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一到,无论走到哪里一片喜气的红色,热闹的红,冷清的街,倒让羽君觉得跟进了刻意布置的鬼城一样。羽君这个想法让一干人翻了白眼,翠翠毫不客气的拿看怪物的人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绿绿总算收敛些,只偷偷瞄了几眼。至于泓香时那一串等同隐形的护卫,碍着泓香时在场,总不好意思笑出来。
虽然是过年,总算也有一两家客栈仍旧开门做生意的,当日里投了宿,屁股还没有坐热泓香时便敲了门进来。
"无双,你来瞧瞧,这身衣服看着可喜庆?"
羽君倒是不知他打哪回起开始直呼她"无双",幸好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名字,被人叫了也没有被失礼的感觉,只是一回头,被泓香时一身明紫锦缎唬了一跳。
泓香时此人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风流儒雅,以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这个身份来说算不得张扬,如今一身明紫锦缎竟是富贵逼人一反常态。当她看到他手上拎着的另一套衣服,立时变了脸色。
她没有想错,那身衣服的确是给她准备的。
入眼,一团粉紫。粉色的锦缎,看得出与泓香时身上是同一种质地,光泽莹润,而外层一件紫纱外袍半遮着那层光泽,荧荧约约,粉和紫互映着,说不清看进眼里的究竟是粉还是紫。
这样一件衣服无论对于冷艳的湘无双还是素喜淡雅的朱羽君来说都是不合癖好的。更何况......这一身衣服,隐隐竟与泓香时身上所穿宛若相配。
泓香时倒好像看不到羽君脸上的表情,热络道:"如今正是过年的时候,四下里都一片喜庆,无双原来这身衣服未免素净了......试试看,这是三十多里外附近最有名的锦缎坊特地赶制的,应该会合身......"
三十多里?他究竟什么时候去做的?锦缎坊不关门过年么?
还有......为什么会合身?他怎么知道她的尺码......羽君的眉微微挑了挑,有些微抽筋的冲动。
纵使如此小半个时辰之后羽君还是一团粉紫的出现在客栈楼下,如果只是换身衣服顺便穿着这身衣服培人走一圈就可以落个清静,这还是比听完泓香时关于喜庆和素净之间不协调的意见和劝解要容易些的。
不过她没有忘记发扬朱羽君为人一向的风格,就着衣服颜色不配的理由,硬是让翠翠和绿绿也换了一身粉不啦叽粉得发腻的衣裳。
这主仆三人一出现,倒的确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泓香时浅笑着拉她一起出门散步,好似若这里是鬼城,他身边的便是最美的一个女鬼。鞭炮声从傍晚时便不时响了起来,与各家门前的热闹相比,街道上原本几家还开着业的酒店也一个个关起门来,越显空荡。
"......客倌,我们要打烊了......客倌,客倌!"
路旁一家狭小的酒店里,小二搀扶着烂泥一般的醉鬼走出来,泓香时虚扶了羽君一把想要拉她离远些,不料小二一个没有扶稳,那醉汉直直向羽君倒来--泓香时眼明手快拉了羽君一把,才避免了那醉汉扑倒在她身上,仅仅是惊了一下,一步之差见着那人倒在她脚下。
泓香时一贯优雅的脸上显出不快,正要张口喝斥,却突然一顿,令人难以察觉的"啊"了一声。
羽君略略疑惑,正要顺着泓香时的视线却看地上的醉汉,却听得他惊呼一声:"惊涛!?"
月下千年之花散里 第20章 莫思量2
"惊涛!?"
那两个字好似在羽君头顶打了一记响雷,一瞬间整个人僵在原地。
泓香时已经俯下身去翻过那人的身体,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让羽君一时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这不会是惊涛......她认识了惊涛近二十年,惊涛不会是这般的......
如寒玉雕琢般的惊涛,不会是这般......
"无双,来帮我......无双?"泓香时一抬头瞧见羽君的神情,微微一顿,眼中犹疑一闪而过,转瞬却又不着声色。他抬手一挥,原本空荡的街上瞬间多出两条人影,不作声的立刻背起沈惊涛。
"回去吧,无双。"
羽君好似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脑中猛然闪过无数画面--是了,过去的二十年里朱羽君所熟识的惊涛,始终是沉默隐忍的,笑着陪在她身边,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但是陆唯羽所见到的那个惊涛,她更不该忘记。
羽君的神色黯了下来,二十年的青梅竹马,她却从不知道惊涛的心意。
有谁能说,惊涛就不可以像旁人一样,露出落拓的一面?
羽君沉默的跟随着回了客栈,看着护卫帮忙着翠翠把惊涛扶到房内换下一身沾了酒污的脏衣,用帕子清洗了头脸安置好。惊涛显然是已经醉得人事不省,她不顾翠翠和王爷的疑惑留了下来,亲自照顾着他。
床上的人已不复当初温润如玉,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冒出未修整的胡茬,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陌生的人。明明昨日他还是一个与她两小无猜的玩伴,今日却要面对他给的情,还有她给他的痛。
惊涛对唯羽的用心,对唯羽付出的关怀和感情,陆唯羽看到了,记下了,而那些记忆借着她和陆唯羽共同的身体传达给了她。那些发生在她死后,她本不该看见的东西......那些温柔和感情,与其说是给陆唯羽,更确切地说是为着朱羽君......
如果当日没有代替陆唯羽答应和惊涛的婚事,那场大火带给惊涛的,也不会是如此沉重的伤痛--
羽君就那么在床边的椅子上呆呆的坐了一夜,在不远不近,伸手便能够碰触到的地方。
直到早上的阳光透过眼皮有些过于明亮,沈惊涛才渐渐转醒过来,只轻轻动了动,宿醉后的头痛便搞得人苦不堪言。他用手揉着额头顺便遮了阳光,巍巍的睁开眼来,略显模糊的视线中映入的便是一团粉紫。
再看去才知道那团粉紫是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子,逆光中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只感觉到她静静看着他的视线,声音温温淡淡,悠然传来:"喝多了酒总是伤身,你也该知道借酒浇愁也不过一时,酒醒了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或者,你是想就这么让自己醉死了事?"
只是一怔,沈惊涛头痛的闭了闭眼,睁开来努力的去看清那女子的脸。
"请问,姑娘......"
"这是无双姑娘--花散里的湘无双。"翠翠插进来,抱怨:"惊涛少爷,你怎么搞得这么......这么......"
沈惊涛乍见翠翠一愣,顾不得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就听到翠翠的话,终于看清了面前女人的脸--
"湘无双!?"
那一瞬间,羽君在惊涛眼中看到的,是清清楚楚地厌恶。无关憎恨,只是厌恶。
他忍了一下头痛,便支撑起身体下床来想要离开,翠翠急忙去拦,"惊涛少爷,您醉成这个样子这是要去哪儿?"
惊涛脚下一停,拉住翠翠看也不看羽君一眼,冷道:"湘姑娘收留之恩沈某会记得,告辞。"说完拉着翠翠就向外走。
"惊涛少爷!你这是干嘛,太失礼了......"
惊涛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你不是应该在庄里好好呆着,这么会在这里,还跟湘无双在一起!?"
翠翠心虚了那么一小下下,掩饰道:"总之是有原因的嘛......少爷你去哪儿?你才刚醒,就在这里休息两天,我们跟姑娘一起也有个照应......"
"沈某不需要那种冷血无情的女人来照应。"那句话虽是对翠翠说,却是说给羽君听。从方才她就一直坐在原处,淡淡的,没有反应。或者......从惊涛看她第一眼时的眼神,她心里就已经明白,惊涛也许以前就认得湘无双,至少也是见过。而且......对她的印象绝对称不上好。恐怕这是他们最糟糕的相遇。
翠翠还在惊奇的看看惊涛,看看羽君,不太相信惊涛口中那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就是眼前这一只。
羽君缓缓起身,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就算不需要我的照应,也总不该拒绝翠翠来照顾你。这里是客栈,又不是我家,不想见到我,我出去便是了。"
许是羽君的态度与惊涛见过的湘无双太过不同,他微微一怔,终于将视线移向羽君打量了几眼。也许是属于羽君的那份倦懒淡然缓和了湘无双冷艳的面容,也许是忘记了换下的这身粉紫衣裳遮掩了湘无双冷冽的气质,惊涛的眼中明显现出迟疑,眼前这人,的确与他见过的那个女人太过不同。
羽君越过他走到门边,停了停,回头问:"你所谓的冷血无情......是因为林菱儿?"
惊涛的眼中再次出现先前的厌恶,"不只是她一个,还有那天的三十一条人命......我不知道你和他们是有怎样的纠葛,但是那些人都已经受了伤对你构不成威胁,还有林菱儿不过是偶然被卷入的无辜者,你却那样毫不手软,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翠翠惊呼了一声,伸手指着羽君,"少爷,您在说她?这人一把懒骨头都离谱,连只蚊子都懒得去拍,你说她见死不救我还信,她......草菅人命?"他们两个在说的是同一个人么?
惊涛用一种[你莫不是被她骗了]的眼光看翠翠,翠翠却绕在"见死不救"和"草菅人命"两者的差异间绕不出来。
羽君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惊涛与湘无双并不熟识,但糟糕的是他与湘无双见面的时机......她没法解释什么,原想问问林菱儿和惊涛的关系,想到自己先在顶着湘无双的身份,问这种问题不免唐突,总不好惹得惊涛更讨厌她就没戏唱了。她推门走了出去,回过神的翠翠便推着惊涛按回床上。
"我说少爷,您这到底是怎么搞的,那家酒店的小二说您已经在那里醉过好几回了,您这么折腾自己,小姐若泉下有知也......"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只是怏怏的瞪着沈惊涛,他浅浅笑笑,眼神却变得深暗。
他何尝不知自己不能一只落拓下去,然而清醒的时候感觉到的只有万念俱灰,一颗心麻木得分不清是或者还是死了。也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清清楚楚地痛,得到释放。也许,他是真的想就这样醉死了罢。
羽君刚回自己的房间还没有来得及换下那一团粉紫的衣裙,绿绿便过来传话--昨个大年夜因为遇到惊涛弄得一团混乱,难得过年大家能聚在一起,今个王爷招呼大家去吃顿年饭。
羽君刚想着让绿绿去回拒,想到王爷多半也会请惊涛,如今她和惊涛的关系算不得好,能多个借口相处,也多个机会化解。
"绿绿,你去告诉王爷我收拾一下就来......顺便通知暗哨,都撤了吧。"
"姑娘,虽然您已经找到沈公子,但毕竟这是外面,身边没带个有武功的人,还是留着暗哨吧......不然,通知雪狐或玉貂过来?"
羽君轻轻摇了摇头,花散里只有香珠儿在,晴暄虽然可以帮忙,毕竟是个外人,还是留着玉貂还能辅助她一下。至于雪狐......
"姑娘,您还在生雪狐的气?他年纪小不免有些冲动,他也只是......"
"我知道,他只是被晴暄怂恿几句,想帮我的忙......但是我现在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一个沈苍澜他都容不下,如今她出来寻找惊涛,这孩子指不定还要闹什么脾气。
绿绿似懂非懂的退了出去,羽君坐在镜子前面略略上妆遮了一夜未睡的脸色,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下了楼。
泓香时已然派人请了惊涛来,羽君下楼的时候,两人已经落座叙旧,泓香时正宽慰着惊涛。走下楼来的羽君依然是粉紫的打扮,略略带了点倦容,显得整个人更加柔和。惊涛看着她走来有些怔然,若不是旁人都已清楚告知她就是湘无双本人,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一个面容与湘无双相似的女子罢了。这种想法与羽君身上散发的宁静让他的厌恶有些许消散,虽然仍旧不想开口搭话,但也没有显出无礼。
"无双,昨日劳烦你照顾惊涛,辛苦你了。快来坐--"泓香时的笑容永远都是优雅得体,说的话好像是他麻烦了羽君一般。羽君浅浅笑笑不予置评,这人昨日分明见着了是她执意留下来照顾惊涛,并未隐藏对惊涛的在意,今日他却若无其事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不着痕迹的拉远了惊涛和羽君的距离,却拉近了他自己。
月下千年之花散里 第21章 莫思量3
既然找到了惊涛,羽君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上路,就此停了脚步。可是她不认为惊涛会跟她一起回去,便随意找了借口留下来,尽量在惊涛身边就近照顾。
"姑娘,姑娘......"天还未亮,羽君吩咐过她没起身的时候先不要进她的房间,绿绿在门外敲了两下,"姑娘,您醒了吗?"
"什么事?"
"方才翠翠说......沈公子一夜未归,她说她先出去找找......"
羽君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下床,"绿绿,你准备一下,我们也出去找。"瞥了眼昨日脱下来的那团粉紫衣裳,不想再穿第二次。寻了平日的衣衫出来穿上,那微凉的冰蓝色完全衬托出湘无双的气质。
出门的前一刻,她突然脚下一顿,直觉身后的空气有异,空气变得冰冷而苦涩,让她忍不住发抖。羽君猛地回身,赫然见到房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细瘦高挑黑衣斗篷的"人",她不知道该不该称其为人,因为他的身上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无,有的只是从他身上散发的冰冷和苦涩。
"你是谁!?"
黑斗篷站在原处,被阴影笼罩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丝毫照不到他的身上。他一动不动,好似听不到羽君的问话,整张脸都隐在斗篷的帽子之下,看不清面貌。
房间里似乎变得很冷,羽君感到不安,脑中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人。
[孽债......]
低低而沙哑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羽君一怔,这个声音她曾经听到过......胸口隐隐又痛了起来,她盯住前面的人,那声音持续传来,宛若来自寒谭深处,彻骨的冰冷。
[今生债,今生还......]
"是你让我复活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别紧张,他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身旁忽然传来圣月的声音,他不知何时站在羽君身旁,轻轻拍拍她的肩。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似乎胸口也不那么痛,羽君疑惑的看向圣月,圣月美艳倜傥依然,对她笑笑,解释道:"自从上一次我离开之后一直都在查询你复活的原因,然而对于姻缘殿和地府来说这都是个意外,所以,我就想到了他--"圣月看了眼阴影中的黑斗篷,"--忘川的摆渡人。渡过忘川,就算正式进入阴间地府,生前的债便牢牢的背在身上带入轮回......而摆渡人正是生前孽债沉重,并还无可还的人,回不得阳间,也入不得轮回,他需帮助九百九十九个和他同样背负孽债并且来生无处可还的人返回阳间,了却今生孽债,才能够卸下摆渡的责任,重新去投胎。"
"我的债......是惊涛?"她隐约间感觉到了,她身上的伤,每一次都仿佛在提醒着她,不可忘,不可放弃......反反复复......
圣月点点头,"湘无双的伤,是林菱儿打的,她本是你死后沈惊涛命里的结缘之人,不料却被湘无双所杀,她死前的执念残留在伤口上,所以你这伤,是无法好全的。湘无双虽杀了林菱儿但林菱儿也死不瞑目拼着最后一口气重创湘无双乃至身亡,她们之前的人命债就此了结,但湘无双还欠了林菱儿一份姻缘债,而这份债的根源,却在你。"
"所以这债,由我来还?"
"对,湘无双的,还有你自己的债......"
羽君似乎毫不意外,淡然静默,转身出门。"我该去找惊涛了。"
"朱羽君,"圣月在她身后唤住,"虽然摆渡人放了你回来,但是地府有地府的规矩,该入地府的魂魄,他们是不会放过的,你要当心。"
羽君不禁回头望了一眼摆渡人,黑色斗篷之下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中,黑洞洞的仿佛无物。很难不去想,究竟是背负了怎样的孽债,让一个灵魂千百年的在忘川河边不停摆渡,寻找着像她这样还不了债的人,不顾阴间法规而在帮助着他们......
今生债,今生还。错过今生便是欠下了一世的债,这债太重,何苦连累来生?
想必在遥远的千年后,陆唯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纵然丝毫没有她就是自己来生的真实感,也依然不忍破坏。病书生的伤,陆唯羽的痛,吃过的那些苦,她都记得。
泓香时的护卫陪着翠翠四处去找沈惊涛,羽君却静静站在客栈院中,隐隐之中似乎能够感觉得到惊涛在哪里......那种奇妙的牵系感,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细丝线牵引着她,脚下有了方向,自然的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惊涛坐在房顶上,看着远处的眼神有几分醉意的涣散,更多的却是漠然,死灰一般,一切的悲伤哀痛都被吞没其中......哀莫大于心死,羽君不禁想起这一句,心口隐隐作痛。
她提气施展轻功飞身而上,轻轻落在他身旁。
沈惊涛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一眼,目光微顿,一袭蓝色如水的"湘无双"俨然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他别开头灌了一口酒,虽然知道她是泓香时所相识之人,仍旧不愿与这样一个凶手有来往。
羽君不去看他眼中疏离,在他身旁坐下来。
"这酒,总是让你越想忘的越忘不掉,何苦还这样折腾自己呢?"
羽君的声音温温淡淡,有着与湘无双截然不符的平和,惊涛不禁想起昨日酒醉醒来时她的话......没有一句温言软语,却直指内心。这样一个冷血的女人,也懂得人情冷暖么?
"你又怎知,我正是害怕忘记,才更要去想起呢?"
羽君转头望着惊涛,这个曾经与她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曾经默默守着她十几年不曾多说过一句让她为难的话,甘心站在她身后的人......如今,他就这么让自己一次次的醉,一遍遍想起那痛到彻骨的一场大火,想起那个终究无缘的女子。
羽君心头一酸,脱口道:"为何你不肯忘!?"忘了,便轻松了,于他于她,这份债,便不那么沉重了不是么?
惊涛不解为何她的语气突然起伏,却终于肯正视她,"不是不肯......是不敢。湘姑娘......心若死了,会剩下什么?"
"心不会死!"羽君字字清晰,"人还活着,心便不死。伤得再重,终有一日会忘却,平淡,只要还有相遇,总会遇到别人,也许需要很久,可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让你的心活动起来......没有谁是唯一,没有谁离开谁会活不下去--"
惊涛静静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惊讶,疑惑,渐渐释然......现在的她看起来完全没有了"湘无双"的影子,而只是个经历过,痛过的女孩子......
"看来你也经历过很多事......那,你已经不再痛了么?"
羽君微微一怔--"不再痛了么?"曾几何时,她竟忘记了,自己也曾经为姝娴的出现如临地陷,也为着苍澜的背弃便仿佛没了天日......往日的那些痛,过了,便遗忘了吗?倘若不是后来发生的这么多事情,她不也是心如死灰么?
曾经真切的知道这种伤痛,懂得言语的无力的她,还要用什么话来劝慰惊涛,甚至希望他能够听从劝告?
那一刻似乎可以没有了芥蒂,惊涛仿佛一瞬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莫名的东西,可以直达心底。她当真是当日那个连眼神都宛若冻结的女子?是他看错,或是一个女人可以有如此不同的两面。
若时间可以就此凝固,没有了过去未来,便只有他们两人如此贴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彼此,这是否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惊涛少爷!"
翠翠的一声狮吼蓦然将两人唤回,她气冲冲的站在地上,抱怨道:"您倒真悠闲啊!我们围着镇子绕了大半个圈儿,您竟然跑来这里躲清闲,让这些人白操了心,您出门好歹也知会一声!"
惊涛许久没有领受过翠翠的絮叨,苦笑了下,起身跳了下来。翠翠一靠近便夸张得用手掩了鼻子,"夷~~又是一身酒气!您这是要改行当酒鬼啊?快回去喝杯浓茶清清酒啦!"她推了惊涛一把把他打发走,看他进了客栈,才回过身来看着房顶上的羽君笑得二五七八,抬手招了招。
羽君不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也跳了下来,走到跟前。
翠翠很八婆的凑过来,低声笑问:"姑娘,跟我们惊涛少爷谈得可好?我们惊涛少也不错的,又体贴又细心,人又专情,比庄主可是不知好到哪里去哦~~虽然现在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糟糕......那只是一时的,您如果看到惊涛少爷平时的样子绝对不是现在这种糟乱相......"
羽君淡淡看了翠翠一眼--这丫头要干吗?
那一日起翠翠便卯足了劲游走在羽君和惊涛之间,就此改行做了红娘。绿绿笑她的不自量力,不过是白忙一场。湘无双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跟臧云山庄的二公子在一起?羽君却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由着她穿针引线--也需要靠近惊涛,让他彻底放下芥蒂,翠翠也不失为一个帮手。
月下千年之花散里 第22章 莫思量4
年后的几天里各家是不开火的,没有炊烟的镇子依然让羽君觉得这里像个鬼城,街道上开始有孩子踏着一地爆竹的碎屑欢笑玩耍,那些零碎的红色被踏在脚下,碾进变成了泥土色的雪里。
对于突然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黑衣斗篷,羽君很是伤了一回脑筋去对大家解释掩护,她没有料到那天回到房间之后,圣月虽然回去了,这个"摆渡人"却一直留在那里等她。结果一扯再扯,摆渡人就变成了[香珠儿因为不放心她和绿绿单独在外而安排过来保护她们的暗哨]。
她一时兴起,唤他"阿舟"。
"阿舟,来,一起坐。"羽君笑眯眯的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子,笑得人畜无害。饭桌上羽君、惊涛、泓香时排成个"三缺一"的局面,摆渡人守护灵一般站在羽君身后,不说也不动。
"坐啊。"羽君扯扯他的斗篷一角,继续笑。
黑斗篷似乎很无语,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很明显他完全没有坐下的打算--他又不是人,不能吃饭,坐下干什么?这坐下了,吃?还是不吃?--可是低头看看那只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依然砌而不舍完全没有打算放开的纤纤素手--她是故意的么?
可是那张笑脸,明明温善而无辜。
已经跟随了羽君一段时间的绿绿和翠翠站在一旁,很清楚这位"湘无双姑娘"的确是故意的--她在不满,或者说迁怒。很明显她是尽量想要跟惊涛走得近些,拉近感情,可是身后却无时无刻不跟着这个闷葫芦的黑斗篷,旁边又插着一个不知故意还是无意总是碍事的闲散王爷--她的确很不高兴。
那笑容越是温婉越是无辜,亲近温和又人畜无害,就说明她的不满已经累积得很~~多,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位"花散里的蛇头"有着相当不符合她的身份的小心眼儿。
又懒、又小心眼儿、脾气又坏,还无论何时都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一副温婉贤惠的模样......翠翠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家小姐简直一个娘生的似的。
泓香时坐得安然若定,看起来什么也感觉不到,谈笑自然。然而坐在羽君对面的惊涛却凝视着羽君的笑脸,渐渐陷入沉思......
他似乎,可以看懂那笑容后面的含义......是错觉么?明明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女人......只因为这笑容有些熟悉?但纵是同样的笑容,也未必是同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