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机器人边说,边把扫描仪伸向她。扫描仪发出了哔哔的声响,红色光线在她手腕扫过。机器人扫描完后,把它收到空空的胸腔里。
她纳闷检查需要多长时间,多久才能决定她是否是病原体携带者,多久才能证明她生病了。一切的一切。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欣黛扭过头,看到另外两个机器人推着轮车走过来。牡丹双臂抱膝坐在轮车上,哭得红肿的双眼疯狂地扫视着废品场,似乎想要逃跑。她看上去就像突然坠入了一场噩梦。
但她并没有逃跑,被带到隔离区的人没有人会去搏斗。
她们的眼光相遇了,欣黛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想用眼神来祈求对方的原谅。
牡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意。她举起手,可是只挥动了手指。
欣黛也同样举手,她知道,这就是牡丹。
她已经逃过了命运的一劫,她才应是被推走的那个人,那个即将死去的人。那个人应该是她。
就要轮到她了。
她想开口说话,想告诉牡丹她会随她而去,牡丹并不孤单。但是,接着机器人发出哔哔的声音。“检查结束。没有发现携带蓝热病病原体。被测试者应远离被感染者五十步。”
欣黛不解地眨眨眼,她感到释然,同时也很痛苦。
她没有病,她不会死。
她不会与牡丹同去。
“林牡丹病情恶化时,我们会通知你,谢谢合作。”
欣黛抱住双臂,看着牡丹像婴孩一样蜷缩在轮车上,然后被推走了。
第六章 志愿者
夜晚的空气是温暖宜人的,然而欣黛却步履沉重。她的两条腿好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在水泥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空寂的夜晚充斥着各种不易察觉的声音,在她的脑中回荡:艾蔻滚动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头顶的路灯发出的滋滋的声,地下的磁感超导体发出的嗡嗡声,还有欣黛每迈一步脚踝关节发出的吱嘎声。与欣黛脑子里回放的视频相比,这些声响都渐远渐小。
她大脑的存储器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把强烈感情冲击的情景记录下来,并反复播放。比如刚才的场景或者谈话结束时最后的几句话会在耳边久久回响。通常,她会在这些画面把她逼疯之前将其关闭,但今晚她没有力气理它了。
这一幕幕情景在欣黛眼前闪过:牡丹身上的黑色斑点,她的尖叫,医护机器人用注射器从欣黛的胳膊弯取血,牡丹即将逝去的娇小的身躯躺在轮车上颤抖。
她停下了脚步,捂住了胃口,感觉就要吐了。走在她前面的艾蔻也停了下来,把灯光打在欣黛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你还好吧?”
艾蔻的灯光在欣黛的身上扫过。欣黛很清楚,尽管医护机器人说她并没有感染,但艾蔻仍在她的身上查找是否有类似瘀伤的圆点。
欣黛并没有回答,她把手套摘掉,塞到后兜里。等那阵晕眩过去,她便靠在一个路灯杆上,大口吸着夜晚潮湿的空气。她们就快到家了。凤凰塔公寓一拐弯就到了,只有大楼的顶层沐浴在淡淡的月光里,其余的都淹没在黑暗中。除了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另外几户的窗口闪烁着网屏的亮光,其余的人家都已经黑灯了。欣黛数数楼层,找到了家里的厨房和爱瑞卧室的那几扇窗户。
尽管很暗,但是屋子里仍亮着灯。爱瑞不是一个喜欢熬夜的人,但是也许她已经发现了牡丹仍然没有回家,也或许珍珠还没睡,正在完成学校留的作业或者和朋友网聊。
也许这样更好,她就不必再叫醒她们。
“我该怎么跟她们说呢?”
艾蔻的传感器一开始对着公寓楼,过了一会,又朝向地面,她捡起人行道上被踢到一边的杂物。
欣黛把出汗的手掌在裤子上擦擦,逼迫自己向前走。尽管她绞尽脑汁,可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或者合理的解释。你怎么开口告诉一个女人她的女儿就要死了?
她刷了自己的身份卡,这次进了主门。灰色的走廊里只有一个网屏作为装饰,给住户发通知——什么维修费涨了,什么要求更换前门身份卡了,什么谁家的猫走失了。再说电梯,机件老旧,总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大厅里空空的,只有住1807室的那个男人坐在自己门阶上打盹。他呼吸粗重,满嘴酒气。欣黛不得不把他伸开的手臂合拢,免得艾蔻通过时碾着他。
在1802门口,她犹豫了,心怦怦地跳着。由于太紧张,她已经记不清在她脑子里重复播放的有关牡丹的视频是何时结束的。
她该怎么说啊?
欣黛咬住嘴唇,抬起手腕,划过扫描仪,门锁的指示灯变成绿色的。她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起居室明亮的灯光洒进楼道。欣黛瞥了一眼网络电视屏幕,上面正在反复播放的仍是前一天市场里面包师的店铺着火的画面。电视调成了静音。
欣黛进到屋里,但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艾蔻砰地撞在她腿上。
三个在圆圆的头上标着红十字的机器人正站在屋子中间看着他。是急救医护机器人。
爱瑞穿着真丝睡衣站在他们身后,她靠在壁炉架上,人造壁炉已经关闭。珍珠仍穿着日常的衣服,抱膝坐在沙发上。她们都用干浴巾捂着鼻子,看着欣黛的眼神中既有厌恶又有恐惧。
欣黛感到一阵不安,她向后一步退到楼道里,纳闷她们谁病了。但很快意识到她们俩都没病。否则机器人应该很快就把她们带走了,她们也不可能捂着鼻子。现在,整座大楼可能已经封闭了。
她看到爱瑞的手臂上贴着一小块胶布,看来她们都已经验过血了。
欣黛把斜挎包扔到地上,但手里仍拿着磁条。
爱瑞清清嗓子,把浴巾拉低到胸前。她脸色苍白,颧骨突出,在惨淡的灯光下像个骷髅。她没用化妆品,布满血丝的眼睛周围有明显的黑眼圈,她哭过,不过现在却双唇紧闭。
“我一个小时前收到信息,”她打破了僵滞的气氛,“通知我牡丹在泰航区废品场被找到,并带到——”她声音嘶哑,说不下去了。她低垂着眼皮,过了一会,当她抬起眼时,眼睛里充满着怒火。“但是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欣黛扭过头,尽量不去看医护机器人。
爱瑞不等欣黛回答,径直说道:“艾蔻,你可以开始处理牡丹的东西了。上周她穿过的所有衣服可以扔到废品站——但是你要亲自去扔,我不想把垃圾道堵了。其他东西,我想,可以到市场卖掉。”她的声音尖锐而平稳,仿佛从她刚收到信息的那一刻起就在脑子里重复了多遍。
“好的,林姐。”艾蔻说着,退回到楼道里。欣黛僵硬地站在那里,双手仍握着磁条,好像在防护着自己。尽管艾蔻不能拒绝爱瑞的命令,但从她迟缓的动作中可以看出,她不愿把欣黛一个人留在这里,因为医护机器人还用它们空洞的黄色传感眼睛器盯着欣黛。
“为什么,”爱瑞攥着浴巾说道,“今晚我的小女儿会在泰航区废品场?”
欣黛把磁条拉近自己,竖起来,放在地上,磁条很长,从她的肩头一直延伸到她的脚趾,磁条和她的手一样都是钢制的,都已失去了光泽,因而看上去就像她身体的延伸。“她和我一起去找磁条。”说完,她深吸了口气,觉得舌头僵硬,嗓子发紧。“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看到了斑点,叫了急救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爱瑞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但很快,她忍住了泪。她低垂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里拧皱了的浴巾,身体瘫软地靠在壁炉上。“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回到这里,欣黛。我随时在等另一个通知,告诉我自己的养女也被带走了。”爱瑞振振肩,抬头看着她,眼中的柔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眼神。“医护机器人已经给我和珍珠化验过了,我们两个都还没有感染。”
欣黛点点头,舒了口气。爱瑞接着说:“告诉我欣黛,如果我和珍珠都没有疫病,那牡丹是从哪儿得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确实知道今天市场爆发了疫病。”
欣黛吃惊地张开了嘴。难怪了,那浴巾,那机器人。他们以为她被感染了。
“我不理解你,欣黛,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欣黛使劲摇着头,不。“它们也给我验血了,就在废品场。我没得病。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得上的。”她说着把手臂伸出来,露出臂弯里的针痕。“如果愿意,它们可以再验一次。”
其中一个机器人终于现出生命迹象,用灯照着她扎针留下的小红点。但它们没有动,爱瑞也没催促它们,而是把注意力转向一个立在壁炉上的小波特屏上,不停地翻着一张张牡丹和珍珠小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有的是在她们的老房子照的,有的是在花园照的,有的是和爱瑞一起照的,那时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还有的是和她们的爸爸一起照的。
“对不起,我也爱她。”欣黛说道。
爱瑞紧握着电脑。“不要侮辱我了,”她说,把波特屏拉得更近些。“你们这些人懂得什么是爱吗?你能有感觉吗?或者,只是……一个程序?”
她只是在自言自语,但这些话很伤人。欣黛偷偷地看了一眼珍珠,她仍坐在沙发里,脸半埋在膝盖里,但是她现在已经不把浴巾捂住脸了。当她与欣黛的眼光的相遇时,便把视线移开,盯着地板。
欣黛更加握紧了磁条,说道:“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爱。”还有悲伤。她真希望自己能大哭一场来证明这一点。
“很好,那么你也能明白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做的一切。”爱瑞把波特屏扣在壁炉上。坐在沙发上的珍珠把脸扭到一旁,把脸颊贴在膝盖上。
欣黛感到一阵恐惧。“爱瑞?”
“欣黛,你作为这个家里的一个成员,已经有五年时间了。自从嘉兰把你留给我,已经五年了。我仍然不明白是什么促使他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所有的地方里选择了欧洲,去找到什么……基因突变人来照顾。他从未向我解释过。也许早应该告诉我。可我从来都没想要你,这你是知道的。”
欣黛嘴唇抖动着,面无表情的机器人斜眼看着她。
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她没想到爱瑞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嘉兰希望有人照顾好你,我已经尽力了。甚至在他过世之后,甚至在我穷得叮当响的时候,甚至……当一切都糟糕透顶的时候。”她的声音沙哑了,无法再说下去,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她的肩膀在抖动,尽力忍住不让自己大哭出来。欣黛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可如果嘉兰在世,他也会同意的,应该优先考虑的是牡丹。是我们的女儿。”
爱瑞的声音不断升高,让欣黛吃惊。从她的语气里,欣黛可以感受到她为自己辩护的充分理由,听出了她的决绝。
别把这东西丢给我。
欣黛颤抖着说:“爱瑞——”
“要不是因为你,嘉兰还活着,而牡丹也——”
“不,这不是我的错。”这时欣黛看到白光一闪,看到艾蔻在楼道里歪歪斜斜地移动。她的传感器灯几乎都快灭了。
加速的血流和脉搏使得白点在她的视网膜上闪动,她极力把声音放平缓。一个红色的警示信号在她的眼角闪过——提示她要镇静。“我没要人把我变成这样。我也没要你或别人收养我。这不是我的错!”
“这也不是我的错!”爱瑞激动地喊道,啪的一声把波特屏从支架上摔到地上,把屏幕摔得粉碎,也把她丈夫的两块牌匾带到地上。塑料碎片散落在破旧的地毯上。
欣黛急忙向后退去,但是这种纷乱的场面来得快,去得也快。爱瑞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已经缓和下来。一直以来,她都是小心谨慎的,尽量不去打扰邻居,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尽量不吵闹,尽量不做任何有损自己名誉的事情。甚至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欣黛,”爱瑞边说,边用浴巾擦拭手指,仿佛这样就能平息她心中的怒气。“你和这些机器人一起走吧。不要吵闹。”
欣黛觉得脚下的地板在打转。“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都有责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你也知道他们现在多么需要……你这样的。特别是现在。”她停顿了一下,脸憋得通红,“你还可以帮助牡丹。他们现在仍需要赛博格,去找到治疗方法。”
“你让我去当疫病研究的志愿者?”她几乎说不出那几个字。
“其他的,我还能做什么?”
欣黛惊得张大了嘴,木然地摇着头,三个机器人把三个黄色传感器眼睛都对准了她。“可是……做过实验的,没有人能够活下来。你怎么能——”
“在瘟疫中,没人能活下来。如果你真像你说的那样在乎牡丹,你会按我说的去做。如果你没有那么自私,今天离开市场以后你就应该去报名,而不是来这里,再次毁了我的家人。”
“可——”
“把她带走,她是你们的啦。”
欣黛惊得动弹不得。离欣黛最近的一个机器人用扫描仪去扫欣黛的手腕,仪器哔哔地响着,欣黛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林欣黛,”机器人用生硬的金属声说道,“所有东部联邦的公民对你的自我牺牲的精神表示尊敬和感谢。为了感谢你对我们所做研究的贡献,我们会付给你的亲人一笔报酬。”
她紧握着磁条。“不——你真正的目的在这儿,对吧?你并不在意牡丹,你也不在意我,你在乎的只是那笔该死的报酬!”
爱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跳。
她三两步就从屋子中间跨过来,用手背扇了欣黛一耳光。欣黛被打得一个趔趄靠在门框上,手紧紧地捂住脸。
“把她带走,让她从我眼前消失。”爱瑞说道。
“我没有申请成为志愿者。你们不能无视我的意愿把我带走!”
机器人不为所动。“我们已经得到你的监护人的合法授权将你带走,如有必要,可以使用武力。”
欣黛举起了攥紧的拳头。
“你们不能强迫我去做试验品。”
“是的,”爱瑞说道,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我可以,只要你还在我的监护之下。”
“你也知道这样做未必救得了牡丹,所以不必假装是为了牡丹。她日子不多了。他们找到治疗方法的可能性——”
“那么我唯一的错误就是等的时间太长,没能早点摆脱你。”爱瑞边说,边使劲地拧着浴巾,“相信我,欣黛,你去做牺牲品,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一个机器人碾着地毯走过来,“你准备好跟我们走了吗?”
欣黛双唇紧闭,她把手放下来,眼睛盯着爱瑞,可是在爱瑞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同情。她的心里涌起了新的仇恨,显示器上又出现了警示信号。“不,我不愿意。”
欣黛举起磁条,狠狠地打在机器人的头顶。机器人瘫倒在地上,脚轮在空中摇晃着。“我不会去的,科学家对我的身体已经做的够多了!”
第二个机器人朝她走过来。“启动240B程序:将已征招的赛博格试验对象强行带走。”
欣黛冷笑一声,挥起磁条,向机器人的传感器砸去,砸毁了它的镜头,然后用磁条猛推它的背部。
她扭过身来面对着最后一个机器人,脑子里已经盘算着怎么从公寓里逃走:叫一辆悬浮车是不是太冒险了;到哪里去找一把刀子把身份芯片挖掉,否则他们可定能追踪到她;艾蔻是否能跟上她的速度;她靠两条腿能不能跑到欧洲。
这个机器人的移动速度太快了,她脚下不稳,打了个趔趄,磁条也打歪了,瞬时间,机器人的叉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用电击来袭击她,欣黛感到电流穿过身体,一阵抽搐,张嘴要喊,但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喊不出声来。
她扔掉磁条,瘫倒在地。她的显示器上闪过红色的警示信号,但她的大脑启动了赛博格自我保护机制,强制信号灯关闭。
第七章 老古董
米特里·厄兰医生正用手划过波特屏屏幕,查看病人记录。男,三十二岁,有一子,配偶未提及,失业,三年前因工伤致病,后变为赛博格,无疑大部分积蓄用于手术,从东京远道而来。
这人真是厄运连连啊,这事厄兰医生也没人可说,只好无奈地撇了撇嘴。“您觉得怎么样,医生?”今天值班的助理是一个黑皮肤的女子,比他高出足足四英寸,他总是想不起她叫什么,每次她当班,他总喜欢给她派些坐着干的活。
厄兰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他把屏幕上的显示拉到病人身体结构图上。他只有百分之六点四的人工结构——他的右脚,一点电线和埋入大腿的指甲盖大小的控制芯片。
“太老了。”说着,把波特屏扔到观察窗口的窗台上。在玻璃窗的另一侧,病人躺在试验台上。他表面平静,但手指却紧张地敲打着塑料床垫,被人造皮肤覆盖着的假脚没穿鞋袜。
“太老了?”助手说道。她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向他挥着手里的波特屏,“现在三十二岁就太老了?”
“我们不能用他。”
她撇撇嘴,“大夫,他是您这个月所弃用的第四个试验人员了。这样我们的试验对象可是会短缺的。”
“他有一个孩子,一个儿子,资料上是这么写的。”
“是的,一个孩子,他今晚能有晚餐,就是因为他爸爸很幸运,能符合我们的试验条件。”
“符合试验条件?就以百分之六点四的比例?”
“这总比在人身上试验要强啊。”说着,她把显示屏扔到一堆陪替氏培养皿[1]的旁边。“您真的要让他走吗?”
厄兰医生盯着隔离室,他真想大声吼出来,却忍住了。他挺挺胸脯,理理自己试验制服。“给他使用安慰剂。”
“安慰剂——可他没病啊!”
“没错,要是我们什么都不用,财政部门会纳闷我们一直都在干什么。现在,给他一些安慰剂,然后提交报告,他就可以走人了。”
那女人气呼呼地走了,去药架上拿了一个带标签的小瓶子。“我们到底是干什么呢?”
厄兰医生举起手,刚要说话,却看到那女人正气冲冲地看着他,都忘了要说什么。“你叫什么来着?”
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说实话,这四个月来,我每周一都来做您的助手。”
她生气地转过身去,甩动了长长的、垂到臀部的辫子。厄兰医生盯着她的辫子,不禁蹙起了眉头。她的辫子仿佛已经自己卷起来,盘成一团,像一条浑身闪亮的黑蛇,正在朝他吐芯子,要向他扑过来。
他赶紧闭眼,心里默默地数数。当他睁开眼时,辫子又变成了辫子。黑油油、亮闪闪的辫子,并不会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