到寺内,就出了事。”

陈况好笑地拍一拍她肩膀,“等一会儿看完现场,我陪你去寺里。”

连默大力点头,“好呀,好呀!”

陈况忍不住,还是伸手摸摸她头顶,“乖。”

陈况和连默在北山脚下下了出租车。连默一眼就看见昨天出事时为他们做导游的当地人。

导游也看见了连默,忙迎上来,热情地招呼两人。

“昨天没玩痛快,今天接着玩?还是我给你带路罢,只收你们一半钱。”导游觉得陈况颇对他胃口,高高大大,身无赘物。来旅游就是全身心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而不是拿着相机一路狂拍以表示自己到过风景名胜。

“行,麻烦大哥了。”陈况爽快地取出钱包,将费用递至导游手中。

导游将钞票塞进自己的腰包里,一边向连默霎眼睛,“我说姑娘,你男朋友一看就是个汉子,说话爽气。我前阵子接待过两个自驾游的土豪,几百块钱的费用也斤斤计较,恁地毛意思。”

连默一抿嘴,想笑着说大哥你误会了,陈况却一把挽了她的手,与导游闲聊起来。

“栈道一定很危险罢?”

“有几处是挺吓人的。不过我们每天都要上下几次,也习惯了,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导游一拍胸,“除了不对外开放的那些洞窟和栈道,这山上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小姑娘昨天哪儿没玩着的,尽管说,我带你们去!”

连默抬头看了一眼陈况彻夜赶来,冒着青虚虚一片胡茬的下颌,轻问:“就是昨天看的九洞十八窟我还没看完,大哥能不能再带我去看看?”

导游想一想,“成!没问题!”

既然小姑娘不介意那段路上死过人,他又有啥好介意的?再说民.警不是也已经拍过照,取过证,又继续向游人开放那段崖壁回廊了么?

三人重走昨天一行九人走过的山路栈道。

导游因和连默介绍过北山的风景名胜人文历史,这会搜肠刮肚,向两说起古人是如何开凿崖壁上的栈道回廊的。

“当时北魏的匠人们,先在山崖上架起木柴,烧起旺旺的火,将岩石烧烤得火热滚烫,然后趁热往岩壁上泼冷水。大桶大桶的冷水泼上去,火烫的岩石顿时就炸裂开来,形成又深又长的裂缝。石匠们接着用大铁钎、铁锤把已经酥松的岩石凿碎了运走,周而复始,就这样一点点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洞窟回廊来。”

连默佩服古人的智慧与坚韧,不过仍有疑问。

“用这种方法固然能开山凿壁,但是岩石已经碎不成形,开凿出来的洞.穴壁面结构也遭到严重破坏,如何还能在洞窟内雕琢佛像?”

“哟嗬,想不到小姑娘还是个内行!”导游惊讶地回头上下打量了连默几眼,“我可不能瞎说糊弄你了。听说洞窟是用了更复杂精细的方法开凿的。”

导游连比带划,“先这么纵向在岩石上凿出几条深槽来,再横向那么凿几条,等都凿好了,再往里钉入大铁锲子,合众人之力往下撬。就这样一点点开凿出需要大小的洞窟来。”

连默肃然起敬。

这时陈况轻轻握一握她的手肘,朝前方一扬扬下巴。

连默循示望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恰能看见警方昨天在死者倒地的位置做的标识。

第三十七章 假期(6)线索

北山九窟十八洞是沿着山势开凿出来的,链接这些洞窟的崖廊与栈道同样依山而件,随着山体的凹进凸出,栈道和连廊也曲折起伏。走在山势凹进的栈道上,时常能将凸出山崖间的崖廊看得一清二楚。

陈况上山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越接近事发地点,这个现象就越明显。他和连默这时身处的栈道,几乎与前面一段崖廊呈平行的U字型。在平行的两条栈道上,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对面游人的一举一动,死者正好被发现倒在对面的崖廊上。

“你赶到现场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在不能查看警.方问询笔录的情况下,他惟有先问连默,以便尽可能地还原事发时的场景。

连默闭上双眼,仔细地回忆当时混乱场景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赶到的时候,死者的妻子跪在地上,抱着死者的头部。死者…头东脚西被抱在妻子怀里。新婚夫妻…站在上首,曹贝妮和小傅在他们身边,小宋在下首。”

陈况迅速在脑海里重建了事发时的情景,指一指只能勉强容两个人并肩行走的栈道,随后与连默一起慢慢走向事发地点。

“死者被妻子抱着,头东脚西躺在崖廊上,新婚夫妻和曹某傅某在死者前方路段返回,宋某从后方追上,行程前后围观之势?”

连默点点头。

陈况蹙眉。排除连默和导游作案的可能,假使这是一件凶杀案,那包括妻子在内的其余六人,全都不能排除嫌疑。

连默脑海里有什么努力地要挣脱出来,“还有一件事…其时场面混乱,人多口杂,我记得我看见了什么,可是一转眼就…”

由于没来及细看,那样事物没能留下明确清晰的印象。

然而连默相信,一定是一件极要紧的事物,否则她的记忆不会竭力想要让她回忆起来。

“没关系,这可以慢慢想。”陈况安抚连默,又向导游摊手,“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我有点好奇。”

导游表示理解,“每天带着不同的人上山参观,也不是天天都能碰上这样的事。说实话,我也挺好奇的。从北禅寺山门下的天梯开始一路三跪九叩上山的游客倒不少,但是游览九窟十八洞的时候在曲折的栈道上一路三跪九叩的却不多见。”

“为什么?”陈况问,连默则“啊”一声。

导游一笑,露出满口洁白牙齿,“看来小姑娘明白了。这开凿修建在山壁上的栈道,本来就是不宽敞,又年久失修。要是人人都这样三跪九叩地上山来,一方面增加了不必要的负担,另一方面也影响了后面游客上山的速度。”

“说起来,死者妻子在行三跪九叩礼的时候,是右脚先行,叩头的时候,手心朝上。”连默说起自己偶然回身时,注意到的事。

导游摸了摸下巴,“小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由于其他人对他的讲解兴趣寥寥,自顾自分散开来,所以他一直和连默走在一起,并讲述北山烟雨的来历典故。但是作为收费领游客上山的导游,他还是会时不时回头注意一下其他几个人的。所以他是瞥见过死者妻子行三跪九叩礼的动作的。

“有讲究?”陈况垂头问面色略显困惑的连默。他对求神问道的这些一向不感兴趣,也没什么研究。

“嗯。三跪九叩礼是有讲究的。据《周礼》记载,早在周朝时,就有向天地均亲师行三跪九叩礼的,是拜祭神明时所行的至尚礼节,需左脚先行,右脚随后,一跪,三拜。如是三番,才是三跪九叩大礼。清朝时候非但对天子要行三跪九叩之礼,连朝贡之国的使节亦需行此大礼。罗煞国和欧罗巴来的使节不愿向清朝皇帝下跪行礼,几乎引发外交危机。”

“还有这样的事?”导游诧异。

连默点点头,“所以死者妻子行的,不是正确的三跪九叩大礼。如果她是一个真正的信徒,想要祷告祈福,那她不应该行相反的丧事之礼。”

导游抱一抱手臂,不晓得是山风吹在身上觉得冷了,亦或是被鬼神一说所惊。

陈况沉吟,随后朝两人微笑,握了连默的手,“走罢,我们上寺里参观去。”

导游从善如流。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掌握参观节奏的那个人。

陈况连默参观北山悬空寺回来,已是傍晚,两人在酒店的餐厅里吃过饭,陈况就接到费永年的电话。

“用了些时间,把死者陆向阳的家庭和财产情况都查了查。我把传真一式两份,一份发到当地派.出.所,一份发到酒店了。其他人的大致信息也都上面。你和连默研究研究。”费永年心情不错的样子,语气轻松,仿佛恢复了青春活力。

陈况在这头笑起来,那种沉重的大石压在心头数年,倏忽有朝一日卸下的感觉,他能想象得到。

“你陪着连默直到事情解决再回来罢。”费永年在那头朗声一笑,“算是我请托你的,我们亲兄弟,明算帐。”

陈况也不同他客气,“没问题。”

“还有,你嫂子说前两天在电视上看美食节目,正好介绍青海当地的特产,你看什么好吃好带的,带几样回来给她解解馋。”

“老费你不说我也会带。”

陈况挂断电话,就看见一旁连默眉眼弯弯的微笑表情。

“看我和你们费队打电话很好笑?”陈况挑眉。

“没有啊!”连默忍一忍,“就是觉得你和费队感情真好。”

这话真是充满了歧义啊…陈况笑起来,“走罢,我们回去研究资料。”

两人在酒店前台取了传真,上楼在走廊上刚好遇见出门来的小夫妻。年轻太太一副柔弱的样子靠在丈夫肩上,无视连默和陈况。先生则朝两人颌首,“她忽然有点高原反应,我带她去看看有没有医务室,要两片止痛片。”

连默动一动嘴唇,想告诉小夫妻缓解高原反应的办法,年轻太太却已经娇声呻.吟着催促丈夫快点走了。

连默无奈。被人讨厌了啊…

陈况大手一伸,抚一抚她的后脑勺,“走,回房间。”

“哦。”连默随即把如何缓解高原反应的事抛在脑后。

回到酒店客房,陈况和连默先后进浴室洗手,当两人抹干净手在沙发上落座时,彼此相视一笑。

陈况取过传真,与连默分头翻阅,随后发现许多有趣的细节。

死者陆向阳五十六岁,在申城经营连锁美容美发店,名下拥有中高档美容美发院十余家。妻子麦超英,五十七岁,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两人都是申城人,至今没有子女。陆向阳是家中幼子,哥哥当时接父亲的班,参加工作,成为一名冶金工人。而他作为次子,不能再接父母的班,所以一气之下,不顾父母劝阻,上山下乡,当知青去了。随着混乱的十年结束,知青出现了一次大返城浪潮,他趁机从穷山恶水的农村回到城市。

陆向阳回城以后,家里的哥哥已经结婚,兄嫂和父母一起挤住在一室半户的老公房里。兄嫂住里间,父母住外间,中间拉一条床单隔开,家里已经没有他落脚的地方。他无处可去,恰好有人介绍对象给他,他就匆匆与妻子麦超英结识并结婚,住在身为独生女的麦超英家里。

麦超英的父母在弄堂里开了家理发店,陆向阳先跟着岳父学理发修面的手艺,待出师后,岳父岳母就退休颐养天年,由他接手经营理发店。当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陆向阳抓准了商机,为追求时髦的年轻人理烫电影和杂志中的新潮发型,由此赚取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他意识到,人们为了追求美和潮流,所愿意话费的金钱与精力是无穷的,便将弄堂理发店逐渐扩展成如今的美容美发连锁店。

陆向阳无疑是成功的,妻子麦超英在家是他的贤内助,在外是他的左膀右臂,两夫妻胼手胝足,创下如今这爿偌大家业。若说两人有什么遗憾,大抵就是人到中年,却没有孩子了。由于家大业大,周围颇有几个远近亲戚,想让他们过继自家的孩子,以继承陆向阳的事业。

但是陆向阳考虑了一段时间,在前年年初明确表示不会从亲戚处过继子女,包括他哥哥嫂子在内的陆家亲戚非常不满,觉得他是要便宜妻子麦超英家的人。

相反,麦家显得非常平静。虽然陆向阳是靠岳父岳母的理发店发的家,但到底还是他和麦超英一手落脚做出里的产业,要怎么处置,是他们两夫妻的事。

是为了钱么?陆向阳一死,由于没有子女,所以妻子麦超英是唯一财产继承人,也将是他死亡的唯一受益人。

但是——陈况敲了敲沙发扶手,耐人寻味的是,年初陆向阳去了趟美国,从美国回来后,他购买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一个叫黄家妹的人。

黄家妹,是谁?

第三十八章 假期(7)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