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躲起来,想被射死吗?”如初急了。

戚继光缩回身,但并不回答如初的话,只嘱咐道,“你就待在这儿,不要乱跑,我去捉了那几个臭贼就回来。”

“不行,你不要命了?要去也要一起去!”如初想站起来,却又被按倒。

“只守不攻才是陷自己于死地,而且带着你会令我分心的!”戚继光很严肃,年轻的脸上凛然焕发出将领的气质,不容人违抗。可是,他满脸的冷汗泄露了他正在受伤疼痛的秘密。

“他说得对,胡施主就不要添乱了。”如初还没回话,身后就有一人说。

她猛一回头,竟然看到了虚海和八重,想必是他们距此不远,虚海又观察到这边的情况比较安全,就护着八重也来躲避。不过显然,他们不是被刺杀的目标,杀手不愿意浪费箭只,所以他们倒也安全无恙。

而在她来不及反对,甚至来不及说出一个字时,戚继光已经手持一个算盘,冲了出去。

“这太危险了!”她急得差点哭了,“他没有兵刃,还带着伤,敌暗我明,也不知道对方的人数和武器情况,好多不利因素……”

“玉不琢,不成器。他是男人,将来要带兵杀敌的,这样的历练是一种必须。”虚海冷静、甚至冷酷地打断如初,“战场上比这残酷得多,缺兵少将、敌众我寡、甚至浴血奋战、明知道是死也要往前冲的情况也多得是,难道要他退缩吗?依我看,此子遇事沉着镇定,反应神速,不仅最快发现杀机而挽救了你,而且这么快就将你置于安全之地,还迅速布置了围攻战术,定能化险为夷的。至于伤……没伤到要害,应该可以坚持。”

男人吗?在她眼里,他可还是十七岁的少年呢。可再一想,过了年后他足数已经十八岁了,古代人喜欢用虚岁,也就是说他十九了,是正宗的男子汉,乡下结婚早的人,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吧?还有,他刚才给她那么可依靠的感觉,或许以后她不应该再把他当男孩看,而是一个男人!

他这些日子这么别扭奇怪,是因为男性意识抬头,不能再接受她的管教了吗?唉,真难搞。

“他刚才比比划划就是布置战术?”她问。

虚海点头,“那是军中常用的手势,他要李成粱往左翼包抄、赵三红往右翼包抄,刚才藏身比较隐秘的张居正绕到角楼后面去,断敌后路,他则在正面牵制敌人的力量。”

“什么?”如初吓了一跳,“他肩上的伤很重呀,怎么能正面对敌?而且他只拿了一个算盘,那哪儿能当武器!不行,我得去看看。”

“小姐,您就别惹事了。”虚海一个眼神,八重就扑过来抱住如初的腰,“现在有人要杀您呀,还好今天遇到小光他们,否则有个三长两短,您是存心让老爷活不成了。”

她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过来,如初哪里还动弹得了。但她实在担心戚继光等人,只得从海味案台和布车的间隙中探出头去看,结果才看清四条身影迅速潜伏到角楼附近,就有一只箭嗖地射过来,钉入她面前的地上,没入一半箭杆,若不是她缩头快,被射穿的,一定是她的脑袋。

看来,对方誓要致她于死地!她吓得心嘭嘭乱跳,再不敢暴露身体任何一部分在这临时掩体之外。

“师妹!”

“小姐!”

虚海和八重几乎同时惊叫出口,因为没有外人,干脆也没有掩饰称呼。

“师妹不必担心,这里有这么多杂物,戚继光却拿了算盘当武器,是存心以算盘珠为暗器的。”虚海怕如初在担心之下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只好给她解释。

他也可以拿咸鱼当暗器!这里是海味摊,鱼干硬邦邦的能砸死人。如初心里暗想,知道外面有四个少年在拼命,如何放得下心?不过,除了躲在这里等,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外面骚乱之势已成,商贩和行人丢下的东西很多,他们肯定会找到顺手的家伙,虽然不比惯用的刀剑,也不至没有半分杀敌及防御的效果。”虚海继续说,“而且对方要杀的是你,你如果跑出去乱闯,对方就会不停放箭,到时候伤到平民,又该如何是好?”他知道如初心善,这么说的话,肯定老实很多。

果然!

“对方会是谁呢?”如初听着集市上人们的哭叫和吵闹,烦躁得抓了抓头发,至于制服的军帽,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其实已经有平民受伤了吧?就算没被箭射到,踩踏、摔倒、这么多小吃摊子,被热汤热水的烫到、被砸、还有其他小伤,更不用说商贩的损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场莫名其妙的暗杀。

“我没得罪人呀!谁和我有这么大的仇,非要我死不可?”她很烦恼,“也忘记告诉小光留活口了,应该抓个俘虏审问一下,不然谁知道他们今天没杀了我,下回会再做什么孽?难道要整天窝在卫学里才行?”

“卫学里也未必是安枕之地。”虚海正色道,显然也为如初未来的生命安全担忧,“但审问之事就不用想了,因为戚继光等人肯定抓不到刺客。”

“为什么?”八重愕然地插嘴。

虚海摇头道,“你们看,对方计划严密,组织有度,事败后一定会顺着早就准备好的退路迅速逃走。我想戚继光也知道这一点,但如果他不进攻,对方就还有余地,变数也就多。所以,他带人围攻角楼的目的不是为了抓住刺客,而是逼退他们。”

第七回 病号饭和陪护饭

虚海的名字中有个“虚”字,但他却从来所言非虚,所有的事都能被他料个正着。约摸一盏茶时间之后,戚继光浑身血淋淋地回来了,说是刺客逃了个无影无踪。

因失血和激斗,他脸色苍白,但拒绝别人搀扶。同样脸色不好的,还有张居正。

然而如初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英勇负伤并且英雄救美的戚继光身上,张罗着立即回卫学,而且请了天津卫最好的外伤大夫一起回去,另派了赵三红帮助虚海和八重善后。

来宫前集摆摊子的,都是苦哈哈的穷人,他们无故蒙受的损失可能会令一家大小饿肚子,如初怎么能坐视不理?毕竟这是因她而起的祸端。

“王大夫,他怎么样?”在走廊上团团转的如初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走出门来,连忙走上前问。

刚才已经从房间里端出三盆变红的清水了,现在王大夫虽然洗净了手,十指上却似乎还有血腥气似的。

“重伤只有一处,就是左肩,深至几乎穿透,好在未伤及经脉和骨头,箭头上也未淬毒。”王大夫慢条斯理地说,听得如初心里一抽一抽的,“之所以诊治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因为他中箭后斩断了箭杆,而且用力过度,拔箭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力气,病者自己也多受了无数苦楚。”

天哪,一定超疼的!不过她等在门外时并没有听到半声痛呼声,这家伙还真能忍耐。想到这儿,如初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幸好不是毒箭,不然小光会为她死掉的。

王大夫见状,生怕这半男半女之人哭将起来,连忙安慰道,“不过胡大人也不必太过担心,病者年轻力壮,身体极好,只要将养得当,静休些时日便会痊愈,也不会影响以后上阵杀敌。不是本人吹牛,我们济世堂的秘制金创药是经过百年传承的,外可以生肌止血、去腐消毒,内可以……”

“您只管用最好最贵的药,如果能让他尽快恢复,少受痛楚,多少钱我……呃,卫里都会出的。”如初打断王大夫为他的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必备良药的广告时间,急于去看看戚继光的情况。

没想到一进房间,入眼的却是美男昏睡图,旁边的张居正和李成粱正帮着王大夫的徒弟兼助手清理手术现场。此时戚继光的发髻已经打开,乌黑的头发随意散落在棕色粗布枕头上,再衬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深刻俊秀的五官,紧抿着的唇,整个人都看来有一种坚强消失后的脆弱,倔强的脆弱,看着让人心疼。

小马王生病了,比上次的高烧来得还可怕。

王大夫在一旁察言观色,生怕卫里的太监大人误会他的医术,忙继续解释道,“取出断箭后,我给他用了麻沸散,所以他才会睡过去,其实脉象已经平稳了,没有大碍。不过他失血过多,这些日子除了我开的药,还要多吃些补血之物才好。”

“为什么拔箭时不用那个麻药?”

“他中箭太深,假如在拔箭时使用此药,病者对疼痛反应迟钝,怕会伤了经脉或者筋骨。”

还是现代医疗技术好呀,没看病之前先照一堆CT,缝几针都会麻醉,哪像现在,得生生捱疼这么可怕。

如初心痛着,情不自禁想去摸摸那年轻而憔悴的脸,但却生生忍住了,怕别人以为她一个“太监”对年轻英俊的学子动手动脚是不怀好意,要是有人误传他们男男相恋就更可怕了。

眼看昏睡的美男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醒过来的,如初嘱咐李成粱和张居正好好照顾戚继光,自己则回屋拿了银子,给王大夫送诊金,顺便抓药,之后听已经回来的八重汇报了善后的情况,再之后天都快亮了,她随便眯了一小觉就忙着上街采购补血养气的食材,打算亲手做病号饭,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

“昨天小光太冒险了。”在厨房时,帮忙吹火的八重忍不住叹道。

教习或者教头们的房间里是不能起灶做饭的,如果教习、教头们不爱吃卫学里的小灶饭,就会到外面的馆子去吃。这其中少不了挂羊头卖狗肉,一脸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勾当。而之前因为天冷,八重在如初的房里摆了一只小炭炉,偶尔会用这小炉子炖点补汤什么的给如初喝,但这点火力是绝对做不了饭的。

于是,如初行贿卫学里的伙头军,打算在大厨们不用厨房的时候借用贵宝地做饭,然后放在小炭炉上温着,到了饭点再给伤员戚继光同学送过去。

可能是她银子使得周到,伙头军的头儿一高兴,干脆专门分给了如初一间小厨房,让她什么时候想用就什么时候用。所以几天来,如初主仆在吃饭的时辰前后,总会泡在小厨房里。

“他那不是冒险,是勇敢。”如初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回放了昨晚的一幕,不禁心头一热。

“勇敢的人、而且是小姐的救命恩人,当然要好好侍候,可是别人也跟着沾光,脸皮就忒厚了。”八重站起身,翻了一下炖在锅里的牛肉。

如初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差点笑出来。唉,没办法,为了防止“病号饭”被某三只馋猫偷吃,她只好连“陪护饭”也一起做了。不过,包括瘦弱的张居正在内,那三个死小子都是属熊瞎子的,就认识肉。其实那位伤员也是如此,但为了有利于伤口愈合,如初管得非常紧,发性的食物一律不让他沾口。同时为了弥补伤员的口腹之欲,她使出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在现代时她也是老饕派的人物,可是一直孤零零的,没人给她做,于是她只有自己学。不是吹,她还真是烧得一手好菜,还和一个南方的同学学炖了多款靓汤。

只是,为了给戚继光同学补血,她最近经常做胡萝卜、发菜、黑豆、乌鸡、红枣一类的菜或者汤,而伤员小光最讨厌胡萝卜,于是如初有时要哄着、劝着、恩威并施他才肯吃。

今天饭菜照样分装两个食盒。陪护饭是大盘的炒青菜,手法和卖相都不甚讲究,搭配着论盆装的白米饭和香喷喷、油汪汪的炖辣牛肉。病号饭是芹菜炒猪肝、生煎胡萝卜肉饼、什锦蔬菜鸡丁、杞子南枣煲鸡蛋、鲤鱼补血汤,标准的四菜一汤,主食也是白米饭。

不过当她和八重提着食盒先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算拿几个饭后水果再去送饭时,赫然看到虚海正在她门前打坐,照样的宝相庄严,一脸圣光。

“师妹到哪里去了,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虚海打了个稽首,毫不客气地跟如初进了房,然后……从腰间摸出一双筷子和一个食钵。

“敢情大师是化缘来的?”如初瞪着眼前的帅和尚,咬紧嘴唇。

“然也。”

于是,如初忍不住喷了。太可乐了这师兄,哪有和尚闻着肉味,到姑娘家的房间来化缘的?不过既然早知道他的本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佩服他居然忍了这么久才上门来。之前她故意做好吃的不请这师兄吃,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自己摸上来“抢劫”。

“八重,你今天自己去送饭吧,我陪师兄在屋里吃。”如初从多宝格上拿下几只空碗碟,把陪护饭和病号饭中的菜都拨出来一点,“如果你提不动这么重的东西,叫黑人他们过来帮你。对了,告诉小光把生煎胡萝卜肉饼吃完,那里面可有不少肉哦。”

八重应了一声,又瞄了虚海几眼,这才磨磨蹭蹭出门。如初则在一边翻箱倒柜,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之前买的一坛酒,倒是虚海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拿出一小瓶来。

好嘛,他还酒水自备呢。

“没想到师妹还有这手艺。”闷头吃了一会儿,虚海叹了口气道,“将来谁娶到师妹为妻,那才是几世修来。”

“师兄过奖了。”如初忽然有些羞涩。唉,真是贱,现在已经习惯他的讽刺挖苦,偶尔被夸一回,还真不惯哪!

“说起来,我现在对刺杀事件还是一头雾水。”她转移话题,“我猜不透是谁动的手,而对方自上次之后又没动静了。这几天我经常往街上跑,也没躲起来,因为得买食材嘛,但真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和物。”

“师妹最怀疑谁?”虚海问,神情认真,眼睛晶亮有神。

一瞬间,如初恍然明白了,这和尚固然爱吃,但今天却是以吃为借口,来和她研究刺杀事件的幕后黑手的。这几天她忙着照顾戚继光,虚海师兄定然是知道她没有时间,所以拖到现在才来找她。

真体贴!

“我想过了,如果说我得罪了什么人,一定是到天津卫后开始的。卫学里的教头教习,看我不顺眼的不少,但最有权势的是严鹄,再加上公主一名。”如初想了想,无奈地道,“不过刺客有组织、有纪律、手法高杆、连退路也想好了,显然非常专业,不是普通人可以指使得了的。至于严鹄嘛……他虽然是严嵩的义孙,听说还挺受宠爱,但毕竟还没有官职,兴不起多大的风浪,而卫学里的事,他那么丢脸,想必也绝不会利用家族势力。所以我猜,公主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妒忌是非常可怕的情绪。”

“师妹差矣,你忘记了一个人。”虚海眼神一闪,“那个老太监……雅意安。”

第八回 要当色情女间谍

如初吃了一惊。

虽然在考虑刺杀者的可能人选上,第一个在她脑海中闪现的正是这个老太监的脸,但很快就被她完全否定了。毕竟她和安公公没有直面的、激烈的矛盾冲突,就算她拒婚严世蕃,让安公公面子上不好看,可这也不至于杀人哪。再说,自从来到卫学,能发财扬名的主意,她给安公公出了不少,这老太监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为点小事就恨不得致她于死地。

她把自己的这番考量一说,虚海就摇头苦笑道,“人心险恶,哪能以常理论之?雅意安此人阴戾偏执、锱铢必较,狂妄自大,容不得别人一点冒犯。之前有传,有一次他在御前略微失仪,一名小宫女无意间笑了一下,之后被他偷偷捉住,动用私刑杀掉。师妹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刑罚吗……无数根细长削尖的竹签,穿透那个才十三岁小姑娘的身体……就这么生生刺死的。尸首抬出来时,全身扎满了竹签,他还说这有个名堂,叫做血刺猬……”

如初“啊”地惊叫一声,对如此残酷的死法简直闻所未闻。她情不自禁地握住桌上虚海的手,那只手修长有力又温暖,令她瞬间停跳的心脏及时恢复了供血。

“简直是变态!”她骂道,“可他这么无法无天,就没人管吗?”

“前朝武宗皇帝殡天后,因为没有子嗣,遗诏兴献王长子即位。不过当时圣上登基可没那么顺利,多少人不服遗诏,意图行刺,圣上在坐上那张龙椅前,可谓是九死一生。而雅意安早就是圣上近侍,多次救过圣上的性命。所以,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只要不威胁到国家社稷,圣上总是装作看不到、听不到的。”

“太没天理了!”如初无奈地摇头,穿越到了封建社会,有很多事是身为现代人无法理解的,可她必须得接受。谁说穿越容易来着?很多观念必须改变,那也是很痛苦地的。

“天理?!”虚海脸上突然浮出讽刺又悲凉的浅笑,不过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口风一转道,“至于师妹你……拒婚严世蕃,令他这媒人面子尽失是一则罪过,二则罪过是你给他出了很多扬名发财的计谋,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罪过是你当众殴打了他。”

如初一愣,随即不满地叫道,“想办法给他好处也是罪过?就算打他也是他哀求的呀?敢情他是属猪八戒的,就会倒打一靶。”

“请师妹不要侮辱我佛门的净坛使者。”虚海忽然很正经地说,言辞颇有喜感,令如初的心情一松,当即不那么愤慨了,反而冷静不少。

“师妹想,你虽然给雅意安以名利,但却一直在他眼前晃悠,不断提醒他,那些全不是他自己努力得到的,他怎么能不讨厌你?”虚海继续道,“比武会那天的奇痒来得那么突然,以他的性子,事后焉能善罢甘休?必定暗中调查。可那‘笑天下’之毒又怎么会是他能查到的,那么在没有答案的情况下怀疑你并且转移仇恨是最便利的吧?就算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你的罪,就算是他求你打他的,但毕竟你是当众让他落面子的人。这几项‘罪过’加起来,他想收拾你很正常。不过严世蕃对你兴趣不减,天下间他可以得罪任何人,包括严嵩、甚至圣上在内,但他偏偏不敢得罪严世蕃,那个是个狠角色。而你又身处卫学之中,所以他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这才使用暗杀之计。”

如初听完虚海的分析,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看来,果然安公公派人暗杀她的可能性最大。从另一方面看,刺客训练有素,不是常人可以动用得了的人物,而公主就算有权势,毕竟是偷跑出宫,怎么可能随意找来这些刺客?

还有,想暗杀她的人一定要熟悉她这几天的作息,知道她最近常往宫前集跑。而那天她和虚海、八重偷溜出去,刺客也必须立即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抢在他们之前到达集市,处理掉看守望角楼的人再埋伏好。仔细想想,能做到这些的,不仅要有得力的眼线,还必须就潜伏在她的周围,所以不可能是远在严世蕃别院里的常安公主。

“如果师兄的猜测全是对的,我不是陷入必死之局了吗?他这么狠毒,又在暗处觊觎,我能怎么办?是辞了这里的教习职位回家乡?还是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得了。”

这话说完,她自己心里就先否定了。首先,她和学生们有约定,一定要保护他们从卫学顺利毕业,各自承袭爵位或者入兵部任职,以展抱负去。其次,先发制人的策略最恶心不过,毕竟不能只因为怀疑别人就先动用武力,那是违背道义的。

幸好虚海也反对她刚才冲口而出的话。他的道理有二。其一,回到家乡反而会使安公公更好动手,因为在天津,他还要顾忌严世蕃和学里的其他耳目。其二,此阉贼平时虽然不出手,但其实武功深不可测,想宰了他,很有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最后只剩下大家泪满襟的份儿了。

“那好,我坐以待毙。”如初赌气道。

虚海面上微笑,心却痛楚地纠结在一起道,“不必如此,师妹可以找个靠山,让他不敢动手。这样我们争取了时间,再慢慢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要伤害你的念头,从根本上解决这场危机。”

“我滴汗!他也有靠山,而且是皇上,最大的那座。”如初完全没主意了。

虚海深幽的目光一闪道,“唯今之计,师妹只有装作不知道身边的杀机,该干嘛就干嘛。至于靠山,要暗中找一个能挡住最大靠山的靠山就可以了。圣上虽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人,但如果很多事他看不到,想帮忙也就帮不上了。所以拿皇上当靠山有时候是虚的,倒不如眼前人实在。”

这番话像绕口令一般,听得如初头昏,但她很快就回过味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要我找严世蕃保护?”

虚海闭上眼睛。

唉,如初遇刺,他也要负上相当一部分责任。之前如初与戚继光打赌,他就不该帮她修理安公公。别人不知道那阉贼的心狠手辣、无耻阴险,难道他还不知道吗?难道他没亲眼看过那些惨剧吗?

他没提醒如初平时的行为举止就算了,居然还被这借尸还魂而来的师妹乱了心,只想让她高兴,于是随着她胡闹,现在终于尝到了恶果。雅意安不会忘记比武会那天的事,找不到原凶,他就只会拿如初当报复的靶子!

而事到如今,他却必须把她推向其他男人。或者他可以帮忙……但他的身份就会曝光,那时……那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死了没关系,反正十四岁上已经死了一回,可如初怎么办?一定会受到牵连。

他能保护她,可是他不能动手,这滋味……是人可以承受的吗?

“告诉你,我可不为了活命,强迫自己随便嫁人。”过了半晌,如初才憋出一句话。

“不必嫁给他,只要虚与委蛇,表现得亲近就行。”虚海回过神来,“严世蕃自视甚高,断不会强迫于你,并且他人极聪明,早晚也会发现雅意安的杀机。你要知道,在他没得到你之前,一定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而如今圣上长居西苑,除了严氏父子,等闲人很难见到。所以小僧才说,那阉贼的大靠山是虚的。”

为了保住小命,看来要当色情女间谍了。如初悲哀地想,为什么她放着好好的富家小姐日子不过,为什么不乖乖相夫教子过田园生活,偏来当女老师,玩战斗的青春?好,这下可好了,搅进这么复杂的局面中来,不仅搭上了几位民族英雄,连天下间权势最大的几位都轮番见着了,结果脖子上的脑袋都待不稳了。

何苦这是!何苦来哉!不过……

“师兄,你一个方外之人,怎么对朝中的人和事这么清楚?”她疑惑地问。

“当年诸葛孔明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事,而今我洞悉的这点小事算什么!”虚海含糊做答。

幸好如初一向马马虎虎的,并没有细究,只叹了口气道,“这些破事已经叫我焦头烂额了,偏偏小光还那么怪里怪气的,天天和我作对。我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想亲自照顾他,可人家却还不领情,我一挨近他,他就好像被烫到一样,躲我远远的。太可恶,太伤自尊心了!”

“据小僧猜,他是有原因的。”虚海继续微笑,因为他只能微笑,“难道师妹没有想过,他这种行为是因为对你有好感,可是却极力抗拒呢?”

这下如初可吃惊大了,心像是一只空瓶子,突然给灌满了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懵懂了半天才磕巴着说出一句,“不可能吧?我是太监呀,他们都知道的,而且我这模样……”

“或者正因为你是‘太监’,他才烦恼。”虚海点破迷雾,“可是师妹毕竟不是男人,也不是半男不女之人……想来天生的男女吸引是不能抵抗的。”

他说的是荷尔蒙、飞乐蒙、还是不管什么蒙吧?反正意思就是说,戚继光有可能喜欢她,还是因为雄性本能,是因为异性间天然的、不可抑制的吸引力?

哇哈哈,那她可太得意了。化身为太监,还长成这样都有少年民族英雄喜欢,果然应了那句话:倾国又倾城,尽在XX蒙啊。

那既然如此,她不如干脆……如初产生了邪恶的、恶作剧的念头。

【第十计 李代桃僵】

第一回 调戏美男

(必有损,损阴以益阳。

原是乐府诗中的四句,说李树代替桃树死了。在兵法中是讲以弱的力量代替强的力量,以劣势兵力防御优势敌人,以达牵制对方,为全局作战提供有利条件的谋略。本书中是指某人身份的秘密和变换,所以说李子永远不能代替桃子呀,因为味道绝对不一样嘛。)

……

既然已经决定假装不知道危机的存在,并且寻找靠山一只,如初那超级乐观的心态再度发挥了神奇的作用,完全把担心和忧虑放在一边,随便扒拉了两口饭就兴冲冲去折磨人了。

虚海望着她踩着欢快的脚步走远,心里五味杂阵。

可以保护她的,但却怕给她带来麻烦,只好把她推到别的男人身边。心里只怕也是喜欢她的,却要逼自己点破另一份爱慕之情,免得她还懵懂不知,凭空烦恼。

看来胡师妹最近的桃花运很旺,红鸾星动呀,但到底谁才是她的命定之君呢?

严世蕃……精明强干、权倾天下、才子风流,嫁给他必定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诗酒快乐。可惜他是严党党魁,行事逆天违义,恐怕终究没个好下场。再者他有一妻二十七妾在先,绝非佳偶。

戚继光……年少英才、家世清白、强健英俊,将来如有机遇,必成大器。但他太过年轻,行事偏激暴烈,未来有无数的可能,未必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白首偕老,也未必是良配。

他呢……可笑,他根本没有资格和机会。这就叫做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想到这儿,一种深深的绝望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他的心海之中,一直压到海底柔软的泥沙上,再也搬不动了。

可此刻的如初,却并不知道虚海的悲伤。

在她眼里,这腹黑无比的和尚是个游戏人生的男人,红尘于他不过是路过的驿所。他藐视一切清规戒律,但比所有人都高洁,而且也没有什么可以羁绊住他的心。他那帅气优雅的外貌、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嗓音,不过是妖孽皮囊,诱惑女人犯花痴的陷阱罢了。还好她早就知道真相,所以虽然偶尔也被迷惑过,但却从不当真。

就这样,在命运的交错中,她与他,在最初的机会里,一个封闭了自己,一个擦身而过。

而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却是另一番景象,几人年轻人正在无忧无虑的谈天说地,如初偷摸到舍间窗子下的时候,某伤员正披衣坐在床上,对着最后一个生煎胡萝卜肉饼哀告,“小八公公,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这个留着我半夜饿时再吃可好?”因为是侍候如初的,所以八重也被升格为了八公公。但这只是对外,对内他们称呼八重为小八哥,尊称只在有求于人时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