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快悠扬的乐声停了下来,台上舞伎微微俯身,衫裙滑落,露出雪白香肩,眼波流转,柔媚动人,娇笑着退下。

舞伎退下之后,乐曲变得激昂雄浑,一群光着膀子、只穿了阔腿裤的男舞者登上高台,模仿战斗的姿势起舞,密集鼓点响起,激烈勇武,他们跳的是武舞。

台下欢声雷动。

瑶英看得津津有味,曲罢,回头瞥一眼昙摩罗伽,欲言又止,笑容微微收敛。

他是个僧人,她不能拉着他一起讨论歌舞有多好看。

他能够用这种方式陪她出行,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昙摩罗伽背对着车窗,专心致志地处理庶务,锋芒全部敛在温和雍容的清冷中,气势沉凝,法相庄严。从车帘细缝照进来的光切过他的侧脸,勾勒出深秀鲜明的线条,隔远了看,头顶一层茸茸的浅青,离得近的时候细看,头发茬其实很浅很浅,几乎看不到。

瑶英看着他出神,心里冒出一个疑问:他是不是每隔几天就要剃一遍发茬?

昙摩罗伽抬眸看她,眼神带着询问之意。

怎么不看了?

瑶英回过神,掩饰地一笑,道:“法师,我下车去买些东西。”

昙摩罗伽颔首,“让巴米尔他们跟着你。”

她嗯一声,下了马车。市坊里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她和亲卫的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市坊比前几天更热闹,各国商人操着不同的语言高声叫卖,卖什么的都有。

瑶英一路买过去,发现每隔十几步就能看到有兵丁在来回巡查,前几天出了死士刺杀的事,禁卫军应该加派了人手。

有几个牧民模样的人在叫卖刺蜜,瑶英走了过去,买下所有刺蜜。

采收刺蜜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难得看到有葡萄那么大的,她看到好的就会全部买下来。

这么逛了一大圈,瑶英回眸,马车停在角落里,车帘低垂。

车厢里的昙摩罗伽一定还在翻阅文书。

即使身处滚滚红尘,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佛子,和热闹的市坊格格不入。

瑶英忍不住想:身为佛子的他深居简出,一般只会出席重要的法会和庆典,今天是不是他第一次以佛子的身份私下里离开王寺?

一道身影朝她走了过来,巴米尔立刻上前,挡住来人。

来人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笑的年轻面孔,年轻人朝瑶英作揖,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

巴米尔放下警惕,小声对瑶英说:“他想邀请您共舞。”

瑶英摇头。

年轻人面露失望之色,站直身,舒展身姿,展示自己高大勇武的身材。

瑶英仍是摇头。

年轻人落寞地叹口气,笑了笑,摘下一朵花递给瑶英。

巴米尔道:“今天是盛会的最后一天,大家互赠花朵、互相泼水祝福嬉戏,您收下也没事。”

瑶英朝马车看去,车帘密密匝匝围着,看不到里面情形,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年轻人露出诧异神色,忙收起玩笑之态,朝巴米尔抱拳赔礼,拿着花离开了。

瑶英抬头看巴米尔。

巴米尔浑身僵直,尴尬地道:“今天,年轻人可以向爱慕的女郎或是郎君赠花表达倾慕之意,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送。不管有多少人送花,您都可以收下,除非您心有所属。您刚才坚决不收,他以为您已经有了认定的情郎。”

他站在公主身边,神情警惕,年轻人把他当成公主的情郎了。

情郎?

瑶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巴米尔可不敢笑,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马车,感觉好像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冒冷汗,下意识和瑶英站得远了点。

台上一曲武舞跳罢,所有盛装舞伎离开彩棚,走入人群之中,载歌载舞,百姓们和他们一起踏歌扭动,年轻的少年女郎、青年手挽着手围着共舞,气氛热烈。

瑶英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退出人群。

不远处欢叫声四起,一群年轻人提着、抬着几只木桶,大笑着从她身边跑过。

乐曲声变得更加急促。

巴米尔脸色一变,道:“不好!我们快回去。”

瑶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哗啦啦几声,几个年轻人抄起木盆,一边大笑,一边向人群泼水,他们离得近,一盆冷水迎面泼过来,几个人都淋了个正着。

年轻人笑得前仰后合,继续朝他们泼水。

巴米尔愀然变色,伸手就要拔刀。

瑶英拦住他:“我听说过王庭的风俗,这是他们的祝福,不碍事。”

泼水的仪式来自于天竺,后来随着佛教的传播传至王庭,王庭浴佛、乞寒和其他盛大节日都会有泼水仪式,人们泼水为戏,互相祝福。

巴米尔躬身退后,挡到她身前,护着她往回走。

歌舞结束后就是百姓狂欢,随着明快铿锵的鼓点,一辆辆早已经准备好的水车驶入长街,人们蜂拥上前,互相泼水,日光照射下,水花飞溅,折射出一道道五色彩光。

饶是瑶英一行人加快脚步离开长街,还是被路上的行人泼了不少水。

等回到马车上,瑶英身上衣衫湿透,连头发都湿了,水珠顺着袖口、衣摆、发丝,滴滴答答往下淌。

巴米尔站在外面请罪。

昙摩罗伽双眉略皱。

瑶英摘下面具,轻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妨事的,这都是福气。”

昙摩罗伽看着她湿漉漉的脸庞,递了张帕子给她:“擦擦。”

他读过不少中原的书籍,知道中原和王庭的不同,王庭的部落制、分封制和中原截然不同,风俗也差异很大,她很能入乡随俗。

瑶英擦了擦脸,打了个激灵。最近天气凉了下来,虽然是白天,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也有些冷。

昙摩罗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缩在车厢角落里,解开湿透的发髻,拧了拧,乌黑浓密的长发湿哒哒地垂下来,泄满肩头。身上衣裙轻薄,打湿以后紧紧贴着肌肤,像初春刚刚染了几分胭脂色的娇艳花瓣,犹红似白,朦朦胧胧,雪白的肌肤仿佛要从衫纱透出来,圆润的肩,微隆的雪胸,纤细柔软的腰肢,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再往下,甚至隐隐可以看到修长的双腿,她浑身上下都泛着湿光。

昙摩罗伽立即挪开了视线,他绝不是有意看她,但一眼瞥到,一下子就尽收眼底了。

狭小的车厢里,淡淡的幽香浮动,到处都是她的气息。

昙摩罗伽放下羊皮纸,拿起一张薄毯,把瑶英整个人裹进去,拢得很紧,“别冻着了。”

瑶英抓紧薄毯,朝他笑了笑,腮如桃花,微透晕红。

昙摩罗伽收回手,闭上眼睛,退到车厢另一头,背过身去,轻叩毡帘,示意巴米尔赶紧回王寺。

马车速度变快,走了几里路,又慢了下来,周围人声嘈杂,巴米尔在车帘外道:“前面堵着了,有使团乘大象入城,半条街巷都没法动。”

瑶英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还真看到几头大象在长街慢腾腾地走着。

不知道是哪国使团,入城仪式居然这么讲究。

昙摩罗伽递出一枚铜符。

巴米尔接了铜符,去找禁卫官,不一会儿,马车拐进一条夹道,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王寺,不过没有进寺门,而是径自去王寺围墙外那一幢幢庭院深深的府邸。

其中一座府邸是昙摩罗伽的住处,有密道通向王寺和那口温泉,他这几天都在这里修养。

马车直接驶进庭院,瑶英披着毯子下马车,她得赶紧洗漱换衣。

亲兵送来热水,她洗了个澡,换上长袍,缘觉捧着一碗药走了过来:“王说公主今天着凉了,得喝一碗药汤,放了蜜果,一点都不苦。”

一阵暖流涌过心底,瑶英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药汤。

她让亲兵把自己在市坊买的东西给李仲虔送去,走进屋中。

寺主有要事禀报,昙摩罗伽去王寺了。

瑶英找出一只铜瓶,往里头插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放在昙摩罗伽的书案旁,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妥,把铜瓶挪到角落里,想了想,又把铜瓶挪了回来。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把铜瓶拿开,摆到窗外土台下。

亲兵过来禀报:“公主,您的信,有几个外国使节想见您,谢全把人带过来了。”

瑶英看了信,不敢相信,又惊又喜:“快请法师进来!”

她等不及,拿着信快步迎了出去。

几个裹头巾的男人在亲兵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为首的男人面容苍老,一双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看到她,面庞浮起几丝浅笑,双手合十。

瑶英疾步上前,含笑回礼:“法师,别来无恙。”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正是之前在长安相识、王庭重逢,之后分别的僧人蒙达提婆。

蒙达提婆微笑:“公主愈发神采照人。”

瑶英一笑,蒙达提婆和达官贵族打交道久了,这个看到谁都说好听话的习惯还没改:“法师来了王庭,怎么没和我提起?我好让商队照应法师。”

蒙达提婆缓缓地道:“此前我离开王庭是因为水莽草可以压制王的伤势,不过无法根治。回到天竺以后,我到各地游历,遍寻医书,虽然没找到根治王病症的药方,但也略有所得,加之收到了公主的信,所以回来为王诊治。说来也巧,我游历的地方正好有一支使团来王庭,我和他们同路,这一路免去不少麻烦。”

瑶英一直和蒙达提婆保持通信,询问怎么医治昙摩罗伽,她猜到蒙达提婆回来是为了昙摩罗伽的身体,但生怕自己猜错了,现在,猜想得到证实,她喜出望外,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让人去王寺传信。

很快,听到消息的毕娑先赶了过来,欣喜若狂地领着蒙达提婆去见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从王寺回到庭院,看到蒙达提婆,怔了怔,不动声色。

内室安静下来,烛火微晃。

两人对视了片刻,蒙达提婆先朝昙摩罗伽行礼,为他诊脉,看了看他的脉象,眉头紧皱,长叹一声。

“分别以来,想必王依旧劳累奔波,修习功法……”

毕娑深深地叹口气,焦急地问:“您可有根治之法?”

蒙达提婆摇头:“未曾发现,不过我找到几个妙方,可以一试。”

听了前半句,毕娑有些失望,不过听他说可以试试妙方,脸上又露出期待的神情。

昙摩罗伽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劳累法师了。”

蒙达提婆笑了笑,谦恭地道:“王率军大败北戎,震慑四方,诸国归附。乱世之中,王一人身系数万百姓安危,若能根治王,可保几十年太平安定,造福数万生灵。不敢称劳累。”

毕娑在一旁笑着说:“法师的住所已经打扫干净了,这一次法师可要住久点。”

蒙达提婆微笑,道:“不论妙方有无药效,我会长留王庭。”

毕娑欢天喜地,高兴得直搓手。

昙摩罗伽的视线在蒙达提婆脸上转了一转,看着摇曳的烛火,“生死无常,一切皆空,强求不得,法师说过,既不能医治我的病症,不会再回王庭。”

他和蒙达提婆理念不合,不过互相尊重,并不会指责对方的道,蒙达提婆完成约定后,启程回天竺,用不着再回来。

蒙达提婆点了点头:“离开前,我确实觉得此生不会再回王庭。”

他追寻的道不在王庭。

“法师为何回头?”

蒙达提婆看着昙摩罗伽,答道:“为两个人。”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

毕娑一脸茫然,“除了王,还为了谁?”

法师不是为昙摩罗伽回来的吗?

蒙达提婆合十拜礼,“还为了文昭公主。”

昙摩罗伽望着他,半晌没作声。

蒙达提婆从袖中取出几封信,摆在长案上,铺开,信封上的字迹隽秀婉丽。

昙摩罗伽垂眸,拿起信件。

第一封信是一年前写的,他认得瑶英的笔迹。

她在信中说自己病症加重,问蒙达提婆该怎么缓解痛苦。

信上所说的病症,全是他的症候。

他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是十个月前写的,依旧问的是病症,这一次问得更具体。

当时她不知道他所练功法奇诡,连蒙带猜,以为他以丹药激发功力,被丹药反噬,问了很多丹药的事。她母亲是因为天竺丹药才导致发疯,她怕他服用丹药太多。

昙摩罗伽继续看信。

接下来的一封信,她显然知道他修习了佛门秘法,问的都是关于天竺秘法的事,请蒙达提婆帮忙打听天竺有没有修习过类似功法,有没有彻底治愈的法子。

昙摩罗伽看完最后一封信,闭了闭眼睛。

她骗他。

她说那次诀别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给他写信,不会提起他这个人……

可她给蒙达提婆写了信,和蒙达提婆讨论他的病情。

即使决定和他再无牵扯,她依然会默默关心他的身体。

虽然这几封信全是以她的口吻自述,没有关于他和王庭的只言片语,但是昙摩罗伽知道,这些信都是为他写的。

她怕信落到别人手上会暴露他的秘密,所以信写得隐晦,不是知情人,截了信也看不懂。

蒙达提婆在各地游历,相隔甚远,这些信她肯定每隔一段时间就写几封一模一样的送出去,才能确保信最后能送到蒙达提婆手上。

屋中安静了很久。

毕娑心中震颤,久久不语,他看不懂汉字,不过他能猜出信是谁写的。

蒙达提婆慢慢地道:“文昭公主于我有恩,因缘相系。我离开王庭后,公主时常给我写信,问询王的病情,还派商队到天竺寻访名医,我找到的那些妙方,有些正是那些名医所荐。公主一直在派人寻访各国名医。”

昙摩罗伽手指收紧,捏紧信纸。

……

瑶英亲自带着人去看了为蒙达提婆准备的住处,让人撤去几样陈设。

正吩咐着,亲兵来报:“公主,还有封信,是和蒙达提婆法师一起来的人送来的。”

瑶英接了信,看完,惊讶地挑眉。

“忘了问你们,蒙达提婆法师是和哪国使团一起来的?”

“回公主,好像是叫什么马鲁国。”

瑶英收好信。

原来今天看到的那几头大象是马鲁国进献的,蒙达提婆和他们同行,还真是巧了。

“公主,马鲁国的使者还留了一句口信。”

“使者说了什么?”

亲兵轻咳一声,小声道:“使者说,没想到公主居然没有得逞,公主帮他完成了心愿,他也能让公主在最短的时间里得手,他的那些法宝虽然被王庭收缴了,但还留了不少,他可以倾囊相授。”

瑶英嘴角抽了抽。

第164章 回报

瑶英和缘觉说了一声,去绸缎铺会见马鲁国使者。

她知道马鲁国的使者要来,不过之前不知道确切的日子,也不知道对方会派什么人来。

从使者的口信来看,来的人很可能是故人。

铺子里的胡商正在招待贵客,二楼雅间里,各式各样的夹缬布、轻容纱、蜀锦,团窠,折枝,闪色,莲花纹,盘龙纹,仙鹤芝草纹,万字双胜纹锦缎绫罗用挑竿一幅幅挂着,色彩浓艳绚丽,花纹硕大鲜明,放在窗下,让日光一照,一室五彩斑斓,金光闪耀。

贵客手捧一匹薄纱,看得目眩神迷,啧啧称叹:“汉地工匠实在是心灵手巧,轻纱锦缎上的花鸟虫兽都像是活的一样,山水楼阁也像近在眼前,这些绫罗要价多少?”

瑶英在亲兵的簇拥中走上前,闻言,道:“曼达公主喜欢的话,这些都送给公主了。”

临窗而坐的女子回头,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庞,轻纱裹身,肩披织金彩帛,满头珠翠宝石,双臂、腕上一串串镂刻镶嵌瑟瑟金镯,一双灰绿色眼睛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她端详瑶英片刻,嘴角勾起:“公主,我现在不是毗罗摩罗的公主了。”

瑶英一笑,她在楼下问过亲卫了:“那我该如何称呼公主?”

曼达公主笑意盈盈,起身和瑶英见礼。

“托了公主的福,我现在是马鲁国的王妃。”

这句话说出口,多年来的辛酸屈辱浮上曼达公主的心头。

……

她虽然名为公主,但因为是舞伎之女,地位低下,被王后当成舞伎驯养长大,以美色侍人。当初,她想以美色魅惑佛子,借此摆脱毗罗摩罗的控制,可是佛子不为所动。恼怒之下,她从文昭公主这里下手,想利用公主达成目的,被公主断然拒绝。

曼达公主狼狈地离开王庭。

出城之前,文昭公主找到她,和她谈了一场交易。

公主帮她实现野心,她帮公主促成马鲁国和西域诸州的通商,保护魏朝商队,两人缔结盟约,各取所需。

起初,曼达公主怀疑文昭公主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但她当时走投无路,不想再回毗罗摩罗被羞辱,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文昭公主的提议。

她去了马鲁国。

那天,商队的人提醒曼达公主换上瑶英送她的衫裙,当她披着轻纱出现在马鲁国城外,马鲁国的官员目瞪口呆。

“神女现世!”

马鲁国只是一座绿洲小国,消息很快传到国王耳朵里,国王欣喜若狂,命人以金毯铺地,亲自出城迎接曼达公主。

商队首领朝迷惑不解的曼达公主微微一笑,“文昭公主都安排好了,国王早已从画上看过您美丽的舞姿,对您神往已久。公主,等回到王宫,您可以为国王跳一支舞。”

马鲁国的国王痴迷舞蹈,看过商队送去的描绘曼达公主起舞的那些画后,日思夜想,只恨画上的美人是神女,凡人无缘一见。

这时,商队安排一个巫师向国王谏言,只要他虔诚地祷祝,必会感动神灵,他梦中的神女就会降世。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时,商队带着曼达公主出现了。

国王欢天喜地。

曼达公主听商队的人说完他们的种种安排,浑身热血沸腾:王庭佛子铁石心肠,就是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一尊石头雕的佛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马鲁国才是她施展本领的地方!

她在马鲁国王宫跳了一支舞,从国王到贵族官员都为她痴狂,加上瑶英的安排,有“神女”这个名头加身,她很快成为国王的宠妃。

马鲁国只是个小国,可马鲁国依附了一个强盛大帝国,帝国皇帝十分偏爱马鲁国国王。

她借机摆脱了毗罗摩罗王后的控制。

……

曼达公主回过神,目光巡睃一圈,满眼富丽,琳琅满目。

文昭公主坐在她面前,比先前更加娇俏明艳,顾盼间带着飒爽英气,吩咐亲兵时,气势雍容。

她抵达马鲁国的时候,从中原到西域的商道还在北戎的控制之下。那时,文昭公主就在为以后商路的畅通做准备。等她俘获马鲁国国王,西域大小诸州光复,精明的商人很快聚集马鲁国——马鲁国是连接东西商道的必经之地。

曼达公主每每想到这一点都震撼不已。

她想要的是一个依靠,而文昭公主谋求的是一条横跨数万里、沟通数百个大小邦国、惠及万民的繁荣商路。

她们所求如此不同,公主竟然愿意和她这样的人合作。

曼达公主自嘲一笑,收起飘远的思绪,眼神示意侍从。

侍从取出国书。

瑶英的亲兵上前接了国书,转交给瑶英,她翻开汉文的那份仔细看了一遍。

曼达公主继续挑拣绫罗,笑着说:“公主不用看了,文书上都是些通商、互派使节的空话,公主想要的东西,我都为公主办到了。魏朝商队经过马鲁国,税收减一成,只要在马鲁国境内,马鲁国会确保他们的安全。公主之前说的刊印书目一事,国王也答应了,他已经颁布诏令,让人收集古书,不过公主必须派信得过的商队运送那些书籍,各国对书籍的管制很严厉,不许商人私自买卖书籍。”

瑶英看完文书,递给亲兵收着,点点头,道:“王妃是守约之人,不过我没想到王妃会亲自来。”

她和曼达公主保持通信,上封信里曼达只说要派使团来递送国书。

曼达公主轻哼一声,“我不亲自来见公主,怎么能让公主相信我的诚意?而且我有事求公主帮忙,必须亲自来见公主。”

“什么事?”

瑶英问,语气平淡,似乎不论什么事,只要她能做到的,绝不会推托。

以她现在的身份,也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曼达公主看着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瑶英,心里暗暗佩服,和文昭公主这样的人合作,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

以后商路繁华,马鲁国可以从中获利,她和公主来往密切,在马鲁国官员面前可以多几分底气。

这么强大的盟友,她得好好笼络住,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那些用画织出来的薄纱还有吗?”

曼达公主把薄纱披在肩头,走到店中的镜台前,搔首弄姿,“要比公主以前送到马鲁国的那些更好看的。”

瑶英挑挑眉,“那得先画好版,再等绣娘织出来,一来一回,怕是要半年工夫。”

“我可以等。”曼达公主回头,朝瑶英抛了一个媚眼,“现在马鲁国国王为我神魂颠倒,几年之内他不会厌弃我的。”

国王喜爱舞蹈,她自信凭借自己的舞艺和这些年保命的手段,可以在马鲁国屹立不倒。

瑶英算了算日子,道:“五个月以后,商队会把东西送到马鲁国。”

曼达公主嘴角勾起。

“公主做事果然爽快……”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突然一转:“公主人在王庭,却能帮助我在马鲁国得偿所愿,怎么这么久还没俘获佛子?一年期满以后,就可怜巴巴地离开了?公主的那些手段都去哪了?公主连燃烧的火坛都敢踏进去,怎么失手了?”

瑶英正在吃茶,听了这话,差点被呛着。

曼达公主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我这次亲自来王庭,除了当面向公主道谢,找公主讨要些画纱,还有一件事,就是帮公主完成心愿!”

说着话,两手一拍。

侍从抬着箱子上前,打开箱盖。

她随手拿起一卷册子,展开来,指着画上以各种姿势搂抱亲热的男女,“公主,这些宝物我还有很多,我特意派人回毗罗摩罗搜寻了更多宝册宝像,全都带来王庭了,公主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略施小计,肯定能和佛子共享云雨。”

瑶英扫一眼左右。

红着脸的亲兵和胡商退了出去。

曼达公主把册子翻得哗啦啦作响:“公主,我看得出来,佛子对你有意,一个男人一旦动了意,肯定会动其他念头,再烧把火,你就可以得手了。”

“你找一个机会,遣走其他人,穿上纱裙,拿着册子去请教佛子,记住,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曼达公主笑得意味深长。

文昭公主颜如舜华,身姿玲珑,顾盼间既灵动纯真又妩媚,只要一道眼波流转,便有种难以描绘的韵味,她站在这里,别人眼中就只有她。

“佛子有反应的时候,公主要凑上去,问,法师,您为什么不看我?”

“佛子不答话,公主就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

“法师,你摸摸我……”

瑶英眼皮轻轻抽了抽,拦住越说越下流的曼达公主,“王妃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宝物王妃自己留着罢。”

曼达公主放下册子:“公主为我完成心愿,我也想为公主做点什么。”

瑶英笑着摇头:“我和王妃结盟,王妃只需要保护商队就够了。”

曼达公主眼珠转了转,道:“公主如此美貌,又会那些幻术,不必我来教公主,只要肯花心思,佛子早就是公主的裙下之臣……公主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假如那些文昭公主勾引佛子的传说是真的,她不信佛子能忍着不碰公主!

瑶英笑了笑。

昙摩罗伽是王庭的君主,肩上的责任太重,无论他选择什么,她都不会逼迫他,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蒙达提婆能不能治好他。

“王妃有没有其他的事?”

她问。

见她不为所动,曼达公主眯了眯眼睛,只能终止勾引佛子的话题,“听说公主在求医,我问过医官,他不肯说,他是不是没治好公主的病?”

瑶英淡淡地道:“旧疾难愈。”

“这回医官和我一起来了王庭,路上他经常和蒙达提婆探讨药方,公主若要差遣他,派个人传话就行了。”

瑶英谢过曼达公主。

曼达公主若有所思,“蒙达提婆和医官讨论的病症,我以前听说过。”

瑶英撩起眼皮。

曼达公主道:“我知道一道秘法,可以一试,这道秘法只在毗罗摩罗流传,我是寺庙圣女,所以见过。蒙达提婆的药方如果没用,公主可以试试我的这道秘法。”

瑶英将信将疑:“什么秘法?”

曼达公主一拍手,叫来侍从,找出几卷精美的书册,递给瑶英。

“这些是我从寺庙偷出来的秘法,我感激公主,才会告诉公主这个秘密。”

瑶英展开书册,只看了几眼,立刻掩上。

曼达公主神情严肃:“我不是在和公主说笑,这真的是我从寺庙偷出来的秘法,寺里的僧人就是用这种功法修炼的,公主一定要收下。”

瑶英嘴角一咧。

曼达公主想起另一件事情,道:“对了,公主让我留意北戎的海都阿陵,他没有经过马鲁国,我听国王说,他可能逃去萨末鞬了。”

瑶英醒过神,眉头皱起。

瓦罕可汗曾经派人去经营萨末鞬,海都阿陵应该是逃去那里找帮手了。

……

与此同时。

毕娑领着蒙达提婆去休息,昙摩罗伽回到庭院。

瑶英的亲兵不在。

他站在门廊前,眉头轻皱。

缘觉道:“王,公主去见马鲁国的使者了,公主代表魏朝和马鲁国恢复了邦交。”

昙摩罗伽脸色淡淡的,“巴米尔有没有跟着去?”

他听蒙达提婆说了马鲁国使团的事。

“去了。”

昙摩罗伽转身进屋,视线扫过长案旁的几案,停了一停。

几案上的铜瓶里插了一枝半开的雪莲花。

他的房里很少摆放供花。

缘觉忙赔罪:“王,这枝花是公主带回来的,放在外面,我怕花晒蔫了,先搬进屋里放着……”

他说着话,抱起铜瓶,想把花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