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的头顶直冒火星子,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了,也不会来求一个毛头小子,知道这些外来人就在这儿租了屋子的,亲自带着人来,没成想开门的会是瑞叶。
瑞叶还当回来的石桂,等了他们一夜不回来,一早就在门边守着,也不知道叶文心如何,急慌慌的开了门,面带喜色一抬头,眼前便是她再也不愿意看见的脸。
瑞叶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得一步,手腕子却被人牢牢抓住了,连县令一把抓住了瑞叶的手,满面惊喜的望着她:“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瑞叶急着往外挣脱,程夫子听见声过来了,看见的便是连县令拉着瑞叶直诉相思之苦,瑞叶又气又恼,被程夫子瞧见,更羞意难当,伸手就是一记耳光:“我如今是清白人家女,若是再出言无状,我就去县衙门击鼓告官!”
连县令一时怔住,就是去告,审案子的也是他,难道还能因为这么一桩小案就报到知府那儿去不成,他还待再说,瑞叶已经冷冷看着他:“我击了鼓,夫人自然听的见。”
连县令听见夫人的名头身上一抖,怎么也不信瑞叶这样狠心,两人原来也曾相好,待看见程夫子过来拉人,一看也是个书生打扮的,又对瑞叶颇多回护,挺身拦在她身前,一只手扶住她,看她伤着了没有。
连县令两只手紧紧抓着瑞叶的手腕,掐出红印子来,程夫子扶她还得抖一抖袖子,拿衣衫盖住自己的手,怕碰着了她。
瑞叶先是摇头,跟着便面色煞白,跌跌冲冲往屋里去,把屋门紧紧闭住,两只手捣住耳朵,恨不得听不见,可又怎么能听不见,只得缩在屋里不肯出来。
石桂几个带过来的人里也有兵丁,哪里还认什么县令,只当他是调戏了人,连人带东西全推了出去,连县令还不肯死心,还不住拍门,心里想着瑞叶温柔可亲,自她走了,家里那一个越发面目可憎起来,心里这段情宜放不下,倒把自己拿瑞叶换了举荐信的事儿忘了,只记着是让妻子逼迫的。
程夫子是当教书先生的,隔着门还把连县令痛骂一番,两个读书人隔着门吵了起来,院子统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瑞叶在屋里有什么听不见。
连县令到底要脸,身上还穿着官服,只说明儿还来,石桂明月便是这时候回来的,程夫子只当他还来纠缠,书生也有出拳头的时候。
被明月一把握住手,又赶紧放开了:“得亏得我眼快,要不然你这一只手骨头就全碎了。”程先生是拿笔的,同他拿刀剑的怎么能比,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人人脸上都有些故事,只玩笑过去便罢。
石桂叩门进去,瑞叶眼儿通通红,似是哭过了,头发散乱,衣衫也皱着,给石桂开了门,人就木呆呆的坐着,石桂摸摸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瑞叶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她绣了一对儿银杏叶的帕子,一块给了程夫子,一块自家用着,哭得再狠的时候,也没舍得拿它来擦眼泪,那条帕子他一直带在身上,一样是舍不得用,收得这么好,收得这么好。
瑞叶一时忍耐不住,揪着襟口哭起来,石桂连问了两声,她这才抬起头来,不是过去就过去了,他越是好,就越是不能。
瑞叶先还掉泪,跟着便不哭了,反问起叶文心的事来,石桂只得先告诉她,叶文心病了,这会儿正在章家养病。
瑞叶一听说叶文心病了,赶紧收拾了东西要跟着石桂去章家,走的时候抱了包裹,程夫子就站在门口,她垂了头,连眼都不敢抬,就这么出了门边。
程夫子跟了一路,别人跟去章家还能说是仆从,他一个秀才怎么能就这么跟着去,可他一路没说话,只默不则声的跟着,还是石桂扯住了瑞叶的袖子:“你…你总得有个打算才是。”
难道要说程夫子是跟着的帐房先生不成?便是他肯,瑞叶也不肯,石桂隐隐知道是为着什么,可哪里会想到事情竟这么巧,连县令往哪儿去不好,偏偏会往小院里来寻人。
瑞叶出门的时候重挽过头发,脸也洗得干净,低头走到程先生身边:“你…你先回去罢。”程先生低头看着她,面上有些萧瑟,好半日阖了眼儿,笑一声:“那我等你回来。”
石桂就站在明月身边,她知道瑞叶是不会肯了,喉咙口堵的难受,一把抓住了明月的手,明月把事儿打听全了,对程夫子这个读书人倒没多少恶感,心里不喜欢读书人酸文假醋,可他能跟瑞叶提亲,明媒正娶,明月就高看他一眼。
看见石桂为着这两个人伤心,把嘴唇凑到她耳朵边:“这会儿天亮着,你等着,必给你出气。”石桂挠他一下,被他逗的弯一弯嘴角,心里还是替瑞叶伤心,想着怎么也得劝一劝她。
程先生回去了,瑞叶素着一张脸,两只手抱着包裹,一路走到章家,说是侍候宋夫人的,给叶文心盛汤端茶,不必吩咐就忙得团团转。
叶文心同她许久未见,拉了她的手说话,忽的抽一口气,举起她的手来看:“这是怎么了?”石桂急忙过来,就看见瑞叶掌心上几个指甲印,已经沁出了血色,一瓣一瓣新月也似。
瑞叶这才忍耐不住,伏在叶文心床前大哭,石桂气都透不出来,恨不得把那连县令拎了来打上几下出出气,要是不答应瑞叶跟着来,也就不会有这么一桩事了。都进了八月,等中秋过后就能办喜事,生生叫他搅散了。
瑞叶断断续续,先还有声,诉说起来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她原来只把程夫子当作夫子,等他看过来,想着要结亲,也没拿这事儿当真,要是当时就当了真,那些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真等她说出口,他还不肯走,再又重来的时候,瑞叶这才把他看进眼里心里,明明他都是知道的,可让他看见了,她却觉得天都塌了,再无可容身之处。
叶文心等着她哭,石桂复又进去端了茶给她,这会儿越是说程先生不在意,瑞叶就更不能自处,手上握着杯子,眼睛盯着杯里一圈一圈的淡茶:“我不能嫁给他了。”
不是不爱重他,就是太爱重了,这才觉得配不上他,似他这样的人品,天仙妃子也配得,何苦非得娶她这样的人。
石桂先还想劝她,看瑞叶一面说一面摇头,字字剜着她的心,却还是说了出来:“我不能嫁给他。”因为他太好了。
夜里明月出去一趟,第二日石桂就在章家听见连县令被老婆打的出不了门的事儿,一个传的比一个神,石桂捧了铜盆眨着眼,一个丫头掩了口笑:“葡萄架子一天不倒个三回,那就不是连县令,有甚个好稀奇的。”
“这回可不一样,县令夫人拎着菜刀追了他一条街呢,差一点儿就剁着了。”至于剁着哪儿,两个丫头脸上一红,都不说话。
明月再给石桂送吃的时,石桂追问起来,明月嘿嘿笑得一声:“我往他枕头底下藏了一件女人衣裳。”
石桂先还笑他促狭,跟着侧过脸去,一把掐了他的胳膊:“什么衣裳,能让县令夫人追他一条街,还拿着菜刀追?”
明月这下脸红了,从袖子里头又掏出个布包来,扔给石桂:“我买的!”一溜烟的跑没了,石桂进了屋子才敢掀开布包一个角,里头露出大红绸子来,她展开来一看,竟是一件绣花的肚兜。
作者有话要说:吃完甜的吃点苦的
有益健康,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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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无忧
石桂赶紧把小包裹紧紧裹起来,把这团东西压到自家带来的包袄底下,倒不至于羞恼,只是又好气又好笑,明月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了这县令怕老婆,竟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连县令挨了一顿打,又跑了一条街,再出来是什么脸都没有了,可出气归出气,瑞叶的心思却难更改,她大哭一场之后,就再也不提程先生了。
瑞叶定亲之后,先也害羞了两日,跟着就是风灾,她一手把学堂的事料理起来,程夫子除了会莳花弄草教教书,旁的一塌糊涂,钱是赚着了,却不知道打理,瑞叶替他理屋子,这才看见他把收到的束修都装在箱子里。
要用钱了就抓上一把,里头有多少都不知道,这回要修屋修窗,这才把藤箱子拖出来,后头都发霉了,瑞叶没法子,只得自家来。
先一个个把钱串起来,一千个算是一贯,程夫子最不难耐这些,可跟她面对面的坐着,干点什么都好,数一数几年也攒了二十来两银子,瑞叶乍了舌头,程夫子这才道,也有人来求字求画的,给些润笔费,有的钱都不给,就只送些吃食。
怪道这些年没饿死,瑞叶替他算了一笔帐,又往外头去寻工匠,忙得陀螺也似,带着人来量窗,她才一转身就见程夫子又拿了钱出来,气急了要拦,便听见他乐陶陶的说:“家里要办喜事,有没有合适的木匠,打一套新家具。”
瑞叶满面通红,只好当作没听见,家具该是女方备下的,可程夫子怕烦着了石家,瑞叶是光身一个到的石家,也不定能办出嫁妆来,又想让她嫁得体面些,她原来也没穿过嫁衣。
程夫子把家底都掏了出来,打金簪买缎子,怕瑞叶害羞,托给别人办,瑞叶原来不知,这才晓得他偷摸在做这些,这才把事揽过来:“你这个呆子,叫人诳了去都不知道。”
金子足不足,料子好不好,他怎么分辨得出来,还是瑞叶接过手去,温言软语讨价还价,婚事虽赶得急,却样样都是妥当的。
那会儿瑞叶忙的脚不沾地,回来却天天都是笑脸,说起程先生来,嘴边就带着笑意,天天都跟喝了蜜似的甜。
此时更不能想那些,越是想越是痛,干脆不让自己闲着,跛着脚还没有半刻歇息,替叶文心把衣裳都翻出来洗一回,章家的丫头看她洗晒衣裳,还替她拿了竹香子来:“不知夫人平日里用的什么香料。”
瑞叶笑一笑:“我们夫人不爱用香,只拿鲜花熏一熏,捡了当年的木樨花做香球珠子挂着,旁的再不爱用。”
石桂住进章家也没法再把自己当作丫头,瑞叶却不一样,她把悲苦压下去,竟又似大丫头一般,把桩桩件件的事安排起来,只把章家当作是借住的人家,知道叶文心预备了银子酬谢,反而样样都能开出口来。
亲自去厨房吩咐小菜炖弱炖汤,满满一桌子能摆上十来只小碟儿,石桂还想劝她不必,总归是在别个家里,反是叶文心摇一摇头:“她心里不好受,随她去罢。”
不让她做些什么,成日里只是痴想,这个坎就更过不去了,叶文心拉一拉石桂的手:“她自己会想明白,既然那位先生肯等肯跟,那就能托负。”
石桂还有一个主意,只此时不好说,瑞叶心里记挂他,只要听说他过得不好,自然受不住,程先生失了瑞叶怎么会好受。
石桂转身去问明月程夫子回去了没有,明月摇一摇头:“还在那小院子里住着呢,没想到。”明月动一动肩,没想到他竟肯等,几天都没音信了,瑞叶一个字都没提起来,他竟也等得。
“换作是你呢?”石桂忍不住问他,两个站在葡萄架子底下,碧绿的杆子上爬满了葡萄藤,还结着小葡萄,这是用来看的,并不吃它,石桂坐在架子下的瓷绣墩上笑眯眯抬头看他。
明月抻抻身子,几天没打拳了,身上倒有些犯痒痒,听见石桂问他,笑起来:“那我也等着,天天在你跟前晃,我就不信你瞧不见我好。”
石桂抿着嘴儿笑了,她跟叶文心都不提这话,瑞叶把事儿忙完了,坐着扎针也能出神,心念一动就想起他来,石桂又告诉她,程先生还在土屋里,瑞叶便又挂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石桂抿着嘴儿笑了,明月低头看她,光斑落在他脸上,映着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面上喜气盈盈,伸长了手拉一拉筋。
石桂跟叶文心都不提这话,瑞叶把事儿忙完了,人一静下来便出神,坐着扎上两针就不动弹了,心念一动就想起他来,石桂又告诉她,程先生还在土屋里,瑞叶便又挂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石桂也不说破,她去想时便由着她想,看她坐得久了,面上显出些伤心来,再拉了她问东问西,瑞叶回过神来,半天都已经过了,好似一颗心落在炭火里,烧的发麻发木。
夜里要睡时,还想着要给叶文心守夜,才把铺盖铺上去,就被石桂拉起来:“姐姐跟我往西屋去睡罢。”
瑞叶不明所以,叶文心却面上发红,宋荫堂夜里都要来看她一回,还当悄声的很,没成想石桂都听在耳里。
两个在罗汉床上铺了铺盖,头枕在枕上挨在一处,瑞叶听见门响才要起来,石桂按一按她的手,低声道:“是大少爷来了。”
瑞叶一怔,大少爷是叶文澜,今儿已经来过了,特意送了鲜果来,让叶文心过药吃,怎么吹了灯还来,她还待起来,便是大少爷也该喝些茶水。
石桂还按着她的手,把嘴巴凑到她耳朵边去:“是宋少爷。”瑞叶怔住了,坐在床上散了头发盯住石桂的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石桂微微一笑,反正瑞叶是睡不着的,干脆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糖豆子,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原来太太在世的时候,确是想给两人定下亲事的,可没能成,谁能想到转山转水还在一处了。”
瑞叶却忧心起来,嘴里含着糖心里还泛苦,由己及人,叶文心在她眼里再好,也是在她眼里,瑞叶不是不懂得道理,叶文心细论起来还是教坊里赎出来的,宋荫堂往后要为官,宋家怎么肯让他娶叶文心,就是原来再亲厚,姑太太也已经没了。
“我们姑娘命苦。”想着就要替她掉泪,拉了被子盖在膝上,把脸儿埋着,怕抽泣声被屋子里两个人听见。
石桂看着她笑一回:“姑娘可不觉得苦,既是预备着在一处的,旁的不是姑娘该想的。”宋荫堂这两天天天跟着大夫一处,又去翻了许多药方脉案出来看,说不准是真想当大夫的。
他原来为着叶氏看了许多医书,单是心痹之症,肚里就能说出千百样来,用的什么药,有什么偏方,到叶氏一天比一天衰弱,他看的医书就更多,若不是那会儿打下的底子,也不能给人看病。
自个儿笑话自个儿是蒙古大夫,可跟大夫论起来却不露怯,他为着叶氏下过苦功,肚里成套成套的医书张嘴就能拎出来,倒把大夫给惊着了,问他可学过医。
学医和行医又不相同,宋荫堂动心起念,跟着这位大夫琢磨药方,大夫的医术只是尚可,哪里跟原来宋家进出的太医相比,宋荫堂自家拿捏着,给叶文心减了几分药,怕她身子弱,一时受不住。
瑞叶一时不明白石桂的话,只怔怔看着她,眼睛里还含了泪,一半儿是为着叶文心哭的,一半儿是为着自家哭的,叶文心比她还更苦些,分明两个是天作的姻缘,心里这么想,嘴上便这么说了。
“若不是经得流离,又有这许多事,说不准还成了姻缘,你想想你自己,能遇上程先生是为着什么?他早早中举成家,你安稳跟着姑娘嫁人,天高地远,可能遇见的一天,倘若遇见,也不过匆匆一面。”瑞叶听见程字就心口一酸,可想一想,两个若都好好的,他早早成家她当了管家娘子,确是这辈子都不会相知了。
“可我…可我这样,岂不是耽搁了他。”这个人肯待她这样好,就似叶文心一样,被她捧到心上,不看见的时候还罢了,看见了想起来,那不堪的日子就跟粘在她身上的泥巴,怎么也洗不干净。
“胡说,你没瞧见他都气成什么样了,若是心里不怜惜你,何必这样生气,你若是真个就此断了来往,才是真的伤他的心。”石桂把瑞叶按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你想想他在小院里得怎么牵肠挂肚,明儿一睁眼,就去同他说明白。”
越是心里喜欢了他,就越是情怯,原来敢说的,全不敢说了,石桂伸手阖上瑞叶的眼睛,她还迷迷蒙蒙的,也不知心里想什么,石桂叹一口气:“如今再□□复的可是你,他都没动摇,你怕什么呢?加倍的待他好就是了。”
这句加倍待他好,瑞叶反反复复嚼了不知多少遍,心里头还乱纷纷的,脑子里也一片混沌,可她原来只当没指望了,石桂这一句,倒给了她指望。
心里想着明天,睡到半夜的时候,就听见外头雷声隆隆,先是打雷,跟着又下雨,接着听见的就不是雨声,章家堡楼里处处亮起了火把,石桂披衣起来,让瑞叶去陪着叶文心,自个儿撑了雨伞出门,就在院子外头遇上了明月,还没开口,就听见明月说:“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蚊子咬了
好毒一只蚊子
痒死我了痒死了
今年夏天我就只被咬过两口,两口都巨大巨大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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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水匪
章家堡已经建了百来年了,自打开国初年慢慢建起来的,背后靠山,前设高墙,楼墙相隔,隔得百步还有矮楼可以点火,关起门来固若金汤。
章家曾出过许多位武将,如今虽走了读书一道,可家里子弟也多有学武的,章家的族学就是方武一道,还有一套章家拳法,流传很广。
整个章家堡里,章姓子孙百来户,石桂看见那些巡视的,俱是章姓子弟,世代繁衍,屋子也就越建越多,越建越密,墙隔着墙,分出个东南西北来。
石桂她们住的算是正院,跟族长住在一道,出来接待叶文澜宋荫堂的就是族长的儿子,整个院子一圈一圈,倒像个城中城。
还是明月告诉石桂的,他往高墙上去看过一回,本地还真是没有比章家堡更大的宅子了,都不能说是个宅院,倒像是个小城池。
石桂急问他怎么打了起来,明月一听见声音就跳起来,急匆匆往石桂住的院子赶过来,看见人点火问了一声,还有人拿着锣儿敲打,明月比那人跑得快些,可一问一答之间,那人便打着锣儿从石桂明月身边过去,锣声过去,一屋屋都点起灯来。
明月皱着眉头:“要打就是从水来的,你放心罢,一时半刻打不到章家来。”是打不进来,可附近的村镇必是遭殃的,石桂惊叫出声:“还有人在小院里!”
明月立时折返:“你往屋里呆着去,城门就要关了,我带几个人去。”小院里还有两个女学生在,这会儿鸣锣,那必是已经离得近了,沿海也有布防官,也有水师在,怎么悄没声的就能打到里头来。
太丰县离海边不远,也不知这伙人从哪儿来,此处不能靠商船货船,却有浅滩,也有渔民出海,难道他们是趁着夜里涨潮驶了小舟过来的。
明月撒腿跑了出去,石桂连声在后头让他顾着安危,撑着雨伞也不回去,先去了厨房,要了一篮子的木柴来,用来给叶文心煎药。
章家堡这样大,各处都有厨房,她们既住在正院里,用的就是正院的厨房,这厨房最大存的东西也最多,可守厨房的婆子却不肯轻易把东西给石桂。
多少年没有兵祸了,婆子唬得发抖,反是石桂不住安慰她:“我听见外头打锣了,火把都点起来了,我们太太要吃药,就不烦着你来煎,把东西给了我,房里有小炉子。”
石桂好话说了一箩筐,把腕上一对儿银镯子给她,她这才给了,捡了个竹篮出来,里头搁上些木柴,石桂干脆要了些米面,又要一坛子酱菜,那婆子不住看她,她只面上带笑,最后又摸了两个冷馒头走。”
回去的时候瑞叶守在门边,看见她就急道:“你这是往哪儿去了,再不来我都要去找你了。”石桂提一提篮子,裙子裤子都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我去打听打听消息,不知是不是水匪进了村子。”
穗州一带的兵防是极强的,沿线一带都有驻军,船多兵多,早年也有水匪作乱,可仅穗州一地的市舶关秒司所抽取的实物税,一年就能缴上五六万两白银,更不必说其余税收,穗州几处大港都有兵把守,漳州也是一样。
肥得留油,自然引人来咬上几口,石桂听那婆子说了几句,本地水匪上岸来掠劫也是常事,抓住杀了也无用,总有过不下去的人,下回还坐着船来,可这回听着声势便不一样。
这些话也不必说出来吓着叶文心,只点了炉子给她烧些热茶水,瑞叶听说是水匪来了,脸上一白,手上拿着的篮子都撒在地上,木柴滚落在廊下。
抖着嘴唇道:“他,他还在小院里呢。”瑞叶之前从未经受过这样的事,可章家都烧起火把来了,下雨天还照得一院通明,心知不是小事,她们年轻的没听过兵祸,却也知道总不过是抢夺杀人,心里一害怕,差点落泪。
石桂一把抓住她:“有人去了,少爷那儿也不会不管的。”明月就是先去告诉宋荫堂,跟着就往小院去,跟章家族长交待一声,门关了也能叩得开。
瑞叶坐立不安,石桂心里也焦急,可叶文心病着,瑞叶又这个模样,她再慌乱起来,屋里也没人主事,把茶烧热了,几个人就坐在东屋,挨着叶文心,听见外头锣声不断,给她们一人都倒了一杯:“喝杯茶罢。”
外头的雨下得冻人,火影幢幢,隔着窗子只能看见水流下来,门前挂的红灯笼也吹落了一个,石桂撑着雨伞去捡,这才看见有丫头过来:“我们太太让我来知会一声,外间无事。”
石桂谢过她,又问她是不是常年这样,丫头摇摇头:“不说长年,风灾一来就是这样。”一年间也有几回,只从没闹得这么厉害过。
丫头除了来报信,还给叶文心几个带了吃食来:“这会儿只有大厨房还点火,姑娘将就着些罢。”
石桂谢过她,那丫头又给了她一个帕子,石桂一捏,里头就是她给婆子的一对儿银镯子,丫头拍一拍石桂的手,撑了雨伞还又回去,门边有人打着灯笼等她。
吃食是几样糕点,这会儿处处都忙乱,要吃热食也只有自己想办法,章家这许多人,总得先顾着自家人,石桂端了点心进去,瑞叶还煞白着一张脸,程夫子到底不比明月有武艺,没音没信,她怎么能放心。
石桂把点心放在炉子上烤一烤,拿给叶文心垫肚子,先煮一锅雨水,里头搁上两个鸡蛋,叶文心抱着被子,石桂看她精神还好,便问道:“要不要我去找找人?”
叶文心摇一摇头:“不必了,咱们如今安稳着,他们自有事办的。”男人都上了楼,那些水匪上岸来,也不过是要抢些吃的喝的,章家堡这样难进,哪里会费心来打,倒霉的还是村民。
石桂在铜壶里煮鸡蛋,等里头滚过一回,便把水倒干净,把鸡倒出来,给叶文心和瑞叶一人剥了一个,瑞叶哪里吃得下,叶文心也是一样担忧,小院里两个姑娘跟着他们才只有半个月,原来就是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惊吓。
石桂劝了劝她们:“总得吃些。”后悔没能买个怀表,连几时几刻都不知道,只能先盼着天亮,可这雨一时又没停的意思,起身抱了被好来,把瑞叶裹住,分明天还热,一落雨好像到了秋日。
叶文心来漳州时,也看过此地的县志府志,知道章家堡的由来,这楼造起来就是为着防守的,原来百年前不姓章的,住了进来也姓了章,祠堂里还有厚厚一本祖谱,上头细细罗列分支。
石桂把自己裹起来,到底让叶文心吃了个鸡蛋,瑞叶却怎么也不肯吃,恨不得此时就跟程夫子在一块,难道为着她还把他害死了不成。
三个女人守在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外头锣声隔一阵就响上一阵,雨声不住,外头明亮,屋里却幽暗,瑞叶听一声锣就心惊一回,咬着牙不开口,可又忍不住要问:“是不是有人来了?”
问了几回,回回都是雨声,石桂不住往门边跑,看着小院门口的夹道里来没来人,没等来明月,先等来了宋荫堂,他冒着雨过来,拉了叶文心的手:“别忧心,外墙抓住几个,一时还没往里头来。”
看着她们三个蹙一蹙眉头:“不若却跟章夫人一道,那儿人多,便是有人摸进来了,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
原来巡夜的都调到了矮楼上,民人是不许藏兵器的,手里拿着棍子防身,矮楼里还有长竹杆,水匪进村不是头一回,每每趁天黑有雨涨潮便来,章家堡他们还从没进来过。
宋荫堂把叶文心背到背上,罩上一层锦被,石桂收拾了东西,跟瑞叶两个撑着伞,一路到了外院,就歇在宋荫堂的屋子里,宋荫堂是跟叶文澜和兵丁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反而人多力壮。
石桂烧起火来,给他们一人煮了些热水喝,有人的地方,便不那么焦虑了,听见得人声,看得见有人来回走动,叶文心靠在宋荫堂软榻上,石桂煎了药,她喝下去一刻便有些睡意,宋荫堂替她掖了被子,让石桂瑞叶守着,替她们掩上门,又出去了。
瑞叶还是一口都吃不下,石桂却吃了满满一碗饭,还有蒸着的腊肉,院里人越来越少,只有叶文澜还在,他看过姐姐一回,看她还睡着,便又出去了。
这一碗饭把胃撑满了,心里却空落落的,到这会儿还没人来报信,没打开大门,也没有人回来,石桂的心紧紧揪着,瑞叶也是一样,把头靠在窗户上,眼睛盯着院子门,一动都不动。
到天全亮了,雨也停了,檐下淅淅沥沥有雨珠滴落,石桂踩着水出去,章家堡门口有许多人守着,外头也不是没有人求着进来,可章家却没开门,天黑分不清面目,谁知道是不是村中人。
石桂的心扯了一下,这会儿门是开了,外头一片狼藉,断了的棍子竹杆,还有碎石块儿,她想出去,被人牢牢拉住了:“村里还有水匪没走干净。”
也不知怎么这一回来了这许多,下了一夜的雨,没这么快退潮,人才敢留这许久,若不然一早就该撤回去了,石桂抖着声儿问:“那出去的人呢?可有回来的?”那守门人看着她,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七号,不过你们看到的时候应该是十九号了
每天疯狂存稿三四章,人已经空了
但是此刻的怀总,已经在放飞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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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巧计
石桂出不去,外头的人却能进来,脸熟的说的上姓名住址的,一个个的盘问,越是问越是细,石桂守在门边看着门外的石子路,便听见那看守的在问村里哪一家前几日讨了媳妇。
她既出不去,便往回走,路上见着许多值了一夜不曾睡的打着哈欠往外走,章家也派了人出去,不是死守着高墙,后头这一片村落都是自家产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佃农被抢。
待石桂回去了,才知道水匪多是这一事的,犯了事过不下去的,就往海上的上岛去,二三十人劫了一条船,就在几个小岛之间躲藏,跳开口岸,绕过水军,从泥沙滩上靠船过来,把船藏在灌木里,上来抢一回就走。
除了来岸上抢东西,也劫船杀人,海上来的快去的也快,抢了就跑,倒不似今岁有这许多人,虽是夜里,粗粗一看光是想来章家的就有三十来人,只章家堡历经百年,就是个小城池,不架着梯子攻不进来。
石桂找不着人打听,回后院里又都是丫头,问了她们也只摇头不知,反是章夫人身边的丫头又来了一回,问候起叶文心来,说让她受惊了,外头闹过一回不会再闹,夜里也能安稳入睡,还给叶文心送了一盒子安息香来。
瑞叶吓白了一张脸,看见石桂就紧紧盯住她:“可有消息?”她不是不想去问,实是腿上无力,走都走不动了,连床都下不去,眼睛里含着微光,可石桂却冲她摇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