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稍稍犹豫了一下,牵住了他的手。
晚膳并不丰盛,一盘子芋饼就着清水吃,但她吃得很香,跟她一起用膳的还有五六个孩子,看起来都脏兮兮的,最小的一个路都走不稳,只会哭。
这家的女主人抱着那个最小的孩子,脸上却带着很不耐烦的表情,喂了一口见他不吃,便丢开不再喂了,只皱眉盯着花朝看,“怎么多了一个孩子?”
“刚捡的,是个小哑巴,瞧着模样不错,就是脏兮兮的看不清楚,你吃完替她洗洗看。”捡她回来的男人说。
花朝默默啃芋饼,待她吃完一个还想再拿,却被打了手,不许拿了。
待那女主人吃完,果然拉了她去井边洗脸,她手下很重,几乎要搓掉花朝一层脸皮,洗完再一看,那女主人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哟!你可捡到个宝贝。”
那男人一听,走出来一瞧,也笑了,瞧这模样长的,粉雕玉琢般,可不就是个宝贝嘛,“就是看起来瘦了点。”
“养一养就好了,这个月那些大人应该会来挑孩子吧,瞧这模样一准能挑上。”女主人摸着花朝的小脸,笑道。
那男人却摇摇头,“我瞧着那些大人挑孩子也并不是全在相貌上,倒更看中根骨,据说是要收徒的,这副小模样漂亮成这样,长大八成是个祸水,若是那些大人挑不中,回头我带着她去一趟城里,倚红轩的老鸨肯定中意,就凭这副模样价格不会低了。”
女主人看着这小姑娘,倒是迟疑了一下,“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
“你瞧她这打扮,能有什么麻烦,我观察好几天了,她好像也没地方去,八成是因为哑巴被家里人给遗弃了,我们也算给她一条生路,让她不至于饿死。”那男人笑呵呵地道。
他们当着花朝的面,没有半点顾忌,毕竟这样一个没人要的孩子,还是个哑巴,即便知道了自己身陷虎狼窝,又能翻出什么浪来呢?
花朝静静地坐着,便是再傻也该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只要离了瑶池仙庄,在哪里……她是无所谓的。
只是终究……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丝失落。
为什么失落呢?那时的她并不明白。
从梦中醒来,天还未亮。
花朝侧过身,看向正熟睡的秦罗衣,秦罗衣仿佛察觉到她的动作,习惯性地伸手拍了拍她,似在哄她入睡一般。
花朝心里软软的,又仿佛盛满了什么似的,饱饱的。
她明白了那时失落的心情是为什么,而现在……她再也不用眼巴巴地羡慕别的孩子,因为她也有家了呢。
青阳镇的集市是一个月一次,错过了上一次的集市,第二日一大早,袁秦便来叫花朝起床了。
两人连早饭都没吃,便早早地出门了。
因为是集市,林大娘的馄饨摊子比往常更早开张,袁秦带着花朝来的时候,已经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坐着了,锅子里烧着热腾腾的开水,白胖的馄饨在沸腾的水里翻滚着,看着分外诱人。
而这些食客不是旁人,正是阿娘口中袁秦的那些“狐朋狗友”。
“哟,许久不见啊,这是带着媳妇儿来的啊。”周文韬支着下巴瞥了花朝一眼,今日她穿着一件豆绿色的薄衫,衬得整个人水灵灵的好似一把鲜嫩的小青葱,周文韬喉头微动,觉得更饿了。
袁秦白了他一眼,拉了花朝坐下,回头对守在锅边的林大娘喊了一声,“林大娘,再加两碗馄饨。”
“好咧。”白白胖胖十分福相的林大娘拿着勺子响亮地应了一声。
“大娘,我们的好了没啊,快饿死了。”周文韬又看了花朝一眼,懒洋洋地喊。
“快了快了,这就好了。”林大娘说着,拿漏勺盛了馄饨,又散了一把鲜嫩的葱花,“大娘忙着呢,自己来端吧。”
不待周文韬起身,已经有两个小子笑嘻嘻地去端了。
一人一大碗,分量十足,除了来晚一些的花朝和袁秦,其他人已经甩开膀子吃上了。
周文韬垂眸看了一眼碗里胖嘟嘟的馄饨上点缀着鲜嫩的葱花,咬一口,汤汁四溅,鲜得舌头都要掉了,他下意识又看了花朝一眼。
花朝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自觉蹙了蹙眉,径直看了过去。
周文韬的目光被她逮了个正着,一下子吃呛了,咳了个惊天动地。
“周文韬你干嘛,都喷到我碗里了,好恶心!”坐在他对面一个像兔子一样长着两颗大板牙的小子不乐意地嚷嚷道。
“我都没嫌你大板牙恶心呢。”周文韬瞪了那小子一眼。
“诶你这是人身攻击了啊……”
正斗嘴,那厢林大娘敲着锅子喊,“袁家小子,你们的馄饨好了,快来端。”
花朝收回视线,正待起身,袁秦将她按了下来,“我去吧,太烫了你端不住。”
“呵。”周文韬斜眼过来,笑嘻嘻地调侃,“阿秦你可真贴心啊,这要成亲的人了果然不一样。”
袁家客栈挂出了“东主有喜”的牌子,整个青阳镇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要成亲了。
袁秦没理他,起身去端馄饨了。
吃过馄饨,日头也高了,集市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集市上外头来的货郎很少,多数还是镇子里的人自己摆的摊,大大小小的摊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可用货币购买,也可以物易物,总之是非常热闹。
前面有人在斗蛐蛐,叫好声不断,听得袁秦心里痒痒,周文韬他们已经围了上去,要是往常这样凑热闹的事情肯定也少不了袁秦,但今日他身负保护花朝的重任,并没有跟着围上去,而是拖着花朝往卖首饰的摊子走了过去,他还记着要富养着花朝的决心呢!
“花朝,这个珠花好不好看?”
“好看,不过……”
“买买买!”袁秦大手一挥,利索地掏钱。
“花朝,这个手镯好像也不错?”
“是不错,不过……”花朝抽了抽嘴角。
“买买买!”不待花朝说完,袁秦豪气地掏钱。
“花朝,这个发簪要不要?”
花朝坚定地拉住他,一脸郑重地摇头,“不要!”
“买买……诶?不要啊?”袁秦有些失落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发簪,“这个发簪很别致呢。”
花朝闻言,也看了一眼袁秦手里拿着的簪子,然后稍稍一怔,他手中拿的那只簪子确实十分别致,一眼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尾端雕着一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蝉,很是讨人喜欢。
“这簪子……”
花朝怔怔地想,仿佛有些眼熟呢。
“这簪子怎么卖的?”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在他们身后响起。
花朝回头,问话的是隔壁杂货铺的费大爷,费大爷身边还跟着他家的小孙子阿宝。
此时,阿宝见花朝看了过来,咧开小嘴冲她甜甜一笑。
粉雕玉琢的小阿宝着实可爱,花朝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阿宝顺势蹭进她怀里,然后得寸进尺地嘟起小嘴去亲花朝,看得一旁的费大爷眉头直抽抽。
“阿宝。”费大爷扫了阿宝一眼,“不得无礼。”
阿宝撇嘴。
“没事,阿宝还小呢。”花朝赶紧解围。
费大爷看了花朝一眼,神色颇为复杂,然后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袁秦手中的那只簪子上,“这只簪子……”
“费大爷,这可是我们先看上的。”袁秦有些不高兴地道,顺势偷偷瞪了那个只会在花朝面前讨好卖乖的熊孩子一眼,他可没有忘记那日这熊孩子给他挖坑害他被娘发现,最后不得不留在大堂里收拾碗碟的事儿。
阿宝冲他吐舌头。
“实在是因为这簪子同我的故人之物有些相像,故尔才……”费大爷叹了一口气,“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阿秦,把簪子给费大爷吧。”见袁秦不动,花朝扯了扯他的衣袖。
袁秦有些不乐意,他方才可没有看错,花朝分明也是喜欢这簪子的。
“我们已经买了很多东西了,没必要非得再买这簪子的啊。”花朝说着,从袁秦手里拿过那只簪子递给费大爷,“费大爷,您拿好。”
“哎,谢谢啊。”费大爷有些激动地握住了手中的簪子。
“谢谢花朝。”阿宝仰着脑袋,笑眯眯地道谢。
“不客气,小阿宝,你陪费大爷慢慢看,我们先走了哦。”花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道。
“嗯!”阿宝乖乖地应。
花朝便赶紧拖着还满脸不乐意的袁秦走了。
“花朝,我刚刚看到你的眼神了,你分明是喜欢那簪子的。”一直到离了那摊子好远,袁秦还在絮叨。
“你看错了。”
并不是喜欢,而是……那簪子有些眼熟,瑶池仙庄那位姑姑就有一套与这十分相似的首饰。那位姑姑故作慈爱的时候,总喜欢抱着她温柔地讲话,也讲起过这套首饰的典故,源自她很喜欢的一首咏蝉的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乃是唐代诗人虞世南所作。
她很意外会在这里看到这种风格的首饰……
但这并不代表她想要,事实上,她不想看到任何和她的过去有关的东西。
袁秦见她似乎是真的没有把那簪子放心上,便也很快丢开了,拉着花朝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了过去。
那厢看完一局斗蛐蛐的周文韬一回头发现袁秦不见了,转头来寻他,见他身上大包小包的挂满了东西,还兴致勃勃地拉着花朝逛首饰摊子,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阿秦你吃错药了,那里斗蛐蛐正精彩呢,快来看啊。”
“不去。”袁秦斩钉截铁地道,“我答应了我娘要看好花朝,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娘能揭了我的皮。”
“这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啊。”周文韬一阵稀奇,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就在袁秦即将恼羞成怒的时候,忽尔一笑,上前从他手上拎过了一些东西,“看你买了这一堆东西,我帮你一起拎着吧,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袁秦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在周文韬以及一众狐朋狗友的帮助下,这一趟可谓满载而归。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袁家客栈而去,然后,遇到了正站在门口的赵屠夫。
赵屠夫因为连累了花朝心有歉疚,又忙着查林满的事,已经许久不曾来袁家客栈吃过饭了,这会儿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门上挂着的“东主有喜”的牌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赵大哥?”花朝见赵屠夫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开口叫他。
赵屠夫有些僵硬地回过头,看向她。
几日没见,总觉得她……更漂亮了。
“赵屠夫你来做什么?客栈要歇业一段时间,没看见这挂着牌子呢!”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花朝看,袁秦有些不爽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们这是……要成亲了?”赵屠夫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干涩。
花朝从袁秦身后探出头来,笑容十分明媚,“嗯,下个月初一,到时候请赵大哥来喝喜酒。”
“好……”赵屠夫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失魂落魄地走了。
那厢,秦罗衣见他们回来,已经迎了出来,满意地看着他们满载而归的样子,点点头,难得和颜悦色道:“辛苦你们了,进来喝杯茶吧。”
说着,将大家迎了进去。
袁秦落在最后,侧头看了一眼赵屠夫失魂落魄的背影,哼了一声。
“怎么了?”周文韬停下脚步,看向他。
“就凭那个杀猪的也敢觊觎花朝简直岂有此理。”袁秦忿忿道。
“阿秦,你真的要和花朝成亲了?”周文韬看了一眼门口挂的那面写着“东主有喜”的牌子,道。
袁秦勾唇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怎么可能。”
周文韬扬了扬眉,却并不惊讶,只懒洋洋道了一句:“既然你不想娶她,为什么又不许旁人觊觎呢?”
袁秦一愣,随即笑道:“差点被你带沟里去,我不娶她是因为我拿她当妹妹养的,我可不愿意我妹妹以后就守着一个肉铺当屠夫娘子,再说了,我妹妹可不会一辈子留在青阳镇这种小地方。”
说完,大步走进了客栈。
周文韬轻嗤一声,拎着东西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