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

李仲虔走远了。

瑶英忧心忡忡,派人跟了过去。

下午,亲兵回来复命:“抓着了两个放火的人,他们招认说看到王庭和汉人结盟,心中愤懑,所以放火烧我们的使团,人已经关进大狱了。”

瑶英颔首,道:“告诉阿郎,少安毋躁。”

傍晚,到了昙摩罗伽敷药的时候,往常他应该早就回庭院了,这晚却迟迟未归,瑶英担心是不是驿馆被烧的事情闹大了,打发缘觉去打听消息。

驿馆被人放火,她可以猜到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形。

缘觉一去不回,派一个亲兵回来报信:“王有要事在身,和驿馆的事无关。”

“什么事?”

亲兵支支吾吾地说:“是政务上的事。”

瑶英听他的口气,没有追问,看来是不能外传的王庭内部事务。

她让亲兵给自己读信,边听边等昙摩罗伽回来。

一直等到半夜,院外传来车马声响,昙摩罗伽回来了,进屋时脚步声和平时一样,很轻,很稳,袈裟拂过地毯,像绵绵细雨。

瑶英听着他的脚步声,问:“出什么事了?”

“几桩小事,几个年轻官员间的小纷争。”

昙摩罗伽淡淡地说,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瑶英问起驿馆的事情。

他道:“已经稳妥处理了。”

“你今晚还没敷药……”瑶英想起来,“我叫人去请蒙达提婆法师。”

昙摩罗伽望着她,轻轻嗯一声。

不一会儿,蒙达提婆带着天竺医官过来了。瑶英坐在榻边,听他脱下袈裟,蒙达提婆不知道给他涂了什么药,他身上剧烈颤抖,一阵窸窸窣窣响后,他忽地紧紧抓住她的手,手心冰凉,汗水湿黏。

瑶英忙握住他的手。

蒙达提婆几人退了出去。

屋中静悄悄的,昙摩罗伽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瑶英。

“法师?”

昙摩罗伽轻轻应了一声。

瑶英看不清他怎么样了,心中酸痛。

“公主,我好多了。”他轻声道,松开她,抬手,手背轻轻蹭过她的面颊,冰冷的佛珠跟着擦了过去。

瑶英拉住他的手不放。

昙摩罗伽沉默着,忽地坐起身,展臂揽住她的腰,把她带上了榻。

瑶英扑进他怀里,双手抵着他赤着的胸膛,怕压着他,挣扎着要起来,他搂着她的肩,让她侧过身倚着自己。她从他身上翻下来,确定没有压着他的腿,这才不动了,抬头,伸手摸索着去摸他的脸。

“别动。”

昙摩罗伽握住她的手,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嗓音低沉。

瑶英不动了,就这么依偎着他,陪他忍受痛苦。

夜已深了,烛台前冒起一缕缕青烟,屋中陷入一片黑暗,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久久没有合眼。

毡帘外脚步轻响。

毕娑捧着一支烛台进屋,看清榻上情景,瞪大了眼睛。

昙摩罗伽抬眸,和他对视,神情坦然,眸光带着威压。

毕娑连忙转过身去。

昙摩罗伽轻轻松开瑶英,给她盖好被子,下榻,扯起袈裟披在身上,走出内室。

毕娑跟上他,小声说:“半个时辰前,轻骑在城外大道上发现一整支商队被害……没有活口……”

“这是第几支商队?”

“是第三支了,每支被害的商队都是人畜不留,伤口是一样的,应该是同一种兵器,还有可能是一把兵器。”

毕娑语气沉重:“王,现在已经有传言……说凶手是摄政王苏丹古。”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

昙摩罗伽回头,毡帘轻晃,瑶英睡在他榻上,蜷缩成一团,侧脸线条柔和,仿佛有淡淡的晕光。

“请卫国公过来。”

他看着瑶英,道。

毕娑面露诧异之色,拿了铜符出去。

昙摩罗伽走到榻边,俯身,伸手拨开瑶英的长发,指腹轻轻按揉穴道,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睡得更沉了。

他凝视着她,手指贪婪地在她颈侧流连。

半个时辰后,院外火把亮光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了出去。

毕娑推开门,示意李仲虔进屋。

李仲虔半夜被请来,眉头紧皱,一脸焦急,踏进屋便问:“是不是明月奴出了什么事?”

烛火微晃,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踱出,一身宽大的袈裟,轮廓鲜明,眉目如画。

李仲虔一愣,眼皮跳了跳:“苏丹古呢?”

昙摩罗伽抬眸,一瞬间,周身气势暴涨,势如渊渟岳峙,碧眸幽光闪烁。

“我就是苏丹古。”

他一字字道。

李仲虔凤眼微微张大,反应过来,顿时一股狂怒涌了上来,身影暴起,蒲扇似的大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昙摩罗伽。

“厚颜无耻!”

他怒吼:“你是个僧人,既然不能还俗,就不该碰明月奴一根头发!”

“你把她当什么了?想金屋藏娇,让她一辈子见不得人,被世人耻笑勾引和尚,和一个和尚偷情?”

昙摩罗伽一动不动,硬生生受了李仲虔的拳头。

李仲虔想到这些天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还默许瑶英和他相处,怒火更盛,眦裂发指,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拳头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

昙摩罗伽仍然纹丝不动,哪怕嘴角溢出血色,也没哼一声。

李仲虔又气又恨,胸膛剧烈起伏,停了手,冷笑:“明月奴在哪里?我这就带她走。”

像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的昙摩罗伽忽然抬手,挡住他的去路。

李仲虔凤眼一挑,回头看他,面色阴沉如水。

“怎么,不放人?”

昙摩罗伽抬起头,目光清冷,“她累了,让她再好好睡一会。”

李仲虔怔住了。

……

第二天早上,瑶英是被亲兵吵醒的。

“公主,高昌送来的急信!”

瑶英从梦中惊醒,爬起身,一双坚实的胳膊靠过来,扶住她,帮她挽起长发。

“法师?”

瑶英呆了一呆。

昙摩罗伽嗯一声,端了杯茶送到她唇边,喂她喝水:“李仲虔来了,在外面等着。”

阿兄来了?

瑶英赶紧起身洗漱,出去见李仲虔,突然清醒过来,道:“法师,你别出去,我阿兄会看到你。”

昙摩罗伽扶着她的胳膊,“没事,我现在是摄政王。”

瑶英松口气,到了外面厅堂,李仲虔迎了上来,道:“达摩让人送来的急信,加兹国拒绝遣返流落当地的汉人,杨迁大怒,要带兵攻打加兹国。”

战乱年间,很多汉人和曾依附中原的胡族部落被迫流亡,西州兵平定西域后,瑶英以金银赎买避难各地的汉人和胡族。加兹国拒绝她的赎买,强迫流亡的百姓服兵役,驱使手无寸铁、完全没有训练过的农奴上战场,还截杀抄掠来往于马鲁国的商队,消息传回来,杨迁怒不可遏。

瑶英皱眉道:“加兹国只是个小部落,怎么敢阻遏通商?”

李仲虔道:“财帛动人心,我们才刚刚打完仗,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西域乱了这么多年,没人相信西州兵能够平定西域,中原魏朝太遥远了,西边的部落小国眼光短浅,只看一时利益,没把西军诏令当回事。

瑶英沉吟片刻,道:“要肃清西边商道,西军必须要打一场大胜仗。”

现在西域以东,河陇一带已经连通,她接下来的目标是打通西边商路,所以才会和曼达公主合作,让商队扎根马鲁国,马鲁国正处在商道的关卡上。

李仲虔点头:“正好使团要启程了,你和我一起回去。”

瑶英怔了怔,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昙摩罗伽的方向,他站在她右手边,刚才一直没吭声,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知道他没走。

“阿兄,我和苏将军说几句话。”

她轻声道,语气有撒娇的意味。

李仲虔知道她看不见,冷冷地瞥昙摩罗伽一眼,转身出去。

“公主先回高昌罢。”

等李仲虔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昙摩罗伽道。

瑶英眉心紧皱:“法师,你的伤……”

“有公主相陪,这些天我的伤势好很多了。”昙摩罗伽语气平稳,“蒙达提婆和天竺医官会留下照看我,公主陪了我这么久,该回去了。”

瑶英心里噗通乱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昙摩罗伽低头,嘴角轻轻扯起,对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目光一直凝定在她脸上。

“王庭最近有些异动,我要处理政务,无暇顾及公主。最近城中有人煽动平民仇视汉人,使团不能在王庭久留,卫国公必须赶回去,公主和商队也不宜久留,先随他一起离开更安全,我会给公主写信。”

“公主不需要一直陪着我。”

听他语气和平时一样,并没有和自己诀别的意思,瑶英舒口气,想了想,道:“我离开几天,解决了加兹国的事就回来。”

“好。”

他道,声音里难得的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清淡洒脱。

瑶英没有收拾行李,既然不久后就能回来,没必要收拾,她召集亲兵,叮嘱一番,留下几个心腹,让人请来毕娑。

“我要回一趟高昌,过些时候回来。”

毕娑嗯一声,声音流露出几分惊讶。

瑶英看着眼前的黑影,说:“如果法师这边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给我报信,我会每隔一天让金将军回来一趟。”

毕娑应下,道:“公主放心去高昌吧,托公主的福,蒙达提婆法师才会一直帮王搜寻药方,这些天我看王好多了。如果有事,我一定会知会公主。”

瑶英还是不放心,又把缘觉叫过来叮嘱了一通。

驿馆一场大火,使团成员心有余悸,很快准备好启程。李仲虔带领使团先出城,瑶英随后跟上,两拨人分开走。

走之前,瑶英拉住昙摩罗伽,嘱咐他按时吃药,别累着了,敷药的时候如果难受一定要叫人。

“千万别运功……遇到急事,让毕娑和巴米尔去处理,法师,你要好好养伤。”

她说着说着,心中不舍,笑了笑。

“你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昙摩罗伽一一应了,为瑶英戴上联珠帷帽,扶她上马,自己随后上了一匹马,罩了面巾在脸上,遥遥缀在她后面,送她出城。

阴云低垂,车队驶出长街,北风呼啸而过,吹在脸上,凉意入骨。

有人在道旁为友人送行,琵琶声高亢悲戚,萧瑟沉郁,被猎猎长风吹散,穿过层云,在半空徘徊缭绕,直如杜鹃啼血,说不尽的悲凉凄冷。

瑶英扯紧缰绳停下,明明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抬头遥望圣城方向。

风吹起帷帽飘带,脸庞忽然一凉。

她抬起手,掌心凝聚起点点冰凉,有什么东西融化在指间。

亲兵在一旁道:“公主,落雪了。”

瑶英出了一会儿神,叫来送行的缘觉,小声吩咐:“我不放心……法师若有事,你一定要给我报信。还有,蒙达提婆他们每天说了什么,法师换了什么药,你也要一五一十写信告诉我。”

缘觉点头如捣蒜:“知道了,公主,我一定会给您报信!”

雪落纷纷,天色愈发暗沉,亲兵怕天黑之前赶不到驿舍,过来催促,缘觉也提醒瑶英别耽搁了行程,她裹紧披风,轻轻夹一下马腹,在亲兵的簇拥中拨马转身。

狂风肆虐,层层阴云怒吼着翻卷涌动,荒原一望无际,漫天雪花飘洒,在旷野中蜿蜒的长道一直绵延至天际处,车队行走其间,渐渐被风雪吞没。

昙摩罗伽勒马立在高处,目送车队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天色暗沉下来。

他一动没动,成了一座雪人。

……

“王。”

许久后,毕娑骑马找了过来。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拨马,身上积雪扑扑簌簌落下来,“派人跟上去,护送她回高昌。”

“是。”

昙摩罗伽提起缰绳,径直回王寺,脱了大氅,走进石窟。

石窟里点了数百支蜡烛,灯火熊熊燃烧,光线炽热,似乎能吓退世间一切邪魔外道。摇曳的烛火映在壁龛里一座座端庄威严的佛像上,众佛默默伫立,无言俯视脚下的他,横眉冷目,庄严沉静。

维那提多老法师应召而来,拄着法杖,走进石窟。

“王为何而来?”

昙摩罗伽抬头,看着密密麻麻的壁龛里那一座座肃穆的佛像,道:“我动了欲念。”

他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石窟里回荡,烛火闪动,光影变幻,众佛似在怒目瞪着他,谴责他的邪念。

提多法师双手合十,道:“众生皆为凡人,为欲念所迷惑,执迷不悟,无法求得解脱。王也是凡人,欲念天生,王自幼修习佛法,只需以修习磨炼,欲念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破开云雾,便能证得菩提。”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我只要看到她,就无法抑制欲念,看不到她时,眼前依旧会浮现出她的模样,诵经念佛也无法遏制,我想要将她困在身边,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您破了色戒?”

“未曾。”昙摩罗伽抬眸,“但我心念已动。”

提多法师浑身一震,苍老的脸微微抖动,惊骇欲绝。

王并未和那个让他动欲的女子结合,便已经动摇心志了。

愣了半晌后,他找回自己的思绪,语重心长地道:“一时为色相所惑,也属平常,阿难陀也曾差点为摩登伽女迷惑。等王参透其中道理,欲念便会如冰雪消融,断离爱欲,才能回归正道。正如佛偈所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烛火幢幢,昙摩罗伽深邃的碧眸倒映出点点亮光,面色苍白,神情淡然:“我断不了……也不想断。”

回想和她相处的点滴,他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他不想忘掉那些回忆。

提多法师长长地叹口气:“王,即使您断不了,您依旧是王庭佛子。”

这是他的责任。

昙摩罗伽眼睫轻轻颤动,眸底无尽苦涩苍凉,目光坚定:“我明白。”

这是他的困局。

他不能向臣民公开对她的欲念。

在什么都不能给她之前,他不能把她拉下来,让她陪他沉沦,但他应该在佛前坦白,自陈一切罪过。

“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情爱之事,譬如朝露电光。王天资聪颖,自幼修行,悟道多年,也有此劫,望王静心修禅,或许能不再执着。”

昙摩罗伽摇摇头。

从动心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到自己的结局了,他放不下。

“行刑吧。”

提多法师长叹一声:“因缘际会,不知从何而起。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法杖落下。

昙摩罗伽双手合十,碧眸微垂,烛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的佛龛上,法杖一下接一下落下来,众佛冷眼瞪视,神态淡漠。

……

毕娑等在石窟外,听着里面一声声杖打声,手指深深陷进掌心。

终于,吱嘎一声,门被拉开,一道身影慢慢走了出来,脚步踉跄。

毕娑迎上前,扶住他,语气沉痛:“王……即使您真的破戒了,也没有人会怪您。”

他一直以为罗伽和公主成了好事,没想到罗伽居然能忍着不和公主云雨。

昙摩罗伽抬起脸,“真破了戒……她走不了。”

他已经快克制不住,王庭内部又隐隐生乱,山雨欲来,必须及早送她离开,免得她被牵扯进来。

“公主是洒脱之人,不需要名分……”

“她是洒脱之人,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任意索取?”

毕娑无言以对。

万籁俱寂,大雪无声,点点灯火在佛寺的各个角落里闪烁摇曳。

昙摩罗伽脸色惨白,俯瞰栏杆前静静矗立在雪中的佛寺,“足够了,她陪我这些天,足够了。”

毕娑眼圈微微发红。

“毕娑,答应我一件事。”

“您吩咐。”

昙摩罗伽迎风而立,风吹衣袍猎猎,碧眸凝望高昌的方向:“等我死了,不要将我供在佛寺,把我送去她身边。”

生前,他不能成全自己的私心。

至少死后,让他自私一回。

毕娑鼻尖发酸,眼泪掉了下来,单膝跪下,左手握拳置于胸前。

“是。”

他哽咽着应喏。

……

是夜,瑶英一行人顺利抵达驿舍,和先一步赶到的李仲虔汇合。

大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旷野已经成了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天际处群山连绵起伏,目之所及之处,白雪皑皑,此起彼伏的山棱折射着璀璨的晨辉。

雪后初晴,队伍继续进发,瑶英刚刚放出金将军,一只巨大的苍鹰从他们头顶飞掠而过,最后停在她肩头,狠狠地啄一下她的胳膊。

瑶英惊喜地叫来鹰奴,让他取下迦楼罗带来的信,递给亲兵。

亲兵照着念了,信上问她到了哪里,叮嘱她雪天行路要小心掩藏在积雪下的深壑。

瑶英收好信,摸索着翻出肉干,笑眯眯地喂迦楼罗吃,路上不好写信,随手取下头上的发带缠在迦楼罗脚上,迦楼罗饱餐一顿,展翅飞回圣城。

李仲虔紧跟在她身边,见状,浓眉紧锁。

几天后,一队人马自东边而来,领队的将领身材高大,一身甲衣,面无表情,朝瑶英抱拳,道:“公主,末将来接您了。”

瑶英惊喜地喊出声:“阿青!”

谢青驱马上前,朝李仲虔颔首致意,几人寒暄毕,继续朝东行。

……

迦楼罗翻过高山,飞过雪云,飞回圣城,停在鹰架上,叫了几声。

毡帘晃动,缘觉走出来,搓了搓手,看到迦楼罗脚爪上的发带,愣了一下,取下来,送进内殿。

殿中一盆炭火烧得明艳,昙摩罗伽靠坐在榻前,执笔书写,案头堆满文书。

发带送到案前,他眼帘抬起,停笔,接过发带,缠绕在指间,轻轻摩挲。

毕娑入殿,“王,蒙达提婆和天竺医官已经离开,他们答应会继续为您隐瞒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嗯一声,扫一眼缘觉,目光冰凉如雪。

缘觉连忙跪地,道:“王,我给公主写的信都是按您的吩咐写的。”

昙摩罗伽点点头。

廊前脚步踏响,巴米尔匆匆入殿,满身寒气,跪地道:“王……康家四郎、薛家八郎、安家十郎死了。”

毕娑皱眉:“怎么死的?”

“横死,和这些天不断横死的人一样,都是一击毙命。”巴米尔小声道,“据说,他们都得罪过摄政王……”

毕娑冷汗淋漓,看向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面色如常。

第170章 两地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

短短一个月内,不断有人横死,死状都很凄惨,圣城内谣言四起,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所有证据都指向摄政王苏丹古。

毕娑和莫毗多明察暗访,始终找不到真凶,每次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顺着查过去,总是在中途断了线索,两人都心焦如火。

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一到天黑就不敢出门,风声鹤唳,弓杯蛇影。

这一日,寺中僧人惊惶地冲进正殿:“王,寺主寂灭了!”

毕娑大惊,亲自去寺主的屋子查看。

屋中没有打斗的痕迹,寺主的尸首倒在佛像前,面容平静,身上没有外伤。

缘觉上前查看,小声说:“是被内力震了心脉肺腑而死……”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头沉重,回大殿复命。

亲卫掀起毡帘,昙摩罗伽面色苍白,靠坐在榻前,听完两人的禀报,掩唇咳嗽。

从他问医者还有多久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瑶英在的时候,他尽力掩饰,配合地吃药、敷药,压抑痛苦。她眼睛受伤的那段日子,他迅速地消瘦下来,憔悴不堪,好在她看不见,不知道蒙达提婆的那些话是哄她的。

之前强撑着不想倒下,她走后,他仿佛是被抽走了一根筋骨,很快卧病不起,这些天一应政务都交给大臣处理。

他累了。

“身边的人都查了吗?”

他皱眉问,气息微弱。

毕娑心里暗暗叹息,道:“正在审问,小沙弥说最近寺主经常外出,和外边的人往来密切,很可能是招来了外面的仇家。”

昙摩罗伽摇摇头。

这些都是冲着苏丹古来的。商队的死,世家子弟的死,和苏丹古有过节的人都暴毙,这也罢了,寺主是出家人,为什么也会遭到毒手?

“唯有摄政王现身,他们才会停手。”

他平静地道。

毕娑抬起头:“王,让我去吧!”

昙摩罗伽已经病成这样,再经不起一点折腾了,而且他不能暴露。

“你不行,他们会拖住你……让巴米尔去。”

当天下午,巴米尔穿上摄政王的衣裳,代替昙摩罗伽现身王宫。

由于王寺也出了人命,而且不断有人跳出来言之凿凿地说他们亲眼看到苏丹古行凶,其中包括几个德高望重的僧人,被审问时,他们神情坚定,再三保证自己没有撒谎,朝中大臣要求苏丹古接受讯问,他执法严明,现在既然成了疑犯,理当避嫌,由其他人审理这些大案。

巴米尔被软禁了起来。

莫毗多想到一个办法:“我们也伪造几个案子,摄政王是不是就能洗清嫌疑了?”

毕娑想了想,摇摇头:“他们故意刁难,即使我们伪造得再像,他们也不会放了巴米尔,而且一时之间我们去哪里找尸体,总不能滥杀无辜……只有尽快找到确凿的证据才行。”

找到证据,也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分头行事。

王寺里,缘觉陪在昙摩罗伽身边,展开一封从高昌送来的信,念给他听,信是前天送回来的,他已经看过了。

瑶英在信上说,天气越来越冷,他身体不好,要记得添衣。还告诉他,她生辰那天,李仲虔亲手给她煮了寿面。

昙摩罗伽半靠着,听他念完,接过信,手指摩挲信纸。

窗外风声呼呼吹着,忽地,一阵急促脚步声如鼓点般密集响起,亲兵穿过长廊,跪在门外,道:“王,中军近卫有异动!”

昙摩罗伽抬眸。

他让亲兵注意军营动静,是为了提防原属于世家的几支军队。

中军近卫忠于王室,他的亲卫几乎都出自中军近卫,他们是他最信任的部下。

缘觉站了起来,满脸惊骇,浑身发抖:中军近卫怎么会背叛王?!

圣城外。

莫毗多带着随从策马疾奔,追赶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他怀疑这些人好几天了,守株待兔,终于逮到机会,这一次一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问出幕后主使!

马蹄如雷,雪泥飞溅,两拨人穿过峡谷时,山道两侧遽然跃出一队人马,马上骑士蓝衫白袍,都是中军近卫打扮。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拦住被莫毗多追赶的人,将人绑了手脚,提溜到他面前。

“王子,我们在这埋伏一天了,你也在查这几个人?”

莫毗多点头应是,和领队的近卫校尉打了声招呼,翻身下马,走到那几个人面前。

身后一阵阴风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