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忙凝神问道:“怀真,你……你可听清楚了?”

怀真竟一点头。应兰风一惊起身,走到她跟前,又重复说:“是把你,许配给唐毅……礼部的唐侍郎了,——你真听清楚了?”

怀真转过身去,低声说道:“爹又重复说什么,我已经听见了。”

应兰风张口结舌,几乎语无伦次,忙又走前一步,说道:“他可是你的唐叔叔……你难道不觉着……”应兰风说到这里,竟不知要用什么词来形容。

怀真轻轻说道:“爹,我已知道了,既然是皇上赐婚,那便如此就是了,还说什么呢。”

应兰风呆若木鸡,张着嘴半天没言语,忽然心想:“莫非怀真是因受惊过甚,故而如此?还是说因为经历过上回跟凌绝的赐婚,因此竟……逆来顺受了?”

应兰风满心滋味难明,不由叹说:“爹又岂会不知?那唐侍郎……虽然是极好的人物,然而毕竟是你的唐叔叔,年纪又大了你这许多……其实爹也不明白,皇上因何竟乱点鸳鸯谱呢。怀真,你且不必太难过了。”

怀真道:“爹,我并未难过。”

应兰风越发怜惜,便红了眼圈,上前把怀真抱入怀中,道:“想来是爹没用,本来觉着凌绝是极好的,怎奈你不喜欢……既然没了,那就没了罢了,大不了以后再另寻可心可意的,谁知道……竟还没来得及寻,皇上竟又不由分说的……”

怀真见他果然伤怀起来,便道:“爹,我真的并没有难过,你也不必如此,唐叔叔……为人很好,是我配不上他,既然他不嫌弃,那便……是我的福分罢了。”

应兰风乍然听了这话,越发大惊,低头呆呆看了怀真良久,猛地抬手在额头上按了按,道:“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

怀真摇头道:“我并没有发热,说的也是实话,爹,如今既然是赐婚,你便不必操心了。唐叔叔人好……以后,自然也不会薄待我的……”

口中宽慰应兰风,但说到“薄待”二字,不知为何,竟牵的一阵心痛:只因在平靖夫人府上,小唐说了那许多话,字字入心,又加上此后凌绝来了那次……两下交煎……千难万难,怀真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才终于下了决心。

然而她自打重生以来,就发誓不嫁,如今真个儿打破了誓言,竟要嫁人了,却忍不住又惶恐起来。

谁又真能保证,此刻的“好”,将来便真的不会变,此刻的厚爱,将来便真的不会“薄待”呢?毕竟……她可是见识过曾以为的真心厚意,最后却……

原本她就一直心绪不宁,故而只专注练琴,想要借助琴音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此一个上午的功夫儿,果然便好了些。

不料此刻,竟又心思翻涌起来,惶惶惑惑,仿佛自己又做了一个至错的决定。

然而此刻,却已经骑虎难下,再也没了退路。

因为又想到这些,怀真的脸不由地又褪去了血色。

应兰风因受惊匪浅,就看郭建仪,道:“你、你看她……”

郭建仪心中隐隐有数,便也走过来,道:“怀真,你实话说……他是不是事先跟你提过此事?”这个“他”,自然是说小唐。

怀真一惊,抬头对上郭建仪的目光,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郭建仪目光一锐,问道:“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怀真转开头去,小唐对她说的那些话……自然不能说给别人知晓。

此刻应兰风也听出来,便走过来问郭建仪:“你说的是什么?你是说……唐大人先前跟怀真提过……提过赐婚的事么?”

怀真见父亲也问起来,怕他们误会什么,便说:“唐叔叔只是跟我说了,皇上有意解除婚约……”

应兰风道:“只是如此?”

怀真见状,倒是有些后悔方才郭建仪问的时候……竟承认了,无端多出事来。若是父亲知道小唐私底下同她说过许多话,听着也很不像……

怀真有些着急,便道:“你们别多想,是在平靖夫人府上,唐叔叔正经同我说的……并没有别的。”

不料她如此一说,应兰风更是起了疑心。

郭建仪听了,却反而不言语了,他略略想了会子,便对应兰风道:“表哥,我……部里尚有事,我便先回去了。”

应兰风并不在意,怀真却看着郭建仪,轻轻唤道:“小表舅……”

四目相对,郭建仪看着她,便缓缓地笑了笑,眼底却有些许水光,仍是忍着,一点头道:“改日再来看你。”便转身出门去了。

怀真一愣,想着郭建仪临去那个眼神,心里竟隐隐有些不安。

此刻,应兰风见屋内再无别人,便问怀真道:“真儿,你且好生跟父亲说……唐毅他、他……”应兰风迟疑着,只觉着有些话,毕竟不太好启齿。

怀真却听出来了,便道:“真的没有什么!爹为什么只管问我。”

应兰风盯着她,心内着急,却偏不能明说。

应兰风因爱女心切,又因知道,小唐那个人,素来是最高深莫测,无所不能的,在应兰风而言,从来都当小唐是同僚……甚至有些同辈的意思,故而对他高山仰止,惺惺相惜。

但虽然对小唐敬爱有加,却从没有过一丝一毫把爱女嫁他的念头,如今乍然听了这消息,又见小唐私底下跟怀真碰面过,未免起了疑心:试想怀真才十五岁,又知道什么?而小唐……说的好听些,是“心机过人,手段高明”,说的不好听些,却是……

怀真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应兰风拉住怀真,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然而到底不好直问,一时不免想到李贤淑,有些话,却是她当娘的才好说的……

不料怀真见应兰风狐疑看着自己,便明白了几分,当下红了脸,道:“为何爹不信?纵然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唐叔叔为人的?”

应兰风原本倒是极信任小唐……不过他把主意打到怀真身上来,真真儿地叫他难以再信。

怀真见应兰风仍是盯着自己,赌气便进房内去了,拿了那本琴谱便乱翻罢了。

不料应兰风一眼看见,顿时又添几分心堵——这本琴谱原先自也是小唐所有,应兰风依稀记得,怀真学琴的时候,似乎还是十二三岁,却竟不知道……唐毅到底是几时盯上怀真的?若说在怀真还那样小的时候就留心了,那可真真儿叫人不寒而栗。

正在这会儿,却听外头道:“唐大人来了。”

应兰风一惊,回头的功夫,却见果然是小唐从外进来了,恭喜进来行了个礼,笑道:“二爷,因唐大人有事寻姑娘,二奶奶叫我领他前来。”

应兰风心头沉甸甸地,也不做声。

恭喜退下之后,小唐上前,拱手道:“应……大人。”

淡淡一声,却叫应兰风的心跟着猛地一哆嗦,倘若他真的跟怀真成了亲,以后岂不是要叫自己“岳父”了?本来以为是平辈相交,结果……真真岂有此理!

这会儿怀真却也听见是小唐来了,虽然因应兰风方才质问……不免有些担心,可却又因为赐婚的事,心里难免惶恐,竟不敢立刻见他。

何况如今应兰风也在,更不好随意跑出去。

怀真便走到门口,悄悄地往外看了一眼,不料正见小唐也往这边看来,怀真对上他的双眸,不由一吓,便忙躲在门内去了。

小唐差点儿便笑出来,忙咳嗽了声止住。

应兰风却皱着眉,只因小唐前来,瞬间在他脑中又想起若干昔日的事……常常小唐来看望怀真,他竟当是“长辈关爱晚辈”,从来都不做提防,如今回想,简直是愚鲁大意之极。

应兰风定了定神,便道:“唐大人……我有一事不解,您来的正好,不知可不可以为我解惑?”说着,便示意他坐。

两人双双坐了,小唐便道:“您请说。”

应兰风道:“今儿皇上赐婚之事,却不知,是唐大人早就知闻呢?还是……也如我这般,后知后觉?”

小唐自然听出应兰风话中有话,便一笑,道:“我正想告知您此事,其实皇上为我跟怀真赐婚,是我亲向皇上求的。”

应兰风听了,如坐针毡,见他如此坦诚,却又有些意外,道:“是么?然而我竟不解……小女……是几时入了唐大人眼的呢?”

小唐不疾不徐,缓缓道:“这一句,先前郭侍郎也问过我,当时我所答‘说来话长’,却不是信口而已,事到如今,我不再相瞒应大人,我对怀真动心,乃是从三年前,我负责和亲沙罗之时。”

应兰风睁大双眼,一则惊讶,一则隐隐地有些怒意。

此刻,里屋的怀真听了这话,也呆住了,便侧耳静听。

却听应兰风冷笑说道:“三年前?三年前小女还只是十二岁罢了,我竟不知道,唐大人这般的慧眼独具……”

怀真听出父亲不悦,不由暗暗着急,又替小唐忧心。

小唐却面不改色,微笑道:“那大人可又知道……当初我负责和亲,车驾出城之时,那銮驾中的和亲贵人是谁?”

应兰风一哂:“唐大人这是何意?人人皆知,那自然是应玉。”

小唐道:“若我说那里的不是应玉,是怀真,大人可信?”

应兰风蓦地起身,喝道:“你说什么?!”

小唐仍是纹丝不动,眼皮也不抬,淡淡道:“我说的是:当初怀真因不想嫁给凌绝,故而想要代替应玉去和亲,因被我察觉,所以请郭侍郎帮忙,才将她带回城中。”

应兰风后退一步,陡然变了脸色,虽然乍听之下,觉着此话匪夷所思,然而……既然是从唐毅口中说出,难道会有假?

何况此事……又关系怀真跟郭建仪,就算怀真会说谎,那郭建仪……

应兰风指着小唐,呆了半晌,才道:“此话……果然当真?”

小唐这才抬眸看他,道:“我本来不想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此刻提起,只是想应大人知道,凌绝,不是你所想的那般跟怀真相配,至少,怀真不喜这门亲事。而我……却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

这一句话,十分决然,不容分说,且重若千金。

应兰风倒吸一口冷气,对上小唐的双眸,却见他的眸色柔和而坚决,仿佛清风朗月,又似云淡风轻,却是宽和而强大,无坚可摧。

应兰风满心震撼,许久不曾做声,小唐道:“我知道应大人心里对我有些猜疑,然而,自从我认得怀真以来,从未做过任何不利她的举止,我如今想要娶她,也正是想为了她着想,我会终我一生,护她爱她,一如大人这般。”

应兰风又听这话,心里滋味更是难以形容,原本的猜疑却逐渐散去,到最后,终于摇了摇头,涩声道:“你……罢了,且容我,再想一想。”

小唐一笑,道:“我尚有几句话要同怀真说,可否容我见她一面?”

应兰风略略一怔,才一点头:“她在里屋。”

小唐起身,拱手作揖:“多谢。”说罢,便转身入了屋内。

应兰风转头看着,半晌,终于伸出手来,抵住额头,心道:“这究竟……算是怎么一回事?”

却说怀真正站在门口听外头说话,听到小唐把自己曾想代替应玉和亲的事儿说了出来,略觉吃惊,又听他最后同应兰风说的几句话,不由垂了头。

正愣神间,小唐却已经走了进来,怀真忙后退一步,目光相对,稍见迟疑,便唤道:“唐……”刹那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呼唤才好。

小唐明白其意,便道:“就照原来的称呼罢了,不是说好的么?一切都如现在一般。”

他的声音甚是温和,怀真听了“一切都如现在这般”,心中的惶惑之意才渐退去,便唤了声:“唐叔叔。”

小唐一点头,目光却落在她唇瓣那点儿伤上,因问道:“这儿是怎么伤着了?”

怀真抬手一掩,目光便瞥向别处去,低低道:“不留神,被花刺刮破了的。”

小唐微微眯起眼睛,盯着细看了会儿,却并不说破,只又笑道:“总是这么冒失可怎么是好?可还记得先前你小时候,跑到你父亲书房里,也是这样不留神磕破了唇?”

他的声音带笑,竟像是和煦微风一般,怀真思及往事,不由放松下来,便也莞尔道:“多早晚的事儿了,总是记着不放。”

小唐见她面露笑容,才也笑了两声,道:“以后可都改了罢,免得叫人担心。”

怀真便“嗯”了声,道:“唐叔叔且坐。”

小唐落座,又看到她桌上的琴谱,便道:“怎么,又在练琴?”

怀真把那本琴谱收了,道:“仍是乱弹罢了。”

小唐道:“你的悟性却好,只怕这本琴谱上的都会了呢?改天我再给你一本新的。”

怀真又忍不住笑道:“我笨得很,一本还练不好,哪里敢痴心妄想,再要新的。”

小唐正欲说话,忽地停下,便听到外间脚步声轻微,听着像是出门去了。小唐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知道是应兰风出去了。

怀真却兀自不知,因见他不言语,就低头打量别的。不料小唐起身,竟走到她身前儿,怀真才要起身避让,小唐却抬手撑在琴桌上,微微俯身看她。

怀真无法动弹,忙看一眼门口,低声道:“你做什么……爹在外面呢……”

小唐也低低地说:“知道他在,你若再说,就给他听见了。”

怀真听他口吻暧昧,脸上不由红了,小唐看着她唇上那一点伤处,眸色几变,终于俯身低头,便向着她脸上亲去。

怀真只以为应兰风还在外间,万想不到小唐竟能如此,吓得要躲开,又怕更惊动了应兰风,便忙闭上眼睛,却觉得唇上一温,是小唐衔住了她的半边唇,极尽温柔地吮吸着,却小心地并不碰到她的伤处。

怀真浑身微微发抖,只盼他快些停手,免得被人发觉,小唐终究停了下来,却又贴着她的脸颊,不肯离去,口中轻轻呼吸,湿润而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雪肤上便泛出淡淡地桃花红。

第179章

且说,应兰风听小唐坦承,知道他果然早就对怀真有心,本有些兴师问罪之意,不料小唐竟说出和亲之事来。

应兰风心神巨震:万没想到,怀真竟瞒着他……曾作出那样惊天动地的事来,他一则惊心,一则失落。

倘若不是小唐及时发觉,同郭建仪两人瞒天过海从中行事,只怕……尚不知会闹出何等弥天大祸。

然而……为何怀真竟那般抵触同凌绝的亲事?怀真素来是个懂事的性情,竟为此而不顾一切。

但这并非应兰风所最惊心的,令他最惊心的是:他虽知道怀真对这门亲事不甚欢喜,却料不到,竟是到了这种誓不能容的地步,且在发生此等大事之时,他竟全然不知,反而是……唐毅……

这被掩藏的真相委实令人震惊,应兰风竟无法再好生思量诸事,挥手叫小唐进了里屋之后,他并未离开,只在外间,且听小唐是如何跟怀真相处的。

却不料,耳中所闻,竟是一派的温和恬然,毫无什么亲昵之感,更无一丝一毫逾矩或者违和之意。

若非这赐婚之事已经天下皆知,此刻应兰风耳闻目睹,也只会觉着小唐人品端庄,对怀真亦是一片关切之心,仍旧不会疑心他分毫罢了。

先前因听说小唐曾私底下相会怀真,故而不满戒备,不料这会儿所听所见,他两人相处,却是这种再寻常不过的情形。

应兰风一瞬恍惚,心中滋味难明,便起身出外而去。

应兰风出了门,见吉祥仍在督促小丫头们种花,此刻阳光满目,却仍其幻如梦,而心头仍如有一块儿巨石压着似的。

应兰风垂眸看了片刻,这一瞬间,又想起来,在应玉和亲那日,怀真的确不曾在府内出现……事实上,她提前两日就说过,在那日要去玉佛寺为应玉祈福。

只怕……果然便是想好了偷梁换柱的计策。

应兰风惊心之余,心头却又隐隐作痛:竟叫他如何面对,他本最疼爱的女孩儿,恨不得放在掌心护佑的怀真,竟曾……瞒着他……

到底,怀真心底还有什么不为人知隐秘……是他所未曾察觉的?

忽地又想到小唐方才所说“我会终我一生,护她爱她,一如大人这般”。

先前,应兰风的确是想找这样一个人,而原本在他心中眼中,凌绝,才是最好的人选,是那样前途无量的俊朗少年,同怀真正好一对儿。

殊不知……真相竟是这样,支零破碎似的,竟叫他无法面对。

本以为的“良人”是怀真避而不及的,本以为的“大人”,却是怀真所……看中的?

应兰风微微仰头,闭了双眼,心中悸动,如云起云落,无法自制。

唐毅,唐毅……为何竟是唐毅?

一直到如今,仍觉得有如梦之感。

应兰风信步而行,出了院子,却见迎面是李贤淑匆匆而来,见了他,便上前道:“我正要找你,我方才在大奶奶那里坐着说话,为什么忽然听说……皇上又赐婚了,这会子,却是把怀真配给、给……”

李贤淑结结巴巴,亦是满面震惊不信,应兰风对上她的双眼,道:“没有错儿,我今日在金銮殿上,也听得真切。”

李贤淑心头本是惶惶,只以为是哪里出了错儿,如今听应兰风一说,顿时惊道:“真的是……是跟那位唐大人?”

应兰风点了点头,长叹道:“正是那位唐大人。”

李贤淑张口结舌,半天无法回复原状,抓住应兰风道:“这是如何一回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竟……怀真才十五,唐大人……那可是、可是……才比我小几岁呢?”

应兰风苦苦一笑,道:“谁说不是?然而你着急又有何用,皇上已经下旨了,而且……看怀真的意思,竟然是乐意的。”

李贤淑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拿着,抛来扔去,连魂魄也十分凌乱,瞪着应兰风道:“怀真竟是乐意的?你问了她了?”

应兰风道:“方才已经问过了……”

李贤淑叫道:“这是怎么说的?平日里只听这丫头唤他唐叔叔……这本不是一辈儿的,怎么竟然……无端端的就答应了呢?”

应兰风听了这句,便微微一笑,又叹道:“故而先前我叮嘱过你,叫你好生留心着怀真,如今,我们两个竟都是傻子一般……只怕女儿给人拐走了,都仍是毫无知觉的。”

李贤淑睁圆双眼,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应兰风知道她的脾气,怕这会儿又横生枝节,便只道:“罢了,没什么……然而……毕竟怀真是愿意的,而唐大人,除了年纪略大,其他的……倒是……”

应兰风先前因听了小唐表明心迹,明白小唐对怀真有心,倒不是个心怀不轨的,何况从小到大,他几次三番相助相救……

何况怀真的模样,也像是答应了……应兰风怕李贤淑着急太过,本想赞上小唐两句令她宽心,然而想到怀真将来竟真的要嫁给唐毅,只觉得满心里仍是……有些过不大去。

李贤淑忽地想起来,便说道:“先前唐大人来到,我还以为有什么正经事,就叫人带他过来找怀真了,这会子难道还在?”

应兰风点头道:“正是。”

李贤淑拔腿要走,应兰风拦住她:“做什么去?”

李贤淑叫道:“如今不比从前了,你叫他跟怀真单独相处?”

应兰风苦笑道:“先前不曾赐婚之前,该相处的也没少相处……你可还记得,怀真去过多少次唐府?”

李贤淑复又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应兰风叹道:“罢了,女儿大了,自有主张,咱们……唉……”

李贤淑盯着他,心里无法转圜过来,乘龙快婿一瞬间从凌绝那样的明俊少年……变成了……“唐叔叔”,李贤淑的心突突乱跳,道:“当真竟不管了?”

应兰风道:“又能如何管呢?若不是赐婚,你我或许还能劝劝怀真……然而如今可是赐婚,你难道……想抗旨不成?”

李贤淑听了这话,眼睛便慢慢红了,道:“这到底竟是什么命……怎么就不得消停呢?”

应兰风见她伤怀,便张手一抱,道:“不必这样……你且想想,先前我们虽喜欢凌绝,但是怀真自己是不喜欢的,如今换了唐大人……怀真自己倒是愿意的,好歹……看在女儿的面儿上,她喜欢就是最好的。”

应兰风跟李贤淑两人,先前说起小唐,总是满口满心地赞溢之词,然而如今小唐竟成了他们的女婿了,顿时之间……所感所知,便从先前不一样起来。

李贤淑便说:“这唐大人,这把年纪不曾婚娶,外头偏又有许多流言……若真的……你放心把女儿给他?只怕怀真年纪小……尚且不知好歹呢!”

应兰风苦笑又叹:“我先前何尝不是这样担心的,生怕怀真给人骗了去……然而你也知道,怀真又不是那种愚笨无知的女孩儿,又如何会被人三言两语哄住了?……只怕这唐大人,是着实对她好,所以才……”

夫妻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心纠结起来。

应兰风因无法排遣此事,又担心李贤淑思虑太过,便意图转开话题,沉默片刻,便问:“你如何在大奶奶那里,可是有事?”

李贤淑听了,才又恨恨说道:“可不是么?要不怎么说这些儿女之事,真真儿是叫人心烦的呢?我还不是为了玉儿跟土娃的事?”

应兰风早也听闻,前些日子,李家派了人上门提亲……不料,老太君一言不发,应夫人模棱两可,谷晏珂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便把人打发走了。

应玉这两日,便在三房内赌气闹腾,反被应竹韵又呵斥了一番。

李贤淑便冷笑道:“先前,我本来也觉着玉儿惦记土娃儿,委实有些不太像样,虽然土娃的确是个出色的,但毕竟这种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不过,她既然是这般铁了心似的,成全他们又何妨?土娃除了出身那样,其他哪里配不上玉儿?怎么到了他们三房嘴里,竟成了癞河蟆想吃天鹅肉一般?我真真儿是瞧不上!”说着,便狠狠地啐了口。

应兰风点点头,道:“这倒是难办,你纵然有心帮他们,到底咱们不是玉儿的父母,做不了主。”

李贤淑又道:“谁说不是!若不是看在玉儿是个好孩子,我哪里理他们?不是我自吹自擂,他们还配不上我们土娃呢!”

应兰风便也笑说:“我却也是这么想的,李霍是正经有军功的,年纪轻轻又封了爵,他们可算是目光短浅的很。据我所知,京内已经有些大人们瞧上他了呢,若是他们不要,自然更还有好的配李霍,你也不必太着急了。”

李贤淑一笑,又道:“何尝不是这么说?只可惜了玉儿罢了。”

李贤淑说到这里,忽地又想到怀真:正经是一朵花儿才开似的娇嫩女孩儿……当初年纪还小的时候,李贤淑就发誓要找个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给她,如今却……

应兰风见她又面带忧愁不语,便将她揽入怀中,道:“罢了,你瞧我,也比你大好些,年纪大些,也有好处,多半会疼人。”

李贤淑听着,才又笑了出来,叹道:“但愿是这样儿。然而你却要仔细,倘若他不是个好的,才不管他是什么国士无双又什么东海王的,总是万不能给女儿吃一点委屈。”

应兰风道:“那是当然,为了怀真,我也会尽我所能,他若敢欺负怀真,我纵然豁出性命,也不会同他善罢甘休……你且放心。”

李贤淑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就在应兰风同李贤淑说及他们的“乘龙快婿”之时,在怀真房中,小唐将怀真困在琴桌之后,虽不再亲她,然而耳鬓厮磨,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怀真怕极,微微轻颤,此刻她还以为应兰风正在外间,便尽量避开小唐,又低低地说道:“怎么又来难为人……你快……回去好生坐着。”

小唐听着这低低切切的一句,便道:“怀真可是怕被应大人看见……更不喜欢我么?”

怀真的脸已经通红,偏又不能低头,只是竭力将脸侧向旁边儿,不去看他罢了。

小唐望着她泛红的脸颊,衣领底下雪色的玉颈,便忍不住凑过去,在上面轻轻地亲了一下。

怀真猛然一抖,又恼又羞,道:“做什么!”伸手推了过去。

小唐顺势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暗暗调息片刻,才又看着琴桌。

此刻两人均是无言,怀真有心说他几句,又怕给应兰风听见,便只垂着头。

小唐盯着那琴,目光几番闪烁,忽地抬眸看着怀真,笑道:“以后……我亲自教你抚琴……可好?”

怀真心无他想,只以为是好话,便道:“何敢劳烦?我资质不佳,就不必费心了。”

小唐笑吟吟地只看着她,道:“不怕……我擅会调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