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才是好人呐!

“嗯……大概是大侠吧。”青衣男子摸摸鼻子,看了看眼睛亮亮的小男孩,然后视线落在了小男孩牵着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此时的花朝其实很有些可爱的,因着那人贩子指望着能将她卖个好价钱,给她打理得还算干净,穿着一件大红袄,扎着双髻,更衫得一张微圆的小脸可爱非常。

青衣男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张本无什么表情的脸上硬是带出了几分温和,他上前一步,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怕不怕?”

花朝感觉到头顶的温暖和力度,稍稍一愣,随即下意识摇了摇头。

“好姑娘。”青衣男子弯腰抱起她,他一手牵着小男孩,一手抱着小姑娘,转身对另外三个孩子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带你们找个客栈投宿,明日便送你们去县衙,看能不能替你们寻到家人。”

那个晚上,是许多孩子命运的转折点。

尤其是花朝,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对她这般莫大的善意,这位青衣大侠仿佛对她尤其的和善,花朝不明白一个人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来由地对另一个人施以善意,也不明白这样素不相识的人为何不求回报地帮助一群孩子,就因为他是大侠吗?

她眼中的困惑逗笑了青衣男子,他抚了抚她的额发,轻声道了一句,“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小时候也被人贩拐走过……”

这句似乎是在解释,但又仿佛并不是在讲给她听,只轻轻的,若不用心就会错过了,可是花朝听得真真的。

花朝想,这位大侠一定很喜欢他口中的那个小姑娘。

因为喜欢,便痛恨所有一切令那个小姑娘受到过苦楚的人和事,只想凭着自己手中之剑,替她斩尽一切不平之事。因为喜欢,便怜惜善待与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孩子,大概也是期盼着当时的她也能被如此这般善待吧。

总觉得十分羡慕啊。

有人这样喜欢着另一个人。

花朝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已白,烛台上的龙凤烛早已燃尽,只剩一堆坍塌的烛泪。

她怔怔地看着那堆坍塌的烛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在这个糟糕的新婚之夜,无端端梦到了那个青衣的大侠,后来她再没有见到过那个大侠,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花朝坐起身,看了看身上绯色的嫁衣,她竟然就穿着这嫁衣睡了一晚。

难怪睡梦之中总觉得有束缚感呢,她起床换下了嫁衣,走出了客栈。

此时天才微微亮,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花朝径直去了西街的茶馆,这个时间茶馆还没有开门,她在茶馆门口转了一圈,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十分利落地翻墙进了一个小院子。

院墙不高,花朝很容易便翻了进去,站稳之后左右看了看,走进了朝南的一个房间,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正仰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睡得很沉,还打着呼,完全没有察觉到花朝进了他的房间。

“醒醒。”花朝推他。

那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清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时睡意全消,瞪圆了眼睛道:“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少年长了两颗兔子一样的大板牙,外号就叫大牙,十分有辨识度。

“你知道阿秦去哪了么?”花朝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

“我哪知道……”那少年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嘟囔。

“阿秦逃婚离家出走,是你们一起帮着出主意的吧,为了混淆真相还故意传了我清白不在的流言。”花朝面无表情地说着,左右看看,顺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一把短剑,放在手里十分轻巧地掰了掰,那剑连着剑鞘生生地被一起掰成了一团麻花,将那团麻花一样的短剑摆放在他床头,花朝在少年惊恐的视线里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被打得不轻啊,你现在看起来行动有点困难呢。”

这是威胁吧……绝对是威胁吧!生怕自己本就已经负伤的胳膊腿如同那短剑一般被掰成麻花,行动不便连逃跑都不能够的少年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你你……你再这样我就大叫了!”

“……”花朝无语。

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活像是被人糟蹋了清白的大姑娘,少年一下子涨红了脸。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只说要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行侠仗义,再去见识一下说书先生口中的江湖第一美人什么的……”少年扭过头,别别扭扭地道。

花朝点点头,看了看他鼻青脸肿的惨样,忽又问道:“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少年咬了咬牙,却是闭嘴不答,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花朝正欲再问,却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少年耳尖,脸上已经挂上了有恃无恐的表情。

“我娘醒了,你再不走,待她看到我房间里竟然多了个大姑娘,你可真的是没什么清白可言了。”他撇着嘴,吊儿郎当地道。

花朝看了他一眼,翻窗走了。

屋子里,长着大板牙的少年拍拍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结果这一拍疼得他的脸皱作了一团,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可是遍体鳞伤,忍不住低声嘟哝了一句:“周文韬你个龟孙子,总让老子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你自己倒是早早跑了,留我们凭白挨了一顿揍。”

想着,又觉得自己都这样了还没有出卖兄弟,当真是义气得很,又不禁有些洋洋自得了起来。

花朝从大牙家出来,天已经大亮了。

回客栈的时候经过林大娘的馄饨摊子,林大娘已经在忙碌着了,锅子里热气滚滚翻腾着白胖的馄饨,香味引人垂涎,花朝想起了之前来集市时阿秦带她吃过的馄饨,忽然感觉腹内饥肠辘辘,便要了一碗,坐下慢慢吃。

林大娘看她的眼神满含着怜悯的意味,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勺子下去给她添了满满一碗馄饨,足有邻桌那八尺大汉两倍之多。

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这一大碗诚意满满的馄饨,花朝心里有了决定。

回到客栈的时候,花朝看到了正坐在客栈大堂的赵屠夫,不由得愣了愣,他的手边放着一个不算大的行囊,正是要远行的样子。

赵屠夫在花朝踏进大门的时候便发现了,他有些奇怪这个时间她为什么会从外面走进来,心里在思索着,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虽然眉眼之间完全看不到昨日之事带来的阴影,但面色看起来却略有些苍白,气色不大好,想来是没有睡好。

经过昨天那样的糟心事,能睡好才奇怪吧。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从外头走进来了。

他原是想着临走之前要来同她告个别,只是如今看到她这副样子,他却越发的走不动路了。

“赵大哥,早。”花朝见他看向自己,笑着打了声招呼。

“早……”

话还没有说完,秦罗衣已经端着托盘从内堂走了出来,看到花朝的时候顿了一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不多睡一会吗?”

语气温柔得仿佛花朝是一片羽毛,唯恐声音稍大一点就把她吹走。

花朝有些不习惯阿娘如此小意温柔的模样,笑了一下道:“已经睡好了。”她并没有说自己已经从外面绕了一圈回来了。

赵屠夫见状,也没有多嘴,只起身接过秦罗衣手上的托盘。

“只有糟鹅掌和肉饼了,原是打算自家吃的。”秦罗衣指了指托盘上一碟糟鹅掌和两块肉饼道,今日一大早她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赵屠夫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一大早的就来赶早饭啊,虽然怕花朝难堪她取下了东主有喜的牌子,但并不代表今日她就要打开门做生意啊……毕竟那场尴尬的婚礼才过一日,识相的话应该不会赶在今日上门啊。

他却说得恳切,只道即将出远门,临行前想再吃一回客栈的饭菜,秦罗衣不得不让开身子,将他放了进来。

赵屠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皮红了红,“麻烦你了,如果肉饼有多余的可以帮我打包一些,我带着路上当干粮。”

这面皮瞧着很薄,实际倒是厚实得很嘛,秦罗衣忍不住腹诽,只是给他带着上路的干粮其实已经预备好了,原就是打算谢他之前送的猪肉,虽然婚礼最终没有办成,但他那一头猪肉的人情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好视而不见。

应下了干粮的事,秦罗衣拉着花朝进了后厨,“饿了吧,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花朝跟着秦罗衣进了后厨,虽然腹内已经被林大娘一碗爱心满满的馄饨撑得满满的,但还是在秦罗衣担忧的目光下喝了一碗粥,见她又夹了一块肉饼过来,花朝忙道:“阿娘,我已经吃饱了。”

“才一碗粥怎么能饱。”秦罗衣不赞同地道,随即执着地夹了肉饼来,温柔地道:“不管心情如何,饭总要吃的……”

花朝看了一眼碗中的肉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阿娘,我想去找阿秦。”

秦罗衣一愣,随即皱眉断然拒绝道:“不行!外头世道那么乱,你一个小姑娘出门太危险了。”

“赵大哥不是正好要离开青阳镇么,我可以和他同行,正好有个照应。”花朝想起外头坐着的赵屠夫,便顺嘴拿来当理由。

跟赵屠夫同行这种事情怎么想都不妥当,秦罗衣下意识便想拒绝,可是话到口中,看到花朝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正纠结着,忽见袁暮走了进来,顿时如蒙大赦,“袁大哥,花朝说她要去找阿秦,你快来劝劝……”

“劝什么?”袁暮似乎刚睡醒,有些迷糊。

“阿七!”秦罗衣正心急如焚呢,见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温柔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袁暮条件反射,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顿时清醒了,感觉到花朝的视线,他有些懊恼地轻咳了一声。

花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垂下头避开视线,随即又抿嘴笑了起来,阿娘高兴的时候喜欢软绵绵地叫阿爹袁大哥,但是生气的时候便会如河东狮一般吼他阿七。花朝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的气氛,在昨天之前她便一直在想着,若她和阿秦成了亲,也能这样幸福吧……

“袁大哥,你劝劝花朝啊。”尖利的声音又神奇地温柔了起来。

袁暮轻咳一声,对花朝道:“若你娘不许你去找阿秦,你是乖乖听话呢,还是打算学着阿秦偷溜?”

花朝看了秦罗衣一眼,脸上几乎明晃晃写着“我会偷溜”四个大字了。

袁暮叹了一口气,一脸爱莫能助地对秦罗衣道:“与其让她偷偷溜走让你牵肠挂肚,不如我们替她安排好,这样反而令人安心。”

秦罗衣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却还是因为他这火上浇油的行为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却知道不好再拦着了,一是她一门心思要出去找阿秦,二是青阳镇这么小的地方,虽然那些肮脏的流言已经被压了下来,但保不齐还会有一句两句的闲话。

……说到底,还是袁秦那个祸头子的错!想起儿子,秦罗衣便恨得牙痒痒。

看阿娘的表情,花朝就知道她这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