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元彻却只能接受喜欢他的人因为喜欢而变得卑贱丑陋的模样。
“若真有人能做到,殿下会好好的待她吗?”她终还是有发问。
元彻冷笑道,“若非要说喜欢我,就别抱有任何从我这里得到好处的想法。”
雁卿想了想,才问,“殿下喜欢过什么人吗?”
元彻恼火的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愤恨的笑道,“你想知道?”
雁卿倒是一愣——看这情形,元彻竟是真的喜欢过什么人似的。可他这样的人,当真有喜爱旁人的能力?
雁 卿其实并不真的关心。她站出来同太子对峙,就只是为了凿开月娘的心结,让她亲耳听一听太子的谬论,好明白她完全不必因为太子的指责而郁结在心——人生天地 间,染于声色香味触,若非生而为圣,谁都跳脱不出贪嗔痴念。因喜欢一个人而有的种种愿望,也不外如是。修身养性,不因恶念而起恶意、行恶举,便没什么格外 值得羞耻的。
为什么会多问那一句,雁卿自己也不明白。
她便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殿下对自己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模样。”
元彻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想法,却嗤之以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莫非我还得向她证明些什么不成?”
雁卿想了想,便摇头道,“是不必。”此刻讲经阁的钟声也已鸣响起来,想来先生已讲完经义了。雁卿便揽裙向太子行礼告辞,道,“先生在讲经阁,殿下请便便。”
她这般置身事外的态度再度触怒了元彻——她分明就只是跳出来给赵月娘找场子,他耐着性子同她分说。可一旦说到真正干系到他的事了,她便兴致寥寥,甚至不愿和她多说一句话。
“原本应该是你——”元彻忽然便想戳破。雁卿疑惑的回过头去,元彻便带了报复般的目光望着她,道,“上巳节那天我想见的人是你。”他说,“你猜为什么会弄错了?因为你的好妹妹心机深沉。她将你的佩玉弄到手,冒充是你,才被带到我跟前。”
125第七十六章 终
“佩玉?”
“我喜……我中意的是你,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但她从来都没和你提过——你觉着是为什么?”
雁 卿只不解的望着太子,她觉着这个人很不可理喻。她已想到太子所指“佩玉”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分明就是他自己赠给月娘的,可他偏偏就认定是月娘冒充她。难道 太子至今还以为,将人诓骗到波斯邸去非礼的行径有多么光明正大。难道就算在被月娘拒绝之后,他依旧觉着月娘就这么稀罕他能给出的富贵,以至于不惜冒名顶 替、自毁名节?
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简直就不可救药。
她压根就没把太子那句“我中意的是你”放在心 上,当年莫名其妙就成为太子妃的人选,她已领教过皇帝那一家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的逻辑。太子对任意一个人说“我中意你”她都不奇怪,横竖他眼中全天下 的姑娘都任由他挑拣。何况他示宠于月娘,却娶了谢嘉琳为妃,事后又说“我中意的是你”……谁知道他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啊。
若面前的不是太子,雁卿真想回一句,“您太将自己当一回事了”。
现在雁卿只想尽快离太子远些。
可太子擒住了她的手腕,俯身逼过来,说,“因为她想取代你。”雁卿看他的目光令他感到烦躁,“我喜欢你,而她一直都在算计你。”他终于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为什么你就想不明白——我才是你该在意的人!”
雁 卿终于忍无可忍,“这么说来,月娘才是你该在意的人。”骨子里的痴性一旦被激发出来,想再平息便没那么容易,“知道什么叫不识好歹吗?井蛙以为天下的水就 井里那么多,夏虫自认为时光就只春夏那么长,村夫不知天下有孔子之智伯夷之义,惠子听闻庄子入梁便以为他是为夺相位而来……明明就没多少见识,还爱以己度 人,认为自己看透了人性,真不觉着可笑?”
“想必是有那么些人,见着你就要匍匐跪拜,提到你就说圣明仁慈,尽日里等着你赏赐提拔 ——可你当真以为一切尽如你所看到的吗?你以为他们就真只会跪拜、奉承吗?他们做的事就真只为了你的赏赐提拔?你以为天下除了你,旁人都没有喜怒哀乐悲欢 离合,都如虫豸般只会追名逐利,取顺其君吗?!”
“月娘没有算计我过,她对你的喜欢也纯粹简单。反倒是‘证明给你看’那一套,简 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喜欢一个人,莫非是喜欢他令你众叛亲离、丑态毕出、卑贱穷困吗?必是觉着她哪里美好,令你感到喜悦,才会心生喜欢。乞丐尚且不食嗟 来之食,明知他不曾将你当好人看,谁会贱得痴心不改?”
“也别说什么喜欢我——这天下对我好的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知道 人是如何喜爱另一个人的。便如你当初总不忘多赠月娘一捧珍珠,多和她说一句话;便如那么多人里你偏选谢姐姐为妻子,明媒正娶;便如陛下立你为太子,将所有 一切都传给你。若喜欢一个人,必会想要对他好。不过,你压根就不将旁人对你的好放在心上,又以为是理所当然,又以为人是有所图谋。”说到这里,雁卿也不由 顿了顿,“……想必你也体会不到被人喜欢和喜欢一个人的喜悦吧。”
真可怜——她的目光分明在这么说。
元彻竟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他面红耳赤的瞪着雁卿,只想命人将她逐出去好令她闭嘴。他从未听过这样胆大包天的斥责。可心底又仿佛有中奇异的期待——他想听雁卿说,看她能说出什么令他恍然大悟的言辞来。
结果并没有,他只感到羞恼和震怒。
“那又如何?”他攥紧雁卿的手腕,用几乎将它捏碎的力道,“就算我是孤家寡人,你就能违抗得了吗?”
“嗯,我能。”雁卿目光如火的顶撞回去,“草芥尚且有节,匹夫亦有一怒,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元彻与她对视着,怒极反笑,“那么你就试试——既然你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喜欢,那就证明给我看。日后谁若娶你,有爵革爵有官褫官,终生不得举荐入仕,不得领兵为将。如有触犯——我就杀了他。”
他想从雁卿眼睛里看到悔意,可是没有。她只是双目微微湿润,红着眼睛瞪着他——初次见面时她就是这样的目光,其后每一次相见,他都会将她气得将要哭出来。可这一次和以往每一回都不同,元彻能觉察出她的难过来。
他的语气不由又软下来,“如果你认错,我……”
可雁卿只是瞪着他,片刻后用力的将手臂从他手中掣回去,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元彻不由自嘲——她怎么可能后悔,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个不识好歹的痴儿,究竟什么时候她让他如愿过?
他恨极,又想真让雁卿品尝这滋味,让她知道那些所谓的喜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总有一天她会明白,他才是对的——真到了那一天,她也不再是他曾喜欢过的雁卿了。纵然她匍匐祈求,他也不会再有心动了吧。
126第七十七章 上
月娘亦步亦趋的跟在雁卿的身后。
她不知雁卿此刻做何感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雁卿,就只是想陪在她的身旁。
雁卿的脚步很快。暮春初夏时节,万花流落,满园青翠。可雁卿穿花拂柳,仿佛要将这景色尽数抛在身后一般。月娘步子小,就几乎有些追不上。
后来雁卿毫无征兆的便停下了。
月 娘便有些紧张,她其实很怕雁卿转过身来,让她看见落泪的面容——自小到大一直都是雁卿安慰她,她有任何脾气都只需在一旁赌气,雁卿总是会发现然后上前将她 哄转过来。可轮到月娘这么做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并不容易。她并没有雁卿那天生愉悦的性情,看待事物反而比雁卿更悲观些。可这个时候她必须得想出一些话来,好 让雁卿没那么难受。
雁卿果然回过身来。
出乎月娘的意料,她并没有哭。那面容反而比先前更坚毅些,漆黑的睫毛下,双瞳子黑白分明,只眼角微微有些泛红罢了。
她们对面站立。
月娘慌忙间要开口时,便听雁卿道,“太子说的浑话你都听到了?”
月娘就有些懵懂的点头——她就光记着太子最后撂下的狠话了。
“还觉着他说的有理吗?”
月娘忙就摇头。
雁卿的目光便柔软下来,她抬手的时候月娘不由一缩脖子,但那温暖柔软的手心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雁卿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无奈,“那么以后可不许再为这些混帐话自怨自艾了——他不值得你如此。”
月娘眼中泪水倏的就滚落下来。
“姐姐也不要再硬和他顶撞了。”
雁卿身上就一僵,片刻后才长长的、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我也有些后悔了,我同他讲什么道理啊。”
可 是太子那个人,就和白上人所说炼狱里那个强盗一般,距不可救药仿佛总有那么一线的距离,连佛陀也忍不住垂一根蛛丝下去度他。当他说混账话的时候,总让人不 由想骂他一句,扇他一巴掌,好好的和他讲讲道理,让他清醒清醒。总觉着就算他这么欠管教和傲慢偏执,但只要努力的同他沟通,他也能明白过来似的。
结果证明,是她过于冲动和自以为是了。
这会儿雁卿才终于难过起来,泪水一串串的滚落下来,却也没哭出声来。
她并没有忘——谢景言他有伏波将军的志向,想要平定天下、消弥战乱。他的才能和志向不在山水之间。
如今他大概是不能娶她了吧。
这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乾德殿。
皇帝命人布了几个小菜,就对着殿前小院,同赵世番一道边喝着小酒,边感叹光阴。
他 们二人是君臣,可相识于彼此微末之时,也是共患难的友朋。实则皇帝比赵世番大不了几岁,当年打马街头过,多么的洒脱疏朗、意气风发。便如今也还不到知天命 之年,按说正在大权在握而热血尚未冷却的好年纪,可病痛催人老,看着已是饱经风霜的模样了。赵世番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皇帝倒依旧是达天知名的性子,并没有因久病而多疑偏执起来。只言谈间也难免透出对往昔、对年华的眷念来,而这也往往是垂暮之相。念及皇帝身后只太子一人,太子又是好坏难定的性子。赵世番不由在心底想,上天待皇帝也颇为不公。
皇 帝显然也是想同赵世番说太子的,很快谈起子女来。却直称太子作“阿雝”,道是,“自小就比旁人固执些。记得那年带着他出宫玩耍,半路上非要人抱着不可。被 我呵斥了两句,便委屈带泪的乖乖牵着他阿娘的手跟着走,反弄得我有些自责。到了灞桥上,就对他说‘过来吧,我抱着你’,他听了返身就往后跑……”说着皇帝 便捏了捏眉心,无奈的笑了起来,“一直跑回到先前说要抱的地方才停下,伸开手臂让我抱——那时就这么霸道了。”
赵世番也不由笑起来,这还真是太子会做的事。
皇 帝又道,“后来他阿娘没了,他的性子便越发乖违、不讲情理起来。朕每每见了他便更伤心恼火,渐渐就将他丢到一旁——其实现在想来,那时他故意乱发脾气大约 也是因为害怕。他还不知死生事,只以为他阿娘不要他了,便更想让我多在意他一些。”停了一会儿,他便叹了口气,“真是后悔啊……”他说,“那个时候我怎么 就连这么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要是能重来一回就好了。”
赵世番沉默了许久,给皇帝斟了一杯茶,道,“臣年轻时也是一样,对孩子从 来都没耐心。总觉着那么小的人儿,哪里来的这么多毛病。”两个人心有戚戚的一同失笑,赵世番又道,“仔细想想,当年父亲对我也是一样。最多哪天兴致好了, 抱在膝盖上教着认个字,便极亲近了。直到孩子年纪大些,知耻懂礼了,才开始带在身边指点教导。一代代的都是这么长大的。”
皇帝便 道,“是啊——白卿说得对,当爹的能有什么功劳?不过就是没叫妻儿冻着、饿着罢了,真正对孩子用心的还是母亲。可阿雝这孩子……这么些年就只有朕,朕原该 耐心教导他才是。或者早些续弦,挑个妥帖人看顾他也好……可惜这些道理朕明白得太晚了,就这么将他丢在一旁,等老了才想起来。明明不曾用心教养过他,还要 他比旁人聪明懂事。”
说到这里又道,“这些话,朕也只同你说……朕这一生知交,只得你和元九二人。若朕不是皇帝,阿雝这孩子还得称你一声世叔。不过,如今称你一声先生,也不差什么。”
赵世番就一怔——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他哪里还听不出皇帝说这些话的用意?只是“酬君恩”一言,你明知结局是肝脑涂地,也还是感念知遇之恩,甘愿蹈死以报。
他对皇帝确实有此忠心。然而这几年,太子到底还是令他感到心灰意冷了。
“阿 雝还是看重你的。偶尔固执起来同你赌气的做派,也颇有些像幼时往回跑,让朕抱着他走。”皇帝便又叹了口气,“他已养成了这么个性子,时不时就做一些混账 事。也还是幼时遗留下的毛病——非要用这种手段,他才能将心里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令你不得不在意起来。所幸,他也只有遇见真正在意的事,才会执拗、混账起 来。”
皇帝顿了顿,终于说道,“波斯邸的事,朕已听说了……”
赵世番面圣归来,心里只觉着疲惫。
皇帝对他说,“朕心里觉着很对不住你。可阿雝当是真心喜欢月娘,必不会错待了她。事已至此,还是成全两个孩子吧。”
是他的君主,又是当年至交,皇帝开口请求,赵世番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想到太子轻易就能做出这种事来,也还是感到寒心。月娘真到了东宫,还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东郡公府。
太子在庭院里徘徊了一阵,终于明白不论雁卿还是月娘,都不可能再回来寻他了。
先前的恨恼已消退了,他一时竟有些茫然失神……他知道自己今日听的都是真心话,月娘已不喜欢他了,而雁卿则从一开始便对他的喜欢不屑一顾。
他曾以为只要日后登上宝座他便能得到一切,他以为人人觊觎这权位和富贵,没有胆量和底气拒绝他。可他全都料错了——这两个人是真的不稀罕他,哪怕他贵为太子,天下在握。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住一个人?
元彻忽就想找人问一问,若他丢失了权位世人会如何看待他。
片刻后他又觉着可笑,凭什么要剥离权位来看待他?天下能坐上那位子的唯有一人,日后他便是天下。他无需人来评价。
不知何时,侍卫上前来回禀,“赵家的马车来接人了,两位女公子要离开此地。爷——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府了?”
太子怔愣了一阵,望着绿柳掩映中的讲经阁,好一会儿才道,“送名帖给杨浩,就说我要来听讲经。”
127第七十七章 下
燕国公府。
雁卿姊妹下了马车,便有下人来通传,“老爷夫人在松涛阁等着两位姑娘。”
姊妹二人互望了一眼——太子这件事虽是麻烦自己找到她们身上去,可发展成眼下的局面,却也怪她们一时冲动,处置得不够柔和委婉。想到可能会令家人受到牵连,她们心里也都觉得懊悔。此刻听闻父母传唤,都各有忐忑。
可拖延无益,这件事必然得尽早同家人商议对策。她们便也强打起精神来,往松涛阁去。
进到松涛阁里,赵世番正要饮茶,闻声抬头看见她们,面容便是一僵。
雁 卿姊妹都不曾见过赵世番这样的表情——因林夫人好强,赵世番在她们心里反倒是性情更可亲的那个,他耐心、温和又近乎无所不能。虽平日露面的时候少,可他就 是她们的底气和后盾,有他在她们便感到安心。此刻赵世番的动摇传递过来,姊妹二人立刻便也僵住,俱都无措起来。
父女三人缄默的对视,还是林夫人出声打破了僵持,“进来吧。”
赵世番忙也恢复了常色,示意姊妹二人坐下说话。
随即便又是长久的沉默,赵世番艰难的斟酌着言辞。
月娘和雁卿先是茫然,可渐渐的都从他的目光里察觉到了什么,便都不安的望向林夫人。林夫人却十分平静,似乎心中早有答案,只待赵世番做出抉择一般。对上姊妹二人无措又抱了些乞求的目光,便要开口,赵世番却抬手止住了她。
他看向月娘,问道,“若让你嫁去东宫,你愿不愿意?”月娘有些发懵,林夫人也微微皱眉,却并没有急于说话。
话一旦说出来了,赵世番反倒舒了口气。他终于也做出了决定一般,目光已十分镇静清明,他轻声安抚月娘,“心里是怎么想的,便怎么说。”
月娘便一震。她情知事情有变,心中所想必定难以如愿,可也还是想要说出来——她能吐露真心的时机,仔细回想起来竟是少得可怜。
“我不愿意。”明明鼓足了勇气,可那声音带了些颤抖,轻的几乎难以察觉。头一次开口说不,月娘只觉着喉中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但赵世番显然听见了。
他喝了杯水,沉默的思索着。
月 娘便又记起太子最后对雁卿说的话,说不时那种浑身颤抖的冲动感褪去了,她一时又有些茫然——和雁卿不同,她没有鱼死网破的觉悟,也不会执拗的头破血流也不 退缩。她明白世事烦忧,逍遥者少、妥协处多——赵家已经不能再进一步激怒太子了,此刻要缓和太子的怒火,也唯有在此事上做出退让。
“但若……”她害怕嫁过去之后会被太子报复,又自我宽慰也许最多不过受些冷遇罢了,“若非要我嫁过去……”
雁卿猛的抬头看她,赵世番同林夫人也都震惊起来。月娘鼓足了勇气,强迫自己说出口,“我也……”
“你胡说什么!”雁卿冲口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雁卿也已无措起来——赵世番今日顾虑重重的模样她也看到了,她何尝想象不到父亲所受的压力?
此刻也已明白,父母急着将她们唤来并非为她们递信回来的事,信上她们语焉不详,不至于此——必定是太子那厢局面有变,令赵世番不得不有所应对了。
月娘想到的那些,她反应虽慢些,却也已想到了。
赵世番先前的动摇、月娘此刻绝望的心情传递过来,雁卿也跟着焦急起来。她本就不比月娘有捷才,兼此刻明白了月娘的想法,不及思索旁的办法,也只能挺身而出,“……我去向他赔罪。”
林夫人和赵世番不明所以,雁卿便道,“事情因我而起,我去向他赔罪,求他消气。”
她起身便要往外走,林夫人忙喝道,“回来!父母俱在,轮得到你自作主张吗?”
雁卿待要说话,赵世番便道,“阿爹还没老。”便不去理会雁卿,只轻轻拍了拍月娘的手,道,“有阿爹在,不愿意便不愿意吧……阿爹还没无能到没到非令你嫁过去的地步。”
月娘眼中泪水盈满,怔愣和许久才点头,道,“嗯。可是太子……”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两尽其道,方为君臣。”林夫人此刻才开口,“明知无礼还要屈从,是自失其节。亲子之间也是如此,若哪日你阿爹与我卖女求利、卖女求荣,你们也大可不必再视我们为双亲。”
赵世番满面通红,却又长舒了一口气,道,“便是这么个道理……这件事,阿爹不能给你主持公道,可也决计不会再令你受辱。你们就都放心吧。”
雁卿同月娘对视一眼,都扑进赵世番怀里去,眼泪糊了他一衣襟。赵世番不由笑起来,推推这个,哄哄那个,“别哭,这么大了,像什么样子……”
林夫人在一旁无语的看了会儿,才将雁卿拎出来,道,“适才说因你而起,是怎么回事?”
雁卿便又一怵,却还是条理清晰的将太子的事复述出来,只略过太子说喜欢她一节——雁卿对元彻说的是实话,她半点都没觉出元彻喜欢她,恶意倒没少领会。她以为元彻这么说只是为了侮辱月娘,挑拨她们姊妹间的关系,心里只感到厌恶,便不肯再提。
林夫人却若有所悟,同赵世番施了个眼色。才又对雁卿道,“你还想不想嫁给谢三了?”
雁卿便垂下头去——她骗不了自己,终于还是小声道,“想。”
“既想让他娶你,便是逼着他一辈子都不许出仕了?”
雁卿身上便一颤……这会儿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知道后悔了吗?”
雁卿轻轻的点了点头,林夫人便道,“可惜已是晚了。对你说过多少次三思而后行,你总不往心里去。这次终于连累了谢三,你既不替他着想,觉着逞一时之快更要紧些,何必还要嫁给他?莫非是想将他连累至死吗?若你还不改,我看也用不了多久了!”
这话说得诛心,赵世番忙打断她,“云娘!”
雁卿怔怔的,脸上已是半分血色也无。月娘忙搀住她,待要替她向林夫人辩解,林夫人却已将矛头对准她,“不是说她错了,你就对了。凡你能做到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这件事也轮不着你姐姐替你出头。她做事没轻没重,你也一样吗?”
月娘便也一怔——这还是林夫人头一回当面教导她。她懵了片刻,忙就垂头听训。
林夫人便挥手令她们退下,“都去好好反省反省。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雁卿同月娘退出去之后,林夫人才对赵世番道,“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赵世番是被太子气昏了头,开口便先替雁卿辩解,“猛药起沉疴,早就该有人这么教训教训他了!”堂堂太子,死揪着一个小姑娘不放,必要令人自污名节逢迎于他……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林夫人道,“月娘这件事……”
“我这就上书向陛下禀明原委。义无再辱,只要我活着一天,太子就别想如愿!”
林夫人便给他顺了顺气,斟一杯茶奉给他,道,“我来上书。”
“你?”
林夫人道,“陛下知道我一贯的品性,我不答应他也无可奈何,必不会同我计较。可你是太子的师傅,你不肯成全太子,就别有意味了——且今日之事还是不提为好。”
赵世番也稍稍冷静下来,知道林夫人说的很对,只难免愧疚,思忖了片刻,才道,“……又要令你做恶人了。”
林夫人笑道,“我本来就是恶人,恶出了名声行事反而便利。让我学好我还不肯。”
她说的也是实话——顶着悍妒的名声做悍妒之事,旁人无可奈何,渐渐也就见怪不怪了。虽难免受人非议,可对她而言也不痛不痒。真让她为此去经营贤惠顺从的名声,她反而不屑。
“不过也不着急。”林夫人又道,“我估计拖延一阵子,也就不了了之了。太子对月娘也许真没有那么上心——波斯邸那件事,我怀疑太子最初可能真的意在雁卿,是月娘桃代李僵了。”
赵世番也不愧是雁卿的亲爹,他同雁卿的想法如出一辙,压根就没考虑这个可能,“怎么说?”
林夫人便道,“你可还记得早春时候大军出征,谢三收到密信,提点他‘小心背后’?”
赵世番便点了点头——这件事他也追查过。
“信 是元七送的,为此我去庆乐王府上询问过他。”林夫人说着便又叹了口气,“他虽没明说,可我听着就是这么个意思——太子对雁卿居心不良,必容不下谢三。这事 太过匪夷所思,我便没当真。可知道太子亲口对雁卿承认了……我仔细一回想,便也确实觉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迹象。也许太子心仪的不是月娘,而是雁卿?”
不管是哪个女儿,都足以令赵世番心力交瘁。他一时便无话可说,好一会儿才道,“太子性子虽然乖违,却并不昏聩。若说他会为了雁卿暗害谢三,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