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就在这时,天空轰隆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雨珠愈来愈大,潮意弥漫,如是斜飞的刀刃,不光淋灭了魏军手中的火把,也叫城墙之上抵御魏兵的木桩再难燃起。
见此情景,魏津心中的燥意忽的便淡了,目光陡亮,蓦的便笑出了声来,他迎着劈天而落的雷雨望向鹏城城门,神色得意,狂喜着大喝道:“天助我也!他王三算无遗策又何妨?左右算不过天!骑兵准备!趁着火攻无法,拿下鹏城!杀桓淞周天骄者,赏黄金万两!”
他话音一落,魏军兵马再次变阵,骑步合击,魏军铁骑首当其冲,一瞬就冲在最前。万马奔腾的声浪直抵在城前,血肉之躯战备不足的周军如何抵挡得住重甲骑兵,周国将士便是杀红了眼,也仍是眼睁睁地溃了第一道防线。
这些天来,魏津等的便是这场雨,魏国铁骑虽是声名在外,然战马惧火,若遇火攻难能万事俱备,如今夜黑风高,火炬难燃,正是上好的夺城杀人时。
而周军这头,已是奋战了两个多时辰,一众精兵损失惨重,军中矢弩亦几近用尽,真真只能近身肉搏。见此情形,桓淞怒发冲冠,吩咐左右后,便拄着长剑冲下了城墙,身先士卒立在了阵前。彼时,桓冲的尸首仍如破布一般被挂在魏军阵前,刀箭无眼,他与众俘的尸身之上皆满是乱箭。狂风呼啸,他们摇摇欲坠,被撑挂在半空如是千疮百孔的破布,更如是飘摇欲坠中的鹏城。
家国之恨,丧子之仇,桓淞双目刺红,面对横冲而来,气势锐猛的魏军铁骑,他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如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他从容地集结弩阵,面对擐甲挥戈的魏军铁骑,双目蕴泪,镇定如旧,嘶吼的声音如是拉破了的风箱,豪迈大吼道:“魏人的铁骑不足为惧!杀啊!还吾无恙山河!”
在他身后,万余老弱残兵在众将的指挥下一冲而下。他们的嘶吼声一阵高过一阵,尖锐到刺痛耳膜。这时刻,他们早已忘却了自身,痛或死都不足为惧,未有甚么能够凌驾于家国之上。他们红着双目,瞪着一双双血眸在怒吼:“战则存,牺牲在我!国有殇,河山无恙!”
如山的嘶吼声中,魏军铁骑披靡冲来,劈刺砍杀,血溅大地。第一击,桓淞领兵重锤而伏,一袭以击魏军马头。魏津气怒交加,直骂桓淞匹夫老贼。双手一挥,又是指挥变阵。
阵势一变,重锤阵便变得索然无用。弩阵接续攻上,但可惜,骑士的铠甲太厚,射人根本无用,周军矢弩不足,更是强撑不久。这次第,便见左卫军领着一众死士埋伏于尸骨之间,动起长戈,勾砍马腿。数百死士拼死搏杀,有时长戈未起,便已身入了黄泉。更有的便是死,也不忘砍上魏兵一刀。
城前处处,真是血流成河。周军全力应战死守城池之势,亦真真是以血肉为墙。
此情此景,无以不叫人动容。强风急雨之中,周如水击鼓不停,扑面而来的冷风夹杂着雨水如刀般击刮在她的脸上心上,打得她的脸分外的疼。她一张小脸都冻得惨白,鼻中酸涩,浑身湿透却依旧不停捶鼓,长久的击打叫她手心泛潮,纤瘦的手腕微微发颤,却她不卑不亢立在鼓前,纤细渺小又异样的执着。
便就在这时,始终无甚表情注视着战局的王玉溪动了,看着尽数而出的魏军铁骑,以及远处几乎无人注视到的烟火,他的眼神淡淡,神色未明。须臾,忽的弯了弯嘴角,扭头地看向周如水,声音柔如春风,轻道:“阿念可累了?听首曲罢。”
说着,也不等周如水作答,他已走向了一旁。不知何时,战鼓之侧竟置了一面瑶琴。就见王玉溪在大雨滂沱中施施然席地而坐,白衣黑发,华贵雍容,宛如皎皎明月。须臾,他将瑶琴置于膝头,如是玉雕的纤长手指覆上琴面,偏头便朝周如水一笑,又道:“你既言不惧,便叫你瞧瞧,何为斯文屠夫。”
言讫,他便回过了脸来,遥望着魏军的战旗轻蔑地挑了挑唇,目光不复与周如水相视时的温润,冰凉冷厉至极,若是细看,直能如坠入万丈冰窟。
紧接着,在众人意料之外,王玉溪真在浴血厮杀的战场之上拨动了琴弦,便闻急促的琴声自他指下荡起,迅猛非常,急促非常。少顷,愈来愈急,愈来愈快,杀戮之气卷砸其中,叫人耳中嗡嗡,不寒而栗。
旁人多是诧异,周如水却是愣愣地看向了他,她不觉便放慢了擂鼓的动作,忍着泪的眼眸莹莹亮亮地望住他雨中弄琴的身影,忽的,泪如雨下。
他之坦然,便如此刻非是狼烟起,大难已临头,亦非是兵荒马乱须臾便有血肉飞溅的战场。好似他与她不过是在深秋的夜里遇上了一场疾风骤雨,他们无处可避,他便道:“听首曲罢。” 如此一曲听来,灾夜亦成了良夜。
遭遇强敌,命在旦夕,她虽有九死而犹未悔的决心。却这一刻,她真想放下桴槌,不顾一切地去拥抱他。她真想窝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后,她会执起长剑,与她周国的将士们一齐冲下城去,剥了魏贼的皮,削了魏贼的骨,叫他们血债血偿!
便就在这时,在魏津满不在意不屑甚至蔑视的笑声之中,因了王玉溪的琴音,魏军的铁骑竟是乱了。
不知从何时起,魏军的战马忽的不听了使唤,它们随着王玉溪的琴音奋首鼓尾,纵横应节,全不听使唤,更是处处漏出破绽,叫一众魏国骑兵命悬一线。却任凭魏兵鞭打也无力制止战马之癫狂,更随着琴音急促而起,那些个战马更是狂性大发,竟都生生将与它们朝夕相处的骑兵一个个甩飞在了地上。
一夕之间,局势颠倒,周军振奋,忙是乘起反击。魏津更被颠下了战车,他直是呲目欲裂,眼见铁骑溃败一片,锐气顿失,他如是芒刺在背,在一众兵士的护卫之中气急败坏地对着城墙上笑意淡淡的王玉溪喝骂:“王三你个脓包!尽使些下三滥!有本事提刀来见!孤敬你一条好汉!”
闻声,王玉溪却是冷笑,指下生风,真是斯文屠夫,弹琴杀人两不误。他目光冷冽,嗤了一声,“畜生便是畜生,愚不可及。”话音方落,便见城外二十里处烈火熊熊,魏军的营帐与军粮一齐陷入了一片火光之中。
紧接着,鹏城城内烟尘飞扬,金鼓齐鸣,旌旗飘飘,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轰隆隆响起,整齐肃杀的朗喝声自城内传来。不多事,一个铁甲士卒策马狂奔而来,大声呐喊:“援兵已至!援兵已至!”随之,又有一众援兵士卒拉起弯弓冲上城楼,数百长箭如雨而下,刺啦啦直冲向魏津。
周军轰然,眼见援军已至,爆起了一阵欢呼之声,真是愈挫愈勇。魏军却是兵疲马废,再见营帐都陷入了火海,直是军心涣散,伤及元气,再无了战勇。真见大势已去,魏津气得呕出了一口血,忙是鸣鼓收兵,如是丧家之犬,哪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扬。
眼见魏兵如潮般退去,周国将士呼喝声再起,却狂喜之后,欢呼之声渐渐转为哭嚎之声。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吹起了号角,幸存的将士们自发地在战场上翻找起同袍的尸首,他们涕泪涟涟,异口同声在唱:“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青山处处,忠骨沉沉。吾之同袍,吾之手足。你便身死,亦是不朽!你之魂魄,亦乃英豪!
作者有话要说:哎,壮烈了…
第171章 孤光点萤
周军奋死守住了鹏城, 振奋哭嚎。另一头,原是势如破竹的魏军却是丢盔弃甲如丧家之犬。魏津神情衰败, 满目都是郁气, 终于奔逃至安全之所,气得摘下兜鍪,一把就将它甩飞在地,瞳孔骤缩, 怒问左右:“铁骑营都是做甚么吃的?难不成吾魏威名赫赫的铁骑军实是些名不副实的酒囊饭袋?王三那厮的琴音一响!便全都废了!”
铁骑营受创, 左右亦是苦不堪言, 均是狼狈不堪, 有一瘦高小将先一步站出, 为难道:“主上,正是因了那琴音。”
听他这般言,魏津直恨得牙痒, 胸口滞闷, 口中的血腥味经久不去, 他瞪着那小将, 双目赤红, 喝骂道:“无稽之谈!难不成他王玉溪真会了妖法不成!”真这般厉害,如何只叫战马疯癫?怎的不叫他也疯癫了一劳永逸?他气上心头,虽这般骂咧诋毁,心中又有恐惧, 只怕王三那厮真会甚妖法,那他真是无以应对。
面对魏津的喝问,那小将一脸的苦色,忙是伏跪在地,涩然道:“主上,您真不觉着那琴音耳熟么?三年前,太后寿辰,君上为表孝心,令调乐音坊至驯马司旁,命其训出一曲马舞,以显吾魏铁骑之威。后至太后寿宴之时,便有百匹盛装战马随乐而舞,它们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一时曾传为美谈。”说着,他看向魏津,小心翼翼地说道:“主上,今日王三郎所奏之乐,可不就是当日太后寿宴所奏之乐么?”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想至驯马司中的战马当年都曾自乐音坊中挑选受训,如此,再闻当日宴乐之曲便不由自主舞动开来,确是在情理之中。
闻言,魏津真是恍然大悟,心中复杂难掩,更不知是如何滋味了。谁能知,君父一腔孝心,竟生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战马本惧火,如今宴乐一起便疯癫不受驯,又被王玉溪抓住了这把柄,可算是前功尽弃了。更调驯战马非是一朝一夕之事,如此一来,眼下铁骑营中的战马必将全数诛杀。重头再驯,又不知需要多少个年月!
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坡上踱步,铁骑营败在了根上,真是叫他焦头烂额。直直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错愕又问:“那宴乐统共也只在太后寿宴上奏过一回,周国参宴者更唯有那短命的太子,王三那厮何能详知至此?”
暴雨瓢泼,夜色惨白,魏津不可置信的置问声中,众人皆默,方才那如妖如魔的情景,便是捉着了缘由,也不禁叫他们心中骇然。
静默之中,便见一老者自众人身后走出,他是魏军的军师,亦是魏津之师。他叹息着望了魏津一眼,颓然地说道:“三年前,他似是同夏太子同至的。”说着,他也不由感慨:“此曲甚难,有海水澎湃之调,亦有群鸟悲鸣之音,皆因此,君上才心无顾忌,将那乐师斩杀后只当已成绝响,再未放在心上。哪能知,三年前这王玉溪尚未及冠,只凭耳力,不过听过一回,便能将此曲奏得分毫不差。非但分毫不差,更又有了杀戮之气,得叫众骑癫狂。可见,他之琴艺冠绝天下之名实是非虚,更那见微知著算无遗漏的本事怕也无假。”
言至此,老者扫了一眼颓然的众人,叹息着问魏津道:“如今的鹏城已不复来日,周国女君赤胆胜男儿,援兵又至,更有了他王三的相助。津儿你道,失了铁骑的咱们,再要拿下鹏城,还有几成的把握?”
冷风肃杀,听及此问,魏津的面色愈发铁青,面皮紧绷,硬压下心中的狂怒与颓丧,咬着牙,慢慢地说道:“夺鹏城本非唾手揽入囊中之易事,如今多舛,才有来日之荣。”说着,他便振奋精神,对左右道:“粮草烧了又如何,今夜咱们食马肉!”
另一头,桓淞方将桓冲的尸身遮掩在战旗之下,便不顾手臂上被长勾划拉出的伤口,拄着血淋漓的长剑冲入了城中。援兵的到来,实是解了鹏城的燃眉之急,更是恰到好处的鼓舞了士气,威慑了魏军。若非如此,以魏津之强蛮,断不会如此便撤兵。
他忍着痛大步迈入城中,却这一看,直是蹙起了眉头,满是血污的脸更是拉得老长。他只见,大雨瓢泼,城中根本未有甚么援兵,竟是一众老弱妇孺聚在城门后手举旌旗,脚踢锣鼓。不远处,更有一群倒吊在树上,惊慌之下以前蹄刨踢鼓面的家羊。便是他们作出了援军已至之假象,骗过了魏津,也骗过了他。
“这是?”桓淞呆了半晌,直是缓了缓心神,才沙哑地问出声来。
这时,便见自他身后跟来的文士凑上前低道:“城主,这是王三郎的主意,他道,若是“援兵”未至,以魏津的性子,定会血战到底,绝不会善罢甘休。遂,只得使这么一招迷惑魏军。”
“火烧魏营,琴慑铁骑,自演援军。”桓淞望了那文士一眼,眼神十分的复杂,由衷感慨道:“他方入吾鹏城,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每出奇策。也怪不得都道他天资卓绝,他也实是横绝百年亦再难出其一之才。未想,王端倒是得了个好儿子。”言至此,桓淞忽的怔了一瞬,面上的表情极是僵硬,实瞧不出不知是笑是哭。
桓淞向来面冷,对下严苛,少有赞赏后辈,如今毫不吝啬地夸他王玉溪实是发自肺腑。与此同时,也不免想起自个已是殉国的独子,想他向来少有夸他,便是他壮烈死在他的面前,他也无有机缘夸他一声。念及此,桓淞一颗心如坠冰窟,指尖打着颤,哽咽了半晌,才喃出一句:“冲儿也是个好的…”便就在这喃喃低语声中,他只觉心下怅然若空,支撑许久的气力陡然尽失,再一抬眼,便觉天昏地暗,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他这一倒,左右实是慌乱,忙是搀扶着他往马车中去,急着回官署就医。
另一头,城楼之上,不停不休了数个时辰,周如水亦终于可以停下了,她有些麻木的放下桴槌。方才一动,腿下便是一软,险些便栽倒在地。
好在王玉溪长臂一揽护她入怀,二话不说就将她抱起,接过夙英手中的披风将她整个裹住,大步往城下走去。
感觉护在怀中的小姑子浑身僵硬冰凉,王玉溪眉头一紧,一面走,一面又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细嫩的脸颊,柔声提醒她道:“阿念,无需再提着口劲了。魏津已是落荒而逃,这一仗,咱们暂且算平了。”
听他如此一言,周如水才真真松了口气。这一松泛下来,她才觉头昏脑胀,才觉着冷,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虽浑身发颤,背脊却又渗着薄汗。她瘪了瘪嘴,伸手搂住王玉溪的窄腰,他亦被雨水淋透,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真狼狈,比之早先遇着地龙翻身更是狼狈,似是他们危难之时,总都是凄风冷雨的。
一时之间,周如水心中伤感难言,红着眼仰头看天,雨水毫不怜惜地打在她细密的眼睫之上,如是晶莹的泪。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如水洗过一般,水灵灵的透着雾气,忽的就紧紧地盯住王玉溪,翕了翕唇,闷闷问他:“三郎,怎的这天仍未明?”她怎的觉着这已是过了好几个日夜了,却为何回过神来仍是惨月黯夜,黑漆漆的,不知甚么时候才能望到头。
“天总会亮的,只是时辰未至。再差半刻,便是卯时了。”王玉溪顷刻便知她话中真意,摸了摸她的发,步履更快,弯身便登上了马车,搂着她入座,轻轻哄她道:“安心歇息罢,魏军兵疲马废又无粮草,近几日,怕是暂难来攻。”
“今日这鹏城算是守住了。”周如水点点头,十足信赖地窝在他怀中,静静望着他,慢吞吞问:“我见城中都是些百姓与羔羊谎作的援军,既是援兵尚未至,那方才涌上城楼的兵卒又是怎生回事?”方才只一瞬,她便看清了城中无有援兵,再瞧着那挂在树上的羔羊,自然猜出了蹊跷。心中却还有疑惑,便是方才魏军骑兵一出,周军将士几乎倾巢而迎,若是援兵未至,哪儿还能有装备齐全的兵卒壮汉再登城楼?
“便不困顿么?怎的仍想些杂事。”见她明是疲惫至极半点气力也无,仍惦记着鹏城战局,王玉溪又怜又痛,握住她的手,轻道:“那是大陀山上的盗匪。”
“盗匪?”周如水愕然,顷刻便瞪圆了眼,明是惊叹,话一出口却是有气无力,声声绵软。
这一声如是羽毛划过王玉溪的耳廓,他微微眯了眯眼,一字一顿慢慢答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无人不懂,若有战,民皆兵,护的是国,亦是家。更况,这些个盗匪都是你二兄调遣而来的,并出不了甚么岔子。”说着,他轻轻以手覆在她的眼睫上,低低道:“歇息罢,待再醒来,援兵也将至了。”
“阿兄怎的?”周如水任由他宽大的手掌遮在她的眼上,却她并未闭眼,反是睁着眼感受着他温热的手掌,依旧在问。
“先太子在世时,他曾游历山河,这天下之大,三五好友总是有的。难不成,小公主也有门第之见,觉着贵人只得与贵人为友么?”
王玉溪这一席话,倒是叫周如水豁然开朗。只豁然开朗后,心思又颓丧了下来。她轻轻伸出手,将自个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既是依赖,又是亲近,就这么静默了许久,原以为她将睡了,却王玉溪忽的感受到了一阵凉意,紧接着,一滴滴泪珠渗入他的指缝,渐渐愈涌愈多,愈涌愈多,竟是哭了。
见她终是受不住了,王玉溪不免叹息,低道:“小公主如今才觉着后怕么?”
他这么一问,周如水更是鼻腔酸涩,哽咽出声,这会真是泣泪交加,如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照实说来,她也确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过才及笈的小姑子罢了,只这近前,便不知受了多少罪。
周如水亦说不清自个到底是后怕还是怎的了,她自然明白,若遇战,生离死别都是天意。然明白归明白,真是见了,只要想到死去的桓冲等人,想到战场上那无数死去的将士们,想到奋不顾身厮杀在前的众人,她便难能不落下热泪,难能不觉着心口滚烫,悲辛无尽。
她每哭一声,王玉溪的心便似在炭火上烧过一回,却她也未制止她落泪,也不再多言,便由着她抱着他的手哭,闷闷戚戚,可怜兮兮,叫他那铁石心肠都软成了一团。
好不容易到了住处,他这才收回手,抱起她大步往房中去,才将她放在榻上,她便又扒着他的手不放,这次第终于哭出了声,低低软软,哪儿还有方才那英勇无畏的女君模样,精致的眉头拢在一处,不过是个受了伤惊了魂的小兔,闷闷拽着道:“你莫要走,我离不得你。”
房中尚未燃烛,王玉溪生生被她拽住,一时有些愣怔。又见她**一片的狼狈模样,眉头便下意识地锁紧,俯身亲了亲她至今都有些冰凉的额角,到底是狠了狠心,拉开她的手,安抚着道:“阿念莫闹,先将衣裳换了要紧。”
他的唇贴在她额上,一触即离,酥酥麻麻,有些痒,周如水被他亲的一愣,再听他的话,当即瘪起了嘴,湿漉漉的圆眼瞪着他,娇娇哭道:“便是不许你走!”说着也有些无赖,直截便当着他的面脱起了自个的衣裳,直是褪得只剩了一身中衣,又抬眼看他,一双如画的杏眼俏生生地盯着他,腰背挺直,胸脯鼓鼓,真是如玉一样的美人。
窗外掠过一道闪电,她的声音却依旧明晰,她毫无顾忌地说道:“方才在城上御敌时我便想,我能为国而死,却我舍不得你。总觉着若是就这般死了,总有许多事儿未了,未与你举案齐眉,形影相吊,真是可怜。”说着,她的泪便如涌不完似的,豆子一般吧嗒吧嗒往下掉。
听她这般说着,王玉溪转身便往外走。周如水哭得蒙了眼,只当他不理她了,想着不过是想着他不离她左右他都不肯,更是难受至极,真是耍起了小性子,趴在榻上,誓要哭个天昏地暗。
见她这模样比子楚还无赖些,王玉溪直觉着好笑,已是被她哭得没了脾气,再想鹏城此时也非会再有变故,便将房门合了个紧,又去拿了两套衣裳才再回到榻前。
这头,周如水软声哽咽,压根不知他尚未走远,室中漆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闻王玉溪清了清嗓子,轻轻抚上她湿漉漉的发,见她泪眼婆娑委屈巴巴地抬起脸来,轻轻掐了掐她的脸,打趣斥她:“小姑子不害臊。”
说着,却就当着她的面解开腰带,褪下了湿衣。一时间,儿郎泛着玉石般温润光泽的胸膛现在了眼前,长腿修长有力,下身那处更是委实可观。周如水愣住,头一回见着光/裸的儿郎身子,真是傻傻看直了眼,连泪都收了,又惊又羞,不由便轻轻打了个嗝。想道是王玉溪会错了意,却话未出口,脸便烧红了。
王玉溪的眸中倒是闪过一丝笑,换上中衣,随手擦了擦自个的湿发,弯身便将她抱起入怀,拍了拍她圆润的臀,逗她:“害臊了?”说着,也替她将湿透的中衣脱了,他的动作极是利落,周如水回过神来,已是衣衫褪尽,未着一物。一时真如是煮熟了的虾,白嫩的脚趾都晕着红。纤细的手臂忙是缠住王玉溪,静美的小脸死死埋进王玉溪的颈窝,鼻音颤出几个字:“三郎怎的…”这话未说全,便再难以启齿。更因着她的动作,她又圆又翘的两团乳儿已是紧紧地贴上了他滚烫的胸膛。
胸前陡然一软,王玉溪俊雅的面容便慢慢浮起了可疑的晕红,他深邃的黑眸倏然一沉,须臾,便搂着周如水倒入了榻中。
陡然失重,周如水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扑倒在他身上,搂着他的手虽松了,一双长腿却是缠上了他的腰。这一动作,便听王玉溪发出一声闷哼,须臾也是哭笑不得,低道:“阿念怎的急不可耐?”
周如水因他的话晕头转向,再回过神来也是一僵,才发觉他粗壮的物甚愈发粗壮,正硬邦邦顶着她,烫得吓人。她忙是要动,这一动那硬物更硬,王玉溪只觉心上被烧了一把火,忙是按住胸前作乱的小人。
周如水被他固在胸前,本能抬起脸来,尚未看清他的脸,便见一方干帕忽的罩在她头顶遮得她眼前一黑。少顷,就听王玉溪温软的声音轻轻拂在耳畔,嗓音比往日更沉些,身下的肌肉更是紧绷如铁,他以这干帕揉着她的发,闷声道:“阿念乖些,莫乱动弹,先得将发擦干才是。”
话正说着,周如水便觉身下的炙热似在跳动,她被顶得一激灵,真是浑身发软,脑中不知怎的就想起往日里姑母招面首时贴在公主府前的告示,白晰美姿容,阳道壮伟者…
三郎真是,得天独厚的谪仙男儿…
—————————\请看正版咯———————
写了大半章了又推翻重写……
23333肉在嘴边
周如水现在是完全信赖三郎啦!所以在他面前就肆无忌惮哭唧唧了,毕竟是个姑子嘛
第172章 孤光点萤
夜色寂寂, 外头风强雨急, 血色满地,室中却静得落针可闻。
见周如水真真乖巧未动,王玉溪挑了挑眉, 缓缓低下头,眸色温和地看向趴在自个身上的小人儿, 目光落在她发顶小小的发旋之上,微微眯了眯眼。
少女淡淡馨甜的体香充溢在鼻腔, 他轻轻掀开手中已湿透的巾帕, 抚上她的乌发。长发如瀑, 已是干了不少, 再未黏搓在一处,干干爽爽,如是月下的柳梢。
感觉到他的动静,周如水缓缓回神, 因着方才脑中那些乌糟的念头,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烫,真是坨红一片。哪想悄悄抬起眼来,便对上了王玉溪深邃的眸子, 又想着自个光溜溜趴在他身上的处境,真是难以启齿,娇俏的小脸上一时有些惘惘,又骄又俏,尚还有些怯怯。
她本就生得极美, 这般瞅着他不放的模样,更是水灵灵美得惊心。王玉溪向来清心寡欲,虽未少见过美人,往日里自荐枕席只求他一夕之欢的不知凡几,但他从未看入过眼中,也未叫旁人近过他左右。如今自个的心上人便就在眼前,心中未有触动都是假的。只他面上倒还是风轻云淡,端的是自在脱尘的神仙之姿,真是半点也不露。
只面上不露,身下却不听使唤,便听周如水嘤咛一声,精致的眉头又是一蹙,这次话都打着颤,搂着他的腰,有些骑虎难下,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小心翼翼垂着眼道:“你怎的总戳我?”说着,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一字时,几乎低不可闻。
闻言,王玉溪眉头跳了跳,眉宇间惯然的悠然亦淡了几分,耳垂如血滴,却八风不动地慢慢一笑,含着笑问她:“那阿念以为该如何?”
明明下头烫如火烧,却他的神态眸光都是极致的宁静,好似他俩并未如此的荒唐。周如水被他这句神来之笔闹得愈燥愈羞,嗔也不是,恼也不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急得抬手去掐他的胳膊,只觉这人真是云山雾绕惯了,真是半点不透。这一掐却是掐扯不动,未想他平日里神仙般的模样,腰上的肉却硬邦邦的。一时急得直哼哼,手一脱力,更是愣住,竟是不小心拽脱了他的中裤,小手结结实实握在了他的巨大之上。周如水一双杏眼登时瞪得溜圆,只觉手中湿滑坚硬,握着也不是,放也不是,心都快要自胸口跳出。
这次第,不光她变了脸色,王玉溪的面色亦是一变。外头阵风兼雨,他的俊脸终是染了红,神色不复从容,声音靡荡.喉结滚动,垂下眼看她,一滴汗自脸侧滑落,眉眼透着艳,吐了口浊气才道:“阿念莫急。”
她何时急了!
这一手滑,倒好似她真急色似的,她是觉着他表里如一伟岸非常,但可从未有胆子上手去碰!这真是,真是烫手山芋!更这山芋,又烫!又硬!
周如水急得不行,忙是松开手。眼波娇媚,顾盼生辉,嗔他:“你这人脸皮忒厚!”说着也是气弱,声线娇软温柔,在寂静的室中,既纯美又妖豔。话音未落,就动了动,生生要自他身上下去。颇有急于收场的阵势。
窗外依旧雨声不歇,室中昏暗,偶尔雷光划过,一晃而过的光亮照在她如玉莹润的脸上身上,真是雪肤玉肌,熠熠生辉,实乃尤物玉人。
她一动,王玉溪也动了。周如水都不知怎生回事,一个颠倒,便成了他伏在她身上。好在他未压着她,不若此,他和座山岳似的,她真承受不住。便听他静静一笑,明润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她身上,指带春风,拂过她的肩颈,拂过她饱满的胸脯,缓缓摸索在她的细腰之上,他眸光幽深的看着她,甚至带着些媚,真是倾城祸国之色,一面吻她的耳垂,一面道:“小公主想逃?”
说着,不待周如水吭声,他已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喉结滚动,炙热的身躯罩着她,清润的气息笼着她,他抬眼痴痴望住她,俯下身含住她的唇轻轻地舔,像个掌控一切的猎手,渐渐将她引入他的局。在她细细的嘤咛声中,他慢慢地说道:“然,吾不放你逃了。”
闻言,周如水浑身一抖,她睁开眼看向他,颜姿姝丽,魅惑天成,咬了咬唇,一反方才慌张的模样,纤细的手臂缠上他,轻咬住他樱红的唇畔,忽的便笑了,哼道:“遂是三郎急色,非是兕子?”
见她活灵活现,王玉溪低笑,狠狠亲了她一口,白皙修长的指抚上她那两团饱满圆润的娇乳,五指微拢,眼中翻涌着波澜,拉着她的手覆上他的心口,声音娓娓飘来,“然也,心上人在怀,自是急色。”
周如水眯着眼软软看他,娇羞难掩,声带俏。因着他的抚弄,早便软成了一汪水,凑上前,小鸡啄米似地亲他的喉结,轻轻一咬,哼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三郎便不惧么?”
王玉溪被她啜得一激灵,闭了闭眼,须臾,温柔至极地望住她艳色濯濯的小脸,含着笑道:“便是阿念往我心上咬,也是甘之如饴。”
闻言,周如水歪了歪脑袋,眼波横流地含住他的下巴,轻哼:“你若负我,我才舍得捅。”言讫,二人相视而笑。他凶狠而热烈地再次吻住她,她紧紧地拥着他向他靠近,情/欲弥漫上涌,他们就似相濡以沫的游鱼,贪恋缠腻着彼此。她在他的爱抚中慢慢蜷起了雪白的脚趾,慢慢,他的大手摁住了她细嫩的长腿,轻轻分开,手掌抚摸下去,触及她湿濡的穴口。须臾,就在周如水难耐的痛叫声中,王玉溪沉下腰,深深陷入了她的温柔之中。
外头风雨交加,室中,周如水紧紧地攀着他的肩,一双眼半闭半睁,由着小龙腾天而跃,横冲直撞。只见床榻之上,身动股颠,传嘤嘤之声,见摇摇之足。乍急乍徐,看出看入,交叠起伏间翻云覆雨,魂魄飞天,津流丹穴之池。
这一刻的他们,何止是同生共死,更是魂魄相接,他是她的爱郎,她是他的心肝。
自魏军逼境以来,整个朝堂都如霜打过似的,鸦雀无声,连呼气之声都不敢造次。原是等着前线会有好讯传来,哪知战报传来,竟是噩耗。那兵士浑身血迹,直是跑死了三匹良驹,彻夜赶至邺都,愣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把一封血书呈交予周王。
周王展信不由失色,韩拔战功彪炳,威震北境,硬是力挽狂澜,挡住了蛮贼一次次的猛攻。却不想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这般的良将未得马革裹尸,竟是无辜丧于内宅。他家中有一老仆,鬼迷了心窍,知是城中兵缺粮少,不信蒲城能得守,便趁乱偷了韩家的钱财,妄与儿孙同逃。后头得手,贪心更甚,受了奸细蛊惑,只恐被韩家察觉,捉拿入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放了把夜火,要烧死韩家满门。偏生这日老城主韩拔正在府中,他年老体迈,因战心力交瘁,深睡之中,竟就生生命丧了火场。
更这头韩宅大火方起,蛮贼便发起了猛攻,一时间,蒲城群龙无首。寡不敌众之下,哪堪蛮贼咄咄逼人之攻势。满城将士百姓皆成了无头蝇,抵死顽抗终是不敌,都做了蛮贼的刀下魂,直是城破人亡。
自此,蒲城失守!
闻此噩耗,朝中百官皆是色变,无有不悲号出声者。向来对事漫不经心的公子詹亦蹙紧了眉头,更莫言带伤上朝的公子沐笙了,他仰起头,深深呼了口气,一是不忍如韩拔这般筋骨俱碎以命相守的忠诚良将如此丧命,二是未料蒲城竟会如此失守,心道是天命无常,天水城危矣!
周王更是失色,金嵌玉宝座屏风之前,他痛哭失声,面上更是呈出青灰之色,悲痛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死于毒妇之手!”说着,倏的便看住了公子沐笙,直见着他的伤腿,才厌烦地转开眼去,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公子詹与公子裎身上。
公子裎往日沉迷诗文,近些日来,周王无意见着了他作的青词,其词藻端丽,比往日谢浔所作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惊叹不已。更近来诸事不顺,见着公子裎笔下的青词,周王倒难得得了几分心静,遂便将他高看了几分。前些日子,便改了他的席位,叫他位在了公子詹与公子沐笙身侧,倒是庶公子中除公子詹外少有的殊荣恩赐。
如今蒲城一失,天水城便如风中的蓬草,时刻有丧城之危。他这才觉迫上心头,又想彼时为天水城点将实在草率,实也不知那萧望空有皮相,内里是否经得住事。再见公子沐笙拖着条伤腿,又是丧气,只想这般模样如何能镇得住军威,一时对他愈加厌烦,转头看住公子詹与公子裎,眸中悲意仍在,沉声就问:“蒲城天水城可谓休戚与共,蒲城一失,便如巢覆卵破,天水城危在旦夕矣!孤年迈,齿已衰,难能亲征战场。然你二人皆有雄心勇力,今日雪耻在前,你二者谁愿替孤出征,夺回蒲城,击退蛮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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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难写…
第173章 孤光点萤
殿中寂寂, 听得周王此问, 二位公子皆是伏跪在地。公子詹此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如今这当口, 自也有的是机会收些个国难钱。却又真到了这当口,他亦不屑如此行事。再想着自个不通战事, 更无以身捍刃之志,自知难以担此重任, 便起了退缩之心, 实不愿耽误了挡在国门前浴血奋战的忠臣良将。
他自知能力不足不敢担当, 却他身侧, 同是伏跪在地的公子裎却非是如此作想,旁人眼中的烫手山芋在他看来便是偌大的馅饼,他跃跃欲试,喜意浮上心头, 直觉这是他难得等来的出头之机。
见他如此,一旁,公子沐笙拧了拧眉,眸中现出忧色。
御座之前, 周王冷瞥着这二人,见二人皆不动声色,嗓音更沉,抬眼问百官道:“诸君以为,吾这二位公子之中, 谁可当大事?”
公子裎其人,在诸公子中向来不甚起眼,如今,周王竟是将他与向来甚得亲眼的公子詹并论,朝中众臣皆是诧异。更公子詹一党见公子詹有退缩之意,便也未有应声。
彼时,便见公子裎朝周王一拜,须臾抬起脸来,正正对上周王的目光,收起杂碎的心思,一副肝脑涂地的模样道:“儿臣愿往!”
见公子裎这般,周王沉吟,看他一眼道:“你虽也算博学多才,却真能当此重任?”他眯着眼,神色阴郁,蒲城之失,韩拔枉死,教他痛心疾首。遂一身威压,如是黑云罩人,叫公子裎甚有些喘不过气来。
公子裎手心冒汗,垂下眼,对着神色枯槁的周王仍是战战兢兢,郑重回禀道:“儿臣虽从未经过沙场,然往昔先太子在时,常与之讨教兵法,倒也学得了几分。更蒲城之失,可以为耻!儿臣愿抛头颅,洒热血。守边夺城,不胜不归!”
他言之凿凿,有势在必得之勇,周王面上果是现出了愉悦之色。却一旁,公子沐笙侧脸的线条尤是紧绷,阖上眼,许久才再度睁开,实不愿再多看公子裎一眼。
这些日子以来,因是腿伤,公子沐笙实是清闲,若非战事紧急,周王怕是会叫他连站班都免了。往日里,他下朝回府后,也是安心养伤,一是芃苒将他看得紧,如今有了妻室,倒真不同于往日,便是他想要敷衍,也有双灵动的眼睛盯着他,不允他胡来。二是这伤实是太不是时候,太误事了些,他也盼着早些康健才是。
只今日他再静不下来,出了宫,拖着条伤腿,火急火燎就要启程。见此,知他腿伤不轻的芃苒自是生了气性,恨得一跺脚,腕上的银铃铛都丁零作响,摔了他的包袱,乌黑的眸子透着急,眉宇间几分骄纵,苦着脸道:“夫君这是要去何处?急急匆匆,便是连腿都不要了么?”
她一急,乌溜溜的眸中便氤氲着雾气,水汪汪的,实在叫人心生不忍。公子沐笙对她向来体贴,见她如此,便是一顿,耐着性子道:“蒲城失了,今日君父下了诏令,命裎往天水城督军作战。然人之资性,各有短长。叫他作锦绣文章或许无碍,却对敌作战,实乃笑柄!以他之心性,莫言夺回蒲城,若是一再作梗,迫得萧望丢了天水城亦是可能!”
闻言,芃苒蹙眉,更是急上眉梢。她自小在边关长大,自比之旁的姑子更知沙场凶险,忙问:“遂夫君要拖着条残腿赶去天水城不成?”说着,她玲珑曼妙的身子便挡在了公子沐笙身前,娇憨的小脸浮着冷色,认真道:“夫君既知人之资性,各有短长。便该知军阵之前无有残将的道理。更况您不经君上便私往它处,到时怪罪下来,便是雷霆之怒!”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终是晓得了公子沐笙在周室的处境,往日里娄九因此变着法子嘲笑于她,道是她二人实是半斤八两,她也未有甚么可恼可悔的,反是更心疼沐笙许多。如今再看他这殚精竭虑的模样,便也忍着心急又劝道:“大夫也道了,夫君这伤得好生将养,若是不妥,怕会留下祸根。更况那头刀剑无眼,夫君腿脚不便,何必急于一时呢?”
夫妻本为一体,公子沐笙看她一眼,并未因她所言生出怒气。反是愈发温和,拄着拐,拉住她的手便往榻前走去。一时间,芃苒焦急万分,他反倒成了无事之人,面露浅笑,朝她道:“夫人可口干?”说着,便执起案上的温茶,为她斟了一盏。
芃苒被他闹得有力无处使,晨光熹微,她对着公子沐笙赏心悦目的脸,叹了口气。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才道:“君上原是有意将夫君贬去封地的,如今战事频发,用人不计,咱们才勉强得以留在了邺都。却若夫君一意孤行,只怕今次尚可为国而劳,往后,便只能困居一隅了!如此,夫君匡扶天下的志愿怕也只能无疾而终。这般,夫君仍要一意孤行么?若夫君不悔,妾便作陪。”以她的私心,她倒还真愿与公子沐笙回封地去,这朝堂之上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实是叫她厌烦不已。然,公子沐笙之宏愿便也是她之宏愿,她虽非周人,却盼着公子沐笙能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