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则死气沉沉的,只眼泪不停的往下滚。额头纱布上血渗出来,衬着一张苍白的小脸。雁卿看她这模样,恼火和难过俱都加倍,也是更不知如何处置了。

到最后也只能迁怒到太子身上,“值得吗?”

月娘半晌才给了些回应,“又没发生在姐姐身上,姐姐自然无所谓。”

雁卿脑中火气“嘭”的就爆开了,“你真是这么想的?”

好一会儿之后,月娘才道,“姐姐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明白?”

“说 了你就会懂吗!”月娘却忽的也恼火起来,“我阿娘旁人说卖就能卖掉,我四处奔走求人,结果又怎么样?小心翼翼的活着,生怕行差一步路,就只是想要平平顺顺 的出嫁罢了,结果又怎么样?草芥贱命,唯求垂怜不杀,可人心简直比泰山更难撼动……你怎么努力都打动不了,怎么拼命都反抗不了……这感受就算我说了,姐姐 就能明白吗?”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明白。难道我就没有眼睛没有心,不会看不会想吗?”雁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这世上难道只有人生悲惨的人才能明白酸甜苦辣?才有资格去难过、去懂得,去指责旁人不理解吗?

“你 记恨柳姨娘的事,我无话可说。可说什么‘草芥贱命,唯求垂怜’,又将自己当作了什么?将那些扒心扒肝疼爱你,将你视若珍宝的人当作了什么?他们说你卑贱, 侮辱你伤害你,你都能当了真,跟着觉得自己卑贱,合该被侮辱伤害。我们疼你的就都不算数了?你心里自己真就悲惨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想过——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冷若冰霜,也不是所有人都得你去打动、去反抗?”

“别自以为是了!你真的疼过我吗,真的把我视若珍宝?你根本就 是高高在上的同情我罢了——每一次都说有你在,你会保护我,可哪一次不是将我丢在一旁?你以为自己很善良吗——根本就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跑到鸿花园 去,如果不是你……”月娘说着就已泣不成声,开口的时候她便已后悔——她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可就只是停不下来。

她嫉恨雁卿。她想,如果那一日雁卿没有出现在鸿花园,如果那一日雁卿没有出现在元彻面前……该有多好。

可这些她其实都已释然。她只是不能不憎恨,抱住她的时候元彻就在她耳边说了,“怎么是你?”随即他便看到她手上玉雁,“原来如此……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分明认错了人——原本该遭受这些的是雁卿才对。可她代人受过,也还要被污蔑是自取其辱。

元彻对她压根就没有半分感情,枉论理解。她厌恶自己识人不明,也不能不怨恨雁卿……

这嫉妒真是丑陋,她想。

雁卿懵掉了——她从未想过,月娘对她竟有这么深的隐恨。她不曾被这么直白的指责,纵然清楚自己不是那样的,也说不出辩解的话。因为太难堪了。她自以为疼爱,可月娘感受到的却是伤害。

过了一会儿她才打断了月娘,“……那么太夫人呢?”月娘的哭声也骤然被截断,雁卿便说,“你为太子去寻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阿婆?她那么疼你,珍惜你,可你在旁人手上遭了点磋磨,便轻贱自己的性命。她是什么感受?”

雁卿站起身来——她想,月娘也许只是口不择言,并不是真就那么厌恨自己。人的感情本身就十分复杂,喜欢里也难免缠杂这样那样的爱恨、误解、不虞之隙、求全之毁……可此刻她还是不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就又想起元徵来,如果当日她发现元徵有事隐瞒时没有逃避,如果她再成熟体谅些……

“你好好的想一想,自己今日做的是对是错,是值是不值。”她便对月娘说,“太子做出这种事,可见对你……是有想法的,若你真就那么喜欢他,我也不会阻拦你。若你不愿意,阿爹阿娘也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她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想到月娘的情绪,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迟疑了一会儿,她转身出去。

“谁会喜欢他啊!”月娘忽就哭着向她喊道,“谁会喜欢他啊……姐姐,我该怎么办……”

雁卿回过头来,就见月娘哭得像个小孩子,之前凶悍的假象已彻底破碎了。

她上前扑进雁卿怀里。

——月娘不愿意嫁给太子。

她 便记起那日书房竹台上她与杜煦下棋。许是看她年少,头一盘时杜煦主动让子,可其实是他低估了月娘的棋力。月娘不想下他的脸面,便艰难计算着想输他一二目, 谁知又是她低估了杜煦的棋力。结局反倒是她惨败。第二局时杜煦便捉了棋子覆在手心下,与她猜先。那时他笑道,“全力搏杀如何?”

那句话的感觉很奇怪,那大概是她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的请求,他看出他们棋力相当,于是想同她平等对阵。

那也是她头一次在雁卿以外的什么人身上,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尊重。唯有同杜煦在一起时,她是自在的。唯有同杜煦在一起时,她并不觉着谁比谁劣等。

雁卿问过那么多次,她是不是喜欢杜煦,可直到此刻月娘才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她是喜欢杜煦的,她想同他在一起。

她知道该如何利用父亲的疼爱博取支持,利用自己被损害的立场谋求补偿……可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嫁给杜煦,去获得她想要的生活——元彻已经彻底把这机会给毁掉了。

杜煦出身儒门,入仕为官道传天下才是他的理想,他不可能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去娶一个闺誉有损的女人。

她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但已没有办法去得到了。

也就第二日的上午,东宫传来消息。

果然如林夫人所料,谢嘉琳并没有同太子闹起来。她主动将太子同月娘私会的消息压了下来,又十分贤惠容人的向太子提议,将月娘纳入东宫。自东宫差遣人来,便是向赵家提亲的——若赵世番答应了,其后便要向皇帝请旨册封了。

120第七十五章 上

雁卿上前向他行礼,赵世番便轻声问,“月娘睡了?”

雁卿便道,“是。”

赵世番见雁卿脸上、脖颈上露出的擦伤,抬手轻轻触了触。雁卿不由吸了吸凉气,抬手去遮,道,“不要紧,过两日便好了。”

赵世番心里便很难受,“今日……辛苦你了。”

雁卿摇摇头,踟躇了一会儿,终还是问道,“阿爹真的要把月娘嫁给太子吗?”

赵世番不知该怎么答,便反问她,“月娘怎么说?”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雁卿的声音闷闷的——她其实不大明白月娘纠结什么。不过月娘从很小的时候就想着做宜室宜家的淑媛,遇到这件事必然很受打击。她虽不明白,却也能理解月娘的不知所措,“阿爹……我不大会说道理,不过,我觉着将月娘嫁给太子不好。”

赵世番当然知道不好,“你有什么想法?”

雁卿就道,“就带月娘出去散散心,让她多关注些好玩、有趣的事,渐渐心伤痊愈了……不就又和以前一样了吗?”

赵世番便知道,她其实还是没明白这件事严重在哪里,“没这般简单。”

雁卿把玩了一会儿手指,“三婶和李姐姐同阿爹说过了吧?这件事里月娘原本也没做错什么……”

“世事也不是件件都讲道理的。”赵世番便叹了口气,他其实也十分厌烦这规矩,却不得不说给雁卿听,“譬如泥中莲子,固然纯洁无染,可人也都不愿移入家园。要女孩家谨守闺誉,其实就是这么个道理。”

雁卿便小声道,“可月娘不是莲子啊……她也不曾落入污泥。那些嫌弃她的人家,也不过将她当莲子一样的物件罢了。我们又何必将他们当一回事?”何况纵然是莲子,也不必将移入旁人家园做为归宿啊。

赵世番便觉着,她这到底还是小孩子的说法——天真直白,你心知这才是对的,却又明白那行不通。他就揉了揉雁卿的头发,道,“让阿爹想一想。”

雁卿点头,又忍不住拽住赵世番衣袖,道,“阿爹……”她顿了顿——那话是十分粗鲁且诛心的,可她依旧鼓足了勇气,将它说出口,“——譬如包子被狗咬了,便将包子投之于狗,可若孩子被狗咬了呢?”

赵世番先惊恐于她胆敢将太子比作乱咬的犬,可随之也就明白了她话中含义。

他心情复杂的望着雁卿,明知该严厉呵斥,却又说不出话。

雁卿便也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告退了。

也就第二日的上午,东宫传来消息。

果然如林夫人所料,谢嘉琳并没有同太子闹起来。她主动将太子同月娘私会的消息压了下来,又十分贤惠容人的向太子提议,将月娘纳入东宫。自东宫差遣人来,便是向赵家提亲的——若赵世番答应了,其后便要向皇帝请旨册封了。

赵世番决定拒绝。

月娘投水自尽一事与雁卿的话令他清醒过来。

将月娘嫁给太子,固然能化解她闺誉受损的危机,免除她可能会嫁不出去的厄运,可也牺牲了月娘的幸福——太子能对月娘做出这种事来,又如何指望他能真心疼爱月娘?谢嘉琳也不可能真心宽容的接纳她。

送月娘入东宫,便譬如包子被狗咬了于是就投之于狗,压根不是真为月娘做打算。他若这么做,也就不配为人父了。

赵世番不想哪一日醒来,从东宫听闻女儿郁郁而终的消息。

月娘依旧是浑浑噩噩的。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的意愿,就只是恐惧未来,寻不到出路罢了。

她无法想象女人一辈子不出嫁的生活是怎样的,对雁卿来说这很不可思议,可对月娘而言出嫁确实就是她这么久以来唯一的人生目标。她是真觉着哪怕就这么嫁给太子,争宠、缠斗,也比没人肯娶来得好些。

雁卿依旧陪在她身旁,异想天开的替她规划着。甚至邀请她日后一道去开书院。

月娘并不觉着雁卿的书院当真能开起来——哪有女孩家会去开书院的啊,女人就该守女人的本分。

自然没有应承。

过 了一会儿月娘又有些发怔。她想,雁卿似乎从来都不会迷失似的。明明想做的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事,可她认定了就能心无旁骛的坚持下去。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早 些年人人都嘲笑她“痴性”,可也许是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缘故,旁人已渐渐能明白她的思路。固然不相信她能成功,甚至希望她赶紧受些挫折好明白这念头的荒 谬,可实际上已是正视起来,相信她迟早会真的去尝试——甚至一遍遍的尝试。

月娘想到那一枚阴差阳错的玉雁,不由就设想,若太子没有弄错人……雁卿会不会还是此刻的模样。

可随即她就又记起元徵的事来——其实相似的事雁卿早已遇上了。然而不论雁卿自己还是谢景言,都未因此而动摇。

同样的事发生在她和雁卿身上,结果也都是不一样的。

月娘烦乱的抿紧了嘴唇。

“杜郎君来了。”这时有丫鬟进来通禀。

雁卿立刻便停住了话头,望向月娘。月娘也一怔,眼中泪水再度涌上来。

杜煦来了又怎么样——月娘不可能将这些事向他倾诉,他们的感情尚未亲近到这一步。何况就算杜煦也喜欢她,一旦知道了这种事,只怕也要对她避之不及起来。月娘是不打算自取其辱的。

雁卿等了一会儿,见月娘别开头去似有抗拒,便对外摇了摇头。

东君已至,天暖景明。

藏书楼外溪流潺湲,风过幽篁,筛落了一地斑驳日光。杜煦先还翻看这书案上摞叠着的经卷,不多时便被外头春光所诱,推门去外头竹台上吹风去了。

竹台上藤椅依旧,却因无人,并不曾摆放出棋盘棋子来。杜煦一个人赏了会儿春水、翠竹、穿林而过的清风,不由就又回头——总觉着月娘已许多日子不来打谱了,也不知她的病好了没有。

今日他来还书,也是想顺路探望月娘。只是赶得不巧,府上似乎有贵客前来,他不方便此刻去拜见太夫人,便先在藏书楼里读书等候——他也不算外客,是无需同旁人一般在外院儿等候门房通禀的。

杜 煦正感惋惜,外头便有人一先一后的推门进来,似乎并不知他在屋里,边更换熏香、笔墨,边继续先聊着,“我悄悄的告诉你,你可不许和旁人说……那日在灞河边 儿,去传大姑娘和大少夫人的是宫娥,去传二姑娘的却是个阉人。三夫人都不放心,明明没传她,愣是跟着一道过去了。在那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 可二姑娘出来时眼圈儿都是红的,小脸儿惨白惨白的。几位夫人、姑娘就没有不心事重重的。结果回来当天,二姑娘就失足落水了……二姑娘由来心气儿高,说她失 足?我可不信。还指不定是什么缘由呢。”

“你是说……二姑娘是寻死的?”

“嘘——”那丫鬟就推窗向外一望,才又道,“你可别出去乱说。”

“晓得。”片刻后又忍不住凑上去问,“你说在灞河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啊……太子府巴巴的遣人过来,咱们老爷还不给好脸色看。哪有当臣子的给储君甩脸子的啊。”

“我可不知道。”到底还是想说的,不一会儿就又道,“我看,东宫对咱们二姑娘可还没死心呢。”

“不死心又如何?太子妃都娶了,难不成还想……”随即也就恍然大悟,“呀!难道今日东宫来人……”

“嘘——”

两个人各自噤声片刻,就又忍不住说起来,“要说东宫待咱们二姑娘也确实不同,早些年大姑娘没份儿的东西,也都不忘赏给二姑娘。回回到咱们府上,都巴着二姑娘说话……偏偏太子妃就选了旁家。”

“二姑娘确实哪里都好,就只没托生在夫人肚子里。东宫又是那样的心性,爱计较这些。”

“这就不怪老爷恼火了。又计较人家出身,又放不下。偏偏身份又极尊贵,指斥不得。二姑娘真是……你说老爷不会——”

外头传来一声轻咳,两个丫鬟忙噤声。

杜煦先是并未留心,待意识到她们在说私密话时,就已回避不及。偏偏他在外头竹台上,空间狭小,也无处可退。不得不悉数听下去。他生性聪敏,虽听得只言片语,却已将原委拼凑了出来,已是知晓二人在说些什么。

——太子对月娘有意,想要纳她为嫔。

他 先恼火,燕国公府上竟是连丫鬟都知道,太子待月娘与众不同。而他行将与月娘议亲,却是全无所知。恼火里他脑中又有一丝清明——太子娶妻之前,月娘尚还年 幼,两人都还在两小无猜的年纪,有往来也并不奇怪。太子娶妻之后,大约就已泾渭分明了。要说赵家有意欺瞒他,那也不至于。只怕太子所思所为,也是彻底出乎 赵家预料的。

可知道归知道,他的心绪也已是被扰乱了。

他是很喜欢月娘的,也隐隐期待同她定亲……可若要和太子争夺,他便全无心里准备了。

外头又有人进屋来,两个丫鬟忙行礼道,“大姑娘,二姑娘。”

雁卿同月娘都没有应声。她们只一扫视,目光便落在通往竹台的那扇门上——那门阖着,门闩看似是关着的,实则虚虚的搭着。

月娘便轻轻的退了一步。这么久一来一直忐忑、烦恼、自厌着的心情,终于如风息尘落,再无半点起伏了。

后头有丫鬟上前,问道,“你们进来时书房里没人?”

那两个洒扫的丫鬟忙道,“不曾见有人。”

“莫不是杜郎君等得久了,先行离开了?”

雁卿沉默了片刻,道,“想来就是了。”便对月娘道,“我们回去吧。”

月娘轻轻摇了摇头,道,“阿姊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121第七十五章 下

月娘知道杜煦就在门那头。

她明明觉得自己是有话对杜煦说的,然而手搭在门闩上时,脑中竟只是一片寂静的空白。

她能对杜煦说什么?说她和太子之间没什么,她不喜欢太子,不想嫁给太子吗?向杜煦表白心迹,恳求杜煦娶她吗?

真是难看啊……

月娘静静的站在门前,阳春明媚的日光透过罅隙割在她的手上,暖暖的一线。可她到底还是将手收回来,默然无声的转身离去了。

那轻微的关门声落下时,杜煦才骤然间回过神来。

他拉开竹台上的门,书房里却已是人去香尽,笔墨清冷了。

月娘只想好好的静一静。

自书房出来往西南去不多远便是翠篁园,正是竹叶新绿的时候,幽僻怡然,是能令人静心的去处。

出了慈寿堂,小径旁茂密的草丛里却忽的蹿出一只兔子来。明明是它冷不丁的冒出来吓人,结果被吓住的却是它自个儿,那兔子惊在石子路上,两条小前腿儿绷直了一撑,一脸呆相的瞪着月娘,嘴里嚼的菜叶儿都掉下来。

月娘跟它对看了一会儿,终还是俯身抱起它来。

这院子里的兔子无不是雪团和水墨的后代,每一只都不知被她喂过多少回,便都不怕她。那兔子只乖乖的缩在她的怀里。

月娘抬手摸了摸它的脊背。它身上毛发洁白,阳光落上去,莹莹有光。月娘就觉出身上暖暖的,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到了屋外——外间阳光普照。金乌暖人,是不别贵贱贤愚的。

她忽的就没那么想去翠篁园了。

便这么原路折返回了慈寿堂里。

绕过藏书楼前的竹林,便是一处三叉路口,她从外间来,杜煦从藏书楼出,就这么狭路相逢。

两人一时各都无言,片刻后,月娘垂下目光,侧身向杜煦行礼道,“十三哥。”

也说不上谁更难堪,谁更无措些。

杜煦的感受很复杂。先前他只是恼火——两家虽未正式议亲,可其实已透过赵文华探明了各自的口风。赵家有意嫁女,杜家便不曾给杜煦说过旁人。杜煦也安然认定,日后与他结亲的会是月娘。乍然听闻月娘同太子有私,他不可能不恼火。

可说到底,丫鬟们闲聊时他没有适时避开或者阻止,已有失光明。随即又对月娘避而不见,更是了无担当。便无法义正言辞的去指责什么。此刻冷静下来,便感到懊悔。

比之于太子,他其实毫无优势。毕竟那是国之储贰,未来的天子。同天家结亲的裨益,是普天之下任何世家都拒绝不了的。而赵家家风端正、传承有序,也是太子可信赖的心腹重臣。一个宠妃同时会是两边儿的定心丸。这场婚姻若能成就,必是两利。

杜煦自认争不过。

可心中也难免会有意气,想要奋力一搏。毕竟那姑娘已先许给他了。

然而他毕竟还是冷静自持的。他同时清醒的知道,这意气有害无益。他若不想自断前程,便该同月娘划清界限。甚至若月娘掂量不清对他的情谊,也将累及他的前途乃至性命。

究竟为什么害怕面对月娘,杜煦心中也一清二楚——他同时期待又害怕月娘是至情至性之人。若月娘此刻询问他的决意,他必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逃避。

然而月娘什么也没有问。

她只垂眸抚摸兔子的脊背。风过竹林,竹叶萧萧。她身姿亭亭,面容手指莹白,纤丽迷离宛若朝云暮雨所化。

等了一会儿她便又行礼,轻声道,“十三哥慢行,我便不相送了。”

杜煦片刻怅然,不觉抬头望向她。月娘却已转身迤逦而去,再不回头了。

月娘回到屋里,便见雁卿正按着只白底黑花的兔子在洗毛。

早些年照顾雪团和水墨的经验还在,那兔子在她手里乖巧又温顺,虽是泡在水里,却被她挠得舒服得要化掉一般。

月娘不由就抱着自己怀里那只上前去,握了爪子招惹它。

她笑意清浅得趣,竟是了无心事的模样,雁卿看了她一会儿,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吩咐人再准备温水来,给月娘怀里那只也洗一洗——院子里的兔子大都有人照料,皮毛都还光洁,只是要抱在怀里,爪子还是嫌脏的。

雁卿也就将自己先前洗着的那只交给墨竹去打理,自己和月娘一道给新兔子洗澡。

月娘也就轻笑道,“还记得头一回抱了雪团回来,就这么一捏——”她便抬起兔子的前腿来,“就亮出老长一把爪子来。”

“可不是,看着这么可爱乖巧的小家伙儿,让它挠一下子也不是轻的。”

“不过也就这么一两招伎俩罢了,逃命、挠一爪子,最后也还是猛兽口中血食。”

雁卿便笑着点她,“也有是美人怀中娇宠的。”

月娘就点了点头,“是啊,也有。”

给兔子洗完澡,将皮毛擦干了,姊妹二人便坐在屋檐下头,拨弄着兔子毛好帮它们晒干。

月娘总也不说什么,又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难免就令人操心。雁卿斟酌了很久,终还是问道,“你是打算嫁到东宫去吗?”

月娘面色明明十分平静,泪水却又悄无声息的滴落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但凭父亲做主吧。”

“你自己呢?总归有个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