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柳远州也想在心中问一声逝去的爱妻,何苦?赔上自己一条性命,留给在世者永远不可愈合的伤痛,何以苦己也苦了爱你之人?凡心呐,你何以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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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月悬中天外,慈颜入梦。追着梦中最亲的丽影,樊隐岳翻身滚落地上。乍醒,嗒嗒若失,几难自己。入她梦里的娘亲为何但笑不语?为何仅是远远凝视?为何不能把她搂在怀中呵哄软语?
睡意索然,她推窗遥眺天际半月。娘的忌日已过了许多日子,今日是……四月初七?娘的生日?!
……她好不孝!这一行返归不管是何目的,却是借贺天历朝那位福寿绵延的太后寿辰而至,她怎能把娘的生日忘记?
动念至此,她立时起行,简单制备了所需之物,换上一身夜行衣裳,悄出门外。踏着无边月色,起落于静寂的元兴城间,心如离弦箭。当城墙成为阻挡,即以床钩制成的钩索借力翻越,城外奔徒几十里,终至目的所在。
亲王陵园皆在帝陵方圆左右,概取生前朝堂尽忠殚力,死后亦永随陛下之意。放目眺去,林木碑石,宝顶青岩,风涛呜咽,影迹幢幢。
月色骤添诡冷。
这个地方,本该害怕的,直至望见了刻着“东方氏”的墓碑宝顶。
“娘……”她伏跪下,叩首放声。许久的踽踽独行,许久的寂寞悲苦,许久的忍抑自制,许久的爱无恨浓……许许久久,尽作宣流。
“樊……姐姐?”一声问,忐忑递。
她丕地惊跃,靴中短剑执于指下,顶至对方咽喉。
“是我,吉祥,是吉祥……”吉祥吓白了脸:樊姐姐怎么会有了这般浓烈的杀气?
“吉……”的确是吉祥,圆脸圆眸圆颔,完全不见改变的吉祥。而在吉祥四五步远处,柳持谦负手旁观。
逐四
“我的外祖母是我外祖父东方相爷的继室,自于樊家。后,与我娘亲并非一母同生的大姨娘与我母亲的表型相爱,嫁入了樊家。东方家与樊家,既有姑亲,又有姨亲,层层叠叠的,牵扯颇深。当年,先皇驾崩,东方相爷随后薨世,新帝登基,多方势力觊觎,朝局一度动荡。良亲王曾受先帝临终托付,为稳朝局,接受了当时手握京畿兵权的苏変的提亲,娶其女为正妃。但,在此前他与我娘已有婚约,若不是东方相爷猝然离世,早该完婚。我想,他们两个原本也是相爱过的罢。只是在取舍之间,良亲王取了他认为该取的,若事情仅到那一步,他倒也无可厚非。他娶妻之日,我娘带着东方家离开元兴城,回到乡下,并请舅爷代为了结两家婚约。只是……”
只是,有些人什么都不想放,什么都要得到。一个男子,在借婚姻抱住了想要保住的滞后,屡屡扰上辈他舍下的那人,先以情动,后以权谋。
“樊家为了不使我娘亲被良亲王所扰,设法送她去了远处。良亲王百般寻人不着,终于大怒,对樊家百般打压逼迫,直至请了皇上圣旨。至此,还能如何?娘亲不能坐视整个樊家为自己的一桩婚事陪葬,只得现身,嫁进了良亲王府,做了侧妃。在王府中,一个‘侧’字,道尽一切。纵使人不逼,这天地理法,这皇家规矩也会逼,何况又怎么没人逼呢?逼她的人,都很聪明。一个不会肤浅到以正式之位压人,充其量,在她面前很名正言顺地公示正式之位所带的所有名正言顺的权益;一个则时不时以‘爱’为名,索要她的温婉顺从,勒索她曾经给予过的如水柔情。想我娘,曾是京城第一才女,孤标傲世,宁折不弯,被人以强权逼到那样地步,骄傲被摧,尊严尽毁,如何还能还爱?”
曾拥有一切,又失去一切,女人处身那般境地,无爱无悲,无喜无忧,本以为就此一生。可是,上苍不能放过。她腹中有孕,新的申明诞生。为了先后到的女儿与儿子,女人必须披上铠甲,投入一场她所不屑的战争,偏偏……“第一胎生下女儿时,已有一子的正妃尚不觉有危机。第二胎,娘亲与正妃同年生产,正妃先产一女,娘亲得子。且此子方一落地,所得入侵宠爱即超了正妃之子。正妃不知受了哪位高人指教,与良亲王发过一场口角后,姿态大变,对侧妃之子视若已生,常抱到自己房内以已乳喂养,那孩子长到五六岁,还要时不时领与之同眠。其亲耳亲女因此生嫉,欺负那孩子,正妃含泪掌掴儿女,痛教兄弟姐妹间的亲爱之道。在良亲王眼里,在所有人眼里,正妃如此,可谓贤惠中的贤惠,慈悲中的慈悲。我娘若要阻拦正妃夺子,莫提那些压在头顶的教条理法,整个府里的下人都会暗论她不知好歹,狭隘好妒。那儿子前探望娘亲,有礼且生疏,我骂他不认亲娘,他则指责娘为何不能与慈柔的大娘和睦相处,还把女儿教导得如此傲慢无礼……正妃实在是一个顶厉害的人,她夺走了别人的亲生骨肉,享受着这块骨肉的孺慕,博尽贤惠名声,又以这块亲生骨肉刺痛生这块骨肉的人。”
女人的确被刺痛了,痛到险不能活。每一回热子探望过后离去,俱须卧床三日,不食不睡,形同死人。直到,女儿终忍不下去的痛苦咆嚎将她哭醒,让她记起,她还有另一块骨肉须她用尽全身气力呵疼……“那等境况之下,娘亲能做什么呢?她若全然不顾地前去夺子,必定正如了别人的意,为自己落得妒妇之名同时,还未必能将亲子夺回。纵夺得回,又如何面对亲生儿子疏离淡漠的目光?若亲生儿子在自己面前哭着要娘,要不是她这个娘的娘,情何以堪?她只得忍着抽骨般的痛,将自己对儿子的思念和亲爱一寸寸淡化,一寸寸抽离。从此,她让自己的世界只有女儿,眼中心中只有女儿,为了女儿,她忍受得了一切凌辱,哪怕主动亲近自己并不想亲近的男人,哪怕付出仅仅三十一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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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斜西天。城郊。一所破落庙宇内,一堆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火畔,樊隐岳以火棍挑着火势,淡淡叙,从头到末叙罢,面平如水,气不长出。
她身侧,吉祥哭得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坐在门边的柳持谦,无言无声,无波无动,仿若不存于此界中。
“我今日说起这些,是为了让吉祥明白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原委。我改了相貌回到这天历皇朝,自然是有事要做。我不指望获得兆郡王的帮助,可请他莫成为我的阻碍。否则……”
“樊姐姐……”
“否则,你会如何?”柳持谦冷冷递话问。
“我会亲手送你……”她唇上忽扬笑弧,形如弯刀。“去陪娘。”
柳持谦连眸睫也为眨动下,扯唇,“你居然学会杀人了?”
“是呢。”她语声轻柔,彷佛怕惊吓了什么。“虽然,我在地宫中发过誓,这一生决不再亲身弑人,但若是你,我不介意让你成为剑下的第三个。”
“这……”吉祥左看右看,两厢为难。“樊姐姐莫生气嘛,他是你弟弟……”
“他若不是,现在已是一具死尸。”她将手中木棍掷进火里,拂手起身,迈过两人。
“樊姐姐,峙……”叔叔找到了你么?
吉祥下面的话儿尚未出口,樊隐岳顿身,回首,“吉祥,你对兆郡王的心思,我听大师父说起过。”
吉祥面颊立刻烧成火红之色,“吉祥只是……”
“人各有志,你的心情,我无权置。但,好歹你叫我‘姐姐’,我们有村中三年岁月,我应该问你一声,你认为当有一天须在你和他功名前程之间做一抉择时,他会选什么?”
吉祥面上赧意遽退,齿咬下唇,“樊姐姐想告诉我,他不会选我,对不对?”
“对和不对,轮不到我说。”
“他不会选我。”吉祥笑,明明嘴角到眸瞳尽是笑意,却似有万般凄凉。“就像你们的入侵,就像樊姐姐呢,情爱永远夺不过你们心中要做的事。”
逐五
江山辽阔,河川秀奇。物阜天丰,盛世太平。天朝威仪,大国泱泱。
太后寿诞,各方俱朝贺,举国上下闻风而动,每业佼佼者尽集京城,欲在这欢庆当儿寻个谋生机会,汤中分羹。一时间,纵是伶人的戏词,说书者的贯口,也都为了应景应时,多了不尽的溢美辞藻,歌功颂德,虚应时风。
自然,也有人不愿同流,惹旁观者的大不认同。
“说书先生,怎么您这说书的和别人不一样,您没听着人旁人不是夸这世道就是夸咱们的朝廷,在这种题字里听着喜庆不是?”
“我说的是故事。”
“知道您说的是故事,但小店做的事买卖。这做买卖的要的是兴旺,图的是好彩头。您没见对面茶楼那戏词唱的多吉利有多吉利,听着便让人欢喜,达官贵人们听见了,也挑不出毛病不是?您看您挺有学问的模样,还是赶紧写一段出,什么国泰民安、路不拾遗什么的……”
“我不会。”
“您不会……”掌柜气结。“您不会?感情您是骗钱的不成?”
“我并未收你的钱。”
“你……”掌柜被噎个半死,有着实挑不出理儿。这位说书先生自己找上门,言明只须给一块场子,说书揽客分文不收。掌柜原本兴趣缺缺,转念想这京城茶楼但凡稍有些气派的,都有个把唱曲说书的在里撑场。既然自己场地不缺,又不必付啥话头,乐得大方。谁能想到,这个无桌椅无折扇也无醒木为具的说书人,表情固定少变,语气少见平仄起伏,仅是站在那里,张口道,竟能把故事讲得引人入胜,叫人驻足难去呢?不过五六天的功夫,给茶馆招了大帮茶客,有客听得过瘾,甩手给了赏钱,也成了店里进项,果真分文不取。
“真不明白您是做啥的?要说谋生糊口,您吃自个儿的用自个儿的。要说是为了扬名立万,您跑到我这小店里几辈子能成名角儿?要说……”
掌柜还在絮絮不绝,说书先生已踱到门口,唤进向里翘首张望的四人,“是我没错,进罢。”
“还真是你?”梁上君眦大眼珠,“你这说书先生当上瘾了不成?跑到这边儿还要重操旧业?”
“不如此,如何引得你们上门?”
--------------------------------天历皇朝与羲国交境之处,一遍为大漠旷野,一边见群山俯仰。粗犷的土地,惊巉的峰岭,纹理深重,棱角狷狂,激得起男人的万丈豪情,千仞雄心。
楚远漠扶腰按剑,任劲风拂面,吹得背上披风猎猎,两眸深深凝视立于两国交境地的界碑,久久不作一语。
“王爷。”本避在远处任主子豪兴驰思的王文远行近。“楚河的飞鸽传书到了。奭国特使已达元兴城,所受接待规格极为隆重,是各国中惟一与我羲国同级者。”
楚远漠先攒眉,复又失笑,“不出王先生所料么?天历朝果然拉拢奭国,以扼我大羲。”
王文远却神色凝重,“这法子虽不新奇,却有效。”
“有效么?”楚远漠反诘。
王文远眼瞳一亮,“难道王爷已经想到了破他们的法子?”
“所谓盟约,是以盟为约,盟之不存,约将焉附?”楚远漠一言罢,忽自省自个儿语气与那位阔别多日的樊先生极是相若,不由掀唇莞尔。“天历皇朝人安逸已久,朝中厌战惧战之气颇盛,稍加利诱,喂他们个定心丸下去,那纸盟约不攻自破。”
“属下可要修书樊参赞授王爷机宜?”
“不必了。”楚远漠唇角上扬。“这个信,本王代鸽子传了。”
“您传?”
“朝中暂且无事,各部尚算太平,本王何妨走一趟天历皇朝,顺便探望一下出了远门的樊先生?”
樊先生应当不算出远门,而是回乡……疑惑待起,陡然开悟:听主子这口吻,已把樊先生当称自己人了。话说,主子对一个女子生出这般执意,还是头回,头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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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国皇帝还是腾不出时间接见本使?”
“对不住呐,特使大人。奴才是个传话的,但奴才的确瞅见万岁爷操累得很,镇日批奏章批到三更半夜不说,太后大寿庆典的许多事儿都要亲力亲为。实实在在因为咱们天历朝有一位至孝仁君呐……”
事不过三,经三回后,樊隐岳确定:元熙帝有意避见。
皇帝避不见客,所为何?
她略加忖度,无外避她代北院大王提亲结姻一事。
思及于此,哑然失笑。
亲王之女,得天子如此费心维护么?想柳夕月与柳诗琴同属良亲王王府,命运迥异不同。这不同,取决于各自母亲地位的正侧,还是母亲娘家依恃的强弱?
皇帝居然是这世上最会斟酌得失、最能平衡轻重的人呢。
说,她理当好奇。所谓皇帝女儿不愁嫁,亲王之女不愁媒,柳诗琴才貌尚可,为何二十高龄尚未出得阁去?
莫非梁上君探听的消息属实,柳诗琴婚事屡屡搁浅,有柳持谦暗中作祟?
卓尔出群的少年郡王会做那等龌龊事么?纵使他不满苏相处处掣肘行为,也不该误了亲姐青春罢?
“隐岳,你是在担心你那个并不贴心的弟弟向你亲爹出卖你,是不是?”乔三娘见她呆怔,猜问。
她摇首。
以前的柳持谦或要担心,现今的他,不必。
柳持谦出类拔萃,与之相形,正统的良亲王世子柳持悌未免平庸失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威胁到外孙世子之位的人,苏相动作频频,不足为奇。而柳持谦自然不会任人宰割,也不会蠢到以为将她推供出去便能使对方拉入同一阵营。
若她是他,无外坐高山,观虎斗,觑时机,投落石。
这份信心,源于对柳家人本质的知悉,柳家人呐,在娘胎里便学会了自保与反噬,岂会坐以待毙?
这柳家人里,包括她自己。
逐六
太后寿诞之日乃下月初二,各国到达元兴城日,都打出了提前的量。最晚的也早到了十天半月,以利多方走动,为己国利益奔波运作。
樊隐岳既为羲国特使,随她前者,自有羲国各方巨贾,涉粮米、涉矿石、涉航运,不一而举。多日,她带诸商贾与天历朝各部接洽,洽商事,签协约,成果斐然。
如此擅尽职责,反令观测者不解了。
这其中,又以良亲王最是困惑。
那日,宾主不欢而散,料定必有冲突激烈接踵而至。出人意表的是,樊姓特使仅仅按邦交惯例上书请求进谒,遭皇上婉拒三次之后,再不见大幅动作。看这多日的情形,居然当真与寻常特使无异……这樊姓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这个人不管是不是樊家在逃中的三个,都不能是大姨娘所生。”柳持谦道。
“不是?可他的两只眼睛,实在是像极了……你的大姨娘。”
柳持谦端一盅茶,茶水在杯中静止不动。“母妃的长舅早在十几年前辞世,接任者为樊家幼弟,也就是母妃最小的舅舅樊子岩。现樊家在逃三人,都是樊子岩所出。大姨娘嫁入樊家后,只生一女,业已远嫁他乡。”
“这么说,当真不是?”柳远州犹怀疑忡。“可有迹象表明他是在逃中的三人之一?”
“樊家在逃三人当年都曾名动京城。樊无尘十二岁即顶学长之名夺乡试头名,被誉‘神童’;樊慕星医术了得,每月初一、十五都办义诊,被人尊为‘女菩萨’;樊慕月更是声名远播,琴、棋、书、画,见识谈吐,都有母妃韶华风采,也成了继母妃后的又一位‘京城第一才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她太过出色,即使避居乡里,也引了欲强采名花者,致使樊家门庭再次因为一个女人蒙受灭族之难。”
“你……”饶是柳远州心思不宁,也听得出次子话里的淡淡讥讽。“你想在指责什么?为以前的陈年旧账,还是一位樊家这一回遭难乃悉冤狱?”
“父王恁样精明的人,何需谦儿多嘴?您比谁都明白,不是么?”
柳远州面上一僵。
“您不救樊家,是因您心中恨意难除。您一直认为母妃嫁您直至离世未展欢颜,乃为不能释怀您对樊家所施的高压手段。您一直认为若无他们从中阻难,您也不必对母妃以强权相逼,也就不会令心高气傲的母妃对您由爱生恨,到离世也为对您再吐一字爱语。谦儿可有说错?”
柳远州面色红白交替。被自己的儿子指破心头隐讳,着实难堪。
“其实您有没有想过,若没有樊家,母妃根本成不了良亲王侧妃?”
“……何意?”
“东方相爷薨世之后,东方府内除母妃再无东方家人。母妃散却家财,遣散家丁,回归乡间时,已是孑然一身。若没有庞大的樊家成为您胁迫的工具,您认为母妃会乖乖做您的侧妃?”睇视着父王更为难堪沉郁的神色,他再加一剂重药。“您须知,母妃可是连死都不怕。”
“你--”柳远州眸中红线充斥,瞪着这个向就让他引以为傲的次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谦儿是想劝父王,先不管这樊姓特使真实身份,既然他想救樊家,父王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樊家本便是遭小人陷害,您救了他们,释去前冤,还能让这个打着羲国南院大王的樊特使无的放矢,岂不一举双得?”
柳远州两眉间紧紧蹙拢,胸中起伏不定。
樊家的关与放,的确在他一念之间,当年刑部复议,他只须稍加点示,结果即会改变。可是……他恨!
妻子立于悬崖纵身跃下的景象,一回回在梦中复演。在那样刹那,她连一记回眸也未留下,生死之间,阴阳相别,毫无眷恋!一回又一回,真是清晰地回放,让他连自欺都做不到。
空屋无人,他睹物思人,挡不住旧物蒙尘。满院花团依旧似锦,不见了如花美眷。他日日时时心痛如绞,四季却不因他这痛苦放弃递嬗,举起手,抓不住似水流年……恨,恨恨!
因这恨,樊家蒙难,刑部人前暗探他话风时,他冷笑给了四字,“严惩不贷”。他就是要亡妻不得安宁,就是要她死不瞑目!想找他理论,找他计较,夜半无人,梦中魂中,他等着!一直等着!但梦中,亡妻只是一回回头也不回地坠落,再无其他……“父王,若您不反对,谦儿递话给刑部,就说樊家的案子有了新证据,责他们重新审理定谳,如何?”
“谦儿……”柳远州抬起眼,望着这个与亡妻共生却没有一丝亡妻影迹的儿子,“你想救樊家,是么?”
柳持谦扯唇,“父王看出了么?”
“因为他们是你母妃的亲戚?”
“旁人不清楚,父王也不明白?谦儿和母妃都不亲,遑论母妃的亲戚?谦儿救他们,无非顺水推舟。救了他们,一能为谦儿增一项政绩,二能试试樊特使除此外还抱有怎样的目的,三么……略尽孝道,也无不可。”
这个儿子,为何不像凡心?为何不像?这五官容貌,为何全承袭了年轻时的自己?为何这世上最像凡心的自己的女儿,也要早早去了?为何?
心中激呐如鼓,面皮拧结痉挛,柳远州若此时对镜自揽,必不识镜中人。
“父王?”柳持谦八方不动,静待示下。
柳远州闭眸,颓力挥手,“你向行事极有分寸,酌情处理罢。”
“是。”柳持谦恭行一礼。
“谦儿。”
“父王。”
“父王近日听到些闲话……”豁睁双眸,利光忽现。“你姐姐的婚事屡屡起变,是你从中作梗,可有此事?”
柳持谦眉梢闲挑,“父王认为谦儿会浪费力气做那等于人无损于己无益的闲事?”
“……你下去罢。”这个儿子,有出人头的野心,有异军突起的魄力,心志皆系大事,没有理由自毁家誉。看,他有必要找苏相爷谈上一次,纵是偏心自家血亲,也不该行这诋毁之举。
“谦儿告退。”柳持谦回身,依旧眉清目朗,貌相精美,唇边恬淡笑意更给少年面上添加了惑人魅力,直使得当日府中有幸瞥见了少主一眼的丫鬟一个个都深种了相思。
逐七
投石问路罢,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