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河长,通四方。”蓬外传来清亮的歌声,橹声阵阵,船桨声声,看来这是在水上。
“河上有郎放声唱,岸上有女寄衷肠。九陌正芬芳,少年青衣郎。自从君去后,空对罗纱帐。谁为传书于,表妾祝三光。”
悠悠民歌,闺怨浓长。感觉到唇上的干裂,不禁舔了舔嘴唇。清了清嗓子,猛地查觉自己发不出声响。长大嘴巴,试图轻哼,唇瓣只能感到轻轻的气息,却未能言语。心中大惊,拼命扯动喉咙。半晌,合上嘴巴,愣愣地看着船篷。
哑了,真的,哑了。
闭上眼,抿住唇,心中一片悲凉。半晌,睁开朦胧的泪眼,偏头寻找娘亲。油黄色的篷布透着混浊的微光,仰头一瞧,身前是一个四脚小桌,桌上有一盏暗色油灯。偏过头去,只见身侧放着两个扁扁的包袱,里面似乎没有什么物件。
船帘撩起,灿烂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相公,晴儿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耳际,感觉到身体被轻轻抱起。强睁双目,眼前白亮。待视力恢复,才看清了眼前人。头裹蓝花布,身著粗布衣,眉似细草叶,面若十五月,普普通通的一个中年妇人。
晴儿?在说我吗?这又是唱的哪出?眯起眼睛,探究地望着她,只见这妇人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轻轻开口:“乖~”她指尖重重地划在我的脸颊上,剌剌生疼。
急急地用眼神询问:乖?若是不乖呢?你是何人,我娘呢?这是哪里?要去何方?
她一转眼眸,盯着布帘,不再打理我。
“咚。”一声闷响,船身一颤,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娘子,到岸了,抱着晴儿出来见见阳光吧。”粗糙的大手掀开布帘,一张方正微黑的国字脸出现在舱外,又是一个让人过目就忘的面孔。
身不由己,软软地被那女人抱着,出了船舱。只见那名青衣男子站在青色的石板上,将十几个铜板放在船翁的掌中,弓了弓手,笑得憨厚:“多谢老伯,这是船资,请收下。”
虚起眼睛,望了望微斜的太阳。偏头一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喧闹的码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灰色布衣,瞧了瞧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船歌,看来身后那条安静宽阔的河流便是酹河了。
听娘说,这片广袤的大陆上一共有三条大河:其中最长的便是通流荆、翼、雍、幽的乐水;其次就是流经荆、青、梁的赤江;最短的便是眼前的酹河。而这三条母亲河的源头都是处于大陆中心高原的荆国,这也是荆国虽小却仍能在五个大国里求生的关键所在。
跟着人流,慢慢前行,不久便看到一座青灰色的城门。城墙上印着两个黑色的楷字:边城。
突然人流停滞,我瞪大眼睛看向前方,只见城门口排成了一字形长队,不知何事?此时却感到这个女人身体微僵,我微皱眉头迷惑地抬望。只见她和青衣男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眼珠微转,冷冷地看着我,手上的力道越发紧了。
队伍慢慢前移,好似缓缓流动的酹河。离城门越发近了,隐隐地听到粗鲁的呵斥声:“过吧,下一个!”城卫似乎在检查着什么,难道是在搜寻我和娘?兴奋地瞪大眼睛,这下有指望了!
“下一个!”青衣男子搂住抱着我的女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名穿着赭红色兵服的城卫拿着一张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女人和我,撇了撇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一个!”
我猛地一咬下唇,泪水陡然滑下,撑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城卫:不要放他们过去,请救救我。
那女人发力扣住我的身体,目光狠戾,似在威胁。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我疯狂地摇动颈部,散乱的发丝贴在脸颊上,仰着头凄凄地看向赭衣城卫。
“慢着!”那名大胡子卫兵腆着肚子,拦在两人面前,重新拿出图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下。瞪大眼睛,厉声问道:“这个小女孩是你的什么人?”
青衣男子轻柔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慢慢解释道:“在下唐中,携妻女去乾州探亲。结果坐船的时候小女一时顽皮,落入江中,患上了风寒,受到了惊吓。”
我含着眼泪,悲愤地摇头,灼灼地看着那位胡子大叔,有苦难言:不是这样的,不要相信他!
“晴儿?晴儿!孩子,你没事吧,别吓娘啊!”那女人扳过我的身体,按住我的后脑,一把将我按进她的怀里,“相公!相公!这可怎么办啊?55555555555,我可怜的女儿啊。”说着,还低低地抽泣起来。我试图转动身子,怎奈躯体僵硬,唯一可以活动的颈脖也被她死死扣住。
“这孩子,是哑巴?”城卫的声音有些低沉。
“是。”那男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过吧,进了城找家医馆,这种小儿惊还是能治的。”
“多谢。”被紧按在女人的胸上,牙齿紧咬下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口腔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心中惨然。
过了好久,后脑的那个力道才撤去。吸了吸鼻子,抬起朦胧的泪眼,狠狠地瞪着两人。
“三哥,这个孩子倒是个硬骨头。”蓝花女人一卷袖口笑眯眯地帮我擦了擦嘴唇。
青衣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冷哼一声:“到了乾州,这孩子就和我们没关系了。十九,你别和她太亲了。”
亲?这叫亲?!我白了他一眼,偏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不似幽国繁都的绮丽精巧,这里青砖灰瓦的建筑很是朴素。凝神倾听,街市上传来一声声清脆爽朗的吆喝,全不似繁都方言的轻软甜糯。看来诚如其名,边城,应该是幽国的边塞了。
感觉到那名叫十九的女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前方。一串黄色的灯笼高挂在石柱上,灯笼壁上写着三个扁扁的隶书:小客栈。
我转了转头,无意间发现青衣男子嘴角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身体贴着十九的胸部,感觉到她微微地舒了一口气。这间小客栈,难道是他们的地盘。他们,又是何人?
一名穿着土黄色粗布衣的小二站在门口,殷勤地招呼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唐中淡淡开口。
“几间房?什么房?”小二搓着手,将二人引进大厅。
“一间房,地字房。窗外见树,屋内宽敞。”
“好嘞!”小二一调嗓子,高声唱和道,“掌柜,三人住店,一间地字房!”
被抱入二楼最西端的一个房间,十九将我扔在床上。一挥手,帷幔滑落,挡住了我的视线。只听得呀的一声,门被轻轻合上。
“小蒿子见过堂主。”这是那位小二的声音。看来,这里真的是他们的地方。
“老六他们来过了吗?”唐中的声音低低沉沉,显得很有威严。
“六爷和十一姑娘前天已经顺利过境了。”
凳子嘎嘎的磨地声响起,十九轻轻地叹了口气:“三哥,到底是走旱路快啊。”
“不急,离交货的时间还有三天。”听到咚咚的倒水声,我不由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渴。
“小蒿子,车马都准备好了吗?”
“回堂主的话,昨儿就准备好了,今夜便可动身。乾州那边也都招呼过了,到了就有人来接应。”
竟然在幽国境内设下了多个暗哨,看来,真是个不小的组织啊。细细一想,肯定是那炉香有问题。红罗走前不露声色把门窗关好,就是想发挥群芳髓的药效。如此说来,这一切便是是淑妃的奸计。
可是,这群人又是谁?他们究竟是官?是匪?还是兵?乾州又是哪里?为什么冒了那么大的风险,要把我绑了去?还有,娘亲究竟在不在他们手里?
越想越乱,不得其解。这一切肯定是阴谋,阴了我,想谋谁?脑中千条线索纠缠在一起,静下心来,细细思量,抽丝剥茧,眼看就要接近答案。床幔被突然拉开,思路被打断了。
“小丫头,饿了吧。”十九笑眯眯地看着我,一伸手将我抱起。
额头抵在她的下巴上,感觉到她面部的皮肤干干的、涩涩的,有些奇怪。眯着眼睛,抬起头,突然发现她的下颚有一个隐隐的分际线,难道她易了容?眼皮跳动,咽了一口口水:看来,他们是江湖中人。
待我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却发现已经来到了客栈的一楼大厅里。十九抱着我慢悠悠地坐下,貌似宠溺地点了点我的唇,向店里的伙计招了招手:“小二,来壶茶。”
“好嘞~”
“三哥,你看晴儿的嘴巴都干了。”十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轻声软语地说道,“晚上来点面食吧,既便宜又抵饱。”
“好,就依娘子的。”唐中一扫刚才的阴沉冷然,笑容和煦,温情款款,“伙计,来三碗干拌面。”
“得,您稍等。”
被灌了一杯茶,喂了一碗面,感觉到肚子里实沉了许多,精神也好了些。舔了舔嘴巴,开始打量了周围。天幕渐暗,客栈外的灯笼不知何时已被点亮,大厅里人流往来,很是热闹。如何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展开自救?要知道,过了今夜,上了马车,怕是再难逃脱了。一闭眼,拧起眉,开始晃头。
十九捏着我的下巴,指尖加力,声音却格外轻柔:“怎么了?”
我嘟着嘴,唇瓣微张,无声地说出三个字:肚子疼。
十九眯起眼睛,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了好一阵。半晌,抬眼看了看唐中:“三哥?”
他面笑眼不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十九:“去吧,娘子可要照顾好晴儿啊。”
“放心~”十九淡淡一笑,抱起我就往厅后走。
站在茅房外,屋檐上挂着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亮。趴在十九的肩头,确信她看不到我的面部动作之后,这才瞪大眼睛,死命地盯住排在后面的那个老头。刚开始还仰面望天的老人,似乎感觉到我的凝视,愣愣地低下头。
最后的一次机会,我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嘴唇大幅度张动:救我!
老头歪了歪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半晌,笑了笑。真是的,他根本没明白!又急又怕,泪水倏地滑落。惊恐地看着他,再次张大嘴巴:救我!救我!救我!
老头似乎明白了,胡子抖了抖,撑大老眼,紧盯着我的的嘴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次无声地开口:救我!
他指了指十九的后脑,皱了皱眉。我轻轻地晃了晃头,泪水流进嘴里,感到一阵苦涩,绝望地启唇:救我!
老爷爷一抿嘴,颤巍巍地绕到十九的身前:“你,快把这个孩子放了!”
十九换了个姿势,将我横抱在胸前:“老人家,您再说什么啊?”
“这孩子不是你的!”老头气地直抖,扬声高叫,“来人啊!来人啊!”
十九低下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轻哼一声:“老头,你要是憋不住了想先上,可以直说,何必说这种话来编排人呢?”
不顾三七二十一,我用头抵住她的胸脯,靠着颈脖的力道,弓起身子,想要离开她的束缚。
“编排人?你看看这个孩子根本就不要你!”总算碰到一个热心肠,老爷爷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跺着脚,扯着嗓子吼道,“来人啊,这里有老拐子!”
听到一个纷乱的脚步声,心中扬起了一丝希望。感激地看向老爷爷,无声地动唇:谢谢。
“什么事?什么事?”身后传来的竟然是小二的声音,瞪大双眼,心中大惊:难道,没有其他人了?不对,还有茅房里的那个人,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咿地一声,木门打开,期待地看向门里,客栈的掌柜带着微笑,慢慢走了出来。我怔怔地看着他,心,凉了。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老头指着十九气息不稳地说道,“这个女人是个老拐子!”
瘫在十九的怀里,惊恐地看向他,张大嘴巴:快走!快走!
老头向我点了点头,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我疯狂地摇头,泪眼朦胧,喉头颤动,不停地动唇:快走!快走!
快走啊,晚了就来不及了!他们,是一伙的!我…我不想连累您啊…
眼前浮起一阵雾气,迷蒙中看到那个矮瘦的身影缓缓倒下,绝望地咬住下唇。
“小蒿子,做的干净点。”十九冷冷地开口,抬脚跨过地上的尸体。我偏过头,感觉到冰凉的泪顺着眼角飞落,夜永沉沉,灯火惨淡,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无知无觉,无观无感。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都是我的莽撞,都是我的私心,害的那位热心肠的老人魂断人亡。
突然脸上感到一个重击,我猛地清醒。呆呆地看着紧绷下颌的十九,她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小丫头,倒挺狡猾的!”回过神,看了看四周,原来已经回到了房中。
眼角刚瞥见唐中推门进来,脸上就又感到一个狠扇,身体轻飘飘地飞起,脸颊重重地打在桌角上。嘴里涌起一阵咸腥味,牙床火辣辣地疼。张开唇吐出一口唾液,一颗牙齿混在红色的鲜血里,白惨惨地让人心惊。
“好了,十九。”唐中低声喝止了那个暴怒的女人。
脸上感觉到一个重捏,口腔里一阵酸疼。紧锁眉头,抬起眼,只见唐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冷地开口:“要是摔烂了这次的货,咱们就白走一趟了。”
说完,他抬起了右手,发力挥下。
感到颈后酸麻,天旋地转,眼前混沌。我,再次失去了知觉。
月沉吟 第一卷 履霜踏雪 秋到乾城角声哀
章节字数:4216 更新时间:07-10-27 23:38
茫然之间,又闻到了那股幽香,群芳髓吗?如何唤醒感知,如何找回自主?我,就像一只折翼的孤鸟,无措地落到了地上。头顶没有星月,四周没有灯火,只有沉郁得像要压顶而来得黑暗,浓重得让我无法喘息。
四下,漆漆然;心中,凄凄然。
独自蜷缩在地上,越发感到寒冷,不由地抱紧身体,在这一方思惑天地,我只剩下自己。娘亲,是不是也和卿卿一样,身处险境?若同为飘零,为何不见踪影?感到四周隐隐透风,从看不见得缝隙中,传来了阴沉的低语。
“…”听不清,向着冷风吹来的地方探了探。
“…带来了。”好象是唐中的声音。
“怎么是死的?”一声暴吼将四周的黑暗打散了些,我趁机拨开浓雾,奔向清明的远方。
“MD,明明说好了,要活人!大活人!”
“急什么,我们日尧门从来不会失手。”
鼻尖弥漫着的群芳髓突然被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替代,那香气像是腊月里的冷风,沿着鼻腔,呼地吹入了我的脑际,迷雾散尽,霎时清明。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只见宽敞明亮的房间里站着几个人。竖耳听去,只闻窗外渐远渐近、渐近渐远的脚步声。突然间,一张放大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吓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仰脖子,却见这个黑脸男子身著铁甲,腰别长剑,豹头环眼,毛发浑如铁刷,狰狞赛过狻猊。
“十九,给她解穴吧。”偏过头,只见唐中坐在梨花椅,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
感到颈侧和后背被快速地点击,明晰的酸麻感顺着筋络在身体里涌动。试着动了动手指,手掌微颤地握成拳形,我可以动了。紧接着清了清嗓子,喉间传来哑涩的声响,可以发音了。心中扬起淡淡的欣喜,以掌撑地,打着晃儿,颤巍巍地站起。还没站直,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闭上眼,等着疼痛袭来,却感摔入一个香软的怀里。
“卿卿…”是~娘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娘眉梢染愁,娇容惨淡,目光中带有浓浓的疼惜。
眼前渐渐模糊,嘴唇抑制不住地轻抖,吞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万般珍惜地叫出那个字:“娘~”
“卿卿!”娘紧紧地抱住我,她暖暖的泪水像是两条小溪,涓涓泻流在我的脸颊上。就像经历着海啸的扁舟寻到了港湾,就像身处风雨中的鸟儿找到了巢,就像是随波逐流的浮萍寻到了根,我那颗忐忑孤悬的心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归所,顿感安宁。
娘将我越搂越紧,忽然右颊上传来一阵剧痛,我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咝~”
“怎么了?卿卿?”娘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细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她颤着朱唇,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呜咽悲鸣:“我的儿,你的脸,怎么肿得如此厉害?”说着愤恨地看向周围,将我环在怀里,胸口剧烈起伏,满脸戒备。
我软软地靠在她的怀里,感觉到右脸的肿胀,用舌尖触了触口腔,只觉得嘴里麻麻涩涩,弥漫着一股铁锈味。看来十九的那个巴掌是下了狠力的,现在我的脸庞一定肿得像猪头,嘴唇也一定厚的像香肠了。
“薛武有些地方还闹不清楚,望三爷能给个解释。”豹子头粗鲁的声音炸的我耳膜嗡嗡作响。
唐中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放下茶杯:“请讲。”
“这孩子倒是好拐带。”薛武摸着络腮胡,低眉看向我和娘,“倒是这个女人,三爷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过来的?”
是啊,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一路上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遭欺凌?想到这里,不禁担忧起来。
“这个容易。”唐中拍了拍长袍,一脸轻松随意,“薛参领可能看出韩夫人穿的是什么?”
娘的穿着?我抬起身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娘穿的是一身绛紫色的云鸾金丝绣服,挽着繁复的盘云髻,项上戴着一个缨络宝玉圈,很是富贵逼人,全不似娘的素雅品位。
“这是寿衣?!”豹子恍然大悟,抚掌大笑,“哈哈哈~厉害,三爷果然厉害,我真是服了!”
寿衣,难道娘是睡着棺材一路而来?把我弄成哑儿,将娘扮成死人,这个日尧门真是好深的心计,好狠的手段。
“既然货已经送到,我们也就告辞了。”唐中弹了弹衣袖,微微颔首。
那豹子头大大咧咧地弓了弓手,粗声答道:“薛武代主上谢过三爷,谢过日尧门的列为兄弟,余下的货款将于五日内送到。”
唐中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撩长袍,跨出门槛。眨眼的功夫,他和十九便已离门数丈,一青一蓝两道身影轻盈盈地飘上院墙。越墙的瞬间,唐中回头瞥了瞥身后的槐树,冷哼一声:“告辞,莫送。”声音虽轻,但仿若就在耳边,想是用了内力传音。说完,两人翩然离去。
豹子头向外挥了挥手,只见三个黑影从树上窜下,刹那间,就已消失不见。“日尧门果然好功夫,不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门派,厉害!”豹子头兴奋地望向远处,铁拳紧握,一脸羡煞。
一个瘦猴脸哈着腰靠近豹子头,低声提醒道:“薛头儿,主上怕是等久了。”
薛武撇了撇嘴角,啐了一口:“TNND,都是白子奇那个龟儿子想出的馊主意,花了那么大功夫,弄来一个娘儿们和一个毛丫头。依老子的意思,是条汉子的直接拿刀硬拼,玩什么花花肠子!”说着,不耐烦地看了看我和娘:“都给老子站起来,带快点儿!”
右手被娘的纤指紧紧握住,小跑着跟在薛武身后,快速前行。偏过头,只见墙角里爬着几根藤蔓,刺拉拉的枝条上开着一朵火红的荼蘼,花瓣层层,娇艳如血,妖冶的让人心惊。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群芳去,独寂寥,此花过后便是秋,落红满地,苍凉泪流。
那冶艳的花朵灿灿地映在我的眼中,那绿色的藤次仿佛就扎在我的胸口,心头不由地涌起浓浓的不安。
出了这个院落,只见一条迂回的石道,沿着青灰色的墙壁,押解的士兵快速前行。我紧拽着娘的手指,抬头远眺,只见中天旭日流金,彤彤的灿阳之下,遥立着一座城楼。楼上铁甲林立,旌旗翻动,当中一面龙凤日月旗幡上印着一个斗大的“明”字。忽然手上一滞,回头一看,只见娘呆呆地望着那面大旗,不再前行。
“娘?”我晃了晃她的手,轻轻出声。
娘瞪大杏眼,极其认真地看向我:“卿卿可知这是何地?”
回想了唐中和十九的对话,抬起下巴,清澈作答:“应是乾州。”
“乾州,乾州,乾州!”娘反复念叨这两个字,一脸惨然,目光颤动,声音破碎,“难道,他们是…”
薛武愤愤地回头,咬牙切齿道:“啧,你这娘儿们唧唧歪歪个屁啊!还不跟上!”娘突然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拉的我差点倒地。
“呜~呜~”城楼上传来沉厚的吹角声,豹子头紧握刀柄,圆眼暴睁,拔脚就跑。待跑出了几十米,他一拍后脑,转身命令道:“王六扛着那娘儿们,刀子带着那丫头,跟老子上城楼!”一只精瘦的手一把提起我的后腰,那个猴子脸夹着我就往前冲。
“咚~咚~咚~”“呜~呜~”响鼓擂起,吹角又鸣。耳边传来铮铮的铁甲声,低着头,只见一个个绑着灰布的小腿前后迈动,枯黄色的草鞋快步疾行。猴子脸跨着台阶,三步并两步,喘着粗气一路狂奔。颠的我胃里翻腾,隐隐想吐。
忽然被放下,头脑一阵眩晕,晃了两晃,方才站稳身子。举目一看,只见青灰色的城楼上站满了士兵,城楼正中放着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金冠束发的橙袍男子。他偏过头,看向我们这边,挑了挑眉,摸了摸下巴。手臂轻轻抬起,向薛武勾了勾食指。
豹子头点了点头,回头拽住娘的衣袖,大步向前走去。我跑了两步,抓住娘伸长的手指,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随。
走近了,细细打量那名橙袍男子,一张方脸,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脸上唯一出彩的就是那双幽深的单皮眼,半睁半闭,露着寒光。他看了我和娘一眼,嘴角微扬:“韩夫人?”
娘一甩衣袖,挣脱了豹子头的拉扯,将我护在怀里,婷婷而立,不卑不亢:“阁下可是明王?”
“夫人好眼力。”明王慢慢站起,向旁边挥了挥手,“白军师,下面可就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