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声看去。却见五个楚人,身着绘着各色湖山,各种古怪字体或日明星辰的袍服,正赤着足,腰问系以麻带,披散着头发,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踏歌而行。

这五人,人手一条白素带,那白素带被他们捧在手心,正随着风飘扬开去。

这五人的步伐整齐而有序,他们那沧桑的脸上,泪流满颊,实是悲伤之极。

他们踏着歌,一路向着义信君府走来。

这个队伍,开始是才五人,到得后来已是越来越多。

楚人生性浪漫多情,因此,最先加入这个悲悼队伍的还是楚人。

渐渐的,连齐人也加入了队伍,不过这个队伍还是以游侠儿为主。

到了后面,这个队伍已有上百人。他们齐声高歌,所唱的,并不是以往悼亡的词,而是他们临时编成的。可这种粗放的,含着无尽惋惜和悲痛的“苍天不仁兮,红颜命薄!过往匆匆兮,宛如朝露!”的歌声,却令得所有人,对这个生死无常的世道,对这个今日红颜,明朝白骨,今日权妾,明日乞丐的人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痛。

因为悲痛,这队伍是越聚越多,越聚越多,到后来,足有千人踏歌而行,满城尽是悲歌。

齐公子秩一进城,便对上了这样的队伍。这队伍规模实在太大,都把街道堵得结实,令得他的车队动弹不得。

他愕然地掀开车帘,打量着这些痛哭流涕,悲苦莫名的人。打量了好一会,他都没有从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来。

这让他有点诧异,如果著名的权贵死了,队伍不可能这么凌乱又尽是贱民的。可不是权贵名贤,天下间,这整个齐都,又有什么人的死亡,可以引起这么多人来悲悼?

齐公子秩皱着眉头,伸手招来一个剑客,说道:“打听一下。”

“诺。”

不一会,那剑客来到公子秩的马车旁,双手一叉,感慨地说道:

“死者为义信君之姬!”

“什么?”

齐公子秩大惊失色,他迅速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剑客。这一瞬间,他清俊的脸变白了许多。

那剑客也是一脸惋惜感慨,他再次叹息一声,说道:“臣亦不敢信也。新田初见此姬,容貌昭昭,华表堂堂,浑然富贵至极之相。如此倾城之妇,怎地就这么逝了呢?”

公子秩白着脸,愕然地看着那剑客,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可是却没有一个字听进了耳。

这时,他的满心满脸,都是那华贵绝美妇人的那一双墨玉眼。

虽是匆匆一睹,可是,那一睹中,那妇人用那双天下罕有的,与故人十分相似的墨玉眼,曾那么亲近的,温和地瞅着自己。

这样一个妇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想到这里,他嗖地一下掀开了车帘,大步走到一剑客面前,沉声道:“马给我。”

“然。”

东张西望的剑客连忙跳下马背,把它让给了公子秩。

公子秩刚刚跨上,一个老臣便匆匆走来。他朝公子秩双手一叉,问道:“公子欲往何处去?“义信君府!”

公子秩吐出这几个字后,便再不说话,策着马从人缝穿插而过,马蹄的的,不一会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老臣喝道:“速速跟上!”

“诺!”

街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且都是真伤心。他才奔出百步,便看到前面的路中央,仰叉叉地躺着一个楚人。那楚人光着上身就这么倒在街道中,泪水横飞,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直直地瞪着苍天,正在高声痛呼,“苍天不仁啊!生如朝露啊!如此绝色,倾城相换的绝色啊,我不曾一睹,怎可便死了呢?呜呜呜。。。。。。她怎可便这般死了呢?”

那悲伤,那痛哭,不知怎么地感染到了公子秩,他俊脸更加白了,眼中也是一涩。脑海中,那双盈盈的墨玉眼再次浮现。

一路上,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赤身裸体高呼不已,有的人仰头倒酒,在街道中颠颠倒倒,似乎所有的人,都把对死亡的恐怖,对美好的留恋,在这一刻尽情地发泄出来。

因为这种人实在太多了,似乎整个城的人都陷在悲痛当中。因此,公子秩的马奔驰得一点也不顺利。

他一路左避右避,终于用了近半个时辰,才来到义信君府。

义信君府中很热闹。外面密密麻麻地停满了马车,贵人们进出匆匆,虽然他们装扮上一如往日,并没有为一个姬戴孝致哀的意思,可他们的表情中,都带有无尽的惋惜。

公子秩大步跳下马背,连系也不系一下,便这么甩下骏马,匆匆向义信君府的大门走去。

他毕竟身份不凡。

因此,当公子秩出现在大门口时,一个剑客连忙高声喝递:“公——”

“公子秩到——”

满院悲声稍稍一静。

无数双眼睛向他看来,不过这个时候,公子秩却无暇理会这些人。

他只是想知道,那个有着一双墨玉眼的美姬,会不会真是死了。

她怎么可以这么容易便死了呢?

不知不觉中,他俊脸苍白着,他的嘴唇抿成一线,他的眼眶由涩。因为死的只是一普通的美姬,无名无份,所以灵堂安在义信君府最不起眼的角落处。公子秩还没有走近,便听得一阵响铃中,急促而遥远的铃声中,伴随着巫沙哑的唱声,“魂兮魂兮,归故乡。。。。

。。

那响铃声,还伴着一阵节奏古怪的舞蹈。在那角落处,树木和屋檐上,都挂有白绫。

看着那些白绫,听着那些巫歌,公子秩脚步一顿,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乏力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急急传来,然后,几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公子,你乃堂堂齐侯之子,死者为区区弄臣之姬,你怎可亲至此污垢之地?”

“公子,请回吧!”

“公子请回吧——”

整齐的,有点压抑的请求声中,公子秩木然地抬起头来,他呆呆地望着那在风中飘扬的白绫,然后,转过头,看向那听到音迅后,慢步迎上来的义信君。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73章公子秩

两人面面相觑。

对视片刻后,公子秩脚步一提,转身就走,竟是连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他走出老远,义信君才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一个老臣来到他身后,盯着公子秩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姬与公子秩有染乎?何其悲也?”

义信君静静地盯着那大步而去的身影,徐徐说道:“公子秩落拓江湖多年,想是与外面的游侠儿一样,因姬之死而对世事皆有悲意。”

这解释很合理,那老臣点了点头。

公子秩大步走出义信君府。直到他重新坐上马车,才从刚才的冲动中清醒过来。

他转过头,望着耸立在晨光中的义信君府,良久良久,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叹息中,有无奈,有失落,有伤痛,也有烦闷苦涩。

望着朝阳下那飞勾状的屋檐,他垂下双眸,第一次反省自身:当年在眉大家的队伍中时,知道公子泾陵府前来借人。自己提醒那墨眼小儿跟上,令得他也成了公子泾陵府的奴才。

也许在那个时刻,自己便有了不舍,便想让他就此离开眉大家的队伍。为的,只是不想刺杀之事泄露后连累他了吧?

那美姬,与墨眼小儿给自己的感觉极其相似,想不到竟然命薄至此!自己还曾想过,到了齐都后,派人调查一下这两者的关系。

可万万没有想到,刚一进城,听到的便是她的死迅。

她既如此,墨眼小儿定也差不多。这浮萍人世,转眼生死,还真是宛如朝露啊!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身后顺风传来了一阵阵的悲歌声,“苍天不仁兮,红颜命薄!过往匆匆兮,宛如朝露!噫吁兮——生如浮萍风辗过,死化白骨寒鸦着。悲哉!痛哉!”

怔怔地听着听着,突然之间,他只觉得疲惫之极。

卫洛的死迅传出后,所引起的反响之大,都超过了她和义信君的预料。

而尸体下殡那天,足有千多人扶棺相送。本来无名无份的美姬,却因为这些人的看重,愣是以义信君的次妻身份,被修入了他的族谱当中。

因为这时的人都没有保密意识,而卫洛假死之事,又实在关系重大。所以整件事的始未,只有几个最可信任的人知道。

死迅传出一个月后,楚使来了。

浩浩荡荡的,足有万人的楚使队伍,开进了临淄城。

他们是在进入了齐国境内后得闻此事的,当时他们实在有点进退两难。他们这一路浩浩荡荡地开来,所有的行装,所有的马车,都按着大国出使装备整齐。甚至,他们还带上了百名千里挑一的处女。这一百名处女,便是为了交换义信君之姬而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路上,并没有刻意掩饰到齐国出使一事。

这人都跨入国界了,怎也不能就此回返吧?

当下那使臣想着,只能将计就计了,也许可以在蔡使受辱之事上大做文章,颠倒黑白一番。

可是,当他们跨入临淄城的范围内时,便听到了第二个消息。义信君就蔡使相辱之事,悲愤之极,连连上表于周天子,楚王,还有蔡侯,再三求斩那位侮辱了他的使者。更绝的是,齐之学宫稷下宫的大批贤士诸子,居然就这一事展开了连场辩论,使得它在最短的时间内,具备了最大的影响力。

到了这个地步,楚使发现,自己竟是没有开口的余地了。甚至,他都不敢让任何齐人知道自己这次出使的目的。他担心自己一旦说出,真的会成为千夫所指,而自家大王,也会被书于史册,为天下有识之士鄙夷痛骂。

当下,他绞尽脑汁,决定把这场出使的目的,变成了楚王庆贺齐公子秩归国之使。

当然,区区一个庶公子,一个国势不如楚国的国家的庶公子,是不可能值得楚王如此大张旗鼓的,因为,楚使临时找的这个借口,实是漏洞百出。也因此,齐人开始警惕地想道:楚使这番前来,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他临时改了主意。

齐人带上了这种疑惑后,对楚使的态度便有点不善了。于是,楚使在齐都没有呆上半月,便向齐侯和义信君,公子秩等权臣送上那百名处女,匆匆回返。

楚使离开之日,义信君端坐在马车中,静静地望着越扬越远的尘土,浓眉渐渐高挑,华美的脸上露出一个冷笑来。

马车中,一个相貌平平的少年正在为他斟酒。

这少年长相十分的平凡,脸孔微黄,小鼻子小嘴,一双眼睛纵使纯净之极,却狭长狭长,掩去了它的五分光彩。

义信君转过头来,一对上这张脸,冷笑的面孔便添了三分温柔。

望着望着,他突然头一伸,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的小脸上‘叭唧’一声,发出一声脆响来。

一吻过后,他便自个儿呵呵直笑。笑着笑着,他倾身上前,双手捧着兀自一本正经的少年,叹道:“洛,何必在眼睛上大下功夫?望着这样的你,我心郁郁。”

这少年,自是卫洛了,她抬起头来,想瞪他一眼,可刚抬头,义信君便调皮地朝她吹了一口气。这口清爽温甜的气息一扑到她的脸上,卫洛便是小脸嗖地一红。

义信君见状大乐,当下头一伸,便又向她吻来。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贤士的声音,“主上,公子秩过来了。”

义信君一怔,他虽是与公子秩一道前来向楚人送行,可两人之间如非必要的寒喧,平素是连话也不说一句的。他特意前来,莫非有要事?

怔忡间,他揭开了车帘。

公子秩端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车帘掀开,正向义信君看来。四目相对时,公子秩淡淡一笑,令得驭夫靠近。

不一会,两辆马车便平行子,相距不足一步。

公子秩对上义信君诧异盯来的目光,又是一笑。他转眼朝义信君的马车内瞅了一眼后,转头盯向义信君问道:“楚使此来,所求为何?”

他问得很直接。

车厢中,卫洛听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想叹息:公子秩虽有老臣相护,可他毕竟才刚刚回齐。在有些方面的势力,实不如义信君。楚人还在路中,义信君便知道他们此来的目的,也知道楚国国内的争论。可公子秩却与其他的权贵们一样,对此一无所知。

义信君闻言,嘴角微抿,有点犹豫。

这时,公子秩眉头一皱,冷冷地说道:“是想索君之姬吧?怪不得她死得如此及时。”

义信君听到这里,浓眉一挑,桃花眼中似笑非笑,华美的脸上红唇一扬,徐徐说道:“想不到堂堂公子秩,竟遗爱于我一姬!”

他这句话一落,公子秩便是哈哈一笑。

他这笑声一起,众臣不由频频望来。只是这两辆马车靠得太近,他们无法插入,没有办法听清两人交谈的内容。

公子秩笑声一收,他盯着义信君,徐徐说道:“非也。我特地前来,是想告诉君。君虽小人,却能在大节上把持住,知道顾及家国子民。”

他转头盯了一眼楚使离去的方向,望着那绵延数里的灰尘,叹道:“你非齐人,却能处处以齐为重,这一点,纵使我厌你不肖于你,却也心服。因为此故,我不会与君做匹夫之斗!”

他所说的匹夫之斗,便是指派出刺客行刺对方吧?卫洛暗暗寻思间,却见得公子秩突然身子前倾,薄唇凑近义信君的耳侧。

他突然靠近,众人都是一怔。义信君也给怔住了。

这时,义信君的耳边响起了公子秩低低地哧笑声,“君车内小儿,眼如墨玉,纵面目全非,眼形全变,能瞒得过他人,难不成还能瞒过我这熟识之人?假死脱身,易容改面,想不到昔日之卫洛,竟是倾城之美姬!”

他是凑近义信君的耳侧,低低说出来的。

可是,他的声音再低,最轻,义信君自是可以听到,甚至连卫洛,也可以清楚听到。

在两人瞪大的双眼中,公子秩朝卫洛目光炯炯地盯了两下,嘴角一掠,浮出一抹有点气恼,也有点欢喜的笑容来。

他这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便给收起。

公子秩收回头去,朝着两人双手一叉,冲着驭夫喝道:“回府!”

“诺!”

剑客们的朗喝声中,公子秩的马车开始回返,渐渐灰尘扬起,马车渐远。

卫洛目瞪口呆地眨巴着眼。

就在她脑中空空,诸般思绪都平空消失了的时候,义信君回过头来看向她,他顺手拉下车帘,盯视着卫洛,苦笑着唤道:“洛。”

“默”

卫洛眨了眨眼,傻呼呼地转头看向他,脑中还是一片浆糊。

对上这样的卫洛,义信君颇为无力,他低叹道:“洛,你曾言,你的易容术到了如今,已是世间一绝,深得易容变形之精髓。不说是见过你几面的普通人,就算是朝夕相对的熟人,也不会识得的。然否?”

卫洛十分羞愧,她红着小脸低下头来,小嘴一扁,嘟囔了几句,却是一连串无意义的单音。

义信君以袖掩脸,喃喃叹道:“高轶与你不过是眉大家的车队中见过数面,如今便能一眼识穿。洛啊洛,你。。。。。。”他刚说到这里,便是一顿,脑中不由浮起公子秩在晋国宴上,在上次听得卫洛死迅时,那种很值得寻味的态度。

卫洛没有注意到他的若有所思,她正十分十分羞愧地低下头去,小脑袋都埋到胸口去了。

在楚使离去的同时,义信君以两城换来的美姬暴病而死的消息,开始幅射性的传向各国。

“有读者在问更新时候。我估计这阵子,都会在晚九点前更完二章。

第二卷晋都新田第174章死讯传到泾陵府

义信君之姬的死讯,是游侠儿传回晋国的。

对于晋人来说,那个曾为公子泾陵之姬,又被他换回两城的绝代佳人,实是一个传奇。不止是她的美貌,还因为她的聪慧。

这种女人,本来应该是书于史册,或成为贤后或为妖妇的,可是,她却死了。

不过半年多时间,她便死了。

原来,生命是如此短暂,如此无情!

这个时候,泾陵公子正坐在花园中,他优雅地半倚在榻上,左右两侧各跪着一个美姬,为他斟酒,为他切开肉食。

他的对面,同样跪坐着几个年轻的权贵。每一个权贵身侧,都倚着两个美姬。

龙涎香在空中飘荡,桂花香从湖岸飘来,树荫浓密。

今天是阴天,天空中已带了几分秋意,连飘落到树下的树叶,也开始泛黄了。

一个美姬倚在公子泾陵怀中,她红着小脸,悄悄地向他瞟了一眼,只是一眼,她脸上的红晕更胜。

然后,他伸出小手,抚上公子泾陵宽阔的胸膛。

公子泾陵没有阻止。这让她十分欢喜。于是,她的小手徐徐透襟而入,开始抚摩着那结实的胸膛,开始用指尖在其上划圈。

公子泾陵俊美无畴的脸孔上表情懒懒的,他似是没有发现怀中美姬的挑逗,眼光微垂。

他伸手持着四方青樽,懒洋洋地抿了一口。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青年贵族低过头,与左侧美姬来了一个深吻后,就势含过她小嘴里的酒水。然后伸手入妇人怀中狠狠地揉了一把。

他这个动作,引得那美姬一阵娇笑嗔骂。青年贵族仰起头来哈哈一笑。笑着笑着,他转向笑容淡淡,表情懒懒的公子泾陵,笑道:“素闻你不好色,果然如此,如此美人在怀,依然不动如山。”

这种话,公子泾陵听得太多了。因此,他只是淡淡一笑,仰头抿了一口酒水。

那青年贵族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月姬我可是曾经见过的,华贵美满,一颦一笑间风情俱现,既有公主贵相,又有世间罕见之清媚,实为绝代佳人也。见过如此佳人,其余妇人实成庸脂俗粉也。只是可惜,可惜。”

这青年贵族一提到月姬,公子泾陵左右的剑客侍婢,便担心地向他看去。

公子泾陵低着头,敛着眉眼,笑容依然淡淡,只是那握樽的手指,有点僵硬。那青年贵族口中连呼着的‘可惜’公子泾陵以为他是不舍月姬的离晋,便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