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庭院离他不远,那些琼楼玉宇在他的眼中却都是摇摇欲坠的。
可是他要骄傲地消失在这个人的视线里!
他要让这个骗子看到——他并不在意他!
即使他为的只是那些银子,即使在他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
但是,他的神智已经十分不清楚了,头脑一片混乱。越是想,心中的愤怒就越是如熊熊烈火一般燃烧着!
“清儿!清儿……清儿……”身后的声音突然变得那么近,却又是那么远。
远到就像是好久好久以前,那个傻傻的小男孩在美丽的小山坡上玩耍,不小心时听到的天籁之音。
那个有着惊艳容颜的人,说出的最美的声音。
好美。
让那个小男孩好陶醉,就像被封在蜜罐子中酝酿过一样的甜美。
他每天就坐在那个山上痴痴地等。
周围的鸟叫声多么动听,林间的阳光多么明媚,花儿开得多么灿烂——
可是那个漂亮的神仙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小男孩就天天等,日日等。
等到花开花落,等到岁月不居;等到日月星辰不断变换,等到地球公转了太多太多次……等到小男孩不断成长,变成一个清俊美貌的少年了。
他为了守在那个林子中,不管风吹雨打,不管日晒霜冻。
直到他病了,只是风寒,身体很好的少年很快就恢复了。
可是,再一次淋过大雨后,他的病便越来越严重。
严重到医生告诉他,你的病或许会让你的寿命缩短数十年,不可再出门。
他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个叫做“月下老人”的仙人。
那个和他许诺过一个小小誓言而又言而无信的仙人。
月的出现,让他好惊讶,他们有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外貌,甚至是一样的名字。
可他却只是一个凡人。
甚至,一个骗子。
周围的一切都好空洞,他的身子亦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好冷。
好冷!!
那种冰冷刺骨的疼就像是针尖一般扎着他的肺、他的胸腔、他的咽喉!
只觉得喉头一甜,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口血顺着口腔喷了出来!
一片漆黑。
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周围的空气也无法进入他的身体了。
却有一缕幽怨芬芳的清香,如一股清澈的泉,不需要借助嗅觉,便流入了他的体中。
淡雅,柔和,温暖。
第19章
初夏。清晨的阳光已是相当温暖。
满林子的蝉叫声清脆如同瓷器碰撞时发出的叮叮当当的细碎声响,却又要喑哑得多。
寒清睁开眼睛,太阳竟有些刺眼了。
往周围看去,树林间的翠绿和野花的殷红互相辉映着,珍珠般的晨露顺着花骨朵儿滑落下来,滴在了泥土中,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就这样一滴一滴地看着那些晶莹的东西滴落,他竟忘了留心自己在哪里。
为何万神庙不见了?
那些修葺好了的石子路呢?
还有一大片光秃秃的被夷平的林子呢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儿竟是他最挂念的地方,也是令他无数次失望而归的地方。
一切都和七年前一样,美得让人无法相信此处会是人间的某一景。
左前方有一个英英玉立的公子正坐在一个石凳上,身旁放了一些酒馔和玉碗。
他没有看寒清,只是往卮中倒着酒,然后细细品尝着陈年佳酿的甘醇。
梨花酒的香味四处飘散开,寒清的脑中又是一片空白了。
他禁不住问道:“你是谁?”
说出口以后,便觉得有些后悔,如此冒失地问别人,怕只要是人都会嫌恶的。
那公子转过头来,并未说话,只是双目中不断流淌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波纹。
“是……是月老吗?”他又一次问道,根本未想到去顾及礼仪。
那公子依然保持缄默,只指了指身边空着的石凳,示意寒清去坐下。
寒清站起身来,也未觉得身子有任何不适,很快便坐到了他身边。
那公子并未看他,只是轻举玉壶,为他斟了一小杯酒。他将壶举得略高,故倒出来的声音也是异常清脆,和满林的蝉声混杂在一起,和谐流畅胜于宫廷美乐。
寒清不禁想道,这样超凡脱俗的男子,一定不会是南宫月那无赖。
难道——他是月老?!
鼓了半天勇气,才抬眼看了看他——
谁知,那公子竟也在看着他。
寒清的脸倏地红了,立刻往那公子手中的银卮杯子看去。
见他没有继续倒酒,便又一抬头看了看他。
此时那公子的眼中却尽是得意和戏谑的神色,甚至连嘴角都微微扬了起来。
寒清的脸不由变得更红了,整个心里七上八下的,就像端着小鹿在乱撞。
“清,你在看我。”那公子柔声说道。声音轻软到可以将整个人都融化。
寒清猛地抬头:“南宫月?”
他却是笑而不语。
“你到底是谁?!”
那公子笑道:“傻瓜蛋,笨蛋,猪头蛋,鱼脑蛋,西瓜蛋,芋头蛋——你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我这样的美人在哪还能找到第二个呢?”
“你、你、你走开!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清儿,别动怒!”他依然十分温柔地笑着,眼中却尽是邪艳之气,“为何你看到我就脸红呢?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
“你给我闭嘴!”寒清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就站起身来准备回家,“谁会喜欢你了?!只有傻瓜才会喜欢你!”
还没等他跑开,那公子便一把抓住他的手,很轻易地就把他揽入了怀中——
“你放开我!你这个变态!放开!”寒清已经不顾礼数地在他身上乱打,“你脑子坏掉了吗?我是男的!变态!”
“可惜,清儿,你这个小变态却喜欢上了同是男子的我。”
他搂着寒清冰凉的颈项,不断在他背上抚摸着。
寒清只觉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小腹一阵燥热流过。但是却依然死命叫道:“我说了,我不喜欢你!走开——”
还未等他话说完,那公子就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寒清的神智已经完全模糊了,只觉得自己心跳比什么时候还快。
而那个将自己越搂越紧的怀抱,他是怎么都不想离开了。
第20章
“少爷、少爷……”一个幼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模糊。
寒清猛然睁开眼,往四周看去——
淡棕色的帐子,让木月桌椅,微微飘起的蛟绡纱帘……还有眼前熟悉的女子。
“翠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半晌,他才问出这一句话。
谁知翠竹说话竟开始结巴了:“少、少爷昨天晕倒了啊,我们都给你吓死了,那时你的呼吸好不均匀,我们都还以为、以为你……”
他的眼中的神色复杂,却也只是淡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只是一场梦。”
“少爷,您做了什么梦?为什么脸这样红……?”翠竹试探地问了问,又故意补了一句,“还是——又发烧了?”
说完,还用手放在他的额上试了一下温度。
“没事,还好。”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他。
“现在几时了?”
“已是午时正刻了。”
“我娘呢?”
“正在荼竹亭里赏花呢。她说待少爷起来以后便叫您去用膳。”
“香妹呢?”
“正在房里刺绣呢。”
“那……南宫月呢?”他其实一起来就想问这个问题的,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不肯先提到他。
却没想到翠竹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忸怩:“南宫公子一大早便出门了,也并未告诉我们去了哪里,只说是出去有事。”
“哼,他能有个什么事?无非就是继续骗钱罢了。”
“少爷……”翠竹知道只要一提南宫月,少爷就会相当恼火,可是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南宫公子人很好的……而且翠竹不相信他是骗子。他、他虽然有时说话有些疯癫,可是对人很好,很温柔。他很好,真的真的很好。”
翠竹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用什么话来形容自己的崇敬之情,只能用“好”这样简单的词来形容他。
寒清见她这样紧张地替南宫月辩解,便打趣道:“哦?看你说得这样好,莫非我们翠竹的心已许了他?”
翠竹见状,立刻慌忙辩解道:“少爷!翠竹绝对没有这种心!翠竹是少爷的丫头,生为人是您的奴婢,死为鬼还是您的奴婢,决无半点叛离之意!”
“傻丫头,和你开玩笑呢。”寒清笑了笑,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柔情绰态。
翠竹的脸“唰”地红了:“翠、翠竹出去给少爷端水洗、洗脸漱口。”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寒清见她出去了,立即跳起身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换了衣裳。
然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发现周围没人,又用力将自己的床单给抽了出来,悄悄塞入了身边的一个黑色布包中。
倘若让翠竹发现他的被褥上尽是湿黏之物,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是好。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而且梦中同他亲密的人不是翠竹、不是雪梅、不是丁香、不是秋菊——
而是南宫月那个混帐东西!
他有些犹疑地走到镜子前面——
那是他吗?一时间他羞愧到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脸红得可以跟猴屁股媲美了!
第21章
窗外,一只黑色带着赤色圆斑的蝴蝶翩跹飞过。弧度崎岖婉转,翅膀扑腾着,就像两面小扇子。
它从他的面前划过去,就像那场轻碎的梦。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挽住它,可是它却轻易地从他的视线中飞离开来。
直到飞到了尚书府后面的山上,那些树林中。
看它慢慢变小,然后,不知所踪。
他坐在了窗子边,想起了前日出去的情景。
江南暮春初夏的景,游人画舫,碧水清池,亭台楼阁。
处处飘转着的栀子花瓣轻落在江面上,在岸边垂柳的投影上交织着,随着水波流淌着。
他已经有许多年未出门了。一出门,都会有人催着赶紧回家,于是便没了心情去欣赏那些良辰美景。
他好想再出去一次,如果不是一个人,如果,有人陪伴着。
与此同时,金阳客栈。
一名清俊公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大哥,你真的是想玩死我,放高利贷不说,还要我此月还清?!怎可能?我南宫月若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此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同你谈这个问题了!”
坐在他眼前的那个少年面色发黄,略显病态,眼神却是精神奕奕。他却是十分平静地说道:“南宫公子,您先别激动,小的知道您是明理之人,可是这银子是万万拖不得的!”他心里嘿嘿笑了两声:就是看你好骗,又装作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不骗你骗谁啊?
“你真是太贪得无厌了,才过了几日便涨到了一万二?!你当我家是银库?”
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看去——这公子看上去挺斯文,怎么说起话来如此火爆?
“公子自当考虑清楚,我这可是有您的欠条的!”那黄面少年见他实在生气,便只有拿出杀手锏了。
南宫月闷哼一声:“那上面可没有写要加利息。”
“可是上面写的是‘三日之内定当付清’。公子若是现在还了,小的大可以一分利息不收。您若是又不加利息又不肯现在还,小的只有到衙门去……让您住个几年牢了。”
这兔崽子!
南宫月拼命压抑住自己想暴打他一顿的欲望,只轻声道:“我倒看看你是想要我坐牢还是想要那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黄面少年先是一愣,然后面容扭曲到五官都错位了——
“好!你小子有种!我不给你加钱,但是这个月之内必须还清!你若是不还,这些钱我也不要了!”
“这可是阁下说的话,在下争取凑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