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娘想着井台,我都没想着这个,还有虫蚁,蛀了木头可不得了,是得请人来好好看看,穗州多雨,真个生了虫子,咱们可不能买。”两个一唱一和,当着宝芝爹的面,对那个卖房的经济挑了许多刺出来。

那房主人本来给的最低价就是一百二十两,压一压再抬一抬,从一百五十两压到一百二十八,经济写了契书,石桂拿过去看,这才晓得她识字,石桂道:“咱们先付定钱,房钱分两笔还清。”

秋娘一听又担忧起来,怕一时之间拿不出这许多,原来在兰溪,一年到头的辛苦,也就只赚四五两银子,一气儿要拿出百来两,心口怦怦直跳。

石桂到签契了,拉了秋娘签,秋娘缩手缩脚,怎么也按不下手印子:“这是你的屋,我怎么能按手印。”

石桂拉了她:“父母在堂无私产。”话是这么说的,可底下办事却不一样,喜子没成年,她又是女儿家,怕就怕俞婆子来闹。

秋娘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手印按上去了,心还在抖,拉了石桂:“咱们这钱可付得出来?”石桂拍一拍她:“这算什么,咱们还要办更大的事呢。”

第319章 炸肉

秋娘总有些惴惴,想着这几天收来的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一气儿摸出这许多钱来,饭铺还能不能周转。

帐目都是石桂算的,支出也全是从帐上走,生意天天都有的做,加起来一天总能卖掉四五百份饭,秋娘大概知道是赚了钱的,却不知道到底赚了多少。

虽是立了契,可后头房契送到官府去立案,要是付不出来,前面给的定钱也不退了,到底是一百来两银子,凑不出钱来可怎办。

头回办了这样的大事,秋娘这会儿心口还在跳,石桂挽着秋娘安抚她:“我早算过了,勉强也拿得出来,只咱们往后得过得紧巴些,只是房子要修,家具要买,我还得张罗饭铺的事儿,实有些忙不过。”

饭铺里头多了一个烧灶的,秋娘的活计一下子少了大半,既要买屋置房子,她不等着石桂说立时道:“怎么能叫你这么两头跑,我来就是了,有些事儿,你也不懂。”

秋娘难得说这话,她在见到石桂之前,石桂在她心里还是离开石家的模样,细细的瘦瘦的,抱在怀里也没多少肉,因着受了灾没吃的,脸也黄头发也黄,看着就是一付没长成的可怜模样,为着一家子卖了去当丫头,秋娘那几天夜夜睡不着,眼泪就没有干的时候。

后来采茶织布养蚕桑,天天忙到三更,纺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就从没断过,俞婆子再骂她,她也不肯把钱全拿出来,这些是要攒着赎女儿的。

也就是心里想着石桂,只当她在宋家受着诸多苦楚,哪一个当丫头的不受打骂,镇上富户的丫头,吃口油星子还被人拿藤条打,女儿这样瘦弱,能经得住几下。

自卖了女儿,便听不得丫头被打的事儿,耳朵里钻进一句来,都能心惊肉跳上半天,秋娘被卖,找不到儿子差点儿病死,可一想到石桂,咬牙又撑了起来。

家里要是一个人都没了,她就一辈子都是个奴了,往后再嫁一个奴才,生的孩子也全是奴籍。心里想着这些才又活了下来,念念不忘还有个女儿要她去搭救,丈夫不知在何处,婆婆又办了这样的事,女儿除了指望她,再没有别的希望了。

等见着女儿,她竟过得不错,还识了字学了算帐,从她嘴里更是没听过什么挨打受罚的事儿,儿子回来了,女儿还能干,把她手上一事儿都接过去,她也确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可这会儿石桂把打理房子的事儿交给她,她也确是高兴的,多少年没能做过主了,还是跟绿萼两个摆摊的日子过的自在。

石桂说交给了秋娘,就真的全交给了她,房子的事儿一概不再过问了,等秋娘问她了,她才说上两句,还提了一堆,说想在院子里头扎个秋千架,两边种些花树,她的屋里还得有张书桌,最好能有一排书架:“什么材料的倒不要紧,竹的也成,竹子的还更便宜些。”

一套竹家具,又便宜又清凉,总归穗州冬天也不冷,就用竹床竹桌竹椅子,到原来那个买竹碗的老板那儿订,还能饶上几个钱。

秋娘皱了眉头,怎么想都不够,石桂抿了嘴儿笑,把这事儿给了秋娘,铺子里头一时没有要忙的,她竟能坐下来,拿针扎上一朵花。

许久不动,手都生了,真个闲下来,还得练字画画,再不济也能教一教喜子,秋娘看着女儿坐在床边上歇着,心里害怕钱不够,那就得更多卖些,只当是女儿觉着生意好便不担心了。

她试探着开了口:“要么,咱们那一天裹些粽子,做些糖糕,那天看龙船下水,吃饭的人只怕少,吃点心的人倒多。”

石桂手上拿着绣花绷子,一只手捻着针,一只手捏着竹边,把笑意藏住了:“我竟没想着,船上也不要饭了,说书的只怕也得歇着,还是娘支过摊儿,要不然咱们刚买了房子就砸了一天的生意。

夸得秋娘脸红,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在宋家哪里瞧得见什么节庆,就是这节里年里生意好做呢,天儿这样热咱们多煮些酸梅汤五花茶,再问问王娘子有什么点心好做,粉粿小粽子都做些。”

石桂想得一回:“可那碗太沉了,那天人又这许多,要是不还回来,咱们可不亏了。”其实她想的是去卖小炸肉丸子,十个一包卖八文钱,十五个一包卖十文钱,早就跟竹店老板说了,竹签子头全磨平了,比牙签子长些,她买了两大包。

丸子做的鸽蛋那么大,现炸了推出去卖,再配上些酸汤,前面一辆车在卖,后头立时现炸,不信生意不好,虽比卖饭利薄,可却能卖得更多,早早就和猪肉店的老板定下了猪肉。

秋娘倒想了法子出来:“买些粽子子叶,再不济宽竹叶也成,夏日里卖冰雪小圆子的,就拿这个盛。”

石桂笑盈盈答应了,跟着又叫起来:“这下坏了,我忘记了这茬,猪肉都订下了,这会儿要退可退不得了。”

猪肉铺子也得去乡下收猪来,石桂要的多,行情又稳,他是隔着两天前就去收了猪的,这会儿说不要肉了,哪里退得掉。

秋娘脸上也有了难色,又怪着自家:“我早想着了,早就该同你说了,偏偏丢过脑去就忘了。”这样热的天,猪肉是放不住的,端阳节龙船下水,码头上的节庆总有三日,沉在井水里也存不住三天,石桂还一气儿定了这许多。

石桂看秋娘真的难住了,便问她:“娘原来卖馄饨,可看见有些什么肉点心卖了?”街面上炸这个的不多,到底费油,没有节庆也卖不出这许多去,一锅的油可不就废了,可端阳节庆又不一样,推着车子走一圈,多少份都能卖得掉。

秋娘这下想起来了:“就是你跟你弟弟爱吃的那个,酥炸小肉丸子,这许多猪肉,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开一个油锅,把肉都切了拌了,一勺子一个下锅去炸,又方便又快,石桂买的那些猪肉,都给炸了,就算卖不掉,还能回锅做酱肉丸子。

秋娘一连出了两个主意,脸上笑意都更盛了,石桂当着她的面松一口气:“这下可好了,这些肉也不算砸在手里了。”

下午两个往饭铺去,便把秋娘的主意说了,王娘子张三娘两个自然只有赞的,连绿萼都笑:“干娘到底是出过摊的。”

秋娘满面都是红晕,她叫俞婆子欺压惯了,有别个作主,自己是不肯开口的,可能出出主意,还是好主意,心里自然高兴。

石桂看了越发觉得这法子有效,一个个顺从的都是自己没当家作主拿过主意的,真的有钱有能为了,哪里还能任人磨搓。

秋娘这会儿才作了一回主,等把屋子张罗好了,再管着饭铺的生意,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时候,哪一个还能在她跟前把她踩到泥地里去。

石桂深吸一口气,就怕时间来不及,吕先的书传得广,石头爹就是再慢,也该来了,最好是能再晚些,到秋娘心里的主意正了,母女俩再谈这事儿。

经得这一遭,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她白担心的,秋娘绿萼两个点子是不如她多,可没了她,也能把饭铺支起来。

石桂要去跑印厂,让秋娘照看着,秋娘这回声儿都高了:“你去罢,这儿有我呢,万不会出错的。”跟王娘子两个商量起肉丸子做什么味儿的好。

一样是开了油锅了,就不想浪费,有肉的再做些素的也一样,可惜这时节没有莲藕,若不然做炸藕片,还能卖得更贵些。

石桂出门的时候冲着绿萼使个眼色,绿萼冲她点点头,送了她出来,石桂拉着绿萼:“万不能让娘去码头,我在想法子呢。”

绿萼点点头:“我省得,不会叫她知道的。”说着又担忧起来,她也愁的半夜都没睡着觉,石桂是知道的多,绿萼是看的多,人牙子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什么惨事一日不演上三回,似秋娘这样的,被婆婆欺负的多了去,还有儿子卖了老娘的。

子卖母是大罪,可那些母亲却都甘愿,日子过不下去了,还想着儿子得吃得喝,干脆卖了自己,拿了钱给儿子或是还债或是过活。

秋娘不说,绿萼也能猜得出,原来她的日子到底是有多难过:“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瞒着,真个找到家门边怎么办?”

石桂知道时间不多,这才越发要紧,可这事儿偏偏急不来,让秋娘慢慢当家作主,再给她下一剂狠药。

她戴了斗笠往印厂去,才出了小巷子就碰上了明月,他休息两日,后头过节都不歇着,明儿龙船下水就是他们水军营的人驶船,先摆上两个船阵,大船驶出去,再下小艇赛船,到夜里还要放烟火。

明月特意来告诉石桂他那艘船是二号,上头挂的是黄色龙旗:“到时候你肯定能看得见我,我是在前头打鼓的。”一面说一面扬了扬他的膀子肉。

石桂扑哧笑出来,她正想回去叫上朱阿生,刻印版她一个人也拿不动,有明月跟着便不怕了,明月吐吐吞吞许久,石桂觉得古怪,侧脸看向他:“这是怎么了?吃饭噎着了?”

明月咳嗽一声清清喉咙:“你,你把那镯子的当票给我罢,没当票铺子里不让我赎。”

第320章 大哥

镯子是三个月的活当,到了期不去赎,就成了死当,就是再拿着银子去,也赎不出来了,当铺里的或卖了或打了,都同原主不相干。

石桂是预备着去赎出来的,三个月手上怎么也有钱了,可她不想让明月替她赎,明月已经补贴了许多银子,虽说是入伙,一时也没钱给他,更不能收让他去赎镯子了。

“作甚赎它,我又用不着。”石桂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手上连个银镯子都不戴,衣裳也还是哪几件,又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手上挂这么沉的镯子,走在路上都慌得很,办起事来也不方便。

“姑娘家的东西,落进当铺里总不好。”明月原来不懂,金银之物又不会坏,拿出去周转了,再赎回来就是。

他没地儿落脚,休沐的时候就睡在吴千户家的客房里,下人多了口也杂,似他这样的也不是一个,只他呆在吴千户家总是拘束,也只晚上落个脚。

偶尔去厨房拿吃的,还得赔笑脸补银钱,吃面的时候听了一耳朵,说甚个姑娘家的东西怎么能说找不见就找不见了,且得好好收着,戴的玩的,都是经过手的,更不能让外头人碰了。

明月没心思去问宅里丢了什么,先想到石桂那只金镯子,扒拉了一回面,赶紧回了屋,他手上没数,可天天在军营里头操练,也确是没有花钱的地方,连酒铺肉铺都没有,到哪儿买着吃喝,发了钱就往荷包里塞,别个都笑话他,说他在攒老婆本。

上回全给了石桂,现下还真没钱,先把当票要来了,再想法子去赎,哪知道他说了这一句,石桂却笑了:“那是原来在宋家得的赏,老婆子手上撸下来的,我可没上过手。”

一听是老婆子用过的,石桂还没上过手,明月立时松一口气,脸上又有了笑影,把那镯子抛过脑后去了:“那成,你的东西可别当了。”

石桂笑起来:“你打哪儿听来的这些个教条。”

“可不是你说的,吴家姑娘的衣裳都不能当。”明月瞪了眼儿,他一个跑了江湖再当兵的,哪里知道这些,若不是听石桂说上一回,他也没摆上心里,再多听这么一耳朵,立时想起好石桂的金镯子来。

“我跟吴家姑娘怎么能一样,她是千户家里的千金,若是怠慢了别个容易挑你的错处,这些事我才不计较。”石桂也知道他暂时住在吴千户家里,明月虽不说,可她也能想着这有多不方便,宅门里头踩低拜高时时都有,何况明月还是个大头兵呢。

明月撑了手:“我又不往后头去,能有什么怠慢的,我也是回去落个脚。”在吴家总是浑身不自在,吴大人待他确是好的,可明月好动,走在哪儿都有人看,呆在屋里又呆不住,干脆就天天在街上转,如今石桂来了,他也有地方呆。

石桂听着果然他在吴家受拘束,想一回道:“才刚签了契买屋,一时拿不出钱来付你那二成,要么,拿房租抵了?”

明月一旬里就回来一日,院子里头有六间屋,一人一间屋也才四间,空出来的两间也没多少东西好堆,不如空一间给明月,让他有个能自在睡一夜的地方。

明月先是一怔,跟着又满面通红,搓了手不知往哪儿放,眼睛不住去瞥石桂的脸色,看着她说得寻常,当真是租房子的样儿,可到底是住一个院里,从睁开眼儿到闭上眼,都能看见她。

石桂半晌都等不到他回应,侧脸看他,见他咧着嘴笑,脑袋一晃一晃的,一付晕陶隐的模样,转回脸来,五月里拂面而过的风都是烫热的,热的她面上发烧,嘴角也勾了起来。

印版刻字看着一块不大,再加上木架子,长刷子,拎在手里沉得很,得亏有明月跟着,石桂一个是怎么也抱不动的。

付了印版余下的钱,石桂就真的没余钱了,还得买些纸印单子,只这会儿不急,端阳三天且有得赚,石桂看着不再烦恼,明月却还有些担心:“你爹真个找了来,你怎办?”

他想问的是真个带着俞婆子找了来要怎办,石桂笑一笑:“看我娘预备怎么办。”想了几天,还是决定让秋娘自己做决定,到底是烦心事,不愿意再多谈,眉间轻轻拧起来。

明月默不则声,两个在闹市里走了一条街,他这才开了口:“我从来没想要是我娘不改嫁会怎么着,反正她已经改嫁了。”

石桂想到生意脑子里头条条目目很是清爽,想到这些就缠成一团理不出头绪,她不愿意看着秋娘再伏低作小过小媳妇的日子,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让秋娘立起来,可要是经了她的手,两个合离了呢?

石桂为这个挂心了几天,眼前事儿这么多,再不能想这些没用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叹出一口浊气,收拾过心绪,兴兴头头的问明月:“你那艘龙船大不大?明儿喜子学里也放假,我带他去看龙船。”

明月也高兴起来:“我那艘是领头,你在码头看见五色里头的朱色就是,挂黄旗画黑龙,明儿听我的鼓声,这回的鼓上都能站三四个人呢。”

“那要不要我给你留饭,你们出海去又要赛小艇,吃饭怎么办?”石桂怕他吃不饱,喜子的吃法石桂是见识过了,桌上有几个菜都能光盘,半年蹿了两蹿,秋娘给他做的裤子都放了两回了,打鼓是力气活,明月更得吃饱了,要不然怎么有力气。

“咱带干粮,轮换着吃。”要带汤带饭也不能够,石桂怕他光吃干粮不饱:“要么我给你带些肉饼肉包子,再带一竹筒的凉茶,明儿天必是热的。”

两个走过针线铺子,门前架起竹杆,一排排挂着彩缕丝绳豆娘,石桂看见这个,才哎哟一声,光想着忙生意,倒把这个给忘了,都要过节了,秋娘绿萼头上还没戴豆娘呢,赶紧挑上几个,又给喜子买了长命缕。

人人都有,自然落不下明月,明月伸了胳膊,让她给系在腕子上,石桂嗔他一眼,明月嚷起来:“我两只手腾不开。”

才还一只手拎着刻版呢,站在摊子前,就赶紧拿两只手给抱住了,理直气壮的伸着胳膊,让石桂给他系,他腕子粗,一根堪堪系得住,石桂低了头,两只手捻着细绳,指尖磨着他的腕子,半晌才打了两个结:“这个不牢,得再长些才成。”

明月眼睛都不敢看她,盯着那一排排红的绿的纱裹的八宝群花出神,随口接上一句:“牢,牢得很。”指点了摊主,反正不急着赎镯子了,买了一堆纱花,还是石桂急了:“明岁还有新的呢,买这许多做甚。”

挑了四五个,买回去当花戴,那摊主人笑呵呵的:“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看。”还送了一朵细绒花。

石桂头上一根细簪子,插上一朵八宝群花,看着倒跟街上走的姑娘没发别了,说定了明儿去码头看他赛艇,明月一时不想回去,想一回道:“这时候了,喜子还没下学?”

石桂不疑有它,算一算是该下学了,带着明月往私塾去,又怕他手上拎着太沉,明月轻松换了个手:“这有什么沉的。”

反正绳子已经系上了,也不能解开了,笑眯眯的跟在石桂身边,到了青书巷子,走到门前里头打了铜铃,喜子走在头一个,昂首挺胸的走出来。

他身后竟跟着一票小学童,喜子年纪大,学的却少,才刚进去的时候确是被人笑话过,可等他课间打过一套拳,就再没哪个敢笑他了,学堂里的还论排位,把他排在头一个。

石桂没成想喜子还成了小老大,她张口结舌,明月却在一边笑起来,他拿喜子当弟弟,教他打了拳又当他是小徒弟,小徒弟成了老大,心里怎么不高兴。

有人替他拿书袋,有人替他拿着竹筒杯,喜子揽了个个子最矮的,一众人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石桂急急跟上前,明月一看这架势就是要打架了,怕她担心:“你在这儿等着,我看看这几个干什么去。”

石桂盯他一眼,他立时抬手:“我保证不出乱子,他都快半大了,你上去,可不丢脸。”这上头喜子跟明月像极了,都要脸面,她还真不能当着这些个小学生把他叫过来,明月是个大哥模样,又不同,催了他快去。

有明月在,起码不会吃亏,石桂在馄饨摊子上头坐着等他们,喝了一杯五花茶,还没等到,才要立起来去找,明月勾着喜子的肩回来了,喜子脸上得意洋洋,看见石桂还有些心虚,明月拍拍他的背:“你想吃甚?我全请了。”

这才告诉石桂,喜子的同坐是个整个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家里头贩生丝,略有些钱,回回过桥上学都被人截下来,也是一间书院的,看他早上吃糖藕炸鱼心里眼热不过,掏他的书袋抢零钱。

喜子是书院里的大哥,怎能坐视不理,知道这事儿领着一群人去,单挑那个个子最大的,两拳头把人家打趴下了,石桂一听倒抽一口冷气:“你真把人给打了?”

喜子兀自得意:“他看着壮,一拳头都受不住,看他往后还敢欺负人!”

石桂扫一眼明月,明月叫了许多吃食,全是给喜子的,拍拍他的脑袋:“小子成啊,他们叫你一声大哥,也不算白叫了了。”

第321章 约定

明月喜子两个这么得意,石桂连嘴都张不开了,总不能当街训斥他,看他热出一头汗来,让摊主再加杯甘草冰雪水,喜子端起来就喝,石桂还按一按他手:“慢着些,仔细胃疼。”

喜子笑嘻嘻的捧着喝起来,石桂便问明月:“打得怎么样?若是破了鼻掉了牙,只怕得来闹呢。”这点年纪就劫财,家里的大人只怕不好相于。

明月摆摆手:“我都料理了,你别担心这个,我跟喜子也说了,这是最后一回。”一拳头打趴了这几条街最厉害的,往后还有哪个能来找他的麻烦。

明月等着喜子打了两拳,这才跳出来,装模作样训斥了他一番,说他是个有师承的,习武之人怎么能欺凌弱小,给喜子头上顶了两顶高帽,还说要带他回去罚他。

几个孩子里头最大的就是那个抢钱的,比喜子还大些,寻常无事可做,纠结着同他一样的街面混混,专在几间书院私塾边上捡那衣裳料子好,生得白胖胖的孩子下手。

喜子这样的,又黑又瘦,一看就不是手上有钞家里富裕的,这才没往他跟前出手,这一片书院里也有些富家孩子,被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那几个成天在这些地方打转,这些孩子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没正经人管教,年长的见着总觉得还是孩子,倒把他们放过了,去欺压比他们更小的,还是头一回栽在人手里。

石桂听了不安,明月却笑起来:“不打紧,只喜子一个许还来寻他的仇,有了我又有了个师承,就不敢伸这个手了。”

石桂皱着眉头点点头,喜子也知道让姐姐担心了,先还得意洋洋的,这会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坐着,把炸糕糖水吃了,拎着他的布包跟石桂回去。

明月自打石桂说了租屋,就一门心思要跟她们住在一起,这一回去又得回吴千户那儿,便有些长吁短叹的,又问石桂:“定的那屋子钱可足?我这儿还有些银子。”

石桂不肯再拿他的钱:“我同你说笑呢,哪里真要你的租钱,还欠着你的分成没给,我都算了帐的,等房子店铺都稳当了,这些钱你也想想怎么用。”

还能怎么用,不就是老婆本么,明月街上搂些钱还成,真让他正经想个营生也没那些主意,都是给了她的,怎么还能要回来。

他才要张口,又顿住了,答道:“我有主意。”这会儿买的房子是给秋娘喜子住的,难道往后他讨媳妇还住在石家不成,自然也得买屋子,宽敞些大些,让石桂住着舒服些。

这么一想,他那些钱也不知道够不够,花轿酒席都要办,还有聘礼行头呢,明月这么一想,才知道这会儿自己什么也没有,没房没聘礼,皱着眉头思量起来,这点子军饷,还不如石桂一天赚头多,挠了脸儿出神。

石桂哪里知道他已经想到这些,领着喜子去饭铺:“你这身力气要是没地儿用,就去推车,家里本来要雇工,看你还敢不敢了。”手指头戳戳他的脑门,心里也确是有了别的计较,秋娘的心思不好猜测,喜子跟着明月这些年再不愿意受人欺负了,也看不得别人受欺负,要是他知道原来秋娘的日子不好过,会有个什么打算呢。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喜子明月两个到了店里就推着饭车出去了,绿萼跟在后头收钱,石桂见没人了,把喜子打架的事儿告诉了秋娘。

“他怕是原来受过欺负,练了拳头才有这么个念头,看不得别个欺凌弱小,想头是好的,可怕他左了性子。”一论起儿女的事儿来,秋娘最认真不过,听见喜子打架先是一惊,跟着又红了眼圈。

身上多少伤,当娘的怎么能不知道,反劝起女儿来:“你也别太严厉了,他原来受了苦楚,总比欺负别要强。”说完了又怕别人找上门来,听见明月出面了,这才放下心来,秋娘还是怕母女几个受人欺负,有个明月在,就是家里有帮衬的人,上门寻事也得先掂量掂量。

“你弟弟是看着我们俩没支撑,等他大些,顶门立户的人就是他了,这才要强些,这孩子心善,逞凶斗狠是再不会的,等我夜里再说他一回。”知子如母,喜子什么样,秋娘心里明白,原来还怕这个儿子太软弱,跟他爹一样,如今看来跟着明月,倒把性子给改了。

秋娘说完了儿子,又说起房子来,她不会写字,就让绿萼代笔,绿萼识的字也有限,写半个字丢半个字,也勉强把房子里要用的东西给写下来了,拿了给石桂看:“要找个补瓦的,还得通井,旁的咱们自己就能办了。”

秋娘趁着午歇出去的,竟把价问了来,石桂有些吃惊:“娘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报价?”秋娘笑起来:“哪里还用打听,我问了张三娘,又敲了邻居的门,倒有人肯帮忙的,隔壁一家子姓肖,知道咱们要补瓦淘井,都不要银子。”

石桂眨眨眼儿,秋娘又笑起来,拍拍她的手:“肖家娘子也想来饭铺帮忙呢。”织补鱼网怎么比这个赚钱。

石桂不意秋娘肯问会问,连她都没想起招收邻居来,要是真的做大了,肖家人还真能来帮忙:“还是娘有法子,要是我又得去寻中人,还得付一笔中人钱了。”

淘井补瓦跟买房不同,街上找的人也成,这么一想还不如找邻居,秋娘已经跟肖娘子说定了,看过屋子就能上工,把窗户一齐补了,也不是真的不给钱,别个说得这一句,就是情份,指望着秋娘往后能招她的工。

石桂这才把明月要租屋的事儿告诉了秋娘:“他在吴大人那儿住着拘束,吃饭也不能放开来吃,一旬也不过回来一日。”

秋娘听了就皱了眉头:“哪里能收他的钱,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再给他住的好些也是应当的。”

说完了又看看女儿,有些吃不准她的性子,她一直没点头,可若是不答应怎么又肯让人登堂入室,张不开嘴去问,看她的眼神便有些小心翼翼。

石桂盘了一回中午的帐,抬头看见秋娘吞吞吐吐看着她,心里咯噔一下,还当她是去了码头听了书,或是绿萼露了什么消息出来,扯着嘴角道:“娘怎么了?”

秋娘拉张椅子坐到石桂身边:“你跟娘说一说,你心里是不是肯了?”

石桂心头一松,跟着又面色微红:“此时说这些,还太早了。”

“怎么还早,早就不早了。”女儿这个年纪,在兰溪都已经是老姑娘了,虽则知道丫头们都晚嫁,穗州女儿也没早七早八就嫁出去的,可也该挑起来,有了人选也不怕后头抓瞎。

秋娘叹一口气:“你若是村里头,似他那样就已经百里挑一的人了,你若是再挑捡,后头可再难有这么好的。”

石桂搁下笔,难得偎在秋娘身边,两只手勾着她的胳膊:“我知道娘担心什么,我原来看他…就是个活猴。”说着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如今我看他是不同了,可家里事还没安定,真安定了再作打算。”

两个人都还没定下,明月还想往上升,他只当个小旗怎么也不足,石桂的饭铺刚刚立住脚,这时候说亲成,还不是时候。

心口微跳,掌心出汗,握一把汗涔涔,外头热风一吹进来,心口都有些热,回回见他,回回不同,这一笔越描越重,真说要娶要嫁,又还差些火候。

秋娘听她这么说,倒放了心:“这样也好,我看那孩子不如你沉稳,这会儿还有些孩子气,你们俩要是真有这主意,不如说开了,过两年经了事儿,自然就好了。”

母女两个说话,门半掩着,明月就站在门前,夜色掩去半个影子,听的心头狂跳,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掐了自己一把,还不能叫出声来,又怕喘气声太大,把里头人给惊起来了。

他想往里去,又一步步往后退,他情知有这么一天的,银锁她没退,那就是有挂起来的一天,等着就是,再不济等得时候长些,听见她亲口认了,乐得轻悄悄出门去,恨不得翻两个筋斗。

门梢一动,石桂在里头听见了,出得门去看一眼,正看见明月站在门前手舞足蹈,她一下子咬住唇,知道他必是听见了,又是想笑又板着脸:“你干什么呢。”

明月立时缩了手,人站得直挺挺的,吱吱唔唔道:“没,没干什么。”明明有一肚皮的话要说,告诉她等上两年也好,两年他怎么也是个总旗了,到时候讨媳妇要好看的多,才要张嘴又把话咽下去,半天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天上月亮在云头上露了半个尖儿,这一片抬头看过去就是妈祖庙,明儿是端阳节,海里要下龙船,妈祖庙的香火铜炉火烧得极旺,远远看过去都能看见点点烛光。

海面上这会儿还有船只夜航,船头点着灯,连着几个大晴天,星星挂得满天都是,夜风吹落了几朵蓝花楹,石桂看他不说了,想开口的也给咽了,两个就站在门前,看着一片暗幽幽的海上夜航船的灯一闪一烁,扑面一股子咸腥味儿,却把白日里的暑热都吹散了。

石桂手心了不湿了,面上也不红了,站定了看一回船灯星火,轻声道:“买房子的钱,我跟你一人出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