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从姥爷家出来,又去了趟自己老爹那。李瑞他爸在厂里的办公室住下了,连着好些天不肯回家,他心里也不好受。厂里有聚餐,几个合伙人正在一起喝酒吃饭,李瑞他爸瞧着又喝高了,握着整瓶的啤酒一气儿吹了。瓶子放下的时候,嘴上还淌下来一溜儿白沫,含混不清的在说话。
“…成功?啊?我他妈这叫成功人士?!屁!我…我他妈就是个屁!”李瑞他爸眼睛通红,已经有些失态了。一个大老爷们,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快成了个废人。他心里憋屈,他以为自己是成功的,他努力了,但是最后老婆都跑了…
“狗屁的成功…!”李瑞他爸又用牙要开一个啤酒瓶子,自己灌自己喝下去。
李瑞进去拦住了他爸,跟那几位叔叔伯伯说了几句,就带着他爸去了厂子楼上的办公室。一打开门也是酒气熏天,地面上零散着放着些酒瓶子,白酒啤酒都有,不知道喝了几天了。
李瑞扶着他爸去床上躺下休息,又打开窗户驱散了这味儿,这么几步路的光景就踢到个酒瓶子,滴溜溜的转到床底下,撒下透明的酒液。
“…娟!娟儿!你别走…我不对,我不该打你…你别跟人走啊!”李瑞他爸在床上胡乱喊着,这么大个人了,听着声音竟然像哭。“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要了,真的…我就想要咱们的家…”
李瑞声音也发堵,要是以前别人说他爸这铁汉子掉泪了,那简直就是笑话。可如今,李瑞听着他爸的声音也难受的很,“爸,我妈会回来的…”
李瑞他爸闭着眼睛,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听见了李瑞的话,“…不回来了,我跪在那求她…都不回来…”
李瑞在床边跟他爸说话,一句句的保证,“那我去求她,求她回来跟咱们团聚啊,爸你别担心,我一定能让我妈回来。”
李瑞他爸折腾半天终于睡了,李瑞轻手轻脚的去打了盆水放在地上,里头湿了条毛巾,又倒了杯开水搁在床头柜子上,听着鼾声起了这才带上门出去。
等回到小书店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了,整个街上冷清清的没一点白天的热闹样,唯一能照亮路的只有二楼上面的那一盏不太亮但是极温暖的小灯。
李瑞几乎是一敲门,门就开了,给他开门的人难得的多说了几句,“瑞哥!你可回来了,我担心了一晚上,总怕你开车不安全…”
李瑞咳了一声,把声音里的沉闷掩盖住,换了稍微轻松的语气,“程叶你胆子大了啊,晚上也不关外头的卷帘门,这要是换了别人,一敲你就打开门,不把你也一块抢走了啊?”
程叶帮着李瑞一起把卷帘门放下,又催着李瑞去洗手吃饭,“我在上边看着啊,瑞哥停车的时候,我才下来开门的。”
李瑞听见笑了,捏了程叶鼻子下,“嘴真甜啊,下回继续等我回来。”
程叶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想哪句取悦了李瑞,不过瞧着李瑞洗手,立刻去拿了毛巾在一边等着给他擦。小孩歪着头跟李瑞说话,“瑞哥,正好我刚热好了饭菜,洗完手一起吃?你在外边吃饭了吗?”
李瑞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擦干,听见这话就知道程叶肯定又等他没吃,不过这事儿太多次了,也懒得说,还不如顺着让他高兴。“没,一起吃吧。”
程叶听见果然眯起了眼睛,“哎!我这就端过去摆好,瑞哥今天得吃点鱼,我做了一大锅酸菜鱼呢!”
半夜吃东西似乎格外香,程叶做的三荤两素,满满的摆了一桌子。李瑞喜欢吃程叶做的焦溜丸子,这菜花做起来花功夫,丸子都是程叶自己剁肉馅捏好的,肉筋道弹牙,汁浓味美。程叶饭量小,没一会就吃饱了,在一边给李瑞剥虾壳、剥螃蟹,剔出来那么一点肉,都放在小盘子里给李瑞递过去。
“瑞哥,尝尝这个,下午的时候刘老四给送来的。”
李瑞哦了一声,捏着小盘子一口吃下大半,剩下的推到程叶那边去了,“你自己也吃。”
程叶瞧着李瑞忙着吃别的,就托着下巴瞧他,看李瑞腮帮子鼓鼓的特别有成就感。“瑞哥忙了一下午,饿坏了吧?”
“嗯,路上堵车,回来晚了。”李瑞没告诉程叶家里的那些糟心事儿,这种事情他来想办法就成,没必要也让程叶跟着愁眉苦脸的。
“晚上吃太多也不好,喝点汤吧。”程叶端了紫菜虾仁汤给他,李瑞实在是不爱吃鱼,那碗酸菜倒是下去大半,鱼和鱼汤一点没动。
李瑞瞧着手旁边的那碗鱼汤,想了想,还是先把鱼汤喝了,这才接过另外一碗。“以后不用这么费事儿,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也许不是一碗鱼汤的事儿,从很多小事上开始,你喜欢的、你希望的,我都会为你完成。所以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程叶。
51、出事了(上)
直到元旦放假,李瑞父母的关系也没有起色。有一点李瑞他妈妈是说对了的,李瑞他爸结交的那帮人大部分的确是“狐朋狗友”,在李瑞他爸掏腰包请喝酒的时候,三五成群的来往不断。他们笑嘻嘻的喝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劝着李瑞他爸,说的话没几句是真心劝着的。
李瑞去过几次姥爷家,都未能见着自己妈妈一面。那家人不冷不淡的,让他进门,但是只字不提李瑞妈妈的事儿。
李瑞这次是特意来送成绩表,元旦前有次摸底考试,他考得还不错,“姥爷,麻烦您把这个交给我妈。”
老爷子收下,点头答应了。
旁边的小姨也瞧见了,上头的成绩还算中上游,但是并不是最出色的。她们家学习好的孩子挺多,李瑞这分数一对比就差下去了。她撇了撇嘴,“这个成绩考大学有点悬吧。”
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不让她再多嘴,“李瑞啊,你妈这段时间去外省了,她去进修,回来就上班了。你回去跟你爸说一声,等着娟子上班以后,可别去单位纠缠…他们俩的事儿,也得尽快解决了,总拖着也不是办法。”
李瑞心里发闷,没坐一会就走了。他一个人没地方去,厂子里他爸肯定约了人在喝酒,成天喝,合伙人都不乐意了。李瑞绕了一大圈,还是去找了程叶。
他到程叶家的时候,程叶正在给程奶奶熬中药,砂锅用得太久,外头都被火苗舔出了细小裂纹。程叶坐在那一边看书,一边照顾面前的小炉子。他们这烧的天然气炉子,每到饭点气就特别小,得拿小抽气泵抽着用,程叶家没有抽气泵,每回熬药的时候都提前弄。
李瑞关门的动静大了点,程叶瞧见他进来忙给让了座,他瞧着李瑞脸色不太好,猜着李爸李妈没能和好。程叶刚知道这事不久,李瑞急的睡不好吃不香,他心里也跟着着急,憋了半天忍不住小心问了李瑞,“…怎么样了?阿姨还是不肯见叔叔吗?”
“嗯,我去了也白搭,一回也没见着。”李瑞苦笑了下,陪程叶一起坐在小板凳上。“我爸那脾气,去一回两回受气还成,每次去都没好脸色,他面子上也下不来…再说了,他要去了,我也进不去那家的门了。”
程叶蹲在那半天,又抬头安慰他,“瑞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瑞揉了揉程叶的脑袋,“嗯,希望会好吧。”
程奶奶的身体一到冬天又变差了,咳嗽起来总不好,她怕程叶担心,忍着不告诉他。可忍过了元旦假期,等到程叶放寒假,也瞒不住了。
程叶对着程奶奶的时候,总是笑着劝老人放心,“奶奶,我将来还要给您盖一所大房子呢,咱们拉过勾,您可得养好了身体等着我赚大钱孝敬您哪。”
程奶奶对此只是笑笑,答应一声,更多的却是对程叶的叮嘱,“程叶啊,以后长大了,一定好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程叶脸上笑得勉强,实在忍不住了,就扑进程奶奶怀里不肯出来。他几个月大小就没了爹妈,是老人一手带大的,对老人感情深厚,一听见老人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总会心里难过。
程奶奶对自己的身体了解,她觉得自从保人签了名字,说帮程叶保住这所老房子之后,她就像撒了气的气球,身子骨都掏空了。连很久以前落下的老毛病也接二连三的找来,她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了。但是想着程叶以后也有个安身之所,心里多少也踏实些。
老人粗糙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程叶的后背,低声跟他说话,从程叶小时候的事儿说到他长大头一次拿到工钱。老人笑得很满足,也很自豪,“咱们家程叶呐,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能靠自己吃饭啦!”
程叶趴在老人怀里不肯抬头,眼睛红得像个兔子,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他怕一张口,就要哭出来。
寒风吹得窗户直响,屋里暖和,但是也只在指尖存留,总是存不住心头的那点热乎劲儿。程叶头一次明白,把一个人抱得再紧,也无法留住的感觉。
整个冬天,程奶奶都在生病,起初还能自己起床吃一些饭,到后来,已经起不来了。
程叶一个冬天没出门,头一回荒废了玉雕手艺。他衣不解带的在床边伺候程奶奶,老人担心钱不够,不愿去医院,他便去找老夏卖了自己的小铜钱。
老夏瞧着程叶瘦了一圈,也是心疼,“师傅先给你垫上,不够再来拿,这些铜钱你拿回去吧,留着以后用啊。”
程叶一再坚持,老夏这才从瓶子里拿出一半铜钱来,留下了,“哎,你这孩子真是…程叶啊,别担心手艺落下,先照顾好你奶奶。”手艺还能捡起来,人可是不能再重来的。
大师哥许俊杰正在打包东西准备回家,他在一边看见了,忙掏出兜里剩下不多的钱,一把都给了程叶,“来来,拿着!谁家没个病没个灾的啊,程叶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现在医学发达了,一准儿能治好!”
程叶把瓶子里剩下的铜钱推给大师哥,那人没收,只是笑着说了句,“以后我有难处了你再帮我就是了。”
程叶认真地向老夏他们鞠了一躬,红着眼圈道了谢,“谢谢师傅,谢谢大师哥…”再稀罕的东西,也没有救命钱来的重要。
老夏挥挥手让程叶赶紧回去,瞧着那半大的孩子踩着雪一步步的回去,心里不是滋味。大师哥在一边看着,鼻子也发酸,叹了一句,“哎,可怜我这小师弟又遭罪了。”
老夏被他一句话说得心里酸疼,没好气的喝了一句,“快收拾你的,赶紧走!”
大师哥适应了老夏的脾气,也不怕他了,低头应了一句,“师叔您忘了,您跟我一趟火车,那是收拾咱们的行李…”
老夏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他每年都回去一趟瞧瞧,但不代表他想回去。
程奶奶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也没好起来,老人固执地要回家去,在医院住院治疗效果反而更差了。程叶没法子,就接了她回去,在家照顾程奶奶。
程叶大伯一家也来得勤快了,程老大家的毕竟是当人儿媳妇的,婆婆病了,还是要在床前伺候些日子。
程奶奶病得厉害的时候,正好是雪最大的一晚。程叶喂了她喝药,没一会就拼命的咳,连药都咳出来了。一家人慌了神,让程老大出去找医生,车子开不出去,程老大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镇上去的。
等医生赶到的时候,程奶奶喘气都微弱了。程老大媳妇扯着嗓子哭,被程老大红着眼圈抽了一个巴掌,骂了一句,“哭!哭什么…这不好好的么!”
程岳和程嘉两个人也是红了眼圈,含着眼泪不敢掉。
程叶瞧着医生又扎针又输氧的,只在一边小声喊着奶奶,念着他们俩知道的小事。“…奶奶,您不是要看迎春花吗,咱们一起折了枝子种下的,等到春天就开花了啊。咱们俩说好了,要一起看,还要折一枝插在瓶子里看一春天。”
程奶奶不知道听见没有,折腾到天亮,睁开了眼睛。老人神智还清醒,周围一圈的人也认得出来,就是声音微弱极了,说话不稳。没一会,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医生也累了一宿,跟这一大家子说了实话,“程奶奶心脏和气管都不好,加上一直以来劳累,这是旧病复发,暂时也只能开些药调理。当然,如果有条件,最好能转到大医院去看看。”
程老大应了一声,送医生出去了。程老大媳妇等了一会,实在困倦了,便带着一双儿女也回去了。
程叶在床边陪着程奶奶,握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累极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在梦里见着了大片的迎春花,黄灿灿的亮眼。没有嫩叶,满树满枝的金黄花朵,被风一吹,铺落一地。他坐在自家院子里和程奶奶手挽着手一起看着,程奶奶还跟以前一样拍着他的背,暖暖的让人安心。
他瞧见程奶奶在说话,却是怎么也听不清,模模糊糊的想凑前一步,却被人抓了肩膀死命摇醒,耳边刺耳的哭喊声跟着响起。
“…我的亲娘啊,您怎么说走就走了!撇下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活呀!!”
程叶呆呆的坐在一旁,还有些没明白过来,直到脑身上被人披了麻布孝衣,这才一把抓下那素白衣裳,冲着床榻扑过去!“不,奶奶!!奶奶你别走…奶奶别走啊!”
屋里响起起伏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终于连程岳和程嘉也喊着“奶奶”痛哭了起来。
程奶奶的后事,大操大办。
农场里的人对程老大一家多有不满,但瞧在他们对老人的后事尽心尽力的份上,也不再多说什么了。程奶奶人缘不错,认识的人都来随了份子,陆陆续续摆了三天流水席。
程叶哭地声音都嘶哑了,到后来,只跪在程奶奶的遗像旁,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李瑞听说程奶奶的事赶回去的时候,程叶还穿着那身孝衣跪在那里,天气冷,除了眼圈和鼻子发红,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到处是白幔搭的棚子,白事做的吵闹,可也掩不住人心里的悲痛。李瑞觉得像是看见十五年前的程叶,那个时候,程叶还是一个牙齿都没长的小东西。那么小一团,被程奶奶裹了厚棉袄抱在怀里,老人颠着小脚来回走动着哄他莫哭。
如今小孩长大了,却是没了最亲最信赖的依靠。李瑞瞧着程叶失神的样子心里被揪得难受,过去陪他跪在那里,搂着他肩膀说些安慰的话。程叶手指头抓着李瑞的袖子,眼泪又流出来,“瑞哥,奶奶她…她…走了…”
“我知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李瑞眼睛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也顾不得别人瞧见了,把程叶往怀里抱紧了些。“人家都说善有善报,程叶,你信吗?奶奶在这边受苦,去了那边就不苦了…”
李瑞喉头堵得慌,眼眶没关住,也落泪了。他没想到程奶奶这样的好人,怎么一个冬天,说没就没了。想着程叶单衣披麻跪在这里,身上冻得像个冰疙瘩,李瑞又着急又心疼,程叶身体也不好,他实在无法想象程叶一病不起的样子。
大约是耗干了最后一点精力,程叶哭了一会,就在李瑞怀里昏过去了。李瑞抱着他从灵棚里出来,直接送去了医务所,让医生给瞧了下。不出所料,程叶有些低烧,昏昏沉沉的喊着一些人的名字。
程叶喊的最多的是程奶奶,还念了小姑姑许盈的名字,甚至连从未见过的爸爸妈妈也喊了出来…
李瑞在一边握着程叶的手,无论程叶叫谁,他都答应一声。
医务所的医生是个新来的女医生,她听说了程叶的事儿,如今看见,更是跟着红了眼圈。她给李瑞和程叶拉了帘子,隔了光让程叶借着药劲好好休息。
李瑞坐在一边,瞧着程叶眼角还有未干的泪,俯□帮他擦了,忍不住亲了程叶一下,温暖一下发白的嘴唇。“好了,没事了,再也没事了。程叶不怕啊…我在这陪你。”
52、出事了(中)
李瑞陪了程叶两天,程叶情绪已经安定下来,虽然人还不精神,但是比前几天好多了。程奶奶的坟在农场最西边,是同早去了的程爷爷合葬的,新刷了的墓碑上多了一行字,带走了一个人。
李瑞扶着程叶去看了,程叶跪在那给程奶奶烧纸钱,默默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奶奶,我以后有瑞哥陪着,您别担心。”他向墓碑磕了个头,再抬起来,眼睛里涩得难受。“我也想陪着他…”
李瑞陪在一旁,握紧了程叶的手,也冲墓碑磕了个头。他没说话,但是心里比以前还坚定了,程奶奶走了,他一定连奶奶的份儿一起补上,加倍的对程叶好。他想照顾程叶一辈子的。
小姑姑许盈得知消息,从省城连夜赶来。天气冷,她捂得厚实,一看就是还没从生产里缓过来。“妈,女儿来看您了。您当外婆了,咱们家添了个小妞妞,您怎么,怎么等不及看她这一眼呢…”
小姑姑哭的伤心,一旁的姑父怕她哭伤了身子,忙上前扶着她。
许盈问了程叶,得知已经给二哥发了电报,便要多等几天同哥哥们团聚。程老大媳妇藏了私心,怕这个厉害的小姑子挑拨事情,便拿言语挤兑她。含含糊糊的说程奶奶发丧的时候,许盈没拿钱,家里开销不过来,不想她留下。
“您把账册拿来,花了多少,进了多少,咱们兄妹三家平摊就是了。”许盈说的淡淡的,几句话就堵住了程老大媳妇的嘴。“大嫂放心,该多少是多少,我一分都不少您的。”
“人情往来的,哪里算得清楚…”程老大媳妇喏喏不言语了,程奶奶生前积下的好人缘,这次并没亏,反倒是还落下了点钱。
许盈懒得同她说话,这几天就住在程奶奶的老房子里,也不过去程老大那边。李瑞家里出了点事,他小叔亲自赶来叫他去市里一趟,李瑞看着小叔神色慌乱,不敢耽误,跟着匆匆走了。因为许盈在这,李瑞也放心了些。
许盈这次来的匆忙,冬天又冷,实在不敢带上刚出世的孩子,只带了几张照片给程叶。照片上的孩子闭着眼睛睡觉,胖乎乎的蜷缩着手脚,肉肉的小脸看着惹人疼爱。程叶收好了照片,觉得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小妹妹,心里也温暖起来。
程奶奶走了,许盈最不放心的就是程叶,她听着程老大媳妇的意思,是想让程叶退学上职高,趁着这两年毕业赶紧分上份儿工作。这也是一种出路,但是选了,一辈子就只能呆在农场里了。许盈不舍得,拉着程叶的手同他谈话,“程叶,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自己跟姑姑说啊。”
“我想跟着师傅学玉雕,小姑姑你也知道,夏师傅人很好,也能教我很多。”程叶像是早就想好了,慢慢开了口。“初中还要上两年,加上高中三年,就算考上了大学,那还得上四年。时间太长了,我不想再熬下去,跟着师傅把手艺学精了,也能吃上饭。”
许盈有点犹豫,她没想到程叶自己会先提出来,“程叶,你别担心学费的事儿,这些不是小孩该操心的。你就说,还想不想读书?你点个头,小姑姑一定支持你上大学。”
程叶心里感动,但还是摇了头,他不能给别人家里添负担。“小姑姑,我真想跟着师傅学手艺了,学校里读书比我好的多,我怕读了也考不上。而且我也喜欢玉雕,我把我雕的拿给您看看吧?”
许盈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等着程叶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打开瞧见里头雕刻的几件小玉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用手摸了摸,上头纹样细腻精美,简直像大商场柜台里卖的一样,即便不懂玉雕,也能瞧出这些是好东西。
她看看玉雕又看看程叶,有点不敢相信,“这都是你做的?”
程叶点了头,“小姑姑,我想跟着师傅继续学玉雕,我喜欢这个。”
许盈不是迂腐的人,她自幼被送到别人家收养,也吃了不少苦头,对程叶现在的做法也很理解。都是吃别人家饭,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啊。她仔细瞧了盒子里的小玉牌,听着程叶一点点的讲解,对玉雕有了些许认识。她舍不得程叶吃苦,又劝了几次,见程叶认准了玉雕,也就只好答应他继续学手艺。
“学个自己喜欢的也行,不过还是得上学啊。程叶你是好孩子,小姑姑相信你能把手艺学好。”许盈把盒子扣上还给他。“上学和学手艺不冲突,你听话,去上学。学费的事儿小姑姑和你大伯商量一下,他之前不是答应出学费的吗?小姑姑给你出生活费,你坚持读几年,再怎么样也要读书的。”
程叶低着头,半天才点了下,“…谢谢小姑姑。”
许盈看着孩子这样,心里忍不住又难过起来。她心疼程叶,也难过自己没本事。她在省城花费大,又是有婆家的人,平时照顾养母一家婆婆就有些意见了,再加上这边,怕是更要不满。如今能帮一年算一年,只盼着程叶争气。
程家老二从部队赶过来的晚,他带着妻子回来,在母亲坟前哭了一场。程老大媳妇看见他们没带孩子回来,多嘴问了一句。
程二妻子有些为难,“孩子小,又远又冷的,怕冻着他…”
程老大媳妇不乐意了,“好歹是他亲奶奶,再小也该回来看看,外姓的咱们就不说了,一个姓的不回来实在说不过去…你看,我家姑娘和小子上高三,这不也请假回来了吗?”她语气里有些得意,觉得压了这个有工作的妯娌一筹。
程二妻子好脾气,也不多说什么,但是对程老大一家明显疏远了。她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
程二这次回来单纯祭拜母亲,对程老大提出的分家产的事儿,推了出去。“大哥这些年照顾着,比我们辛苦,我的这份儿就不要了。部队里有纪律,探亲假很短,我定了明天的火车票得赶回去…”
程老大媳妇紧绷着的身体这次放松下来,对程二一家热情起来。
程二妻子对她热情不起来,倒是对小姑子许盈有几分好感。俩人在一起聊了几句,便把程老大媳妇抛在一边,程老大媳妇脸皮厚,但也有些不自在。
正说着,进来几位老太太。她们是家属大院里的,跟农场里领导都是沾亲带故,程老大对她们很客气。可是几句话下来,就让程老大一家心里不是滋味了。
老太太们坐下之后,开门见山的就说了,“这老宅子,程奶奶在的时候就写了合同,已经转让出去了。程叶啊,把那合同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程叶去屋里拿了转让合同出来,老太太们给程家几个晚辈看了,上头卡着农场里的章,错不了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已经过户给程叶了。
程老大原本想着跟弟妹分一下,可事情太突然,先是弟妹表示不要这份财产,紧接着又出现了份合同,说这些都是程叶的了。他心里五味陈杂,看着成老二和许盈,语气难免带上了酸意,“你们早就知道了吧?咱妈也真是的,直说就是了,我还能跟程叶抢么…”
程二坐在一旁,忙摆手说不知道,“大哥,我接了你的电报才知道消息的,我也不知道房子的事儿。而且我们早就商量好了,老家的东西,我们一分也不要。”
许盈坐在一边,倒是接了一句,“大哥,要是您不跟程叶抢,那着房子也轮不到程叶。”她这是不满自己大哥占了三哥的新房,又说这种话。
许盈话说的清楚,程老大自然也明白过来了,脸上像是给人扇了一耳光,但也辩不出什么。程老大媳妇急了,“怎么,怎么能都给他!程叶还是个孩子呢…!”
那几个老太太早就料到程老大媳妇会这么说,不急不缓的跟她讲了,“程奶奶早先也说了,这老宅子能让你们分…只要把程叶爹妈留下的那房子拿出来。”
程老大媳妇支支吾吾的,嘟囔了几句,不说话了。她自己心虚,占了人家程叶家房子那么多年,如今哪里舍得吐出来。
“咱们就是当个保人,你要做到了呢,两家换一换,也成。”那几个老太太等了一会,没见有反对的,就把那合同还给程叶。“今天你们这些叔伯长辈都在,咱们当着面把合同给了程叶,也算是给程奶奶一个交代…”
“这屋里还有好些的东西呢!”程老大媳妇不死心,插了句嘴。
为首的老太太瞧了她一眼,“老三家当初屋里也有不少东西,你要能翻得出来,那就换一换么。”
程老大媳妇闭上了嘴巴,当初那些家具都是新打的,她们自己用了些,卖了些,哪里找的回来。
53、出事了(下)
程老大在一旁抽闷烟,他是因为程奶奶没提前给他说,心里堵得慌。程老大媳妇脖子伸得老长,她眼馋,但是这块肉无论如何也沾染不得。程二和许盈倒是有些欣慰,他们对程叶还是关心的,瞧着这孩子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放心了。
老太太们把事情了结了,又安慰了程叶几句,就走了。程老大一家没等到分家产,自然也不再耗着,也回自己家去了。程岳走在最后,他回头冲程叶翻了个白眼,呸了口水。
许盈脸色不好,程老大媳妇明显瞧见自己儿子做的这些,但是她只轻轻推了儿子一把让他快走,并没对刚才的事儿说什么。
程二妻子皱了眉头,她实在不喜欢大哥一家,这人素质太差。这么教育下去,养了儿子也是养祸患。
许盈冷笑一下,“等着吧!看她养出个什么好儿子,不知道以后怎么‘孝敬’她呢!”霏1凡l論i壇李瑞跟着小叔去了市里。他小叔接到厂子里的电话,那边急火火的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李瑞他爸在厂子里出了事,还伤了人,指名让小叔和李瑞过去一趟。
去了之后,才发现是出了大事。
李瑞他爸和那些不入流的朋友喝酒喝出了事儿,那些人趁着李瑞他爸醉了,偷了钱,还偷了办公室的钥匙。李瑞他爸醉酒醒来,觉得不对,赶去办公室才发现为时已晚,里头被翻得乱七八糟,抽屉也被打开了,里头放着这个月准备买运输设施的十多万元都不翼而飞。最要命的是,公司的印章和一些合同也不见了。
合伙人立刻报了警,他们对李瑞他爸的不满达到极限,一通指责下来,大有散伙的架势。
李瑞他爸被喝骂的清醒过来,等不及警察过来,自己开车去追那些人,想着多少能挽回一点损失。他开的太急,路上出了车祸,自己翻到路沟里,前面的车也被顶撞地破烂。
车祸伤了人,交警来的时候,瞧着李瑞他爸一身的酒气,二话不说就带走了。
李瑞听了心里发凉,也不顾那个合伙人嘟嘟囔囔的抱怨,追着问他爸的情况,“人怎么样了?啊,我爸人呢?”
合伙人皱了眉头,“他运气好,翻了车也只是外伤,被撞到的那辆车上重伤了5个哪,现在还在治疗查看…哎,你爸也是,成天喝,喝出事情了吧?我当初就说不要让那些人进厂子里来,你爸偏不听,还朋友呢!看看他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李瑞小叔跟合伙人赔礼道歉,再三说要赔偿损失,“对不住,是我哥的错,我们一定负责,一定!”
“哎,我们也知道李哥是个好人,但就算离婚了,做事情也不能这么草率嘛!看看他做的这些事儿,好像没了老婆,就倒下起不来了…”
李瑞听得清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跟着小叔一起向这些人道歉,出了厂区,一路往局子里赶。李瑞他小叔瞧着这孩子沉默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太怨你爸,他这是跟你妈离婚,心里实在难受才喝成这样…”
李瑞声音倒是比他小叔还平静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小叔也不再瞒他,叹了口气告诉他,“有一段时间了,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我也说他了,这个喝法,孩子也担心…可他醒着心里难受啊。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不疼的时候呢。”
李瑞在车上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瑞他爸临时被关在派出所,等着做事故认定,他身上还有血迹,瞧着粗略包扎过了。脸色灰白,手和腕上的手铐一样冰凉,他瞧见李瑞,倒是还勉强笑了下,“爸没事,你先回去吧,这里有你小叔处理就成。”
李瑞看着自己父亲这样,心里不是滋味。他们只有不多的时间能见面,李瑞不肯出去,就坐在一边,听着父亲交代小叔一些事情。
“…家里的钱还存了些,你帮我拿出来赔给人家,厂子里的损失和车祸受伤的人都要赔偿。这次是我的错,可能得在里面待几年…你帮着照顾好李瑞,我这个当爹的醒晚了,一切都晚了。”李瑞他爸是真后悔了,他看看李瑞,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手铐,苦笑了下。“自己造孽,也赖不了别人。”
李瑞眼眶里发湿,盯着地面咬唇不说话。
等临走的时候,李瑞他爸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李瑞,你过来,爸有话跟你说。”
李瑞走近了,听着他爸跟他小声交代,“爸在厂里还有些钱,你记得收起来,自己省着用。还有…还有,也给你妈留了一份,你等她回来,就拿给她吧。”
李瑞应了一声,声音里有些发涩,跟着小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