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的票早就被水泡的皱皱巴巴,烂掉了;她考了八十一分,自己却没有去见她。
也不知道她如今会不会怪自己。
梅蕴和想,下次见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道歉。
可他如今还需要住院,每天吸氧,缓解头晕的症状。
梅蕴和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从报纸上看到钟意。
标题起的骇人无比——
《女童遭疯老太关押折磨,奄奄一息!》
哪怕用了化名,但梅蕴和也瞧见了图片上,那熟悉的公主裙。
他难以置信。
梅蕴和将报纸展开,逐字地看。
他想自己肯定是大脑受损了,不然怎么会读的这么艰难?
字字句句都能连在一起,梅蕴和越看,心越凉。
那样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姑娘,被关起来,折磨了这么长时间……
就在垃圾场附近。
他想起了自己那晚听到了哭声。
那就是小意在哭吧?
她该有多么难过,该有多么害怕。
报纸上讲,老太太精神有问题,逼她吃虫……
梅蕴和闭了闭眼。
不敢想。
她那么爱吃糖,又那么害怕虫子。
那个疯子,怎么下的去手?
是了,那毕竟是个疯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梅蕴和看到报纸的末尾,反复确认了几遍。
“……目前,小玲已经回到了家人的怀抱中,状况尚算稳定……”
状况稳定。
梅蕴和现在就想过去瞧瞧她。
但他不能。
他也没有资格去。
说到底,若不是他约了小家伙去游乐园,小家伙说不定也不会遇上那伙人,更不会被疯老太婆抓走……
都是他自己的错,这后果却要让一个懵懂的小姑娘来承担。
梅蕴和闭了闭眼。
他从未如此懊恼过,悔恨到恨不得将自己切成碎块。
哪怕这样,也换不回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了吧。
从医院出去之后,梅蕴和仍坚持每天下午去东关小学。
他还是想看看钟意,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怨恨自己。
还是说,她还会如以前一样,开开心心的叫自己葫芦哥哥?
梅蕴和苦笑。
恐怕不会了吧。
他守了约一个星期,才终于等来了她。
这时候天气转凉,小钟意没有穿裙子,她裹了件水蓝色的风衣,脸颊似乎瘦了下去,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而亮。
梅蕴和买好了栗子,瞧见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小意!”
两人离的并不远,小姑娘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茫然地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梅蕴和冲她笑。
他手心出了汗。
小家伙会怎么做?激动地过来,还是会哭着怨自己欺骗她?
——都没有。
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梅蕴和看见钟意忽然蹲下身体,双手抱着自己,歇斯里地尖叫了起来。
梅蕴和僵在原地。
她似乎很怕,一边抖,一边叫。
这样诡异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力。
一个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将钟意抱起来,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梅蕴和站着。
他看着钟意把脸埋在中年男人的肩膀上,不停地发抖。
那个中年男人,梅蕴和见过,是她的父亲。
钟意的父亲抱着她,一边快步走,一边向周遭的人解释:“对不起,我孩子受了点惊吓……”
他经过梅蕴和,小姑娘缩成一小团,像只小仓鼠。
受了惊吓。
梅蕴和想,原来啊,在小姑娘心里,葫芦哥哥已经成为了惊吓啊。
……
梅蕴和再也没有去过东关小学。
他又成了众人眼中沉默内敛的学霸,鲜少离开学校。
遵从爷爷的意见,他按部就班地读书,出国。
那个小姑娘,真的只存在他偶尔的回想中。
梅蕴和也交往过两个女友,但时间都很短暂;他突然发觉恋爱其实是件挺枯燥无聊的事情,远远比不上工作有趣。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他再一次地遇见钟意。
那时候,梅蕴和还不知道,令他一眼惊艳的姑娘,竟然是当年那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
第67章 梅蕴和番外(六)
与钟意重逢的那个晚上,是梅雍的寿宴。
就安排在恭鹤楼。
梅雍虽然不喜太过奢靡, 但架不住有梅雅致, 此事她做主, 全权操办;梅雅致自己喜欢热热闹闹的,就觉着自己父亲应该也喜欢, 包下了三层, 请来了不少宾客。
梅蕴和刚刚从一场例行酒会上脱身出来,喝了些酒, 有些微醺。
恭鹤楼他早已经来过多次, 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 都不需要别人的指引;梅蕴和轻车熟路, 径直上了二层。
只不过上去之后,瞧见这鲜花柔纱的, 他还有些奇怪, 不是给爷爷过寿么?怎么这里的布置……这么的清新呢?
不像是寿宴, 倒像是婚宴。
不过人倒是挺多,应该没错。梅蕴和想了想梅雅致的品味, 倒也不觉着多么惊讶了。
她虽然年纪大了, 却偏爱这样小清新的。
梅蕴和扫了一眼,人群中有小半人都很眼熟,只是叫不起来名字。
应该都是之前见过的。
梅蕴和心想, 爷爷这是去哪里了?怎么也看不见姑姑和青松?
他心中纳罕, 却也往里走了几步。
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他听得真切, 他们在说:“这就是钟徽的那个女儿。”
“……长相挺随她母亲……”
梅蕴和皱了眉。
什么鬼?
什么钟徽?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金色楼梯上,一个白飘飘、软绵绵的身影。
梅蕴和抬眼望去。
那是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女,穿了条白色的裙子,腰部紧紧贴着,露出优美的脖颈,纤细修长的一双腿。
梅蕴和曾听孟阳说过一次恋爱时的心情——
“刚见到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丘比特拿箭射中了。”
当时梅蕴和还嗤之以鼻,觉着孟阳这人实在是太酸了,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而现在,梅蕴和真实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他伸手捂住胸口,感觉一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梅蕴和抿唇。
忍不住继续看。
白裙乌发的少女,顺着楼梯下来,和另一个女孩子在栏杆旁边说话;或许是那个女孩说了什么笑话,少女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面容纯净。
如同阳光洒在干净的雪地上。
梅蕴和一时间竟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想起了家里的一株百合花,昨日刚开,叶子舒展,花朵干净而美。
一如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梅蕴和如同中了魔咒一样,顿时移不开步子;还是有人凑了上来,讨好地叫了一声:“梅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梅蕴和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那人笑嘻嘻的,问他:“您也是来瞧钟家的这个小姑娘?”
梅蕴和说:“可能是我走错了。”
——肯定是走错了,显然,这里的主角是这个女孩子。
那人压根没有收到邀请,也不知梅雍在恭鹤楼办了寿宴,还以为梅蕴和是在掩饰,顺着往下说:“不知道梅先生知不知道那个女孩?”
他虚虚一指,正是那白裙少女的方向:“钟徽的这个独女,叫做钟意,刚高考完……”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裂开来。
钟意?
那个记忆中的软团子跌跌撞撞地溜了出来,从他的记忆深处。
梅蕴和闭一闭眼,似乎还能听见那个软团子的声音,糯糯的,笑着叫他:“葫芦哥哥。”
他定定神,问:“你说她叫什么?”
“钟意啊!”那人笑眯眯的,“这名字是不是挺好记的?”
确实挺好记。
梅蕴和有些怅然。
一眨眼,她已经这么大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惊惧的尖叫声还回荡在脑海中,梅蕴和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乱子,转身就走。
她已经高考结束了啊。
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了。
真好。
梅蕴和给赵青松打了电话,问清了位置,迈步走了上去。
虽说是给爷爷做寿,但梅蕴和心不在焉,心思全在楼下的小姑娘身上。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刚刚瞧她的样子,应该过的还不错;父母疼爱,学业有成……她马上会迎来自己美好的大学生活,也将有一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吧。
吃饭的时候,梅雍疯狂明示暗示梅蕴和,是时候找个女朋友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和他同岁的如今没有几个还单着的了……
梅蕴和听不下去,借口去洗手间,独自上了天台。
他至今仍觉着,若非两情相悦,婚姻无疑是一种枷锁。
两个人一同生活,原本就是一件会有许多摩擦和矛盾的事情,不太容易;若是没有了爱情作为支撑,未免太过艰难了些。
梅蕴和是在大学期间染上的烟瘾,但不是多么重,偶尔有烦心事的时候会抽上一根。
比如说现在。
他倒不是为了爷爷的催婚,而是为了重新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梅蕴和站在天台上,慢吞吞地抽完了一根烟。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他听见了女孩子的笑声。
梅蕴和停住。
他看见了钟意,穿着白色的裙子,在打电话。
“……嗯,其实挺没意思的……”
她站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柔柔软软的声音通过风飘了过来:“啊,恭喜你呀,X大挺好的,你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果然,还是那个糯糯的,团子一样的小姑娘。
梅蕴和不知道她在和谁讲电话,猜测应该是要好的闺蜜……或者,暗恋的少年。
“……嗯,再见。”
钟意放下手机,深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发现梅蕴和的存在,他所在的地方,刚好被两盆高大的绿植挡住。
梅蕴和也不想站出来。
他不确定。
不确定钟意是否还记得他,更不确定——
钟意是否还会怕他。
梅蕴和觉着此时的自己如同一只潜藏在暗处的鼠,不敢跨越一步。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
看着少女揉了揉脸,又转身哒哒哒地跑了下去。
似乎真的只是上来打了个电话。
待她离开后,梅蕴和才绕了出来。
他突然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若是他再年轻个五六岁,肯定会去追她。
这个可笑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持续了几秒钟。
梅蕴和摇摇头。
他暗笑自己真是脑子卡壳了,竟然会对一个小姑娘存了歪心思。
一定是酒喝多了。
梅蕴和重新回到席间,热热闹闹,他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醉意醺醺。
赵青松察觉出不对劲,悄声问他:“表哥,怎么了?”
梅蕴和摇摇头。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堵罢了。
梅蕴和觉着自己似乎真的疯了。
他竟然暗地里派人去调查钟意。
病态一样的,去搜集她的照片。
梅蕴和努力说服自己,只是想知道当年的小姑娘如今过的怎么样,没有别的意思。
真的没有吗?
梅蕴和一张张翻看着照片,小姑娘参加入学晚会,她没有报任何项目,只是作为普通的学生,坐在了观众席上。
她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张,是军训时候的抓拍,穿着迷彩服,扎着马尾,戴着一顶帽子,笑得眉眼弯弯;还有做志愿服务的照片,她戴着彩带,笑盈盈地和国际友人在交谈……
干净,青春,她生活的很快乐。
整整一年,梅蕴和没有去见这个小姑娘,隔上一个周,就能收到一两张她的照片。
她始终没有交男友。
梅蕴和听人说过,说追她的男生不少,但都被拒绝了。
理由是同一个——
“我想好好学习,暂时不考虑男朋友的事情,谢谢喜欢。”
梅蕴和苦笑。
这孩子。
他想,那等到她大学毕业,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面前,追求她?
她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大这么多的男人吗?
梅蕴和并不能确定。
与她相比,自己实在是……太过老了。
大二的时候,梅蕴和去悄悄地见过她一次。
那时候夏天还没过去,她在图书馆埋头学习,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乖顺地垂着。
梅蕴和特别直男地想,她穿着白T加牛仔裤,简简单单的,可真好看呐。
他甚至不敢去想,假使她不能爱上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梅蕴和其实挺没有信心的。
他也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些木讷,而如她一样的,年轻的女孩子,其实还是更喜欢听些甜言蜜语的吧?
如孟阳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