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们可以再商量,对了,索恒的旧连载马上就要结束了,新连载的题材你们决定好了吗?”

“……我和她约好了这周交选题,一会儿我再去问问进度吧。”

初礼得到了余姚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好再说什么……出了会议厅,坐回电脑跟前,先是给索恒留言提醒她记得交选题,然后鼓起勇气点开了和阿鬼的对话框,一鼓作气将《听闻》内容不过审,书号批不下来的事告诉了她。

【在你身后的鬼:……西八!那宝宝的花枝奖是不是也没戏了!他们只接受正规出版物不是吗!我把个人志给评选单位寄一本你看怎么样?】

初礼完全没想到阿鬼是这个反应,顿时哭笑不得——

【猴子请来的水军:能不能好了,你还在惦记花枝奖……】

【在你身后的鬼: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我真不惦记了……《听闻》就这样不过审,很伤心。】

钉盯着“很伤心”那三个字,初礼沮丧得像斗败的公鸡。

【猴子请来的水军:……抱歉啊。】

【在你身后的鬼:没事。讲真,其实也不是特别伤心,感觉预料之中的吧,本来也就没报多少希望,一篇**文在元月社,能打到送审那一步连我自己都惊讶——我们也不能要求国内文坛对**文的接受度从“无”到“一步登天”,什么都得慢慢来。】

【在你身后的鬼:你们主编承诺要给补偿啊?】

【在你身后的鬼:啥补偿,我需要落实一下,别光耍嘴皮子,我会玻璃心的。】

【猴子请来的水军:补偿是什么我还不知道,估计是给你涨涨稿费如果你还愿意给我们这骗子杂志写的话……】

【在你身后的鬼:从千字八十涨到千字一百二?握草可以啊那我接受!】

【猴子请来的水军:你能别这么乐观吗,这么一说,我更难受了。】

【在你身后的鬼:别难过了,有什么办法啊,哪怕我在深夜蛋疼的睡不着恨自己为毛不是昼川,天也还是会亮啊?要不你把《听闻》校对稿给我吧我去出一波个人志……都校对好了别浪费对吧,好歹是专业校对。】

【猴子请来的水军:那也是不会给你的。】

【在你身后的鬼:无情。看来你并不是真的难受,也并不是真的对我心怀愧疚。】

【猴子请来的水军:………你走。】

其实阿鬼说错了。

初礼是真的挺难受的,其难过程度,不亚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健康活泼拥有将来要考北大清华这样前途的孩子胎死腹中——这是她怀胎三个月,抱着和《洛河神书》同等热情在推进的项目,如今一个瓜瓜落地,大获成功;另一个却倒在了距离终点前一厘米的位置。

虽然能看出阿鬼已经以原作者亲妈的身份在努力云淡风轻地安慰她,但是……

作为一名编辑,这种事,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有人敢去招惹初礼,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她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写的“丧气十足”……

那丧气八百里开外都能闻到,活生生地那些原本想凑上来跟她说一声“恭喜《洛河神书》大卖”的人都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初礼就这么一直丧到下班。

难得一天早早回到家,到家的时候昼川也没有躺在沙发上抖腿,男人坐在电脑跟前手噼里啪啦地打字……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初礼放下包走过去,站在男人身后他也不说回过头啥的,大大方方给初礼看电脑上的聊天记录——

【新盾-白芷:元月社的编辑可以啊,这次网络预售搞得我们都跌破眼睛,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玩……早上例会的时候,老总把《洛河神书》周末网络销售的事直接拿来当案例,把我们大**一顿。】

【新盾-白芷:还问我们,有什么能比营销手段比元月社还落伍更丢人的。】

【新盾-白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得头都抬不起来。】

【昼川:她是个新人编辑,刚进去的。】

【新盾-白芷:那你捡着宝贝啦?我就说,元月社那个苗副主编,再加上那个梁什么的营销部老大,要想到这种新鲜的点子怕是天要下红雨。】

【新盾-白芷:这种宝贝疙瘩怎么跑元月社那种老年人聚集地去了?】

【新盾-白芷:从外壳腐朽到骨子里的元月社啊,我心好痛。】

【昼川:哈,鬼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偏偏对元月社还崇拜的要死。】

新盾,顾白芷。

这人初礼听过,之前和老苗、作者他们偶尔也提起过,就是那个新盾社的金牌编辑,年纪轻轻三十岁不到就爬到了主编位置——这些年新华书店的青年读物、畅销小说类往后翻翻,只要是新盾出的,三分之二点五的责编都是她的大名。

新盾社如今和元月社在传统纸媒出版行业能够龙虎斗,少不得这位金牌编辑在后坐镇。

此时此刻,站在昼川身后,初礼叉腰看着他和顾白芷一来一回地嘲笑元月社,正考虑要不要把昼川的脑袋拧下来,突然眼皮子一跳看见对面来了这么一句——

【新盾-白芷:那你微博的《黄泉客栈》考虑好签给我们了吗?】

整整持续一天的沉默,麻木的神经仿佛被激活。

那一瞬间感觉所有的气血都冲上了头。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初礼放在昼川椅子靠背的手突然捉紧,在男人双手刚刚放在键盘上,刚打出“这本啊我”四个字,整个手就被伸手伸出来的爪子直接按在了键盘上——

男人略微错愕转过头,直接面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初礼直接越过男人的肩膀,手一伸再暴力一拽,将整个键盘直接从电脑上卸了下来,在男人来不及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那两团柔软的玩意是什么,以及鼻息之间飞快略过的熟悉气息时,身后的人抱着键盘迅速后退,像是一只炸毛的兔子:“你说了《黄泉客栈》是我的!!!”

昼川站起来,有些没反应过来地看着身后的初礼,又看看Q上发送出去的“这本啊我”四个字外加一堆乱码,目光最后停留在初礼抱在怀中的键盘上……

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初礼抱着键盘连连后退两步!

“你先放下键盘……”

“我不!”初礼如临大敌,一整天受到的委屈在这一刻哗啦一下尽数宣泄出来,“你们都是骗子——说好的话永远不算数!老苗可以勾结营销部把《洛河神书》的首印压在34W!一审二审八审都过了的《听闻》也可以说不给书号就不给了!前天晚上答应给我的《黄泉客栈》转个头就是新盾的了,金牌编辑了不起啊!都是骗子!”

初礼的双眼迅速染红。

她响亮地哼了一声,然后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声拧过头抱着键盘连蹦带跳往阁楼上跑!

昼川一瞬间懵逼之后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抬脚去追,两人一个追一个跑,这时候初礼连拖鞋都跑掉了,跑到楼梯口往上迈了两步,就被人一把揪住衣服——

脚下一滑,整个人狼狈地以狗啃屎的姿势往前栽倒,膝盖重重磕碰到楼梯台阶上,钻心的疼痛传来时,眼眶里的大滴液体也“吧嗒”一下掉在手背。

初礼扔了手里的键盘,摇晃着扶着楼梯扶手站起来要往阁楼自己的房间走,这时候感觉到捉住她衣领的大手微微使劲儿往后一拽——

她整个人后倾。

然后被人抱着腰,直接整个人从楼梯上端走。

身后,男人剧烈的呼吸声就在耳边,起伏的胸膛抵着她的背,她挣扎了一下又被死死摁住,最后终于挣扎累了,手无力地在拦在她腰间的大手的大手上挠了两下……

紧接着无力垂下头,泣不成声。

噼里啪啦的眼泪落了他充满红痕的手背上全是。

“你们都说话不算话……感情,感情把人家耍着玩……什么尺度太大不批书号,当初怎么答应人家作者的?出了事,呃,出了事就不管了,一句书号批不下来不做了,任由责编去死啊?还有,首印三十五万输不起就别打赌,卡在三十四万埋汰谁……还有还有,你微博那本破书,爱给谁给谁,给新盾好了,他们有钱,财大气粗,不会打发要饭的,给你开一百万首印——”

初礼断断续续的说,说完一大半,肚子里一大堆的脏话都没来得及骂出来,全部梗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满心委屈像卸了闸口的洪,一涌而出……

身后,抱着她挤在阁楼楼梯口的男人什么也没说。

等她哭得上不来气了,才叹了口气,抬起手,胡乱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我还什么都没说。”

初礼低着头,感觉到身后抱着她的人松开手,将她转过来……男人半弯着腰,用干燥温暖的大手在她眼底下擦了又擦,语气无奈:“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初礼垂下头。

没声音了。

默默流自己的眼泪,泪腺发达到令人发指。

昼川看着她一张脸都湿漉漉的,眼角的那颗痣分外惹眼,心里想,这是真能哭,他好歹算是亲眼见识到了——

虽然还不如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来啦…………………………哎我明天要出门啊,估计是一点半更的好孩子呢

☆、第83章

高兴也哭, 不高兴也哭。

只是高兴的时候憋着哭, 不高兴的时候那眼泪流得和黄河似的……看着都让人害怕。

昼川捧着初礼的脸, 不厌其烦地耐心给她擦眼泪;初礼坐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哭,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她的整张脸都哭得通红,双眼肿得像是桃子……

那个被初礼强行卸下来的键盘随便就扔到一旁, 德国樱桃停产的军火.火箱系列,一千五百多块一把——

昼川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给她擦眼泪, 只有修长的指尖甩开水珠子的时候, 心不在焉的想,他天天吐槽她吃得多重得像大象, 没想到脸是真的小, 就巴掌那么大,他一只手就能控制住。

“说说怎么回事?”男人嗓音低沉,耐心地把自己早就知道的事情又问了一遍,“首印被卡在三十四万了?……好好说话,别哭了, 眼睛都要哭瞎了。”

初礼含糊地点点头,附赠一句口齿不清地“老苗王八蛋”……昼川看她可怜兮兮又咬牙切齿的模样,总觉得有点可爱, 想笑又忍住没敢笑,只是拨开她因为眼泪黏在脸颊上的头发:“老苗这种人,在元月社站得住脚, 除了有那些想红想急了眼、愿意杀鸡取卵的作者为了销量陪他疯,他背后肯定还有同样重视这个的人支持着他。”

初礼吸了吸鼻子抬眼看昼川,昼川不动声色抹去她眼底混着睫毛膏黑色的眼泪珠子:“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营销部的。”初礼沙哑着嗓子,“梁冲浪?”

梁冲浪作为营销部老大,在元月社地位可以说和夏老师平起平坐了——放眼整个元月社,编辑们都听夏老师的;剩下的人,都听梁冲浪的……之前隐约听人说,元月社成功上市以后,会提拔公司骨干成为副总,这个副总人选,如今看来理所当然的,要么是老夏,老么是老梁。

“元月社这么大的出版公司,水深着,派系斗争,你这种新人不明白也是当牺牲品,”昼川说,“所以哭什么?就这么想当副主编,想从这里搬出去?我不给你饭吃还是虐待你了?”

初礼低下头,不说话。

“鬼娃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书号批不下来。”

“因为题材啊?”

“对。”

“觉得特别对不起鬼娃?”

“嗯,我答应过她给她出书。”

“那你就补偿她,给她再出其他的书——索恒在《月光》的连载不是快完结了吗?腾出一个连载位给鬼娃,连载完了直接出单行本不就行了?”男人的语气听上去特别云淡风轻,就好想这完全不叫事儿,“怎么出书不是出,她在《月光》短篇不是挺受欢迎的嘛,说明她也能适应出版尺度……”

话说一半。

捏在大手里的脸猛地抬起头,挂着泪珠的眼睛努力瞪大了看着他,那原本噼里啪啦往外掉的泪珠子都忘记继续往外掉了,挂在那里,摇摇欲坠的。

昼川看得心浮气躁——

突然想到,江与诚表白的时候,她也是这么一脸茫然加震惊地看着他。

想到这,就觉得不太舒服……抬起手扯开了一颗衬衫的扣子,男人的语气变得浮躁了些,虽然还是尽量温和:“这样处理行不行?”

“……好像,”初礼楞楞道,“行。”

这么顺理成章的点子,早上都提到索恒连载的事儿了,她怎么没想到?

都被气懵逼了。

“好,老苗的事你无力解决;鬼娃的事暂时解决;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昼川拧开脸,突然之间显得有点不耐烦,“哦,还有《黄泉客栈》。我就没打算签给新盾出版社,你们刚给我卖了《洛河神书》,无论是元月社内部还是读者,热情正是最大的时候,我有什么理由签给新盾?新盾的人看见《洛河神书》卖得好,闻风而来不是很正常?实话告诉你今儿一白天我接待过的出版编辑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顾白芷是见她手下的小马仔搞不定才亲自出马来的最后一个——你吃醋,你吃得过来吗?”

“……”

初礼猝不及防被训得狗血喷头——

甚至来不及想这个地方用“吃醋”二字是否准确。

而此时,见她不说话,昼川挑起眉:“怎么,还以为我要过河拆桥?我昼川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初礼紧张地憋红了脸,心想,又来了,这种强词夺理的解释,接下来他肯定又要逼着我道歉,而我,就没出息地说,大大对不起——

腹诽还没完成。

这时候,面颊突然被男人用曲起的手指刮了下。

湿漉漉的脸从不安定格在了一个困惑的表情上,初礼抬起头看着男人,她看近他的瞳眸里,在看到里面淡淡的笑意时,有一瞬间的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你为什么总是要露出一副心甘情愿被我欺负的脸啊,这样我理所当然就会想欺负你啊。”

“……”

“《洛河神书》实际首印三十五万,今天网上已经有媒体传言首印百万瞬间断货紧急加印什么的……就连我家老头都发微信来,问我到底卖了多少,一时间,本大大风光无限啊,”昼川垂下眼,看着面前那张委屈得很的脸,唇角露出一点笑容,然后,笑意扩大,“我好像,终于,一脚蹬上了金字塔上,和你的江与诚老师齐肩高的位置。”

“……”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男人的指尖轻轻扫过初礼的睫毛,他的声音轻得仿佛要被打碎在窗外倾泻而入的月光里——

“谢谢啊,香蕉人,我很高兴当时把《洛河神书》签给你了,辛苦你了。”

良久,初礼没有说话,她只是努力地瞪着那红肿地眼,看什么怪物似的看着昼川——当男人有些失望地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对他的感谢做出什么反应的时候,她突然“呜”地一声,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为什么现在才说啊!啊啊,呜呜呜……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永远不知道谢谢呢!现在才说……是才想起来吗,呃,肯定是的啊!”

温热湿润的液体迅速将他衬衫胸前一片染湿。

男人愣怔片刻之后,失声笑了,抬起手,柔乱了趴在自己怀里的家伙的发:“又哭,生气也哭,高兴也哭,平常横了吧唧和螃蟹似的,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初礼以要把自己捂死的决心脸埋在男人怀里,打着哭嗝儿,小声地可怜巴巴道:“还能不能,嗝儿,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男人这会儿看看外头的月亮——

这辈子没小姑娘在他怀里哭成一滩水过,这会儿怕是问他要月亮,他都得……

“《听闻》没书号就不能送评花枝奖了,《月光》除了《洛河神书》真没第二本能送上去的,报名这个月截止,你看你是不是……”

“……”

昼川低下头,果不其然看见原本埋在他怀里的人已经抬起头,双眼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满脸期望,仿佛被拒绝下一秒那双因为沾染了眼泪特别明亮的眼里又能噼里啪啦往下掉眼泪似的……

哎哟。

江与诚是不是有病,怎么能喜欢这种一言不合蹬鼻子上脸的人?

昼川叹了口气,忍住把眼前的人掐死的冲动:“行,你爱送就送,反正这本书你功劳大了去了,勉强让你做回主?”

闻言,眼睁睁地看着面前这张脸红彤彤的眼角终于沾染上了正儿八经的笑意。

昼川:“……”

不知道怎么回事,昼川总觉得自己被套路了。

……

一个小时后,初礼基本收起了自己的丧气,不然她大概连拿起锅铲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给昼川做饭。

昼川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滋滋滋”喝酸奶的小姑娘,拖鞋被她踩得吧唧吧唧的,他突然想到天这么冷,是不是应该去给她买一双能把脚到膝盖都包严实的长筒居家鞋。

在看她白得晃眼的胳膊,阴影之下的锁骨……那睡裙也不能这么穿了。

暖气不要钱啊?

“你周末有没有空啊?”昼川问。

“干嘛?”

“冬天来了,给你去添置一波冬天用品。”

“你给钱吗?”

“……”

这小姑娘,没脸没皮,下午明明还趴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觉得自己对不起鬼娃,像是没能成功给她出了书,丢脸丢到姥姥家一样……

这会儿就像没事的人一样,做着饭,还哼歌,厚颜无耻地惦记着他的钱包。

……妈的,精神分裂吧?

“我给,《洛河神书》版税够你买十个床垫当豌豆公主了,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昼川啧啧两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于是错过了厨房里的人闻言无声勾起唇角,冲着面前的牛排傻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