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勋见她紧张成如此模样,生怕她会就此晕了过去,连忙将身子撤了回去,又伸手捏了捏她涨得通红的脸颊,笑道:“瘦得面无二两肉,还是等养胖一些再亲罢。”
薛玥松了口气,终于将呼吸平顺下来,眼神假装镇定地往窗外瞟去,心中却觉得这话听得有些不是滋味,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头待宰的猪,要等养肥了再吃一般。
薛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内心是庆幸还是失落。她用余光偷偷看去,那罪魁祸首却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书,好似刚才的心慌意乱只是她的臆想而已。微风卷入窗棂,将屋内的暧昧气息慢慢吹散,树影也停止了摇摆,只有院内的几只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吱吱叫着。
正当薛玥被这蝉声叫得莫名烦乱之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有人通传道:“顾大人,张寺丞来了。”顾勋面色一敛,忙放下书道:“知道了,让他在偏厅等我。”
他起身将薛玥从椅子上抱起,小心地放回床上,又为她把锦被掖好,柔声叮嘱道:“方才你气血有些紊乱,现在好好睡一觉,别再胡思乱想。”薛玥忍不住想出声反驳她才没有胡思乱想,顾勋却又俯身下来,轻轻在她嘟起的唇上啄了一下,吓得薛玥将到了嘴边的话全缩了回去,只瞪大了眼睛望他。顾勋却笑得贼兮兮道:“现在可满意了,乖乖休息,等我回来。”
薛玥羞愧万分地把头埋在锦被里,手指偷偷抚着嘴唇,脸上泛起红潮,心中反复揣度,莫非是自己刚才表现的太过失落,被他看了去。她心头踌躇,辗转反侧,只觉得那人可恶之极,这下她想不再胡思乱想都不成了。
顾勋一路走入偏厅,张冲一见他便急切地起身想要说些什么,顾勋却示意他先坐下,朝窗外看了一眼。张冲心领神会地走到窗边往四周检查一番,才转回身子小声道:“我们布置在柳氏身边的人果然已经出了事,吴秋水这个老狐狸,不知偷偷布局了多久,让我们都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顾勋慢慢走到锦案后坐下,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强弩之末垂死挣扎而已。我们这次没有防备,才会侥幸让他得逞。现在他既然敢出来承认,这笔账我一定要好好和他算。”
张冲却依旧忧心忡忡,“但是现在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还不清楚他手下到底有多少人,藏在何处,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始终是一大隐患。”
“无妨。我在找他的破绽,他也在找我的,端看哪一方更加有耐心,哪一方,能笑到最后。”
“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
顾勋走到书柜旁,打开一个暗格内拿出一样东西交给张冲,小声和他交代一番,又认真叮嘱道:“先把这件事办好,一定不能出了差错!”
张冲连忙将那样东西收好,领命而出。顾勋记挂着薛玥的伤势,便也随他一起走出门去。他一路走到游廊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四周静的只叫虫鸣之声,竟连一个丫鬟小厮都未碰见。他心中猛地跳了起来,连忙疾步走到薛玥门口推开门冲了进去,只见逆光之下,有一个黑影正站在床边,手持利刃朝床上狠狠刺去。
顾勋只觉得全身血液顿时被凝固住,他怒喝一声朝那黑衣人扑去,黑衣人猛地一惊,见逃脱不及,竟反手将那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顾勋顾不得其他,急忙朝床上望去,只见锦被上已经被刺出一个的大洞,却没有半点血迹,他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脚下有些虚浮。这时他感到有人在轻轻扯动他的裤腿,顾勋连忙低头,就望见薛玥正一脸惊恐地趴在床下。
他连忙将她抱回床上去,紧紧握住她的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薛玥脸色苍白,心有余悸道:“我听见外面有动静,觉得有些害怕,就想尽办法滚了下来,爬到床底下躲着…”她后半段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顾勋一把抱在了怀里,他抱得那样紧,生怕一松手就要又一次面对失去她的恐惧。
顾勋满怀歉疚,刚要出言安抚,眼角突然瞟到地上的尸体,面色一沉,心道:“不好!”他连忙唤来几个家丁守在房内,急匆匆朝院外冲去。
果然,他一走出门口,就看到张冲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明显是受到了袭击。他一看到顾勋,面上就带了羞愧,愤愤道:“都怪我一时不察,中了他们的埋伏,那东西被他们…”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懊恼地握紧拳头狠狠砸向地面。
顾勋缓缓蹲下身子,面色阴沉得辨不出情绪,而张冲口中的“那样东西”,却已经落在另一人手中把玩。
这是一块表面鎏金的铜牌,论其本身并不太值钱,但上面刻着的几个字,却又令它价值千金。
“金吾卫副率岳正。”吴秋水摩挲着铜牌,念出这一行字,面上露出探究的微笑。原来这正是一块金吾卫副率腰牌,带着这块腰牌,便可自由出入禁中卫队。对有心之人来说,可谓是珍贵无比。
吴秋水将那腰牌轻轻放在面前的桌案上,开口道:“小然啊,你说顾勋为什么会收藏着这么一块腰牌,又把它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张冲。”
他身旁站着名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青衣人,此刻正毕恭毕敬回道:“属下驽钝,还望庄主明示。”
吴秋水紧紧盯住那枚腰牌,思索了许久,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让你们搜集这些年顾勋所办的案子,有哪一件是和金吾卫有关。”
卓然在脑海中仔细搜索,突然眼睛一亮道:“是李首辅之子李修文的那件案子。他能定罪便是因为偷窃了禁卫的布阵图,最初也是在金吾卫慎抚司被审讯的。”
吴秋水蜡黄的脸上泛起光芒,激动的双手都有些发颤,道:“没错,就是这件事!李首辅的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偏偏又这么巧和他顾勋有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破绽,因为我的出现,令他愈发放心不下,才会急着让张冲去处理。”他连忙对卓然道:“你带些人,想办法混入金吾卫,我要你们拿到李修文当日在慎抚司审讯的供词。”
卓然好似有些为难道:“那里可是禁中军营,就算有了这块腰牌,也不是我们想进就能进的。”
吴秋水眸中闪过狠戾,冷声道:“我秘密养了你们这么多年,现在不用又用在何时。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得给我办好这件事,不然不仅拿不到你想要的好处,连这个月的解药我也不会给你们,届时你们就等着毒发时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卓然低下头,眼中露出怨恨神色,却也只得恭敬从命。吴秋水面色稍霁,又道:“你放心,我虽不在京中多年,但秋水山庄和朝中也有着剪不断的联系,到时候你见机行事,我会想办法找人和你接应。”
卓然心中稍定下来,连忙退出门去着手安排。此时夜色渐浓,一轮圆月高高升起,月光下照着阴谋和算计,也照着真心与柔情。
薛玥将身子缩到床的最角落,双手死死攥住被角,紧张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真的要睡这里!”
顾勋正站在床沿,一边铺着薄被,一边坦然道:“那些人下午没有得手,晚上很可能会折回。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必须得留在这里。”
薛玥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朝地上指去,顾勋皱起眉头,弯腰凑到她身前道:“我必须靠你近些,才能确保你没有闪失。再说…”他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委屈道“我腿伤未愈,你忍心让我睡在地上吗?”
薛玥知道他在一本正经的耍赖,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郁闷地一头钻进被子里,紧紧贴墙边睡下,虽是背对着他,心中仍是忐忑万分。
顾勋也熄了烛火,在床的外侧和衣躺下。两人背对背一动不动地静静躺着,都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呼出,黑暗中只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声,也不知到底来自于谁。
初夏的夜晚平静无风,屋内便显得有些燥热起来。不一会儿,顾勋的里衣便被汗水湿透。可他却不敢伸手去擦,生怕会不小心碰到里面躺着的那个香香软软的身子。
可他背后的人却突然动了一下,不知是她的腿还是手轻轻抵上他的腰间,痒痒地触感瞬间传遍全身,猛地冲上胸口,他连忙低低吼了一声:“别动!”
床里之人似乎被他吓到,不敢再动,可腰上的触感却一直都在,搅得他心潮翻涌。顾勋实在忍受不了,翻过身去将那人压在身下,咬牙道:“不是说了,让你别动了!”
薛玥露出一副快要哭出的样子,十分委屈道:“我…我没有动。”
顾勋这才发现两床锦被之间好像还放着什么东西,他好奇地伸手去摸,竟摸出一个枕头来,他瞪着这物,啼笑皆非地望向薛玥。
薛玥满脸通红,只想赶快躲进被子里去,可她半边身子还被他压着,声音小如蚊叮道:“我想…我想放个枕头在我们中间,会比较保险。”
顾勋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往他们中间塞进一个了枕头,这枕头更不知何时抵住了他的腰。想到自己竟为了一个枕头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了半天,他脸上莫名也有些泛红。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撑在她身上,而薛玥满面通红地躲在他身下,好像一只乖巧又害羞的小猫。
黑暗中,她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散发着某种诱惑气息,令他忍不住倾身压下,想要再度占据他渴望已久的那份甘甜。薛玥把身子缩了又缩,实在逃不开他的禁锢,只得颤着声音道:“你不是说…要等我养胖了…再亲吗。”
顾勋已经迫不及待地触上她温热的软唇,只含糊回道:“等不及了。”薛玥的身子似乎震了震,却又在唇齿相交之时慢慢平静下来,顾勋能感到她努力的迎合,正要将这个吻加深,身下的人却突然不安地扭动挣扎起来,顾勋生怕她扯动伤口,忙起身按住她道:“让你别乱动。”
薛玥这次是真的快要哭出来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声音带着哭腔道:“我…我要小解。”
第5章 .7|
月夜*,一张大床,两个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大口喘着粗气…本应缠绵旖旎的画面,却因为薛玥的一句话彻底变了味道。顾勋瞪大了眼睛望着她,愣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现在,该怎么办…”
薛玥觉得这一定是自己这十几年来最丢脸的时刻,但索性已经如此了,她只得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红着脸道:“叫个丫鬟来,扶我下去。”
顾勋脑子也有点晕,只得依她所说,下床出门去寻。谁知府里的丫鬟知道他今夜要睡在薛玥房里,都十分默契地躲得远远,他在院内找了半天竟一个丫鬟都没找到,只得冲到下人房里,硬是随便捉了一人出来。
当薛玥重又躺回床上,想到刚才那丫鬟憋笑憋得很辛苦的脸,心中又羞又恼,都怪他没事非要睡在自己房里,动手动脚不说,还害自己不断出丑。这时她听见有人推门进来,随即床榻一沉躺在了她的身边,薛玥连忙背过身去,赌气不再理他。
谁知顾勋却突然翻身将她轻轻抱住,又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柔声道:“折腾了大半夜,好好睡吧。”这怀抱温暖而平静,不带半分侵略气息,让薛玥乱撞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身体本就没有恢复,这一日的情绪起伏太大,现在放松下来才觉得十分疲惫。她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眼皮慢慢沉了下去。可她并不知道,身边那人枕着她的香气煎熬万分,竟是一夜无眠。
屋内两人相拥而眠,屋外是,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而不平静的那一日总是猝不及防就到来。
当顾勋又一次站在李元甫房内,敏锐地发觉屋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李元甫坐在太师椅上,扶住椅把的手上隐隐凸起青筋,似乎在努力按捺自己的情绪。而吴秋水换了一身素袍,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旁,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得激动与欣喜。
顾勋躬下身子,正要问安,突然有一物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李元甫的面容因怒意而扭曲起来,怒喝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顾勋连忙捡起地上的一叠纸,仔细翻看后,顿时大惊失色,他攥着那几张纸:“这…这是哪里来的?”
李元甫盛怒未消,继续质问道:“我问你,为何这慎抚司里斌儿那件案子的卷宗上,会说他在出事之后曾经去找过你,而你却对我只字未提。斌儿既然找你求救,你又为何会故意见死不救,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安了什么心?”
顾勋两袖一掸,肃身道:“文昭不知道这卷宗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写,但这上面写的全是无稽之谈。李首辅对我恩重如山,文昭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背叛之事。”
这时,他却突然听到一阵阴恻的笑声,好似阴冷的毒蛇在旁伺机而动。吴秋水踱步走到顾勋身边,一双鹞目死死盯着他,“顾大人你还是收起这幅嘴脸吧。恐怕你要针对不仅是无辜的李公子,更是李首辅本人。”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屋内三人的表情均是一变。顾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无证无据,吴庄主莫要血口喷人。”
“这份卷宗就是证据,还有这块收在你府内的金吾卫腰牌。”吴秋水掏出那块腰牌,扔在顾勋身边,腰牌滚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顾勋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道:“这腰牌上可有写我顾勋的名字?这卷宗更是真伪难辨,吴庄主莫以为随便做一份卷宗,便能在李首辅面前颠倒黑白。”
吴秋水似是早料到他有此反应,嘿嘿笑道:“你看清楚,这上面可有金吾卫的金印。”
“吴庄主既然能准备好这份卷宗,区区金印自然也是不在话下了。”
“够了!”李元甫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狠狠瞪住顾勋:“我只问你,岳成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勋正色道:“文昭对首辅大人忠心耿耿,绝无半点异心。吴庄主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于我,只怕背后是存了见不得人的私心吧。”
吴秋水冷冷道:“你打死不认,我便说给你听如何。我想你的计划,应该是从你曾经的恩师宋毅入罪那时就开始谋划了吧。”
顾勋听到宋毅的名字,心中咯噔一声,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吴秋水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继续道:“顾大人果然好演技,令老夫实在佩服。我猜,宋毅死后顾大人一步步处心积虑往上爬,就是为了能攀附到李首辅身边,伺机报复。你毁了秋水山庄,令李首辅基业被毁。又趁李首辅离京之时,潜入金吾卫盗走布阵图,再栽赃给李公子。当李公子找你求助之时,故意给他指一条错路,令他步步深陷,果然是一条毒计。你步步为营,阳奉阴违,图得不就是你的复仇大计吗?”
李元甫听得浑身颤抖,随手抄起案上的纸镇又朝顾勋头上扔过去,顾勋却不躲不避,脸上顿时被砸出一个大大的血口,鲜血从伤口流到面上,他却只是双手垂立,面露悲戚之色道:“想不到李首辅宁愿性这无凭无据的荒诞故事,也不信文昭多年来的诚心相待。李首辅若不信我,文昭明日就自请除去绯袍乌纱,任由您处置。”
吴秋水也马上跪地道:“岳成也是跟随您多年,与您一同患难。这些年来,一直尽忠职守,替您看住秋水山庄,难道我会甘愿看到自己多年心血被毁。”
李元甫面色犹疑不定,一时间判断不出应该相信谁。而那份卷宗和李修文的死却如一根刺,狠狠扎着他的心,令他无法平静。
顾勋却冷冷笑了:“吴庄主,你这些年来,对李首辅真的是尽心尽力,绝无贰心吗。”
吴秋水眼神微眯,正要开口,顾勋又道:“我今天还带了一个人过来,李首辅看到他,就自然知道吴庄主演得这出戏,到底是为了什么。”李元甫点头应允,顾勋便走出门去,绑了一人进来。而那被绑之人竟是卓然。吴秋水手猛地一抖,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顾勋将卓然推到李元甫面前跪下,道:“此人正是杀害城内四名富商的凶手,也是那日设下埋伏,害我重伤的罪魁祸首。你现在便好好说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了这一切。”
卓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发一言,眼神却望向了吴秋水。
吴秋水勃然大怒,走到卓然面前,语声隐隐带着胁迫意味道:“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饶不了你。”
卓然突然起身狠狠朝吴秋水撞去,吴秋水连忙踉跄躲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之人。卓然眼中射出怨毒地光芒,死死瞪住他道:“反正都是一死,我又何须再怕你。”
他背脊一挺,咬牙切齿道:“是吴秋水!特地将我们养在京城城郊,找人每日训练我们武功阵法,还喂我们服了剧毒,必须每月由专人送来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秋水山庄覆灭后,我们又悲又喜,喜得是再也不必受他控制,悲的是如果没了解药,我们。谁知,这几个月依旧有人送来解药,我们当时就怀疑吴秋水没有死。果然一个月前,他竟又找到了我,替我们安排了一系列计划。”
李元甫已经将怀疑的眼神望向吴秋水,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想不到你竟在京中养了一批死士,却瞒了我这么多年。”
吴秋水身形有些微颤,忙大声道:“你莫要听他一派胡言,这都是顾勋设下的奸计。”
卓然却又笑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玉扳指道:“这玉扳指想必吴庄主不陌生吧,这是你前段时间托我偷偷出手,可惜现在还留在我身上。你还许诺若是此次事成,不但为我们解去身上的毒,还会给我们一大笔好处。”
顾勋在旁轻轻笑了,道:“吴庄主好大的口气,秋水山庄都毁了,这财物,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卓然道:“他曾有一次酒后失言,说他这些年偷偷从山庄密室中送出过许多财物,就藏在他的那位相好柳氏家里,”
李元甫已经是盛怒无比,颤抖地指着吴秋水大口喘着粗气道:“好好好,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耿耿!这就是你所说的尽心尽力替我看住山庄!”
顾勋望见吴秋水的脸上已经变得惨白,继续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非常奇怪,那日秋水山庄出事时,我曾提议用别的方法尽力保全山庄,吴庄主却执意要炸毁山庄,现在想来,莫非是因为里面的财物早已被吴庄主搬空,想借此掩盖。”
吴秋水脸部都扭曲,恶狠狠道:“顾勋,你莫要颠倒黑白!那日的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你不要逼我揭了你的底!”
顾勋却不紧不慢转向他,道:“那吴庄主说的事实到底是什么呢?”
吴秋水一时语塞,如果将真相说出,岂不是自己推翻自己前日所言,他几次三番变化说辞,在李元甫面前只怕会信誉全无。想到此处,他顿时有些慌张起来。这时他望见地上散落的那几张纸,突然清醒过来,原来这就是顾勋孤注一掷想出的对策,自己一时不察,竟陷入了他的圈套内,忘了这件真正能置他于死地之事。
他于是伏在地上,声泪俱下道:“顾勋此举不过是想混淆我们的视线,掩盖他自己做的丑事。老夫受不受冤屈事小,李公子到底是受何人所害事大啊。您还请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是和李公子的死有关”
李元甫今日所受刺激不小,吴秋水暗地背叛,中饱私囊之事虽然令他震怒。但他毕竟是心思深沉之人,因为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思索了一番,突然朝顾勋问道:“布老虎!那只布老虎,到底有没有随斌儿下葬。”
顾勋眼中有了一瞬间的慌乱,顿时被吴秋水捕捉到。他立即道:“顾勋如果视首辅您为仇人,又怎么会帮您如愿,替您送李公子最后一程。为今只要开棺检验,就能知道那布老虎到底放进去没,这人的险恶用心就能公诸于世。”
顾勋目光一凛,大吼一声:“放肆,岂能因为你的信口胡言就随便开棺,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你想让李公子在地下还不能安息吗?”
吴秋水听不出这话中的退缩之意,连忙步步紧逼道:“我想李公子也希望有人能为他伸冤,不要令他不明不白的死去。”
李元甫闭上眼睛,似是挣扎良久,终是开口道:“走,去斌儿的坟上,我势必要为他查明真相,想必他也不会怪我。”
郊外坟场,阴风阵阵,落叶飘零,李元甫乍一看到写着李修文名字的墓碑,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浑身颤抖起来,不由老泪纵横。
吴秋水连忙上前扶住李元甫不断下滑的身子,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劝道:“大人还是莫要太过悲伤,保重身子。这次开棺,若能揪出令定李公子含冤枉死的凶徒,定要让他血溅当场,为李公子陪葬。”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瞟向顾勋,奇怪的是,后者却是一脸平静,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祥预感,但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往前。李元甫站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望了身边两人一眼,用极轻的声音道:“开棺吧,是非真相,总得有个定论。”
吴秋水连忙叫人提起铁铲,将坟前的黄土一点点地翻开,终于露出那口上好的楠木雕花木棺。吴秋水偷偷望了顾勋一眼,见他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产生了变化,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眼神中有着掩不住的慌乱。
吴秋水心中暗喜,等不及别人动手,接过铁铲将棺材盖撬开,只见棺材内躺着一局肠穿肚烂的尸体,而他的头旁边,却稳稳地放着一个花布老虎,那布老虎圆头圆脑,做得栩栩如生。只是它没有被拿在天真的孩童手里,却被放在一个死得十分难看的死人旁边,变显得说不出的怪异恐怖。
李元甫只往棺材内瞟了一眼,就再也承受不住,五脏六腑如同被人撕裂捣烂一般,李修文惊恐圆睁的双目,扭曲的面容,身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黑洞,不断在他面前变幻,令他脑中一阵晕眩,险些栽倒在地上。
这时,有一双手扶住了他,他转头就望见了顾勋那双同样隐隐泛红的双目,似是也不忍心往棺内望去。
李元甫悲痛之后又燃起了怒火,他稳住身子,指着站在坑中发呆的吴秋水狠狠吼道:“吴秋水!你暗地背叛不成,还要令我的儿子死不瞑目,我今日定不会轻饶你!”
吴秋水似是不愿相信眼前发生之事,他回过头,望见顾勋冷冷的眼神,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他还剩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连忙跑到李元甫面前,刚要开口,就被一脚踹翻,他的身子猛地栽在堆起的黄土之上,忍不住一阵咳嗽起来。
李元甫一脸厌恶地转过头去,根本不想再看他一眼,却听见吴秋水在他背后边哭边喊道:“那份卷宗!那卷宗是千真万确从金吾卫慎抚司偷出来的,不信大人可以去审问那卓然,里面字字句句绝无掺假,大人可千万不能被蒙骗啊!”
李元甫心中又被一扎,转头望向站在旁边一直不发一言的顾勋,心中突然有了另一种计算…
第5章 .8|
金吾卫镇抚司是禁卫营的私属诏狱,因被今上赋予监察之职,拥有着连三司都无法撼动的刑讯权利。而这个平日里令京城百官闻风丧胆、避之不及的阎罗殿,今日却有人专程找上门来。
镇抚司内,刑杖成排而立,空气中隐隐飘着血腥气味,两名千夫长恭立一旁,望着堂内三名不速之客,心中正奇怪地泛着嘀咕。堂上坐着两人,一名是当朝宰辅,一名是大理寺卿,毫无缘由突然造访,还带了个又干又瘦的老头儿来,也不知有何用意。
李元甫冷着脸坐在堂上,闭唇不发一言。顾勋坐在他下方,正姿态悠闲地饮着茶。就在堂内的气氛越来越凝结之时,金吾卫指挥使魏铮急匆匆推门而入,他一身圆领甲未除,显然是当值时匆匆被叫来,一见李元甫便行礼道:“不知李首辅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公务。”
李元甫扫了堂下一直跪着的吴秋水一眼,拿出几张纸来,道:“堂下这人声称这份东西是从你们镇抚司偷出来的,刚好被我们撞见,便想着绑了他过来,也好顺便物归原主。”
魏铮面色一变,肃然道:“李首辅莫要说笑,金吾卫戒备森严,怎么会随便让蟊贼偷了东西出去,这话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可是要治我个渎职之罪啊。”
他一边说一边走上前接过那几张纸,随意翻看之后,脸色大变,指着跪在堂下的吴秋水喝道:“大胆贼人,竟敢伪造金吾卫官印,你可知该当何罪!”
李元甫眸间寒光一闪,却好似随意问道:“怎么官印也能造假吗?魏统领可看清楚了,你放心,此事出了镇抚司,除了我和文昭,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魏铮怒气未消,见李元甫话里话外疑他为自保而故意不认,便愈发不豫起来。他转身走到柜旁,从中拿出一枚金印,放在案堂上,冷硬道:“李首辅,你自己好好比较一下和那印鉴有何不同,就自然能明白。而且镇抚司案宗一向用的是贡笺纸,怎是这普通宣纸可比。”
李元甫将手中金印和纸上印鉴对比一番,又捏了捏纸质,随后面色铁青,将那纸随便抛在案上,冷冷笑道:“果然是伪造得。这人实在太过胆大包天,连金吾卫的金印也改造假。我看就交给你们镇抚司处置吧!”随后撩袍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疾步走去。顾勋一直低头饮茶,此刻也终于抬起头,缓缓放下茶盏,起身准备随李元甫往外走。只在茶盏落在桌案上时,以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
吴秋水呆呆跪在堂下,似是已经被今日的事实击懵,他双股瑟瑟发抖,摇着头大声喊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他们的诡计,这是串谋!李首辅,你一定要相信我!”可是李元甫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喊,回应他的只有镇抚司阴森的四面墙壁,和空荡的回音。吴秋水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坐到了地上,恍惚间好像有几个黑影走了过来,将他一把提起,朝前拖去。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一排铮亮的刑具上,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当他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艘小船内,正随江水飘摇上下浮沉。他想要起身,才发现身上早已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随意一动便是剧痛无比,可他却活了下来。吴秋水脑中晕晕沉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船身突然又剧烈摇晃起来,有脚步声自船头处传来,当吴秋水勉强抬起头时,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因为他望见了一袭熟悉的白色衣角衬着浑黄的江水越来越近,好似正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将他的身子一点点往下拖去,直至万劫不复。
乌篷船在江面飘摇,偶尔传出几声骇人的惨叫声,这惨叫声在江风中转了几转,便飘散远去,而在岸边的一间小亭内,有人正十分悠哉地生炉煮茶。
顾勋将茶末注入沸水,又轻轻捞去浮沫,煮茶声如松风雨鸣,甘醇的茶香瞬时充溢亭中,有人就在这茶香中走入,提袍坐在了他身旁。
顾勋头也不抬,适时递上刚舀好的一碗茶汤,笑道:“元贞莫非是嗅到了茶香,怎么来得这般及时。”
魏铮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袍角随江风微扬,褪去了往日盔甲佩刀,更添了几分文仕风姿。他将碗中茶汤一饮而尽,只觉得喉舌生润,心意畅快。他又抬起头望着眼前江浪翻涌,薄雾浓云,满怀感慨道:“距上一次宋大人在此地教你我煮茶,已经有六年之遥了吧。”
顾勋手下微滞,往日种种犹在眼前,而斯人却已不在,只余江风呜咽,逝水东流。
两人十分默契的不再言语,似是对往事的一种祭奠,过了许久,顾勋才开口道:“你我这些年来各行其道,想不到我为李修文之事冒险去找你,你竟然也肯答应我。”
魏铮微微一笑,道“宋大人行刑前,曾经差人送了封密信给我,说无论何时只要你来让我,让我一定要帮你。所以不管朝中怎么传你卖师求荣、背信弃义,我也从未信过。”
顾勋生出些恰逢知己的欣慰感,又道:“话虽如此,我也知道此事凶险难料,本不应拖你下水。更何况先师早已去世多年,你大可不必还守着这个承诺。”
魏铮双手托杯,遥遥朝着江水恭敬道:“宋大人忠君爱民、刚正不屈,是我平生最为敬佩之人。他虽然不幸被奸人所害,但他对我说过得话、教我做过得事,元贞便是一刻也不敢忘记。是以只要是和宋大人有关的事,我便一定会全力以赴相助。”他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又转过身来望着顾勋道:“只是你这招是不是走得有些太快太急。”
顾勋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道:“没错,可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他抬起茶杯饮了一口,又道:“李元甫因夺情而远离京城,这机会实在难得。只要能借此机会除去李修文,就等于除去了李元甫的左膀右臂,令他元气大伤。幸好有元贞相助,我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如今他丧失失权,圣上对他也早不复往日信任,这步险棋总算走得值得。”
“所以这次吴秋水突然杀回,你也就顺水推舟,将他击垮后,李元甫就再无可信任之人。”
顾勋将水再度煮沸,望着水中滚出细小的气泡,道:“吴秋水此人阴险狡诈,他既对我有所防备,就不可能轻易上钩。要想令他信服,唯有以真相为饵。他一步步推断出李修文事件的真相,必定会得意忘形,去李元甫面前告状。可他忘了,我只需在其中几处细节造假,就足以让整件事完全被推翻。”他望了吴铮一眼,笑道:“幸而有元贞替我做了一份假的卷宗,再故意放吴秋水的人来偷。我又仿制了一个布老虎放入棺中,李元甫爱子心切,一见李修文的尸体必定崩溃失控,又怎么分得清那布老虎的真假。”
魏铮想到此事办得极顺利,心中也有些畅快,却又再道:“这次虽然能让你应付过去,但李元甫极有可能对你已经有了怀疑。往后你要行事只怕就没有那么容易。”
顾勋嘴角浮起浅笑,眼中闪着自信的光芒:“即使他生了怀疑怀疑,但没有确实的证据,便不会轻举妄动。他这几年一步步扶我上位,许多事都要依靠我去做。他如今失了今上的信任,最近又折了几名党羽,早已不复以往声势。而我这几年在六部内也想尽办法安插了不少人。他现在就算想要动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魏铮见他踌躇满志,却仍不免有些忧心道:“你跟在他身边他那么久,也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李元甫手握重权多年,要扳倒他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你还是要万事谨慎而为之。”
顾勋点头沉思,眉眼间又染上抹傲色,道:“我自然不会鲁莽行事。只是布线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到那一日,你我便能光明正大开怀畅饮,先师在地下也终能瞑目了。”
魏铮似也被他豪情的所感,端起茶杯笑道:“那今日便以茶代酒,待到大功告成之日,你我再饮酒相庆。”
顾勋将茶汤送至唇边,掩住浓浓的笑意,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道:“也可以…饮一杯喜酒。”
第5章 .10|
茂密的桃树下,桃花簌簌而落,薛玥坐在树下,仰着头专注地朝上望着。她手中托着个竹篮接着掉落的花瓣,脸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沁出细细的汗珠。也许是被晒的有些热,她将衣袖挽起一半,露出白皙的胳膊。阳光透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光晕,衬得她也如同夏日里最娇嫩的花蕊,重又在阳光下鲜活、盛放起来。
顾勋脸上挂起温柔的笑意,正要朝她走去,却突然看见桃树上还有另一个身影。张冲正蹲在一棵树枝上,满头大汗地一朵朵把桃花摘下,再扔在薛玥举起的篮子里。眼看篮子里的花瓣越积越多,薛玥笑得一脸兴奋,不断朝上挥着手。
顾勋的脸就此冷了下来,蹲在树上那个身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手上轻轻一动,张冲脚下的那根树枝就突然折断,还没来得及运起轻功,就仰面跌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