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秦烈到了。

梁轻言回国之前曾把清雅叫去训话,回来后她便变了个人,对秦烈不再像先前那么排斥,虽说也不热络,但相比以前已是好了许多。所以,这会儿听见秦烈到了,清雅脸上并无不喜,乖巧地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顿时又卷进一阵冷风,秦烈穿着件黑色镶白边的斗篷快步进了屋,五斤紧随其后,一手打着伞,一手还夹着个大匣子,十分狼狈的模样。

榻上的宝钦朝他看过去,眼睛里不由自主地盈出欢喜的笑意。秦烈也正正好朝她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便再也分不开。

他并不急着冲过来,解了斗篷,跺了跺脚,将靴子上的雪全都抖落,罢了,又凑到火盆边上烤了烤手,这才走到宝钦身边。

“怎么也不生个手炉?”秦烈握住宝钦冰冰凉的手,顿时皱起眉头,责备地问。

宝钦赶紧道:“是我让清雅别弄的。”她朝他挥了挥胳膊,无奈地道:“这还没到三九呢,就装扮得头熊似的,日后再冷些,还不知要怎么过。”

秦烈把她的手往怀里收了收,自自然然地靠着她坐在了一旁,那姿态就好似老夫老妻一般。“若是冷,便在屋里头不要出门,一会儿我让五斤把地龙烧上,屋里就暖了。”

“宫里头不是都还没烧么?”

“管她们做什么,你又不在宫里。”秦烈绷着脸道:“不说而今已入了冬,便是大夏日的,我烧个地龙她们也管不着。”

宝钦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清雅却是高兴起来,欢喜地插嘴道:“奴婢也是这么跟公主说的,可她非不肯,怕有人说殿下的长短。既然殿下都发了话,奴婢这就让下人去烧地龙,公主也好睡得舒服些。昨儿晚上天气冷,她怕是一晚上都没捂热乎。”说着话,人已闪了出去。五斤见状,也赶紧把手里的匣子放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跟了出去。

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秦烈斜着眼睛看宝钦,捂了捂她的手,小声地问:“怕有人说我的长短,啊?”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显是极为欢喜。

宝钦也没觉得多不好意思,咧嘴笑笑,“我是女人,难免想得多些,唔,心思细腻。”她倒是有脸说自己心思细腻,也亏得司徒不在,要不,只怕是要笑破肚皮。秦烈却是吃她这一套,眼神愈加地温柔,握住她的手又往里靠了靠,柔声道:“你往里些,我也坐上来。”

自从入了冬,宝钦便换了房间,先前的主屋太大太空旷,夏日里倒是舒服,一进冬天就慎得慌。宝钦便让清雅把东厢的暖阁收拾了出来,立刻搬了过来。这暖阁只有先前主屋的一半大,床榻都秀气许多,尤其是宝钦而今躺的这张榻,不过三尺来宽,睡她一个已经不算宽敞了,哪里还有秦烈的地儿。

“我…我还想睡呢。”宝钦哭笑不得地瞪着他,“昨儿晚上都没怎么睡。”

“我知道。”秦烈下了榻,三两步走到桌边打开匣子,搬了厚厚一沓文过来,照旧靠在宝钦身边坐下,理直气壮地道:“你里边儿不是还有些空地么,往里挤挤,挤着暖和。你睡你的,我看会儿文。”

说话时,也不管宝钦反对不反对,挤着挤着就上了榻。罢了,还嫌不够,然脱了靴子,半躺了下来,斜着眼睛瞧宝钦,问:“怎么还不睡?若是挤得慌,唔,你就躺我身上。”

宝钦鼓着脸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子躺了下去。

她昨儿晚上没怎么睡,原本就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一躺下,脑袋就开始晕乎,身旁有只大火炉不断地燃着热意,捂得她浑身上下又暖又软,这不,才打了两个哈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仿佛梦见了一只顽皮的哈巴狗儿,摇着尾巴舔了她一脸的口水。宝钦一着急,赶紧伸手去推,“啪嗒——”一声打了什么东西上。她打了个哈欠,翻了身,继续睡。

清雅烧了地龙,屋里很快热起来,宝钦睡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秦烈也蜷在她身边睡着了。他个子高,长腿长胳膊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脑袋埋在宝钦的颈项处,呼着热热的气息。眼睛紧紧闭着,长睫毛柔顺地覆在眼睑上,然有种乖巧的错觉,高挺的鼻梁触到了宝钦的脖子,有温软的触感。

他们这样,是不是…有亲密了!宝钦晕晕乎乎地想,要是在郑国,孤男寡女躺同一张床上,就算是定过婚事的男女,也要被骂死的。可是,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把他赶走,甚至不想叫醒他。

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犹如孩童般不设防备的睡眼,感觉着他的呼吸,还有身体里传出来的热意,宝钦觉得,心里头特别踏实。这样的踏实感,自从钟父过世之后,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了。

最后还是秦烈自己醒了。他好像有所察觉似的,忽然将眼睛睁开,四目相对,宝钦有些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色问:“你醒了啊?”

秦烈“嗯”了一声,声音又低又沉,还带着些刚醒睡意,却莫名地勾人。

宝钦心里跳得厉害,吞了吞口水,竭力地让自己更加自然,“那怎么还不起来?”

秦烈幽深的双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仿佛一口深井要将她吸进去。刚睡醒的男人面部表情显得很柔和,与平日里紧绷着脸的面瘫王爷一点也不像,眼睛里有浓浓的□味,缓缓一眨眼,脸就凑了过来…

他的亲吻一向都很温柔,今儿却似乎有些不同,情绪显得很激动,动作中有种迫不及待的意思,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宝钦很快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只是身上发软,也使不出力气来推他,好在脑子里还存着些许清灵,一伸手就掐住了秦烈的大腿,狠狠一揪,身边的男人一个激灵,“嗷——”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往后一闪,却已退到了榻外,臀下一轻,就屁股朝下径直地从榻上掉了下来。

屋里“噗通——”一声闷响,把躲在隔壁屋里瞌睡的五斤给吓醒了,一个激灵跳起身,立刻往暖阁这边冲。才奔到门口,就听到屋里气恼的声音,“不准进来。”

五斤立刻缩住了脚,心里头却是一阵好奇,眼珠子转了转,一时没忍住,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壁脚。

屋里的宝钦正捂着嘴笑,腰都笑弯了。秦烈坐在地上耍赖不起身,这样的事若是换了秦烈倒也没什么,可以他这紧绷的面皮和沉着又冷冽的气质来干这活儿,实在有些…

宝钦笑完了,见他还坐在地上不动,心里大概琢磨出些意思来了。强忍住笑意,朝他伸出手,柔声道:“你自个儿没坐稳,难不成还怪我?还不快上来!”

秦烈总算等到了台阶下,不作声,却还是从善如流地牵住了宝钦的手,利索地重新坐回了榻上。

宝钦注意到他左边脸颊上有一抹淡淡的青紫,一时大讶,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疑惑地问:“你方才掉下去摔到哪儿了,怎么脸上还伤到了?”

秦烈板着脸道:“哪里是刚才摔的,明明是你打的。睡着了也不老实,动手动脚。”

宝钦哪里是他能糊弄过去的,一想就明白了,没好气地笑道:“我再不老实也没有坐起来打人的道理。”

秦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耍流氓不成的某人傲娇了

第 57 章

五十七

接连好几日都是鹅毛大雪,丰城早已是银装素裹,只可惜宝钦深锁闺房,出不得门,也看不到这分外妖娆的雪景。

圣旨已下,秦烈自然是主帅,五日后便要出征。想着这一走便不知多久,秦烈分外珍惜这最后的相处时光,几乎每日都从早陪到晚,兵部的文也通通地送到行宫来。也亏得丰城风气开放,事情传了出去,旁人们也只艳羡地说他二人恩爱胶着,却无半点非议。

“外头的雪下了几寸了?”宝钦趴在榻上,捧着碗热绿豆汤,一边小口小口地喝,一边问。许是整日窝在屋里烤火,抑或是这几日吃多了补品,宝钦有些上火,早上起来的时候喉咙火辣辣的,连话都险些说不上来。清雅见状,赶紧让厨房煮了绿豆汤给她降火。正赶上秦烈到了,不由分说地也要了一碗陪她喝。

秦烈一口把碗里的绿豆汤喝了个干净,随手把碗搁在桌子上,回道:“每年冬天都这样,而今怕是有一尺多深了。”话一说完,他已是觉察出些意思来,伸手在宝钦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声问:“是不是想出去看雪景?”

宝钦却是摇头,面上一片坚决,“还是不出去了,一不留神染了风寒,受罪的还是自个儿。”她曾经经历过最艰难的日子,中毒之后日日躺在地窖出不得门,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就连呼一口都快要了她的命。正因为如此,宝钦才特别懂得身体健康的可贵,即便是心里再痒痒,即便是在屋里窝了有好些天,她依旧能忍得住。

秦烈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心里愈加地怜惜,想了想,吩咐五斤去房取了画笔纸张过来。宝钦见状,忍不住问:“莫非你还会画画不成?”

“我幼时性子急躁,练武时总静不下心,后来外祖便请了个画师来教我作画。只是学得时间不长,画得不好。”秦烈的眼睛里有赧然的神色,“一会儿你见了,可不准笑话我。”

宝钦赶紧道:“我连画笔都不会握的,哪里敢笑话你。再说——”再说他这样费尽心思地想讨好自己,单是这份心已是弥足珍贵,她心里只有感动和欢喜,又如何会笑话他。说话时,宝钦已然从榻上起了身,跺跺脚走到桌旁边,伸手帮他磨墨。

美人磨墨,红袖添香,秦烈自然下笔如有神,不多时,便有一丛红梅跃然纸上。虽说画技并非绝佳,但那从红梅却是鲜艳欲滴,精神奕奕,宝钦一眼便心生欢喜。

“怎么样?”秦烈显然对这一丛红梅十分满意,自信十足地问宝钦。宝钦自然不吝赞赏,罢了又道:“只可惜我不会画画,整日窝在屋里闲得发慌。”

秦国的冬天十分漫长,这些天又秦烈守在一旁,日子才不算难熬,等他出征,这漫长而枯燥的冬日要如何才能熬得过。

“要不,你明儿给我绣个荷包?”秦烈忽然开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地别过脸去,小声地道。自从老黑领了那十二个媵妾回去后,军中的那些大老粗们然开始时兴挂荷包,闲下来了还拿出来比一比,看谁家媳妇儿的手艺好。秦烈见了好几回,就有些痒痒,虽说心里也清楚宝钦不善女红,可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宝钦闻听此言,果然愣住,眨巴眨巴眼,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手艺可不好。再说,你不是后天就要出征。”虽说她也学过刺绣,可一来手艺本就不精,二来,已是多年不曾握过针线,这一两日的工夫,哪里赶得出个荷包来。

其实秦烈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而今听了宝钦这话,赶紧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莫要当真。”

“要不,我先给你打个络子。”宝钦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揉了揉手指头,“一般的络子我都会打,等你走的时候,就能拿回去穿玉佩了。等你打完仗回来,荷包就绣好了。”

“好!”秦烈闻言立刻高兴起来,忍不住又握了握她的手,凑到她嘴边亲了亲。罢了,又想起什么,拿起毛笔在画纸上细细地开始描梅花。不一会儿,纸上便又多了几支梅花,只是都作墨色,并没有填色。

宝钦不解其意,正想开口问,秦烈已经出声道:“等我走后,你每日便填一瓣梅,等这副画画完了,我便回了来娶你。”

他忽然开口说起嫁娶之事,宝钦绕是面皮再厚,也忍不住一下红了脸,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拳,小声道:“七公主可还在守孝,你也不怕被人骂。”

秦烈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握住宝钦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话。宝钦闻言,面上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才沉声道:“我先前早有怀疑,没想到果然如此。她既如此狠毒,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秦烈板着脸朝她打趣道:“晓得宝爷素来怜香惜玉,生怕你看她是个女人的份上要让着她,所以才特意跟你说。她若是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此事便过去不提。若她非要来趟这浑水,你实在不必气。”

宝钦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眨了眨,作出柔顺乖巧的样子来,朝秦烈作了个万福,“是,三爷。”

秦烈哪里还忍得住,一伸手就将她揽到怀里了。

临走的时候,秦烈又特意叮嘱,“后天大早上我就要出征,你不要出来送。外头天寒地冻的,你若是有个不慎染了风寒,倒是引得我一路挂心,到了北边也安不下心来打仗。”

宝钦俱一一应了。

第二日秦帝招了秦烈进宫,也不知商议了些什么事,大晚上才放他出来。

“爷,您还去公主那里吗?”马车出了宫,五斤不知该往哪边走,赶紧问。

“什么时候了?”秦烈掀开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四周一片漆黑。晚上他喝了点酒,在宫里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便有些弄不清时候。

“亥时初了。”

已是亥时,只怕宝钦早已入眠。秦烈刚准备让五斤调转马车回王府,可心里头却又有些不舍。明日一别,也不知多久才能相见。若是连一面都不曾相见,只怕他这路走得也不甘心。

“去行宫!”

夜里马车跑得快,一盏茶的工夫就已到了行宫门口。车夫才欲去敲门,大门却“吱呀——”一声先开了,清雅提着灯笼探出头来,瞧见五斤,先是吁了一口气,摇头道:“可算是来了,公主一直在屋里等着,还没睡呢。”

秦烈一面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一面加快了步子,赶紧往院子里赶。

暖阁里点着灯,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如一股暖意赫然淌入秦烈的心房。站在房门口,有那么一瞬,秦烈竟然不敢推门,他只怕自己心智不够坚毅,待见了她的面,便再也不想离开。

犹豫间,屋里的人已经出了声,“秦烈——”

秦烈赶紧应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推门而入。

宝钦半倚在榻上,榻边燃着红烛,烛光摇曳,照在她白净的脸上,更显得那一双眼睛如溪水般澄澈。头发微微散开,有几缕落在肩头,随意地绕了几个圈,她的五官容色显得比白天更要温婉妩媚许多。

秦烈忽然觉得有些口干,不敢靠她靠得太近,就在桌边寻了个凳子坐了,自个儿倒了杯冷茶。冰凉的冷茶入了喉,一直渗进脾胃里,他这才觉得清醒了些,小声地问:“怎么还不睡?”

宝钦懒洋洋地朝他笑,“你明儿就要走,我琢磨着你晚上定会过来,所以便等着。谁晓得会这么晚。”

“被老五灌了几杯酒,竟然在宫里头睡着了…”秦烈看着她那温温柔柔的笑意,心里头愈发地痒,鬼使神差地又起了身,慢慢踱到宝钦的身边,一屁股靠着她坐下,缓缓将她抱在了怀里,“我不想走了。”

宝钦这回没揪他,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抱着,脑袋贴着他的脖子,只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两人抱了好一阵,秦烈总算回了神,抚了抚她的秀发,终于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罢了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叮嘱,“我要走了,你晚上好好睡,把身体养好。”

宝钦垂下眼睛,低声道:“我理会的。你…”也不知怎么的,她的喉咙里仿佛忽然有什么东西堵住了,顿时失了声,千万言语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情这种东西可真是毒药,一旦沾染上,便是再坚毅的人也都变得柔情万丈。宝钦自以为自己像个爷们儿,谁晓得到了这会儿,却还是变得跟郑国那些期期艾艾的小姑娘一般了。

“等我回来——”

“嗯。”宝钦吸了口气,总算出了声,“等我填完了梅花,你若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再腻歪一章。

抹一把鼻血,再腻歪下去,俺都要受不了了。

第五十九回

五十八

天还没亮,清雅就被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赶紧起了身,披了件衣服进屋看,却见宝钦已经坐了起来,正借着窗外昏暗的灯光穿着衣服。清雅不由得讶道:“您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宝钦不看她,继续低头穿衣,口中吩咐道:“你让人去备马车,一会儿我要出门。”

清雅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叹了口气,想开口偶偶劝几句,张张嘴却又没出声。想了想,还是摇头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提了桶热水进来,伺候着宝钦更衣洗漱,罢了,又从衣柜里找了间厚厚的狐狸皮围脖儿给她圈上。

等到要开门的时候,清雅终究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昨儿晚上三殿下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让您千万别出门,您偏不听。外头这天气,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们寻常人都受不住,您身子骨本就不好,如何熬得住。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爷还不得操心死…”

她忽然提到梁轻言,让宝钦微微一怔,抬眼看去,清雅已经转过身去开门。宝钦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师兄最近可有信来”

清雅缓缓转过身,垂下头低声回道:“已经回了京,只叮嘱奴婢好生照顾公主。”

宝钦许久没有说话,手紧了紧披风一低头,便出了门。

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打扫,所以积雪并不深,但屋顶上却是厚厚的一大片,原本葱绿的松树已然不见了踪影,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寒意从四面八方一点点地渗进宝钦的身体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公主快些走,马车就在外头候着。”清雅朝宝钦怀里塞了个手炉,引着她沿着抄手游廊快步往院子外走。外头伺候的一众小丫鬟们争先恐后地去开院门,门口果然有辆黝黑的大马车守着。

这马车外表瞧着又黑又土,内在的布置却是舒适又宽敞。车夫早在马车里烧了火盆,故里头还算暖和。清雅可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今日秦烈出征,秦帝要在晋安门送行,文武百官都要出席,场面自然端肃隆重。宝钦虽是秦烈名义上的未婚妻,可到底只是个女人,如此庄重的场合实不好露面,遂只得让车夫一路赶车到了城门口。

清雅先跳下车,转过身来准备扶宝钦下车,忽瞥见城墙下站了个熟悉的影子,仔细一看,不由得一愣,疑惑地问:“司徒大人?”

司徒猛地抬头,眨了眨眼睛,咧嘴笑,背起药匣子快步跑过来,“老三说怕你会出来送他,非逼着我跟着。我琢磨着你怕是不会去晋安门,就在这里守着,果然被我等到了。”

“真是难为司徒大人了。”宝钦闻听此言,一面感动于秦烈的心细,一面又为麻烦到司徒而略觉不安。这样的天气,合该在家里头抱着被子好好睡觉的,偏偏秦烈一句话把人家从温暖的床上赶出来。

“公主先别急着上城头。”司徒打了个哈欠,跺了跺脚,让自己变得清醒些,“老三还得有阵子才回来,你耐不得寒,先在马车里暖伙儿,等人到了再上去。”

出征的队伍没有在路上停留的道理,宝钦心里也清楚,她这番过来送行,也不过是远远地看秦烈一眼,只怕连句话也说不上。可即便是如此,她也由不得自己躲在屋里不管不顾。她曾是个军人,自然晓得出征时的心情,若是知道身后有个人在等候,那心里也会踏实些。

宝钦素来不讲究什么虚礼,见外头实在寒冷,便招呼司徒和清雅都上了马车,一边说话一边等着秦烈的队伍。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司徒忽然面色一凛,沉声道:“来了。”

宝钦眸光微闪,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说她一身的武艺丢了大半,可依旧耳聪目明,比寻常人好了不知多少。连她都只轻微地听见了些许动静还不敢确定,可司徒就说了出声,可见他绝不仅仅只是个神医这么简单。

只是这当口宝钦也没有心思想别的,赶紧理了理衣服从马车上下来。清雅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上了城楼,司徒背着药箱子作陪,一边走还一边叹息道:“瞧瞧,瞧瞧,我就是个劳碌命。这大冷天的抱不成美人,非被逼着跟出来挨冻,真真地遭孽。”

宝钦早习惯了他这嬉皮笑脸的抱怨,不以为意地朝他笑笑,并不说话。

刚上了城楼,就瞧见不远处黑压压的队伍已渐渐逼近。黑旗军大多驻扎在北方边疆,跟着秦烈回来的只有几百人,但这些从战场中拼杀出来的士兵们有着寻常侍卫们所不具备的杀气和庄肃,人虽不多,气势却如虹,让人不敢逼视。

宝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睁大眼在人群中寻找秦烈的身影。

他在队伍的最前方,骑黑色战马,穿黑色铠甲,面目端肃,腰杆笔直,无论下方有多少人,宝钦总是能一眼就看到他。只这一眼,她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只定定地看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的目光很平静,并不炙热,也没有寻常女子的脉脉含情,可下面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心都漏了一拍。

感情这种事说复杂也复杂,你猜了我猜,你想了我想,只怕也想不明白,道不清楚:若说简单,却也简单,不用语言,不用行动,只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

秦烈站在原地一时忘了动,怔怔地看着楼上的女子,雪白的狐狸皮草圈着一张素白的脸,许是来得急,连脂粉也不曾扫一些,唇色微微地泛白,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是漆黑明亮,犹如夜空中最美的星辰。

宝钦忽然朝他笑了笑,这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失去了颜色…这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在楼上,我在楼下,隔着着十丈远的距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心若相守,便是永恒。

宝钦目送着队伍一点点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终于消失,这才幽幽地叹了一声,转身欲下楼。才提脚欲走,身上却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司徒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小声调侃道:“果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只可怜我这失意人,睡不好就罢了,还生生地被逼着看这一场郎情妾意的好戏,可不是埋汰人。”

宝钦努力地勾了勾嘴角,想咧嘴笑一笑,可终究是熬不住,“嘶——”地一声,就倒了下来。

她这回倒并没有晕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马车都还没到行宫。司徒正捏着根细长的银针在她面上比划,宝钦见状,吃力地躲到一旁去,苦笑道:“既然都醒了,就不用扎了。”

司徒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把银针收了起来。一旁的清雅见状,着急道:“司徒大人您莫要手下留情,该如何扎就如何扎。公主也真是的,明明身体就不好,非要出来逞强,这会儿犯了病还不让司徒大人下针,可要如何是好?”

司徒笑道:“无妨无妨,你们家公主只是有些虚,好好将养着就是,没大碍。”

既然连司徒都这么说了,清雅总算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小声道:“可算是——好了,奴婢就怕公主旧疾复发。”

“你放心,有我在。”司徒拍了胸脯道:“若是连公主都护不住,回头等老三回来了,还不得要杀了我。”

宝钦想象着他口中所描述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她出去了一趟,倒是不像先前那般怕冷了,回了行宫后,便不再整日窝在屋里,偶尔也会到院子里走一走。秦修没有出征,但自那日到行宫里责问她的身份后他也没有再出现过,倒是吴翠屏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

因先前宝钦一直躲在小暖阁里不曾出门,许久不曾见过笨笨,便让清雅抱着它到院子里来兜两圈。清雅闻言,顿时哭丧起脸来,无奈道:“公主,您是多久没瞧见过笨笨了,它而今那体型,奴婢怎么抱得动。”

笨笨长大了?

等到清雅让下人牵着笨笨进来的时候,宝钦险些都不敢认了。这又黑又壮实的憨熊就是先前那只圆滚滚的可爱小家伙儿么?果真是熊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

不过笨笨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瞧见宝钦,然拍着手就朝她扑过来。清雅大叫不好,刚欲过来拦,已是来不及,笨笨庞大的身躯已牢牢地将宝钦压了下来…

眼前一花,笨笨看了看空荡荡的怀里,小眼睛里全是迷茫。宝钦没好气地敲了敲它的脑袋瓜子,小声骂道:“你这头笨熊,难怪叫笨笨。”

说话时,却还不忘了从桌上抓了只蜜水梨扔给它。笨笨欢喜地伸手接了,三两口便吃了个精光,罢了,又眼巴巴地盯着宝钦看,馋得哈喇子使劲儿地往下流,却也忍住了没冲上前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