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天天都涮,灶台里头的灰都清得干干净净,哪里还会有不干净的地方,还想着赶紧辩白,哪知道石桂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让她们还是一样的烧灶,把夜里的饭先预备起来。
张三娘一面摘菜一面道:“必是咱们家生意好了,这才叫人眼红,咱们一碗一碗的装饭,腕子都抬不动了,里头哪里会有虫。”
菜是她洗她切的,上灶炒的是王娘子,两个都脱不得干系,张三娘原来跟王娘子两个还有争个长短的意思,想菜谱出主意,一样都不落在王娘子后头,出了事倒起了敌忾之心,一面给百叶打结一面皱了眉头:“也不知是哪一个天杀的,叫雷公劈了他呢。”
石桂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张三娘骂一回又担心起她来:“到底是姑娘家嫩脸薄皮的,怎么跟爷们呛。”到今天才出事,张三娘还当是石桂已经拜了码头船运的,就跟那些娘子挑夫一般,也有个娘子脚行,不投个人交些钱,怎么保得平安。
“姑娘也是托大,早该认下个人来,交些平安钱,也无人敢闹事了,这要是吵出去,咱们码头上的生意都做不得可怎办?到底是年轻,没经过事儿,吃的米面少了。”张三娘连连叹了两声,还当寻了个好差事,眼看着不保,心头发急,不该说的便秃噜出来。
王娘子却知道些,晓得石桂识得纪夫人,料想着也无事,还低头洗菜,肖娘子取了张杌子坐到她身边,也帮着给百叶打结:“娘子也不必急,石家姑娘有论道呢,她吃米吃面还是吃盐的,都能支起饭铺来不是。”一屋子先还你一言我一语,这下倒无人说话了。
石桂赶到海岸边的工地上,只见车倒在地上,饭也撒了一地,竹筒都滚落出来,几十号人吵闹个不休,大发急急跟在她身后,还拉了她一把:“东家慢些,要是,要是打起来,你可挨不起。”
大发也不过十来岁,怎么不怕,那些个可都是当兵的,哪一个脾气不横,拦在她前头:“要不,我把管事的叫出来。”
石桂脚踩着软沙,哪里还顾得上,打头的分明是明月,一边穿着兵丁服色,一边各色衣裳都有,一看就是请来的匠人,要是闹了起来,明月替她出头也得挨军棍。
她急急上前去,人还没到,先叫一声:“陈管事,这是怎么了?”她一句话出口,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一个个回过头来,看着石桂一只手挡着太阳,一只手拎着裙角儿赶过来,一时竟都不说话了。
明月急了,上前一步赶在她进营门之前把她挡的严严实实的,都是做工到一半的人,一个个都赤着上身呢,里头连只母苍蝇都没有,这会儿她来的,还不都看绿了眼儿。
石桂两只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这是怎么了?”
明月赶紧哄她到外头去:“不干你的事儿,不是饭不干净,是有人想赚黑心钱,往你那饭里加料,你出去罢,我已经摆平了。”
明月再挡也是不及,立在前头的全都瞧见了,石桂生得白净,这会儿叫太阳晒得发红,身上一件水蓝的裳子白绫裙儿,走到门边,就能瞧见生得白嫩嫩水灵灵,怎不叫人多看一眼。
石桂不明所以,明月却拉她到一边:“如今不是你的事儿,你看陈管事都不敢站在他们那一边,你别怕。”
送饭的生意是石桂的,他自然留心,营里住着大通铺,午间吃得好,夜里吃的就差得多,昨儿更好些,给他们吃绿豆粥配的实心馒头,半点油星子都没有,原来就不满意的这下闹得更狠了,说给他们解解暑,一样有炒菜,却是几个素,肥肉渣渣挑都挑不出来。
夜里管饭的是招工匠来的管事,本来就不满意石桂截了他的活,找了两个人,等着午间开饭的时候,就说从里头吃出虫来。
明月在街面上混了这么久,当道士卖符,丁点大的时候就能骗了比他大几十岁的人,眼见着眉目不对,便知有事。
那人到了吃饭的点儿不拿饭,反围着饭车转了这许久,明月是练过的,看他兜里藏着东西,拿了饭坐到车对面,又呼朋引伴围坐在一处,眼见得那人开了锅盖就嚷起来,那人收势不住,东西都抛出去了,围坐的好几个人瞧见那人把东西往汤里扔。
大发听见嚷不等问明白赶紧往回报信去,明月却把那耗子捞了出来,死是死了的,毛也浸湿了,他气愤不过,只说那老鼠肚里有绿豆,这下子可炸了,他们昨儿吃的可不就是绿豆粥。
也是那人不知道多动几个心眼子,一只死耗子放不进饭里,只得扔进酸梅汤里,这才往汤桶边上转,没拿饭的工人气头顶冒烟,这一顿饱饭还叫人搅了,两边推搡起来,差点儿就要打起来。
被拿住的那人已经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叫人捆了手,兵丁嚷着要打军棍,可他又只是个木匠,正不可开交呢,石桂赶了过来,她听了明月说的瞪圆了眼儿,沙地上怕是虫子难寻,又不能摸了小螃蟹扔进去,好容易抓了只死耗子,又塞不进竹筒碗去。
石桂一时有些好笑,可这事儿她还是得料理,陈管事正在安抚人心,石桂推一推明月:“我总得去点点少了几份饭,好让灶上去补了来。”
明月不乐意也没法子,看着石桂过去,说是要补上饭数,陈管事这会儿恨不得把招来的人踢出营门去,都已经压着这些埋怨声让他接着做晚饭了,这么个闹法,哪里还能留他,把那人开革了,
听见石桂说要把撒了的补上,围观的也有人道:“这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
陈管事自家不是当兵的,不过是管着工程,怕真闹起来,这些兵丁不卖他的面子,便点头把晚饭也交给石记,石桂笑起来:“成是成,可今儿我没备两样菜,倒有些急,烦着各位等一等,我好去现买新鲜的肉。”
肉菜都是现买的,东西自然就新鲜,肉铺的老板如今长久只做石桂一人的生意,她肉要的多,总得有一个荤,把肉收拾得干干净净送来,石桂还同他订下了长约,肉铺的老板同他娘子两个欢喜无限,零卖哪卖得了这许多去。
管事赶紧应了,石桂从荷包袋子里头掏出本小册子来,拿炭笔条写了契:“陈管事开了口,我无有不应的,可原来咱们定下那张契只管午饭,晚饭自然还得再签契,我照旧一顿两个菜一个汤再加一个瓜果。”
两边饶了他面子,让他把这事儿抹平了去,石桂自知他没了抽头心里头不乐,明月就站在她身边,她抬眼儿看看明月,明月立时会意,一把勾住了陈管事的肩头,笑嘻嘻说上两句,又让石桂夜里打一壶酒来,跟陈管事吃上两杯。
他是管事,真个报上去,便扯得明白,也还得挨两句,这下正好,各自如愿,石桂带着大发回去,点一点少了五十客饭,这一天的赚头搭进去不少,回去让王娘子再盛菜出来:“夜里也得加紧,几百号人的饭食,咱们这个月,人人的月钱都翻一翻。”
张三娘才还忧心,这会儿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王娘子也不说破,忙些就忙些,又是切肉又是煎汤,石桂还让大发把一桶酸梅汤倒了,拿滚水把桶烫一回,听说里头扔了死耗子,张三娘气得跺脚:“这样的好汤水,放了多少乌梅乌枣子的,白费这些阴司里头有报应。”
这头石桂明月联手把事抹平了,石桂预备下礼去纪府,把这事儿报备一声,总要叫纪夫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免得听了别个的闲言碎语,还当依仗着纪家就胡乱作为起来,反而不美。
那头秋娘差了喜子去找了石头来,说要摆一桌菜,请他过门来吃乔迁席面,喜子垂了头不去看秋娘,秋娘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喜子把头一摇,转身跑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测石头爹会去死的
死哪有这么容易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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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断念
石桂带着礼往纪家去了,她回回拜访都是跟着叶文心一道,这还是头一回自己上门去,门子看着天热请她往门房里稍坐,自家进去通报,没一会儿里头出来一个丫头,带了她往花厅去,一路走一路道:“右参议夫人来访,姑娘且等等。”
花厅里头备了茶备的点心,石桂预备了些新鲜果子又提了两盒子点心,再加上一匹白绢布,旁的妆花缎子也不知纪夫人喜欢不喜欢,只这白绢总能用来做裙子,也不会白放着没用处。
石桂等得许久,茶都喝了一壶,右参议夫人这才告辞,丫头请了石桂过去,还没进门就看见纪夫人一脸倦意。
布政使要做寿,布政使夫人要办个家宴,寻了底下的官夫人们拿主意,纪夫人不爱这些事,便由着右参议夫人捏了这个巧宗去,可躲也躲不过,还得跟着一起出主意,看见石桂倒是精神一震,冲她笑一笑:“等了许久罢。”
石桂赶紧摇头:“夫人拨冗,已是难得。”
小丫头子捧了白玉碟儿上来,上头是才洗过的鲜樱桃,就是石桂送来的那些,几个丫头都知道纪夫人累了,这烦心扰人的事儿总是不休,北边送来的信又大好,有意逗她高兴:“夫人快尝尝,石姑娘才送了来的,一半儿拿了糖渍一半儿就吃新鲜的。”
纪夫人捏了一个送进口里,撑着头略歇一歇,问起石桂饭铺的生意来:“我倒不担心,你这生意不怕做不好,有什么难处开口便是了。”
石桂把营地上闹事的事儿说了一回:“陈管事把夜里的饭也包给我了,特意来谢谢夫人的。”
倒反纪夫人逗笑了:“这是嫌弃你料太足了。”笑完了又道:“才刚右参议的夫人说要搭个戏台子,城里连唱上三天才好,若是这事定下,我再看看有没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她是不赞成搭台唱戏的,可布政使这是六十大寿,右参议夫人又好容易压过她一头去,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筹备,说是来找她讨主意的,却已经胸有成竹,布政使夫人就是喜欢这热闹劲儿。
丫头送上两个冰碗来,纪夫人嘴角露出些笑意来:“这是我女儿信里写的,说是那边到了夏日里都要吃冰碗扒糕,我叫人做出来,你倒是个有口福的。”说话间虽笑,眉目之间却有隐忧。
石桂不知就里也无法开解,倒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一语道破:“若真是战事吃紧,大姑娘怎么还有心思预备了这些送来。”
石桂且不知道北边打仗了,吃得一惊,纪夫人却道:“看着送来的东西确是好的,就怕她是有意瞒我,故意备了这些送来。”
石桂更不知该如何接话,那姑姑递了眼色过来,她笑得一声:“从来都听说四海升平,圣人文韬武略四海皆知,夫人也不必太过挂心。”
纪夫人眉头却未松散,到底是当娘的,怎么会不忧心,石桂看她乏了,有心要告辞,几个姑姑却拉着不住说话,石桂只得说一说端阳节里看赛龙舟,又说夜里放的烟火。
她说话算不得有趣,原来石桂在叶氏跟前也不是凑趣儿的,纪夫人这口气顺了,冲她点点头:“在望海楼上看,倒你看的不同,也没甚个炸肉丸子好吃。”
她有了笑意,丫头们俱都松一口气,石桂走的时候,那位姑姑把她送到门边:“姑娘常来,陪我们夫人说说话,她不爱同那些官夫人们打交道,倒是姑娘跟叶姑娘这样的,我们夫人很喜欢,姑娘不必拘束。”
石桂是带了礼来的,那姑姑也预备了回礼:“知道姑娘先搬了屋子,给姑娘送些乔迁礼去。”她也奇怪怎么夫人就单单看重了石桂,叶文心好歹还是官家女出身,石桂却是个奴身,也问过一回,纪夫人只说喜欢她这样自强的,这才多加照拂。
石桂谢了又谢,回去的路上想着明月说海上难免也有战事,心里倒有些担忧,只这会儿还不见乱象,国库充盈武备丰沛,一时倒也不担心,往铺子里头买了些厚布,给石头爹的衣裳做了许久,再给他做两鞋,等过一阵,托了肖娘子送过去。
她才一回家,就见喜子蹲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眼睛一亮,跳起来奔到石桂身边:“娘说,明儿请爹吃席。”
这回也不把她们藏着掖着了,大家坐圆了一桌,吃一顿团圆饭,石桂手里捏着厚布针线,冲喜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回屋摸出炭笔画起鞋样子来,她的箱子里头还留着秋娘石头的鞋样子,到了宋家还做了这许多,拿出来纸都已经旧了,鼻子一酸,一气儿画了三四双出来。
纳鞋底缝鞋帮,把鞋底纳得厚厚的,一个晚上做了两双鞋,秋娘分明看见了,还拿起来看一回:“你这针线可比原来生疏了,往后要嫁人可怎么成,拿你爹的鞋子练练手,给千里也做一双。”
秋娘一眼就知道这是石头爹的尺寸,石桂捏着云头,除了点头说不出应她的话来,秋娘却列起了菜单子,她是正经当席面来做,总得有凉有热,就跟村子里头办席似的,一家子像样吃顿饭。
只请了石头爹,半个字也没提俞婆子,秋娘还裁了一件新衣,这还是她跟石桂团圆之后头一回自家要做新衣裳,她是极少做新衣的,好年华过去一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石桂见她肯做衣裳,非得给她做两件好的:“娘也总得有两件出客衣。”
秋娘挑了沉香色,叫石桂一口驳了:“娘还年轻,怎么穿这老气衣裳,依着我看换一件丁香的,挑个四季海棠葡萄纹的。”
秋娘脸上都发红,石桂果真给她做了一身,包头腰带帕子件件不少,还替她精工细做了一双绣着双蝠的鞋子。
秋娘早早浆洗过了,就预备着等那一天穿,石桂托了肖娘子把衣裳送给石头爹,到那一天,一家子穿得干干净净坐在一处,开了这个口,后头许就好来往了。
都请了石头爹过门来吃饭,屋子更得细细打扫,还有一间屋是给明月落脚的,堂屋里挂上石桂画的富贵牡丹,原来觉得这画俗气,可要挂还是它最喜气。
再添上两把交椅,两个粗花瓶子,插上些绢花,竹店送了编织的屏风来,看着虽还空荡,到底也像个样子了。
纪夫人还真送了乔迁礼来,有两匹妆花缎子,秋娘看了便说要留着往后给石桂成亲的时候做衣裳用,叶文心也送了一屏四扇的竹子小屏风来,上头嵌了绢纱画儿,分得春夏秋冬四季,画了初桃红叶雪山绿荫,搁在屋里又雅致又轻灵。
这上头的手笔一看就是叶文心的,石桂很是喜欢,细细看了又出些不同来,最后那一幅寒江雪景倒不是她的画法,落款看见个宋字,知道是宋荫堂画的,心里纳罕,却还是搁在屋里头。
到了请饭的那一天,秋娘早早起来烧了灶,绿萼生怕不便,前一天就避了出去,水盆里头养了鱼,鸡鸭都已经褪了毛洗干净,还切了些猪耳朵猪头肉来给石头爹下酒,炸过的花生米,两只流黄的咸鸭蛋,四碟子凉菜就算备齐了。
喜子守在巷子口,他也穿了一身新衣裳,分明是大夏天,石家却跟过新年似的,只石桂还那一身淡绿的衣裙,却也挂上了明月送给她的那把大银锁。
请的是午饭,日头高升了,石头爹还没来,喜子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还怕他不来了,悄摸找了石桂,石桂也担心他不来,这么请一顿饭,是好是坏都是个结果,就怕他心里受不住,不敢来。
秋娘却半点也不担心,一桌子菜整治好了,鸭子汤炖在锅里,解下围裙,拿皂豆细细洗过手,让石桂看着火,自家往屋里去换衣裳。
抖开新衫新裙,头发也抿过一回,还开了脂粉盒子,上了一层粉,头上插着两根银簪,手上套了银镯子,收拾得齐齐整整的,把湃在井里的甜瓜提上来,水淋淋切了一盘子。
一家子坐着等,喜子急得坐不住,秋娘却磕起瓜子仁来,拿帕子托着,怕污了衣裳,一直到日头挂在头顶上了,喜子总算在巷子口看见了石头爹的身影。
石桂立起来迎,秋娘眼看着石头爹走过来,手里还提了两盒糕点,迈进门来还有些缩手缩脚,连脚步都不敢踩实了,石桂伸手要挽住他,却被石头避了过去。
秋娘回身替他满了一杯酒,放下酒壶跟石头对坐,一家子坐在一张桌上,秋娘先举了筷子,给他挟了一块白肉,沾了秋油蒜泥搁在碟子里头:“咱们往后,就当亲戚走动罢。”
二十年了,好容易才过上这几天舒心日子,尝过甜味了,才知道原来有多么苦,苦痛是忘不了的,也不能事事如人愿,原来总是拖着不说,此时说出来,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松快。
石桂不看秋娘,只看石头爹,知道如今这样不是他心里想要的,可他一个字也没说,只举了酒杯,一口饮尽了,筷子挟起肉来,把肉嚼成了肉渣子,跟咽石子儿似的咽了下去。
秋娘立起来往厨房去端汤,她走了,石头爹才抬头,眼睛跟着她,眼圈一阵阵泛红,看看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想到女婿说的那句不受气,此时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亏欠了她的。
秋娘端来满满一沙锅的鸭子汤,鸭子炖得酥烂,一掀开盖儿满是雾气,隔着热腾腾的烟,石头这才点了头:“哎。”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挑战自己,我要写古言宠文
宠文可难写了,简直是人生一大挑战
了不起的怀总,也许明年后年总有一年会写的
今天只有一更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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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论嫁
这一顿饭从中午吃到好下午,石头爹没话说,秋娘的话反倒有许多,闭口不谈生意,怕说多了惹得石头心里不痛快,给他盛上一碗汤:“你试试咸淡。”
石头给什么吃什么,自己却不伸筷子挟菜,肩膀又垮了上去,端起碗来喝汤,到喝尽了才说一声:“正好。”秋娘本来就是好手艺,去村里头帮着烧灶无人不夸的。
说了这一句,就又冷下来,夫妻两个隔开四五年了,一时之间还真没话说,秋娘有心想问一问石头跑船苦不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哪个人不苦呢。
只好谈一谈儿女:“急赶着要搬,也没仔细收拾,委屈了桂花,她屋里连套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往闲下来再慢慢打,要论婚家总得有一套家具。”
秋娘是看了叶文心才知道什么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别苑里头的东西已经是她不敢想的了,哪知道到了穗州,看着叶氏留给叶文心的那一些,才知道什么是千宠万娇长大的姑娘。
一箱子一箱子没开封的好东西,屋里头陈设简单,可光是看家什上头的雕花都已经开了眼界,秋娘这才想着要赶紧给女儿攒东西,慢慢置办起来,两年听着还远,也没多少日子了,急赶着凑不出整套,就得一件件慢慢磨细细办。
叶文心那样的是不敢想,可村子里头刘大户家女儿出嫁,桌床凳子总是齐的,这么一套总不难办,挑实用的木头,磨得光亮些,再好好上两道漆,旁的器具办漂亮些,这些个女儿心里自有一本帐,知道她不挑剔这些,却也不能太简薄了。
石头到这会儿才开口:“那人来过了,送了些东西来,是个好的。”明月一看就是石头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从眼睛里都能透出精明相来,他想着又看一看石桂,女儿也精明,嫁给了他,总不至于吃亏,还有个弟弟能替她撑腰。
一面想一面看了看秋娘,不似秋娘,嫁给他没过过好日子,她和顺惯了,还当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哪知道也没能走完。
喜子低了头扒饭,头都不敢抬起来,等说到明月了,才抬起头来,看见石桂面上露出笑意,伸着手摸着银锁上的雕的游鱼,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秋娘笑了:“就是看他待桂花好,知道疼人,我才点头的。”丈母娘看女婿,明月是样样挑不出来不好的,人虽还跳脱些,那也是年轻的缘故,女儿就是从小太老成了些,配这么个活泼正好。
心里已经想到两年之后成了亲,说不准立时就要生孩子,那会儿喜子也还小,没到成家的年纪,明月是当兵的不能天天回来,她正好帮衬着,从生到养,看着孙辈儿长起来。
石桂且不知道秋娘心里已经起了安享晚年的心思,听见他们俩说着嫁娶事,还真有些面红,秋娘心里欢喜,嘴上不停:“金簪子总要打一根,再加一付金耳环,原来还有攒下来的镯子,银的首饰总也不能少,被子八件,四季的床帐枕头一季两套,子孙桶脸盆架。”
村里头福气好的女人家,出嫁的时候都有一套百子千孙帐,能绣上一百零八个不重样的胖娃儿带着嫁出去,到了婆家才有好福气。
秋娘自己嫁的时候东西都薄了,首饰都没几件,可她娘死活非得给她弄顶帐子来,家里实在置办不出,那点钱全用来给哥哥娶媳妇了,还是借了嫂嫂的,娘一直到死都过不去这个坎,觉得女儿命苦没孩子,就是为着用了旧帐子。
秋娘越说越觉得赶不及,这许多东西要预备,别的还罢了,帐子跟嫁衣总得自己做,还有鸳鸯的枕头套,再讲究些的,还得有床罩被面,她们在本地又不认识人,打听一个全福人,托上重礼,给做两双小鞋子,讨个有儿有女的好口彩。
恨不得立时去买了红绸来,想想明月那儿连个长辈也没有,更不能替他操办了,不如一齐办了,嫁女儿娶媳妇都在一个门里,眉间虽是焦急的,可脸上却带着笑,石头爹看看她,不知不觉,他们竟都到了要嫁女儿的年纪了。
石头到这会儿脸上才显出些笑意来:“是要打家具,若是长住在这儿,倒不如就用竹子的,旁的东西多添置些,她往后用着也衬手。”
秋娘嫁过来的时候带了两匹布,一匹给了俞婆子做衣裳,一匹就一直留着,后来就再没功夫给自家做,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拿出去换了钱。
秋娘早已经忘了那匹布,石头却一直记得,知道她想的这么细,是为了自家没有,全补给女儿的,一张口道:“桂花的嫁妆我也得出一半。”
秋娘笑了,若是往日她必要点头,这回却道:“和罗不忙着你,你打听打哪哪儿有全福人。”是正经过得好的全福人,外头只当着有公婆爹娘在堂,又有儿又女,那就算是全福了,秋娘却想挑一个日子过的好的。
石头一口应下来:“哎。”这一口应着,脸上活泛多了,要给女儿张罗嫁妆,再有两年说不准就能抱孙,这么想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酒一多话也多起来,念念叨叨的说起了他如今住在大杂院里。
那样的院子秋娘绿萼住过,石桂听他说到半截又住了口,倒松一口气,怕他说的一时兴起,把俞婆子也说了出来,一家子才刚好些,提起她来,这饭也吃不下去了。
石头果然没再提起,话匣子既开了,慢慢说着也不尴尬了,喜子脸上也带着笑意,松口气伸手去拿芝麻糖吃,石桂也不羞臊,先还怕秋娘一个人唱独角戏总有些难堪,不意她说到办嫁的事儿这么有兴头,石桂最愿意的事儿就是秋娘能打起精神来,她愿意说就听她多说些。
“我也觉着竹子的好,雅致清凉,又不怕泛潮,我从来怕热,在金陵的时候就恨不得睡竹床的。”说着冲石头爹笑:“到时候再让爹给我绑一张凉床,夏天我就睡在院子里。”
秋娘一听就急了:“你这个丫头,当你还是四五岁呢,你这样儿哪个敢娶你回去。”一面发急一面笑,一家子竟也和乐融融的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要走的时候,石桂拿布包了两几个大馒头,又把余下的凉菜都包起来,还有自己做的鞋子,既都说开了,也不必再托肖娘子给,大大方方的把鞋子给了石头爹,还一路送他出门去。
石头爹背着手,手上拎着零零碎碎的东西,腰弯下去竟显出老态来,石桂在门边一直盯了许久,回去就看见喜子在摇头,点一点秋娘的屋门,轻声告诉石桂:“娘哭了。”
石桂也不去掀门帘,把桌上的菜收拾了,鸡吃了半边,鸭子也还有小半只,汤还有许多,夜里正好下面条吃,摸了钱给喜子,叫他去买面条来。
收了桌子洗了碗,再把房前屋后都扫一回,出了满身的大汗,抬头从高高的屋檐底下去看外头的天光,太阳晕开的光圈直灼人眼,石桂一手拎着扫把,听着蝉声,拿井水洒在地上。
浇完了地秋娘还在房里没出来,石桂干脆打开明月那一间,那屋里一时还没收拾过,除开一张床,连帐子都没有,穗州多蚊虫,石桂从自家箱子里捡了一张白纱帐子出来,抖落开来替他系在床架子上。
褥子被子也是她用过的,一床蓝花布的被子,是到了穗州新做的,洗过晒过,打开箱子就有一股子暖烘烘的味儿,开了窗户透着气,在屋角散上石灰粉。
还得再添一张桌子,屋里总得摆上一套茶具,也不知道寻常明月还要用什么,一个柜子摆衣裳,脸盆毛巾架子,他还在看兵书,得预备上文房四宝。
旁的都不急,石桂先取了个竹节杯子来,在里头插上两朵花,紫的红的,生得像是小绣球,一簇簇开得鲜艳,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在屋后成片的长着,清屋子的时候,特意没把这花清掉。
还得裁些巾子来,明月总不能跟她们用一个浴桶,听喜子说他也只有两件替换衣裳,心里算一算他这一个月干工回不来,等他回来,海域图也好了,柜子里头衣裳也裁好了,样样都收拾妥当,让他回来就能住上干净舒服的屋子。
秋娘心里头难受,二十年的情份,说断也断不了,就眼下这样,心里总是难受,听见外头扫院的声音,好半天才收了眼泪出来,知道喜子去买面了,拉了石桂坐下:“咱们明儿就去买绸子,我知道这儿珠子便宜些,娘给你正正经经做一顶珠冠。”
石桂这才露出些羞意来,可比起金子银子,珍珠的还更便宜,穗州因着西人来船,各样宝石本就价贱,纪夫人身上那一颗颗的大珠子还只是寻常物,她原来没想过办喜事的时候要置办些什么,听秋娘说的兴起,竟也期盼起来,便不做珠冠,珠钗也是好的。
母女两个正说着,喜子一身是汗的回来,手上拎着面条,手里还抱了个甜瓜,急急奔向石桂:“我才去叫绿萼姐姐家来,到了门口听见有人闹事。”
绿萼为着避出去,还去了叶文心那儿,石桂一听就怕是俞婆子又去闹了,可看喜子的模样又不像,他急急比划两下:“看着像是乡下农人,一个个都拿着扁担,差点儿打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婆婆约我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差0.1秒就告诉她说我约了妹子们逛街唱K,让她跟先生两个人吃
就差辣么0.1秒,先收到她发来问我蛋糕买了没有要给先生过生日的微信
怀总完美的把这件事忘记了,一干二净
亲娘类,婆媳差点关系破裂,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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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细妹
石桂一听就急了,心口怦怦直跳,还当是叶文心叶文澜的事儿被捅出去了,放下手上的活急急赶过去,连秋娘也急起来,到底在叶家住了这么久,知道出了事怎么能不急。
娘仨锁了门赶过去,喜子跑在最前面,他腿脚本就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石桂秋娘在后头喊都喊不住,石桂快步赶上去,到了地方见沈家府门口围得死死的,喜子都没能□□脚去。
门前七八个壮汉,一个个穿着短打扎着头,脚上穿着草鞋,手上拿着扁担,嘴里叽咕着石桂听不懂的话,围在沈家门前,冲着门里直嚷嚷。
眼看着前门进不去,石桂领着秋娘喜子往后门绕过去,这一片住的都是富户,后头都开了个小门用来送水送柴,石桂一拍门,里头还唬得一跳,石桂叫了一声阿珍娘,里头这才开了门,放她们进去。
叶文心并不在家,绿萼也不在,外头这么个闹法,石桂拉了阿珍娘问,阿珍娘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就呆在门口不走了,嘴里不住叫骂,朱阿生去报了官,官府却迟迟没一人。
叶文心只怕还不知道,阿珍娘守在门口,叶文澜宋荫堂去了西人街,宅院看着大,里头却只有阿珍娘跟朱阿生两个人,阿珍还到饭铺去上了,朱阿生守在门边,那些人一时不敢进来,却吵嚷个不休,连邻居都探头探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