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见笑,草民惭愧。草民此等伎俩由最不得草民家父欢喜,言之乃华而不实,无用至极。”
柳持昱摇首,深深不以为然,“此话差矣。慕然依靠此能除了苏家反叛之众,乃利国忠君之大成,安能说无用?眼下,本王就要拿慕然的这个本事再用上一用。”
“请太子吩咐。”
“稍后慕然将曾在苏子祺府内出没并留把柄于苏福的朝臣名单写。明日起,本王将依次邀他们过府议事,慕然将诸人话语予以笔录,双手所成之文须各不相同。”
“……草民愚钝,请太子明示。”
“右手所写与其所说一字不差,左手作以调整,你可做得到?”
“草民生平最爱wanlong这等技巧,兴许不难。但草民需请太子进一步示下,这左手的调整是如何个调整法?”
太子满面讳莫如深,举笔龙飞凤舞速写几字呈于书生目下。后者观之,惊声抽息,双目遽扬,“这……”
太子喟然长叹,“如此,是为了使这些曾开口诋毁君上之流不敢再滋妄心。皇上以仁德治国,将由苏家查抄出的不轨之证在满堂文武面前付之一炬,旨在给他们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但人妄心但生,不易死灭,本王此举,意为防患于未然,以利我天历朝千秋大业。”
顿时,书生满眸正气,铿锵声道:“为国为民之事,草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太子重用,视作心腹。令得京城上下,朝内朝外,皆悉书生何慕然跃为太子跟前的第一红人,炙手可热,人称“慕然先生”,有意攀交者众。这位慕然先生虽不曾僻府另居,攀交者仍不乏手段,不惜买通府内管事,踏破太子府别门,络绎难绝。既是攀交,断无空手道理,名琴古画,璎珞美玉,一干珍品充盈于太子府客居院落。太子府总管受太子所嘱,乐见慕然先生声明俱扬,代收代转,颇为殷勤。
所谓书生意气,求得是出尘不染,洁身自好。何慕然自诩圣人门徒,不堪其扰,每日无事之际,多避府门,专往人少处寻找一方清净。
这般一,伺机而动者终获时机。
一道僻巷内,何慕然遭人行刺。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无力反击,乔三娘扮作太子府侍卫击退犯之敌,把这史上最不省心的徒儿送至关峙身边。
“若你的身份暴露,皇帝绝不会容你在太子身边呆上一刻。者想杀的,应该就是何慕然。不止苏家余党,想何慕然曾在苏府供事,亲笔眷抄,亲耳闻听,那些个被苏家留下过把柄的文武群臣有哪一个会欢迎何慕然留在人世?”关峙道。
乔三娘打谑道:“这么一,不管是樊隐岳,还是何慕然,都难得安生了。关先生,我离开元兴城后,你的娇妻劳烦你自己个儿多费心了呢。”
关峙眉心微紧。樊隐岳观三师父似是极期待自己有所应和,遂问:“您要离开元兴城么?”
“可不是?去为关峙的老情人望闻问切。”乔三娘神态诙谐,语气闲凉。“关先生的新爱旧欢,三娘还要一并照顾。三娘我上辈子定是欠了关先生的,是不是?”
“南宫玖病了?”樊隐岳凝眸睇向关峙。
“据说是病得厉害。”乔三娘一径抢答。“关先生怕你吃醋不敢亲自过去,要我三娘替他跑腿劳碌。关先生,三娘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您那位旧情人确真病入膏肓,药石罔效,可别怪我三娘没有尽力……”
关峙长眉微锁,“我不已然告诉过你了?若她当真病危,非医者能为,有干你何事?你有意在隐岳面前将这话再说上一遍,是嫌我们近太和睦了么?”
乔三娘仰首掐腰,越发的趾高气扬,“三娘被你支使得不高兴不成么?三娘还想问你,若你身边没有我这个神医,你又当如何料理?去,不去?隐岳,你不想知道么?”
樊隐岳缓缓摇首。
“不想?”乔三娘杏眸圆睁,满脸不信。
“既然眼前情形是先生有三师父可以劳烦,我又何必去钻那个假设情形下的牛角尖?”
“你”乔三娘气结:这个徒儿怎这般的不让人遂心如意?吃吃醋,吵吵架,让日子过得精彩些有趣些,热热闹闹,有何不好?这般高风亮节,这般仙风道骨,有何情趣?
眼底下既然无乐可取,无趣可生,扯起了备好的行囊,三娘上路去也。
三师父前脚离门,樊隐岳即改坐到了关峙腿上,两只幽潭般的妙目定定锁住那双狭长凤眸,良久不移不动。
关峙抚了抚微微抽痛的额际,叹了一声,道:“好罢,你问。”
“如果先生身边没有三娘,可会舍了月儿去探望南宫玖么?”
逐七二
料到她会问,待她问了,关峙仍是难忍莞尔,这个小女人呐。不如,他替她找一个更具话题的问题出。
“月儿以为,当你和南宫玖同时处于危险时,我会救哪一个?”
“嗯?”水眸灵动一闪,樱唇弯抿。
“如果我说,我会选择先救她,然后和月儿一起死,月儿会满意这个答案么?”
她黛眉俏生生扬起,“原事情还没有发生,先生已经想到要舍弃月儿了。”
“在你离开村子时,我已曾想过。”
“但,先生没有舍。”
“是呢,没有舍。那时,若舍了你……”
她噘嘴,道:“一生也便舍了。”
“可是,那时没舍,便再也舍不得。”
那时,不是不能舍不想舍,而是每每决定要把那一夜洞房当成飞鸿掠影忽略掉时,连呼吸都会渗进痛意。她对他释放的情,看似步步紧逼的热烈,实则是丝丝缕缕的渗透,教他设防不及。
“那么,在月儿与南宫玖同样面临险境时,先生确真要和月儿一起死么?”她把话题绕回。
“我不是圣先生,参不透生死大关,在我看,死亡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死了,与这人世再无干系。”关系勾起她的秀颚,薄唇轻点嫣红唇角。“我要你活着,不管怎样情形,若能活,我便会让你活着。”
“让南宫玖死掉么?”
“救了你,我会去救她。”
“若不及……”
“还是尽力去救。”
“救不了呢?就和她一起死么?”
他掀睫,见她美眸已眯成了两弯镰刀,不禁失笑,“我还是会尽力救她,就如这一回会让三娘去替她诊治。但死这等事,我已说过,太残酷,能避得开,我绝不会做。”
“所以,先生拐了恁大的一个弯,是想告诉月儿,因为现在月儿处在风口浪尖,危机四伏,先生选择留下保护月儿。若月儿这时不时这等处境,先生也许会去探望。是罢?”
他颔首,“如此说,亦无不可。”
“若月儿不时有事缠身,会陪先生一同去。”
“我晓得。”
“但我去,探得是虚实,不是病人。”
“……我也晓得。”
“若她当真病了,和一个将死之人月儿自然说不了什么。若她是假的,我会时时缠着先生,刻刻腻着先生,必要时候,不介意演一场活春宫给她观赏。”
“我也晓……”他微愕,继而啼笑皆非,在她臀上一拍。“月儿……”
“不过,我想她也是骄傲的女子,在确定先生爱上月儿的时候,便对先生死了心的罢?这一次应该不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病了。”
“天峙不会拿她的生死说笑,天峙说她病,应是真的病了。”
“霍天峙此了么?你说过这霍天峙爱她成狂,你留在元兴城不去,霍天峙会无答应?”
“我点了他穴道,然后三娘喂他吃了些软筋软骨的东西,委托商队将其带离了元兴城。三娘的腰向无人能解,他会一路睡至奭境。”
她眸瞳晶莹流彩,眨亦不眨地端量他清俊掩面,半响,道:“先生治人的手段,好高明。幸好,月儿已想好了对付先生的法子。”
“呃?”他生起好奇。“怎样的法子?”
霎间,眼角生春,红唇魅翕,气息吐纳如兰,她贴近了去,道:“色、诱。”
他本该哭笑不得,又管不住自己心神荡漾,顺从想望将近在盈寸间的嘴儿含进薄唇,百般蜜爱,不一时气短喘促,觑观佳人面靥艳若朝霞,越发情生意动,俯她耳边道:“这法子有效,再接再厉。”
师命难违,她即刻全力以赴,好一番招惹,在两只玉腿放肆媚惑地缠上男人腰际之际,终究不辱使命……云收雨歇,她在他臂弯内似一只餍足猫儿般伸展腰肢,道:“当真是活着才好呢。死了,如何有这样的欢愉可享?”
男人不再管她的放肆言语,道:“所以,能生之时,莫想死字。我只要我的月儿好生活着,记得么?”
古道,西风,高头大马。元兴城又多了两位多事客。
珂莲公主中途失去关峙形迹那刻,实实懊丧了一回,转念想及他必至之地,斗志重拾。一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直至元兴城城郭在望,在随从劝说之下,方容自己进到路边茶棚歇足。不经意觑得一张熟脸,对方识出公主凤颜,上前微揖。
堂兄麾下的参赞王文远正是。先前虽无深交,但其人跟随楚远漠已久,彼此照面打过多次,算得上熟识。加之异乡相逢,格外多了两份亲切,同桌共茶尚嫌不够,确定彼此前往方向一致后,相邀一并上路。
路上马蹄闲叩,二人随意漫谈间,王文远透露了此行目的,召公主殿下的放声哂笑。
珂莲把自己巧遇女装樊参赞种种向王参赞一一道。有鉴堂兄过往在女人世界的无往不利,如今也有栽倒一日,她颇感好玩有趣。
王文远不好附和,以笑附之,心底掠过惊云千缕。
王爷用于樊隐岳之心,不曾在任何女子身上用过。如果那樊参赞当真罗敷有夫,王爷获知,会以何样心情面对?
一位惯于呼风唤面的王者,某些时刻,心情左右行动。一个霸气纵横的男人,某些事上,绝不接受失败。王爷虽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先例,谁又能料到没有另一种更具杀伤力力度的宣泄方式?那可是南院大王呐。
樊参赞,你让在下如何帮你才好?王文远策马,只觉愁肠百转,不胜忧思,唉。
马蹄沓沓,元兴城更近了。
逐七三
南院大王麾下兵士,披赤色戎装。草原新兴霸主“黑虎王”所率军马,着暗色甲胄。双方布重兵,列巨阵,对阵于万里疆场,远远瞰去,前者如火云铺临,后者似乌云压境。
大战将起。
枪刃如林,逼得日隐云浓。刀锋如镜,映得目寒神凝。甲胄裹体,须卫血肉之躯。旗幡高帜,直蔽头顶苍穹。
旗幡之下,有握枪执刀的手,有无惧无畏的眸,有表情各异的面颜,有欲怯敌胆的嚣喊。
“黑虎王”横枪立马,面具后的脸上,笑得志得意满。
终归到了这一日,与楚远漠摆兵疆场对阵的这一日。
这一日前,所有行为举止,汲取学识、苦修武艺、冶炼心志、磨痒脾性,乃至学着自制。学着按捺,学着滋生小处经营、大处着眼的智慧,从一无所有至拥兵数万……为得就是这一日。
这一日到了,楚远漠不言,他亦不语。四道眼神抵逢,中间那片空落疆域,大战未启之前,先有一场意志上的无声交锋。
楚远漠并不打算与对方浪费唇舌,诸如要其摘下面具、报上姓名等,那般耍弄嘴皮之事,非南院大王所屑。他要得是强者的决战。
近期,这个不知名的“黑虎王”接连使他手下几员强将吃败。如此情形,在羲国已有十几年不曾出现。这十几年,便是南院大王声明崛起乃至威名四播的光阴。他不热衷虚名,亦从未执意让自己一人独秀于羲国战争史册。他要得是羲国的强盛,要的是版图的扩张,当有人阻碍于这条路上,无论是强是弱,皆不能留。
这“黑虎王”,不管是何历,有何主张,揣何目的,既然有胆做他的敌人,除却歼灭清除,别无它途。
两个男人心思不一,却殊途同归,思绪飞转,当杀机涌上,两只左臂同时举起。
“杀”
战鼓作鸣,杀声划破云霄,对峙两方兵士如江海举潮,向中央汇聚,而汇聚之后,即是杀戮的开始。
当!万军之中,楚远漠与戴着黑虎面具者相逢,一把宽剑,一杆银枪,锵然交撞,以力相衡中,四目近距相抵。
二人皆无意动用口舌,眼中皆杀机弥漫,力衡稍过,错马回还。
猝然,楚远漠回马一枪,撩敌后心。
楚远漠弯臂屈肘,以剑护背,挡了此袭,左手拍击垮下良驹之颈。马儿“咝溜”一声,忽尔回旋掉转,令身上主子迅即出剑砍敌腰身。
不及格迎,楚远陌平身后仰,眼睑剑锋离鼻尖不及寸许擦了过去,剑气掠得面上毛孔惊张。
两人对决,方兴未艾。
若单以功力论,不论背力或是经验,楚远陌都不敌楚远漠。他取巧之处,在于枪下功夫的奇诡多变。这套枪法,是他自棍术与剑术中自行创研所得,普天之下,尚无第二人能用。他曾对楚远漠久作观摩,创研之际,心中所念是那柄宽剑中的万般变化,而他所创的招招式式,并不为一个“克”字所束囿。无论何时何情,他都不会要自己局限于楚远漠。
然则,他的对手毕竟是楚远漠。
交手双方,若武功在伯仲之间,比的便是“气”。气强则胜,气弱则败,南院大王从不匮乏的,即是这一股“气”。
楚远漠之所以是楚远漠,不仅自于武力。武功使其所向披靡,养成一身山海般的霸气。霸气辅佐武功,令武功愈发强悍如铁,深不可测。两者浑然一体,宛若天衣。这使得与其交战者,防得不单只有身躯上的安危,尚有心境间的盛衰。
如果这仅仅是一场高手过招,此时的楚远陌应以落败。彼此既为各自阵营的最高统帅,尚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兼顾战场演变。
“木哈,挥黑旗,变阵!”又个一回合结束,错马之际,楚远陌长喝。
楚远漠放目眺去,见得对方兵士忽三五成群,以背抵背,用枪者以枪之长勾刺己方兵士腿踝,持刀者挥刀要人首级,配合极佳。
“段烈,上弩!”他喝。
两个人,较匹夫之勇,斗统帅之智,较量一并展开。
这场厮杀,胜者未大胜,败者未惨败。
半个时辰过去,楚远陌率先传令鸣金收兵,弓箭手、铁弩队断后,退兵回营。楚远漠亦以*****讨伐,并未紧追不舍。
楚远漠不追,是觉悉了对方用兵取奇诡之道,一时难断退败真伪,遂容其撤退。兹此,他真正承认,自己遭逢到了从戎十几年的最强对手。
楚远陌撤退,乃因心中愈演愈烈的震撼。于楚远漠,他从未以管窥天,以蠡测海,在最开始他便使自己清楚自己要打败的是怎样一个敌人。但经此实役,他方各先前仍是低估了。比及传说,比及想像,甚至比及观摩,近身相对的楚远漠得更为可怕。
是呢,可怕。他真正领会了姐姐调教他时何以有那般的严厉苛责。实在是与这样一个人为敌,容不得半点懈怠轻忽。
姐姐,若你在此,对远陌首战落于下风可会失望?
“败上一回,对他反而有益无害。”听完梁上君绘形绘色的长述,樊隐岳道。
梁上君拱手,谦谦请教,“在下愚钝,樊先生请明示可好?”
“一味的顺风顺水,会让他少年得意,得意则忘形。败上一回,他才能真正掂出轻重,晓得分寸。”
“可吃了败仗,亦会使心气受挫士气低靡不是?”
“小败小伤,不难扭转。若无此小败,待大败了,谁知那不是一场灭顶之灾?”
“有几分道理呢。说起,我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隐岳。”梁上君眼仁溜转,奸猾之意毕现。“今日我到茶楼寻关峙,看见有美人和他勾勾缠缠。”
樊隐岳低首,阅起楚远陌信。
“大美人呐,虽然比隐岳差了那么一点,但人家胜在人多,是两个。”
嗯?樊隐岳扬眉。
“不过……”
“不过什么?”她问。
哧,不怕你不置声!!梁上君暗里坏笑,“不过那两个美人居然动手打了起。”
逐七四
美色迷人,惑人心。为美色所惑,不惜失仪大打出手的,诚如梁上君所说,的确是两位美人没错。
一位,自然是为关峙重返元兴城的羲国公主珂莲。
另一位,头亦不弱,当今天子之弟诚亲王爱女姓柳名惜墨者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