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几个高中生小姑娘话题已经从“昼川大大是不是疯了”转变开始讨论“你们快看后面那个大叔刮了胡子好像挺帅”“卧槽搞不好不是大叔是哥哥”等言论为证。
初礼笑得眯起眼。
男人依然头也不抬,只是终于在初礼开始笑时有了反应,淡淡道:“冲着在吃饭的男人笑得像变态,你爱好有点特殊的啊。”
习惯了他的奚落,初礼笑容不改,一只手撑着下巴:“是不是挺好的?坐在高中生中间,吃个饭,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
“饭不错,高中生就算了。”昼川放下筷子,擦擦嘴,“吵耳朵。”
初礼想了想,将下巴从手上拿起:“真的吗?我觉得挺好的,人就是这样,小学时候盼着初中,初中盼着高中,高中以为自己身处地狱就盼着大学……结果大学毕业了参加工作了,我却突然发现这辈子最纯粹、最高兴的时候好像就是高中时代,那时候多好啊,什么也不用操心就是没日没夜的刷题库,放学之后和朋友一起挤路边小摊吃饭,晚上晚自习拍蚊子啥的——”
初礼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那时候,天天听着语文老师加班主任念叨‘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这样的话,然而考试考砸了,她又陪着我们一起哭。”
昼川没说话。
初礼喝了口奶盖,用杯子边缘瞥坐在对面的男人:“你这人是不是没童年还是铁石心肠啊,一点都不怀念学生时代的吗?当写文佬当得和尸体似的怎么能打动别人……”
昼川掏出零钱放在桌子上:“你喝的是奶茶不是酒,别找借口胡言乱语欠抽。”
初礼:“……”
放下饭钱,男人站起来走出店外——
在刚才那一伙小姑娘“他好高”“鼻子好挺”“玛德有胡子也很帅啊盆友一旦接受这个设定”的感慨中,初礼嚷了声“老板结账”,连忙跟着追出去……
……
再走出店门时,夜幕已然降临。
白日的燥热终于散去,吃饱喝足,男人放慢了脚步声走在街道的正中间……不曾回头,他沉默着——初礼觉得他应该在想事儿,重要的事儿。
她背着手,连蹦带跳地加快步伐跟在男人身后。
“江与诚老师说,这些天老师你意志消沉,一切事件的导火索好像是说你高中同学要聚会?说你在C市那段时间正巧赶上了当年教过你和他的语文老师要退休,所以学校准备集各届优秀毕业生一块儿举办个谢师宴什么的……”
“他嘴巴欠缝。”
“江与诚老师什么也没跟我说啊,”初礼连忙摆手给偶像洗白,“我问他你怎么了,他就说你为这个闹不愉快了。”
初礼语落,此时却发现走在她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的情绪,只能从声音中听出他似乎有些犹豫——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没童年,还是铁石心肠,一点都不怀念学生时代……”
“?”
“我不怀念。”
“咦,怎么可能,昼川老师你这样的人,长得好看,学习好,名牌大学毕业,高中的学习生涯肯定很完美啊……特别是你写东西那么厉害,八百字作文不在话下,你的语文老师估计都是你的第一批粉丝吧?”
“并没有,”男人重新迈开步伐,任由身后的人加快脚步绕到自己面前来好奇地盯着自己,他对视上她的眼,淡淡道,“高中那时候作文满分六十分,在高三月考之前,我的作文从来没有上过四十分。”
初礼一愣。
男人抬起手,在面前那个晃来晃去的脑袋上拍了拍——看着那晃来晃去的脑袋因为他的一拍停止晃动,男人停顿了下,而后有并不那么明显的笑意在眼中扩散开来……
或许是喧闹之后一下清净下来的耳根让人有种拨开迷雾的奇妙感。
或许是此情此景。
又或许压根就是眼前出现的人,突然之间想让他张开闭上了很多天的尊口,说一些什么……
就像是死死闭着嘴的蚌,遇见了让它不得不开口的沸水。
总之——
“给你讲个我朋友的故事。”
“?”
“我朋友等于我那种。”
“……”
作者有话要说:妈的手一滑发粗来了………………等等我还改错别字顺便修修文。
握草。
☆、第47章
那是发生在昼川高三那年第一次月考时候的事……嗯, 掐指一算,大约是十年前。
十年啊, 三千六百多天以前。
初礼非常惊讶有人能够把一件这么久远以前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包括那一天的天气怎么样, 发生了什么事,出现过什么人,那些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以及当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当男人将故事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又冷静地娓娓道来时,初礼发现自己仿佛也轻易地被代入了那个故事中。
一个真的算不上是太美好的故事。
*
十年前。
那时候十七岁不到的昼川在高中的时候就因为父亲是个大作家而小有名气,同学们在讨论起昼川这个人的时候, 总会说:【那个一班的昼川,他爸是个作家啊, 超厉害的。】
但是仅此而已。
因为紧跟着的下一句必然会是——
【咦, 那他怎么一点都没遗传到他老爸的基因啊?作文总是那么差。】
就是这样。
这个名叫昼川、老爸是个大名鼎鼎的作家的少年, 偏偏在一脚踏入高中之后为期二年的时间里, 在满分六十分的作文项目上拿到超越四十分的次数屈指可数——不是因为他写不好作文, 而是在别的同学都按照老师教的“经典三段式”写议论文的时候, 作为第一学霸的昼川同学就盯着那一句“除诗歌外题材不限”, 疯狂写出了一个又一个八百字寓言故事……
因为这事, 他的语文老师曾经找过他聊不止一次,然而每次的对话几乎都是千篇一律且徒劳无功的, 例如——
语文老师:“昼川,昨天课代表又跟我告状,我让你们背的那些名人事迹还有今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事迹你都不肯背, 你怎么回事啊?这些你们写作文的时候明明都可以用的……”
昼川:“……明知道自己肯定不会用,我浪费时间背来做什么?”
语文老师:“什么叫浪费时间——就拿上次考试来说!上次考试作文立意是‘内心强大者,方得圆满’,你放着好好的爱迪生、杨利伟还有司马迁这些都可以用的素材不写,为什么又自己在那遍故事?!”
昼川:“开头排比,中间举例爱迪生,举例杨利伟,举例司马迁,举例完毕结尾继续排比点题——你说的是这种爱迪生、杨利伟和司马迁吗?”
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我知道你想创新,但名人事迹再怎么老套,那也比你自己编故事好!像每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那都是活生生的万里挑一的经典正面人物形象,难道不比你编造的故事更生动活泼——”
昼川:“如果注定只能把这些名人事迹随机排列组合搬出来套用,那试卷上写的【除诗歌之外题材不限】写来哄鬼的啊?不如写【只接受议论文,请写议论文】。”
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你怎么和老师说话的!你好好说话!那试卷上印了什么是我能决定的吗?是我能决定的我还真要把你说的这句话印上去!”
那气氛,别说是印试卷上了,他看上去甚至想把这行字印眼前少年的脑门儿上。
昼川:“我的小故事里有开头有结尾,人物形象丰满,从头到尾半句废话和作文书上的摘抄都没有……哪里不比你那堆八股文强?”
“什么八股文!昼川!你别胡说八道了!只要按照套路来,最低也可以拿个四十三四分,难道不比你现在强?!”话题进行到这里时,语文老师总会提高嗓门,“明明语言知识部分九十分满分能拿八十多分,作文随便写写你也轻轻松松能考个一百三四,这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要和改卷老师对着干,难道高考时候还寄希望于碰见一个能欣赏你这些小故事的改卷老师?鸡汤看多了吧!我还会害你不成——还不都是为了你好?高考多一分踩上万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江与诚学长吗,人家比你多踩二十万人?!你现在学着写议论文还来得及!”
“……”
“……”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无数次的谈话,都是以少年这样固执的回答作为结尾。
然而只有昼川的语文老师知道,少年这样的回答依然是敷衍而已……因为在下一次的考试里,他总还是会用那四五十分钟的时间,编一篇看似符合考题立意的八百字小故事出来——
稳如泰山地继续拿着他那三十来分、少得可怜的作文分数。
对老师给的名人材料也继续不屑一顾。
对格式化、能拿到的分数也相对稳定的议论文形式也当然是继续敬敏不谢。
——并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
语文老师的发际线都被他气高了几毫米,更年期来临之前就很有希望赶上加入“戴眼镜的地中海教师”这光荣的典型形象行列之中……
而就在昼川以为自己的整个高中生涯作文成绩“应该也就这样了”的时候,事情的转折突然出现了:高三第一次月考,模拟高考封订试卷,文理科班级交换试卷改分,在这种情况下,昼川的小故事作文居然在隔壁文科班语文老师手上拿到了五十八分这个接近满分的超级高分!
一时间,全班轰动!
就连昼川自己都有些懵逼。
月考一过,昼川的卷子被隔壁文科班的语文老师特意要过去,在自己带的四个文科班一一认真朗读,再花时间复印,全班同学人手一张,要求大家摘抄下来,好好学习。
完完全全明星般的待遇。
最后那张作文试卷兜兜转转二三天,终于回到昼川手上——终于到了他们自己班语文课要讲解这次月考作文的环节……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昼川看着自己五十八分的试卷,说不期待甚至是盼望着发生些什么,那肯定是假的。
……然而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的语文老师要来了班上那些个五十三分、五十二分的优秀作文一一念过,却唯独对他这一篇全年级第一只字不提……
少年昼川很难说清楚当时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困惑,也可能是迟疑,内心浮现了小小的“为什么”三个字——这个时候才发现,哪怕表面上再对乐于教导议论文的老师不屑一顾,原来内心也是希望被认可的。
然而。
第一节作文讲解课被当透明;在连堂的第二节语文课,大家收好了试卷又开始新的一轮做题时,昼川看着他的语文老师一步步走到他的桌子前,拿起了他的作文试卷,仔细地阅读了一遍,然后放下了——
他笑了起来。
昼川大概一辈子都记得,当时他坐在第一排,靠窗边,那个老师就站在窗户地下冲他露出个轻飘飘的笑容,笑着说:“嗳,我觉得也不怎么样啊,我看你这写得也没那么好,怎么给打的五十八分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整个安静埋头做题的教室每一个角落都听的清清楚楚——有同学停下笔,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过来……
而对于少年昼川来说——
那一刻。
愤怒。
失望。
无言以及仿佛被羞辱的尴尬,全部涌了上来。
“你可以拿去扣掉十分,甚至二十分,我一点也不在意。”少年倔强地——也是头一次,用近乎于有些粗鲁的动作将自己的作文试卷从他的语文老师手里抽了回来,团成一团塞进书桌抽屉里,他咬着牙又强调人一遍,“反正打多少分,都一样,对我的总分成绩排名有什么影响啊?”
那一次月考超级学霸昼川以甩了第二名二十五分的总分占据全年级第一……那也是他和他的语文老师最后一次在有关作文的事情上做出讨论。
*
初礼举手:“回忆杀暂停下,老师我有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想象昼顾宣先生作为一名文人会对这种情况不闻不问……恰恰因为是文学创作者,对于一篇文章的好坏基础判断都是有的,那个时候怎么没有替你去学校把语文老师好好教育一顿?”
初礼语落,立刻看见昼川露出了个人嘲讽的表情:“真是一个好提问——你以为昼家父子关系‘融洽’得整个文坛皆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别装了我不信你没从老苗或者于姚他们那里听说过一些什么,如果我家老头是那个时候会站在我这边的人……”
男人停顿了下,此时二人散步到附近公园,有老头老太太在广场上跳广场舞……和谐欢快的气氛与男人脸上的冷漠形成了黑与白那般鲜明的对比。
昼川在花坛边上坐下来,风吹过带来阵阵熟悉的夜来花香,他的声音几乎被吹散在了有一丝丝凉意的晚风中——
“有时候我在想,可能中规中矩、毕业几年都被我那语文老师挂在嘴边炫耀作文从未下过五十五分的天才学生、永远在迎合着大多数人口味的天才作家江与诚,更合适做我家老头的儿子。”
初礼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昼川。
昼川;“我朋友的故事还没说完,更惨的在后面。”
初礼:“???”
卧槽还没完?!
卧槽还有更惨的?!
不好吧?……
*
正如昼川说的那样,整个故事还没结束。
如果在以后寿终正寝之前,看着人生的回忆走马灯愣是要给这些零碎的片段排一个什么“最悲惨日”前三名的话,那无非白天在学校被语文老师奚落“我看你这写得也没那么好”的那一日绝对有实力竞争一波——
因为事情并没有因为白天触的这种霉头结束。
晚上昼川回到家,这才知道语文老师已经就昼川作文永远都在非主流的事情跟昼川的家长沟通了一番:理由是担心这一次的作文高分,会让昼川产生一种“这样写果然可以”的错觉,然后一错再错下去。
于是,少年下了晚自习回家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叫进了父亲的书房,被质问为什么作文不能按照老师要求的、对考试最有利的方式去写。
昼顾宣这个当老子的嗓门很大,昼川猜想这大概是为什么装修时书房被要求隔音效果很好的原因——不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被打扰,而是防止外面的人偷听到……
“你们老师整天把隔壁老江家的儿子挂在嘴边,你不要以为他就比你厉害很多——论写东西的本事,我昼顾宣的儿子能比他差多少?!但人家就是规规矩矩的写议论文,靠着文笔撑到高分,人家可以,为什么就你非要剑走偏锋?!”
“你们语文老师让你们背作文材料,全班都背就你不背——你过来你过来我看看你脊椎上是长了刺骨还是长了逆鳞!”
”你们语文老师很难做你知道吗,有学生问他:老师昼川作文那么差都可以不背材料为什么我们要背?”
“我都替你尴尬!文人傲骨,你还不是文人!哪来的傲骨?!”
当时昼川没说话,类似的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几百遍,类似的提问他也听得耳朵生茧子——
这时候他做了一个如果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做的一个动作:他四处飘忽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他老爸书房书桌上的一叠写手稿件上——那些稿子颜色有些甚至已经泛黄了,从最上面一张整整齐齐的字体,到中间有些凌乱的,再恢复整齐的……
厚厚一沓。
如果按照每张纸三百到四百字来算,那这么一沓纸,保守估计应该有十来二十万字……这是昼川的手写稿,第一部小说的手写稿——从高一开始,在当时电子设备并不那么发达、有些杂志投稿都接手写稿的年代,少年利用课间、体育课以及语文课等闲暇时间,抓着笔一个个字写出来的第一部小说的手写稿。
大约是三天前,他将它们交到了他的父亲手中请求过目。
而此时,大概也是注意到了少年的目光,昼顾宣停止训话,将那些稿子拿起来,随手往站在书桌另一面的少年跟前一扔:“这些稿子我看了一半就没看了,构架散乱,天马行空,最重要的是男主除了寻找自己的剑鞘和父亲的下落位为目标之外,没有丝毫伟大理想,缺乏现实教育意义——”
少年看着曾经码得整整齐齐的稿纸飞散,有些飘落在了地上。
“你有这时间写这种没意义的东西,不如去琢磨下怎么写应试教育这种有格式的、可以训练的高分作文——很难想象过去几年你居然花时间在这种东西上……文学创作的意义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可以获得一些什么?学到一些什么?你的东西或许可以卖,但是,永远也只是被定位为‘商品’的存在而已——”
少年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稿纸。
“这类只供娱乐消遣的小说永远不能称之为‘文学’。”昼顾宣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坚定与嫌恶,“你想写东西就好好写,高考之后我甚至可以教你如何正确创作,但你现在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上。”
少年:“……”
没有人能够承受这种一天两次满心期待之下被连续辜负的失落。
那次谈话以昼川抓起自己那一堆十几万字的小说手写稿,当场烧了一半撕了另外一半为结局彻底不欢而散……结果就是昼家父子在对于“写作”方面理念上出现了极大的分支——
之后。
昼川再也没有拿过自己写的东西给他老爸看。
昼川再也没有好好在语文课上听过那个语文老师的讲课。
而紧随着高三而来的,是无数次频繁的月考,在语文组其他老师认可的情况下,昼川的那些小故事形式作文也再没有一次跌下过五十三分……
听说每一次月考的作文批改都是一场小型风暴,风暴中心就是名叫“昼川”的“问题少年”——整个高三语文组的同事关系一时间因为他都变得有点儿紧张……
特别是隔壁文科班的语文老师,见了他就像见了亲儿子似的,等他们毕业的时候,文科班的小姑娘人手一份“昼川作文合集”,最初的粉丝团初具规模——作为从未签售过也未在读者面前里面的作者,江湖人传“昼川大大书写得好人也帅”估计就是她们这些老骨干传播出去的。
之后便是高考。
在昼川出了考场就知道自己在语知部分选错了一道选择题的情况下,最后高考分数放分他拿到了一百四十七分——这意味着他在整个中学生涯最后的战役之中,拿到了作文满分的漂亮成绩!
可能是他运气好吧,当初他的语文老师口中“并不会出现的鸡汤”真的出现了……在高考结束回校领分数条时,他亲自从语文老师手里接过自己的分数条,他面对语文老师悻悻的笑容,调侃似的问他“高考是不是还是妥协写了议论文才拿了满分”的问题时,他付之一笑,拿了分数条转身走人。
故事到这里才是真正的结束了。
没有所谓少年逆袭,也没有所谓老师被打脸与少年道歉——
众观全局,似乎整个故事里,数不出一个真正的赢家。
*
当男人用平静的声音提示“说完了”的狮虎,初礼还沉浸在震惊之中难以自拔——满脑子信息量大的快把脑子的褶皱都冲平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昼川,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他。
但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看着对方那张超级平静的脸,又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是吧,你年轻时候对自己够狠的啊,十几万字的手写稿说烧就烧——”
昼川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初礼一眼。
初礼一愣,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脸上的尴尬突然变了,她挑起眉抬手一拍昼川的背:“咦,差点被你给骗了!少年天才作家昼川十七岁以《东方旖闻录》一书出道成名啊——根据你说的故事时间线,正好是你烧了你第一部小说手写稿前后脚,烧都烧了你拿的毛线成名的啊????”
“……”
男人换了个坐姿。
长腿一搭,翘起二郎腿。
他微微挑起下颚,露出个慵懒的表情:“那些媒体吹什么,天才少年作家首次写作文笔娴熟,用词准确仿佛有多年的写作经验巴拉巴拉……你怎么不想想是为什么?”
初礼眨眨眼,手还放在男人的背上。
男人目光沉了沉,语气却云淡风轻:“因为《东方旖闻录》根本不是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啊。”
初礼放在男人背上的手僵了僵——
此时她看见男人转过头,黑夜之中,他勾起唇角,对着她露出整齐森白的牙:“你猜为什么《洛河神书》的责编最后为什么会是你?”
初礼:“……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是我签下了这本书——”
昼川:“【更何况小鸟和我老苗一直是老师的粉丝,从老师的处.女作《东方旖闻录》开始就特别崇拜您。】”
初礼:“????”
昼川:“【我有时候就在想啊,十七岁那年第一部作品就初露锋芒,被人们称作最有潜力的少年作家,十九岁已经有三部作品问世,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加入省作协,家中书香门第后继有人……老师,你莫不是天才啊!】”
初礼:“……”
初礼默默拿开了放在男人背上的手。
昼川:“我最烦听到的话都被老苗在十秒之内全部说了个遍。”
初礼:“………………”
昼川:“所以,我只能请他去死了。”
初礼:“………………………………”
可以。
时至今日,老苗你也不算是死的不明不白了。
你只是……呃,反派死于话多。
真的,借用戏子的话说:妙哉,活该。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来啦,今天没有双更但是有粗长呀!发88个红包儿…………………………
☆、第48章
初礼正沉浸在对少年昼川所遭遇不幸的唏嘘与对老苗马屁拍在马蹶子上的幸灾乐祸之中来回摆动, 这时候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初礼拿起来看了眼, 发现是夏老师在微信私聊她——
因为技术和速度有限, 老师在微信上说话向来是言简意赅的……这一次发给初礼的微信也不例外,上面只有三个字:搞定他。
初礼:“……”
搞定他?
谁?
搞谁?
初礼认为,虽然夏老师在微信里并没有说“他”是谁, 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所谓的“他”好像只能是昼川——夏老师想要初礼说服昼川,拿《洛河神书》去参与“花枝奖”的评选……
——不然还能是哪种搞定?跟他步入神圣的婚姻礼堂吗?
初礼收起手机,组织了下语言, 想了想问身边一脸严肃、很认真地看着大妈们翩翩起舞的男人:“老师,既然您的少年时代写作经历如此忐忑, 在撕毁了真正的处.女作后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再写出《东方旖闻录》, 那说明您骨子里还是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在的啊?”
“随你怎么说。”昼川一副尸体的波澜不惊模样, “我觉得那种热血漫里的东西, 只是说说而已。”
初礼假装没听到他的一潭死水型发言, 自顾自继续道:“为什么没有反抗呢?高考作文拿了满分也是, 后来终于凭借自己的小说成名之后也是, 为什么在证明自己能够做到之后依然不反抗, 你应该拿着成绩条、拿着新闻报纸站在那些曾经质疑你的人面前,对他们大声说:看!我做到了!”
初礼说着, 她感觉到身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次和之前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节奏不一样。
他真的沉默了。
初礼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可是无论是当年对待语文老师最终的无视态度也是,撕毁了自己的处.女作也是,作协开会也是, 花枝奖的评选也是……明明已经做的不错了,你为什么却一直在回避这些?”
此时,周围的环境其实是有些嘈杂的。
初礼的声音却听上去掷地有声。
在广场舞的音乐里谈这种看似还挺有深度的人生话题好像有点滑稽的样子……然而当下,对话中的两人却似乎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了——
他们完完全全沉浸在了关于此时此刻在讨论的话题之中,初礼看着昼川,心中只有满满的困惑;
而昼川盯着不远处的某一个角落,小孩认真地吃着冰棍,瞪着大眼看着不远处的奶奶跳广场舞:眼中倒映着广场中间跳舞的身影,他的眼中充满了好奇以及对新事物的跃跃一试,就仿佛是——
这和他在学校做的广播体操完全不同。
他很想站起来,走到人群中亲自试试,到底有什么不同。
“……”
大约是几秒后,男人那张面无表情发生了动摇。
“……可能是我已经失去了要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兴趣,”男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可能是我在骨子里就是个胆小的人,害怕一旦进入他们的世界,有一天发现他们说的其实是对的,因此反而对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发生动摇……或许是。”
“但是那个花枝奖……”
“你知道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这些有的没的故事是想表达什么吗?”
“……什么?”
“没有所谓‘但是’,”昼川淡淡道,“这就是我一直没有要责个人责编的原因,目前看来,我的写作之路安稳且顺利——就像是当年我不需要一个老师来摁着我的头写议论文;也不需要我父亲来告诉我什么样的文字才是有价值有资格印刷成册……现在,我同样不需要一个编辑来对我本人指手画脚过多。”
昼川:“你知道于姚和索恒其实早些年关系其实很好吗?于姚现在也不是因为身居主编高位不带作者了,只是她不想带了。”
“啊?”初礼眨眨眼,她早就在老苗和于姚的对话里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但是……
于姚和索恒?有故事?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作者来说,编辑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很多情况下编辑已经不被需要了,他们逐渐演变成了校对者,营销者……”
昼川说着转过身看着还坐在那里的小姑娘:眼神坚定又冷漠。
就仿佛在说,他真的不需要一个责编。
就仿佛在说,别管那么多了,你好好对你手上这本我的书负责就可以,坐好校对,给一个漂亮的封面,然后将之大卖。
就仿佛在说,那之后,我们就可以分道扬镳,顺利的话我也会礼貌地说一声:期待下次合作。
“……”
初礼愣住了。
那一瞬间好像,好像周围嘈杂的人啊事啊全部都被抽空,世界上只剩下了她和眼前的男人——而在这样完全隔离的环境中,她第一次意外地触碰到了眼前的这个人非常、非常内心的根本灵魂……
——然而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时,初礼不得不像是被刺骨的寒冷被迫缩回手一般……
连带着整颗心也跟着沉入谷底。
初礼也是一脸茫然,她低下头,此时,她只能下意识地回避了男人那双过于冷静的茶色瞳眸——在对方难得站在原地耐心的等待中,她只是条件反射都站了起来。
昼川:“请你吃冰棍?”
初礼“啊”了声,有些没反应过来。
迈开步子,匆忙地跟上男人的脚步。两人在大约在二十米开外的小摊贩的冰箱跟前停下来,昼川拿了个很简单的冰棍,但是给初礼拿了个草莓甜筒——撕掉包装袋,咬了口冰淇淋,当柔软的、甜滋滋的冰淇淋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凉嗖嗖的。
在这样炎热的夏夜……
初礼想要找个人借床棉被批一批。
这天晚上,被现场绝望的气氛感染,初礼回到家后给夏老师的微信回复也非常绝望——
【猴子请来的水军:老师,搞不定了。】
【猴子请来的水军:他老爸花了二十七年也没把这蚌壳的缝儿撬开,我何德何能?】
【猴子请来的水军:昼川老师非常坚定,从内而外地抗拒着这件事。】
五分钟后,夏老师回复。
【夏老师:英雄难过美人关。】
十分钟后,当初礼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翻得掉出来时,又一条补充——
【夏老师:虽然你不是“美人”,但总得试试。】
初礼:“……”
这一夜初礼陷入了难以入眠的纠结。
说实话,昼川的判断是没有错的——初礼于他,是一个负责遛狗烧饭的房客;是负责《洛河神书》的责编;是他会定期提供一些短篇的杂志的小编辑……
然而,仅此而已。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作者来说,编辑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
【很多情况下编辑已经不被需要了……】
初礼:“……”
他不需要一个真正的、昼川本人的责编。
他不需要责编。
他不需要她。
他居然不需要她!!!!!
意识到这点,躺在床上的人从床上掀开被子蹦哒起来,满床打滚捶枕头跺脚——直到楼下书房传来男人隐约听着像是想要上来揍人的声音:“楼上的,大半夜不睡拆房子啊?”
“……”
正抱着鳄鱼形状抱枕嗷嗷撕咬的小姑娘动作一停,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又倒回凌乱的床上,定格了下,整个人又像是气不过似的把被子一脚踹地上,狠狠地翻了个身,让床垫发出“嘎吱”一声不堪负重的声响。
打着呵欠、带着愤恨被睡神召唤时已经是三点。
第二天差点没能起床上班,挂着黑眼圈、拖着丧尸一般沉重的步伐洗澡,换衣服,喂狗,喂昼川……临出门的时候,初礼一边穿鞋一边用眼睛偷偷瞟坐在桌边吃早餐的男人——
这家伙终于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