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哭泣,让她臣服。
热流滚过身体,大王子浑身血脉贲张,低头轻舔冰冷的刀刃,仿佛舌头底下的薄刃就是汉人公主滑嫩如羊脂的皮肉。
情欲和杀戮欲交织,他无比爽快,身体哆嗦了两下,咧嘴大笑。
蹄声如雷,大王子一马当先,手举弯刀,奔向厮杀的战场。
他的亲兵紧随其后,十九人组成严整的队形,犹如一头嗜血的猛兽,张开獠牙,很快在商队阵前撕开一条口子。
第32章 旗帜
行走在大道上的商队大约有两百多人。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着皮袄、头戴毡帽的胡商,中间两排队列整齐的良马大车,后面跟着驼队,腰佩弯刀的护卫紧跟在商队两侧,几匹快马来回穿插于队列首尾警戒。
当发现南边突然腾起漫天尘土时,护卫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呼哨,拔出弯刀,摆出防御的队形。
他们长年行走于危机四伏的戈壁之上,早已经习惯随时在马背上作战,可惜他们这一次面对的不是寻常盗匪,而是叶鲁部最凶悍的骑士。
瑶英下了马车,骑马驰到山坡最高处,目睹了平原上一场血腥的屠杀。
大王子直接撕破了商队的防线,手起刀落,杀人如切瓜砍菜。
不到半个时辰,叶鲁部就结束了战斗。
商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护卫一个接一个倒在叶鲁部骑士刀下,胡商们忍痛放弃货物,四散而逃,还没跑出几十步,就被追上去的骑士残忍杀害。
风中送来绝望的嘶吼尖叫声。
大王子一刀斩下一颗脑袋,满身浴血,驰回山坡上,翻身下马,抹了把脸上黏稠的血水,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大踏步走到马车前。
“公主,这是我送给您的……”
他哈哈大笑,举起人头,发现车厢里空空荡荡,愣了一下。
身后传来马蹄声。
大王子回头。
坡道旁风声呼啸,瑶英坐在马背上,仍是一身钿钗礼衣、金翠花钿的大魏公主装束,面上蒙了轻纱,风吹衣袂翻飞,一袭华美裙琚金光灿烂、辉丽斑斓,潋滟着鲜妍光华,茫茫原野之中,愈发显得章彩奇丽。
淡薄的日光透过阴沉沉的天色倾洒而下,笼在瑶英脸上身上,她手挽缰绳,淡淡瞥一眼大王子和他提着的人头,面容平静。
高贵雍容,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看来刚才的厮杀没有吓坏这位娇滴滴的汉人公主。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随手将人头扔在一边,朝随从大吼:“就地扎营!”
言罢,蹬鞍上马,驰回大道上。
商队的护卫全部被斩杀,胡商也身首异处,十几岁的少年、白发苍苍的老者亦逃不过骑士的长刀,只有二十多个容貌秀美的胡女活了下来,跪在骑士的马蹄前瑟瑟发抖。
大王子骑马绕行一圈,随意挑了一个胡女,拉上马背。
另外十几个骑士和他一样,也各自挑了一个胡女,准备享用他们的战利品。
瑶英收回目光。
胡婢塔丽站在乌孙马旁边,眼圈通红,浑身微微发颤。
瑶英轻声道:“害怕的话,去车里坐着。”
塔丽抹了下眼角,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凄凉的笑:“公主,奴十二岁那年被叔父卖给商人,那时候奴和她们一样……”
她指指那些跪在寒风中的胡婢。
“商人带着我们穿过沙漠,来到河陇,想将我们卖给凉州的豪族人家。路上遇到劫匪,商队死了很多人,奴被转卖了三四次,最后流落到中原。”
不管在中原还是在戈壁,乱世之中,平民百姓只能任人宰割。
瑶英心中感触,问:“你的故乡在哪里?”
塔丽指了指西方:“奴走了太远,已经记不清了,奴只记得当年商人带我们穿过了八百里瀚海。”
瑶英:“你的故乡在西域?”
八百里瀚海即为位于罗布泊和玉门关之间的莫贺延碛,那是一片横亘于伊州和瓜州的流沙延碛,气候干旱恶劣,四季大风咆哮,地面寸草不生,因此也被成为“流沙河”。
在汉人看来,流沙河是西域的起点。
瑶英道:“塔丽,叶鲁部不会穿过八百里瀚海,你跟着我,可能没法回到故乡。”
叶鲁部常年在瓜州一带游荡,现在强盛的吐蕃、北戎对西域诸道虎视眈眈,西域诸国无力抗衡,只有一个传说中的佛国还在苦苦支撑,那个和尚君主活不了几年了,叶鲁部不会贸然穿过流沙河继续往西。
塔丽笑了笑:“公主,奴的故国只是个很小的城邦,奴离开故土这么多年,故国可能早就灭亡了。奴愿意跟随公主,不是为了去西域,只是想脱离奴籍,离家乡更近一点,说不定能找到奴失散的族人。”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摸了摸乌孙马,小声道:“公主,叶鲁部人和讲究诗书礼仪的中原人不同,他们抢夺一切可以抢夺的东西,每当他们抢掠商队或者部落时,他们会杀光所有男人,连孩子也不放过,最后只留下女人和牛羊。在他们眼里,女人和牲畜、金银财宝一样,都是他们的财产……您千万别因为同情那些商队就阻止大王子,在叶鲁部,女人永远不能阻止男人!”
瑶英淡淡一笑:“塔丽,多谢你的忠告,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到了叶鲁部,我不再是大魏公主,而是叶鲁部的可敦。”
现在的她如履薄冰,没有能力救人。
而且一旦她开口求大王子,大王子不仅不会手下留情,还会变本加厉,当着她的面虐杀那些可怜的女子。
塔丽脸上微红,她是低贱的胡女,还从来没有贵人向她道谢。
“公主,您无需太担忧,您貌美如花,国色天香,叶鲁可汗一定对您言听计从。”
瑶英想起叶鲁可汗花白的辫发、苍老的面容,闭了闭眼睛。
她不能怕。
他们说话间,随从已经安设好帐篷。
瑶英心知大王子故意如此安排的用意,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回帐篷休息。
这晚,山坡下一直回荡着可怖的狼嚎声。
第二天出发时,大路上散落着一具具被野兽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尸首。
被抢掠来的胡女跟在队伍最后,看到那些尸首,掩面低泣。
昨天,她们坐在骆驼背上唱着欢快的凉州小调。
一夜过去,天翻地覆。
瑶英坐在马车里,心道:等叶鲁部覆灭时,她的下场不会比这些胡女好到哪里去。
李德不会派兵来救她。
他需要叶鲁部时,可以送出女儿联姻,当他收复了凉州,叶鲁部对他就无足轻重了。他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大魏现在的国力就能收复西域,凉州局势复杂,他忙于肃清凉州内部的残余势力,为将来集中兵力南下攻打南楚做准备,短时间内不会继续往河陇派兵。
没有外援,她身边只有谢青、侍从和亲兵,当叶鲁部灭亡时,他们这区区几十来人,怎么做才能逃过一劫?
瑶英不知道叶鲁部是怎么衰落的。
草原上的部落可以像北戎那样迅速崛起强盛,短短几年间势力横跨东西,也可以一夜覆灭,烟消云散。
她只能随机应变。
接下来的行程里,大王子依旧时不时在瑶英面前露出垂涎的贪婪神色。
他残暴野蛮,每当遇上商队、迁徙的部族,立刻两眼放光,召集人马前去抢掠。
有时候,他甚至连牧人的几头羊都不放过。
塔丽和阿依会说突厥语,很快和叶鲁部的人混熟,打听了不少消息。
叶鲁可汗一共有七个儿子,其中成年的有三个,还有六个收养的义子。
“大王子骁勇善战,很受叶鲁可汗器重,他为人很贪婪,经常因为抢占战利品和其他王子起争端。”
“二王子不满大王子将继承叶鲁部,暗地里联合族人,要求叶鲁可汗驱逐大王子。”
“三王子阴狠残忍,亲手杀了他的一个弟弟。”
“现在叶鲁可汗最喜欢的是他的义子别木帖,叶鲁可汗去长安面见皇帝时,就是别木帖跟着他。”
瑶英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那晚在宴会上看到的异族男子。
那个男人打量猎物一般的眼神让她不安了很久。
“别木帖的眼睛是不是浅黄色的?”
塔丽点头:“叶鲁部的人说,别木帖的眼睛像鹰,他无父无母,就是鹰的儿子。”
瑶英心口陡然一紧,浑身僵直。
金色的眼瞳,无父无母,鹰的儿子……是巧合吗?
瑶英定定神。
也许她多心了,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叶鲁部落。
几天后,随着叶鲁可汗派来迎接瑶英的部下到来,大王子渐渐收敛了些许,不敢再肆无忌惮地言语调戏瑶英。
瑶英提出让那些被抢掠来的胡女帮她守着从长安带来的嫁妆。
“我带来的布匹丝绸是中原最贵重也最精贵的锦罗,一匹价值千金,不能淋着雨,也不能吹着风。”
中原的丝绸畅销西域和更远的大食、拂林,如今商路断绝,一匹好绸料甚至可以从西域国主那里换来一个小部落。
部下和大王子目露精光,心想瑶英的嫁妆以后就是叶鲁部的,万万不能毁坏,满口应承。
第二天,胡女都坐上了装运丝绸的马车,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不用再穿着单薄的衣裳徒步赶路。
她们奉命看守丝绸,叶鲁部的骑士没法再随意把她们拉到一边去泄欲。
队伍停下休息时,瑶英的侍从会给她们带去果腹的食物。
胡女们感激涕零,看到瑶英下马车,纷纷朝她行礼,用不熟练的腔调道:“您是我们见过的最仁慈的可敦。”
瑶英叹口气。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
天气愈发寒冷,很快风雪交加,他们不得不冒雪赶路。
大王子凶名赫赫,雁过拔毛,戈壁之上的商队部族闻风丧胆。
于是每当远远看到叶鲁部的队伍出现,无论是商队、牧人还是部族,立刻掉头逃窜,连叶鲁部的族人也不敢冒险从大王子眼皮子底下经过。
好几次大王子还来不及发动冲锋,对方已经机警地逃到山道崎岖、不利于骑兵冲击的山坡上。
大王子气急败坏。
这日难得是个晴天,他们在河边避风处休息,让马和骆驼喝饱水,忽然听到雪地里传来一阵激昂的琵琶声。
远处人影幢幢,一支由驼队、马队组成的商队自西向东,朝河畔走来。
队伍中几个头戴毡帽的胡商怀抱琵琶,一面大声谈笑,一面弹奏,乐声琳琅。
大王子兴奋地竖起耳朵,招呼人马,这些天他只抢了几匹老马、几个女奴,终于又看到一个庞大的商队了!
几十个勇士大声嘶吼着跨上战马,跟随在大王子身后,向商队驰去。
飞雪四溅,蹄声如雷。
谢青立刻护送瑶英远离大道。
瑶英骑马上了一处小丘,回头看向白雪皑皑的平原,眉头轻蹙:雪地上到处都是叶鲁部留下的痕迹,怎么还有商队敢靠近过来?
她极目远眺,大王子和勇士已经熟练地拉开阵势,像一只蓄满力量的野兽,朝着商队张开血盆大口。
商队似乎有些慌乱,受惊的骏马扬蹄嘶鸣,弹琵琶的胡商纷纷拨马掉头。
两旁侧翼的护卫迎上前,缓缓举起一面旗帜。
瑶英怔了怔:商队的护卫为什么不拔刀,而是举起旗帜?
难道他们知道敌不过大王子,干脆直接投降?
隔得太远,瑶英看不清旗帜上绣了什么字,正准备问塔丽,她身后不远处的叶鲁可汗部下突然猛地倒抽一口气,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停下!”
部下面色惨白,朝着大王子大吼,随即反应过来大王子根本不可能听得见,慌忙纵马驰下山坡。
“伏曼,停下!”
他一边大吼,一边催促骑士吹响号角。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前方尘土翻滚,蹄声似骤雨,大王子和勇士们仍在冲锋,刀光闪闪。
远处的商队护卫似乎完全不惧大王子,面对着凶神恶煞、从四面八方扑向商队的叶鲁骑士,依然昂首挺胸,高举着旗帜,一动不动。
雪后初晴的灿烂日光落在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那是一面雪白的旗帜,上面绣满繁复花纹。
护卫举着旗帜,横刀立马,沉着镇静。
仿佛这一杆旗子足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部下吓得魂飞魄散,飞驰上前,抢过号角自己吹了起来。
号角长鸣,响彻天际。
勇士们训练有素,听到饱含警告意味的号角声,立刻勒马,冲在最前面的大王子也一拉缰绳,皱眉回头。
部下驱马狂奔,用突厥语朝着大王子大吼:“伏曼,那是王庭的商队!是佛子的臣民!”
大王子脸色沉了下来。
山坡上,瑶英惊讶地挑眉。
见商队就抢劫、见部族就掠夺的大王子居然放下任他宰割的肥羊,回头了。
他朝着商队吐了口唾沫,好像怒骂了几句什么,在部下的劝告下拨马转头,带着勇士们往回走。
而那支举着旗帜的商队很快恢复了秩序,胡商回到队伍最前方,琵琶声再度响起。
他们似乎完全不把残暴的大王子放在心上,继续驰向河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从容不迫中带了些纡尊降贵般的傲慢。
瑶英下了山坡,回到叶鲁部。
部下在帐篷前小声劝告大王子。
大王子脸色阴郁。
部下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伏曼,你忘了可汗的警告吗?”
大王子阴恻恻地看一眼远处的商队,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传来骏马的惨叫声,大王子在河边鞭打马匹泄恨。
乌孙马受惊,发出不安的喷鼻声。
瑶英摸摸爱驹的脖子安抚它,抬起头,望向不远处那支傲慢的商队。
这支商队人数不算多,除了十几个穿锦袍、戴毡帽的胡商,剩下三十多人都是身着轻甲、腰佩弯刀箭囊的护卫。
和叶鲁部勇士所穿的轻便骑装不同,商队护卫身上穿的银色轻甲做工精致,式样华丽,不像甲胄,更像是礼服,甲衣之下清一色的玄色织锦小袖袍衫,衣摆上绣有银色卷草纹。
在凉州,能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只有各个部落的首领。
显然,这是一支富裕的商队。
难怪大王子看到他们时会那么激动。
大王子暴虐残忍,贪得无厌,为什么突然收手?
瑶英目光睃巡了一周,看到那面吓退大王子的旗帜,雪白的旗帜上以金银绣线簇满华丽的金色纹路。
叶鲁部很多人信奉拜火教,战旗是黑红色的,气势非凡。
护卫的旗帜竟然是白色。
瑶英回到马车上,问塔丽:“大王子他们刚才说了什么?那支商队是什么人?”
部下和大王子交谈时用的是他们部落的语言。
塔丽小声道:“奴听他们说,那支商队是西域王庭几大氏族的私兵。”
怕瑶英听不懂,她顿了一下,接着解释,“王庭远在西域,比高昌还远,是一座古老的圣城,因为高贵的佛子居住在那里,所以西域各国称呼圣城为王庭,佛子是君主,统领各个小国、部落,有四个强盛的氏族效忠于他。西域的部族都信佛,只要佛子一声令下,从国主到臣民都得听他的。”
瑶英没想到会听到王庭这两个字:“王庭的私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地相隔如此遥远,而且中间还横亘着八百里流沙河,王庭的私兵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河陇?
塔丽答道:“这奴就不清楚了,奴以前在故国的时候,王庭已经衰落,那时候佛子还被软禁在佛寺里,没有人听从王庭的指令……”
“大王子他们说,王庭私兵这两年来往于河陇和西域,好像是在和北边草原部落做生意,他们打着佛子的旗帜,河陇的部落不敢劫杀他们。”
“他们都说,佛子是阿难陀的化身,有无边神通,谁敢劫杀佛子的臣民,一定会遭天谴。”
瑶英有些诧异。
西域的佛国君主,自然就是那个让北戎一直深深忌惮的昙摩罗迦无疑了。西域诸国有一半信佛,愿意追随佛子,不足为奇,但是诸胡部落野蛮,信仰杂乱,昙摩罗迦的名声在河陇怎么也这么响亮?
一面旗帜就把叶鲁可汗的部下吓得魂飞天外,让大王子忍气吞声,眼睁睁看着肥羊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来回晃悠而不能下手……
瑶英不禁怀疑:莫非那个和尚真的有神通?
不管昙摩罗迦有没有真神通,打着他旗帜的商队安然无恙地逃离了大王子的魔爪,补充了饮水后,又慢悠悠地离开。
欢快的琵琶声回荡在荒芜的戈壁之上。
大王子脸色阴沉,猛地转身,拔出随从腰上的佩刀,一刀斩下。
被他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骏马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马头滚落,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河畔。
叶鲁部继续进发。
夜里,他们停下夜宿,瑶英睡在帐篷里,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立刻起身披衣,握住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谢青掀帘进了帐篷,小声道:“公主,是大王子那边传出的声响。”
他怕大王子欺侮公主,夜里一直注意着大王子的动静。
瑶英皱了皱眉。
谢青盘腿坐在瑶英面前:“就快到叶鲁部了,大王子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我今天守在这里,公主接着睡吧。”
瑶英精疲力竭,没有多想,嗯了一声,躺下接着睡。
翌日早上,他们草草用了些干粮,启程赶路,却迟迟不见大王子的身影。
大王子的属下说他嫌干粮粗劣,昨晚打猎去了。
叶鲁可汗的部下闻言,暴跳如雷,正要骑马追出去,东边传来雨点似的蹄声,大王子和勇士们回来了。
他们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马鞍旁挂着新鲜宰割的畜肉和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毛毡。
部下无奈地叹口气,不敢当众指责大王子,下令队伍出发。
两天后,他们终于抵达叶鲁部的牙帐。
瑶英下了马车,在鼓乐声中被簇拥着来到牙帐前,还来不及打量她将要生活的部落,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玄贞立在牙帐前,面色憔悴,胡子拉碴,淡淡地瞥她一眼,凤眼微垂,手指紧紧攥着刀柄。
第33章 下毒
连绵无际的雪原上矗立着起伏的山丘,一道清澈河流从山谷中蜿蜒而出,流过平原。
一座座几乎隐没在雪中的毡帐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可汗从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来,帐中人们蜂拥而出,欢欣鼓舞。
帐前挤满了人,处处欢声笑语。
却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腔调。
李家兄妹俩站在牙帐前,相对无言。
一如几年前,他们发现彼此的身份,立在船头,默默凝望对方。
赤壁矶头,一目烟波。
牙帐木门从里面拉开,叶鲁可汗走了出来,目光落到风尘仆仆、满面倦色,仍然不掩容色的瑶英身上,高兴得直搓手,苍老的脸沟壑纵横,拍拍李玄贞的肩膀,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达,太子可以放心了。”
说着,不等李玄贞开口,殷勤地拉开帘子,请瑶英入帐。
瑶英目不斜视,从面色阴沉的李玄贞身前走进牙帐。
李德定下婚期后,李玄贞率军去了凉州,这会儿他本该镇守凉州,怎么会随叶鲁可汗一道回了叶鲁部?
难道他非得亲眼确认她和叶鲁可汗成婚才能安心?
叶鲁可汗跟进牙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干笑了两声,道:“公主一路劳顿,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举行婚礼。”
他的汉话说得并不熟练,咬字迟缓。
瑶英垂眸不语,露出疲惫不堪之态。
叶鲁可汗看着她颈间露出的一截雪白娇嫩的肌肤,心道一定比羊脂还要嫩滑,恨不能立马尝尝滋味,又看她眉宇间满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汉人公主娇柔腼腆,讲究礼仪,年纪又小,不能太粗野吓坏了她,搓了搓手,带着人离开。
帐门刚刚合拢,瑶英便跌坐在了毡毯上,塔丽和阿依跪在一边,为她取下头上沉重的花冠步摇。
塔丽同情地道:“公主,可汗虽然年老,却身体壮健,而且很疼惜您。奴听叶鲁部的人说,可汗从来没有对一位夫人这么体贴入微。”
瑶英没说话,摘下鬓边的发簪珠翠,满头乌黑青丝披散下来。
她浑身骨头酸疼,什么都不想思考,伏在长榻边,闭上眼睛假寐。
睡一觉就好了,睡饱了养足力气,才能去应对这陌生的环境。
帐门传来响动,一柄偃月形弯刀挑开帘子,风雪涌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帐。
瑶英听到声响,睁开眼睛,扫一眼那双靴子,示意胡婢和谢青都出去。
帐中只剩下她和李玄贞。
瑶英依旧蜷在长榻边,丰艳青丝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半张毡毯,像只慵懒的猫。
“长兄要留下观礼吗?”
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异族首领。
黑色皮靴挪到瑶英面前,李玄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瑶英眼帘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选长兄,长兄能带我回长安吗?”
李玄贞愣住了。
瑶英一笑,嘲讽地道:“长兄,事到如今,你没办法给我选择的机会,叶鲁部没有任何失约之举,明天就是婚礼,长兄难不成想毁了两国邦交?”
“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玄贞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得罪叶鲁部、触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绿芸。
瑶英瞥一眼帐门的方向,“你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里是叶鲁部的地盘,他带不走她。
李玄贞沉默地看着瑶英,凤眸里暗流翻涌。
“长兄,那年我已经选过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长兄若加害于我阿兄,我便和你势不两立。”
李玄贞手指握得更紧。
当时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瑶英脆弱的颈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选一个。
要么彻底和李仲虔、谢满愿断绝关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么陪他们一起死。
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李仲虔。
而他这几年一次次为难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选择,明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还是一次次问出口。
李玄贞手指发烫。
瑶英低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手指。
她曾经以为可以和李玄贞讲道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强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
唐氏的一句“杀光他们”是李玄贞的心魔,谢满愿,李仲虔,李德,谢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逃不过。
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口舌。
李玄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远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也永远不会放弃李仲虔,真到了绝境,大不了和李玄贞同归于尽。
李玄贞俯视着瑶英,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俊逸的眉眼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瑶英靠着榻沿,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
“我累了,长兄自便。”
她闭上眼睛,浓睫轻颤,不一会儿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
李玄贞站在帐中,眼中波涛汹涌,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不该去赤壁。
那样就不会遇到她,不会对她心生怜惜,不会想到要好好照顾她,不会在母亲的嘱咐和她之间备受煎熬。
他居然在祈求仇人之女选择他。
而她对他不屑一顾。
李玄贞浑身一颤,仿佛梦中惊醒似的,猛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去,双目赤红。
不一会儿,谢青入帐告诉瑶英,李玄贞走了。
叶鲁可汗再三挽留,请李玄贞参加了婚礼再走,还说别木帖等着和他斗酒,他说凉州那边还有军务要忙,带着亲兵离开。
瑶英淡淡地嗯一声。
谢青盘腿坐在毡毯旁,视线落在瑶英雪白的手腕上,那里有几点淡淡的指印。
“公主和太子殿下发生过什么?”
瑶英缓缓地道:“也没什么……我从小身体不好,那年有人说赤壁出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阿兄立刻带我去赤壁求医。那时候赤壁是南楚治下,神医只救南楚臣民,阿兄之前曾随裴都督攻打过赤壁,怕暴露了身份,神医不愿救我,就让世仆带着我登门求医……”
荆南和赤壁的方言很像,瑶英一口像模像样的赤壁话,神医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见她身边只带了几个老仆,留她住在家里,悉心为她诊治。
神医的医术果然高妙,瑶英在他家住了几个月,气色越来越好。
也就是在那里,瑶英遇到一个身受重伤的青年。
“他说他叫杨长生,是南楚人。”
瑶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