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绵泽许久未答。

就这般持久了一会,他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她身上衣裳,叹一声,莫名其妙地问她:“阿记,你懂得什么是爱?”

阿记一怔,瞅着他认真的表情,终是摇了头,“属下愚昧。”

赵绵泽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腰,像是怜惜的拂了拂她凌乱的发,“傻丫头,你这般待我,可不是让我去了地府也不得安宁吗?”他的声音似叹似笑,转而又道:“我这一辈子的故事,已注定了结局,谁也改变不了。我的情感,也注定了只能许她一人,我也无法。”

他苦笑,若是有法,他也不会有今日。

阿记看着他鬓角冒出头的一根白发,稍稍失神。

“少爷,我都懂得的,我没有旁的要求,只想伺候你…”

“阿记”赵绵泽打断她,目光温柔得仿若要滴出水,“这一生,你非我所爱,我便是想要尽力,也无能为力。如今我两个就要一同赴那黄泉,我答应你…下一世,把欠你的情,都给你。”

下一世…他许她下一世?

阿记喜极,虽然明知道他只为安慰她,也不由笑得眼角湿润,“少爷,我…其实不怕死…我看永禄帝这般,也不会让咱们受什么罪…便是死,也能走得安详。少爷,你这一生不得所爱,那下一世,你要早早去候着她,不要再错过了…而阿记,只要远远看着你安好,就足够了。”

赵绵泽眉头皱起,没有回答。

或许说,他还来不及回答,门口便传来“吱呀”一声。

很细微的声音,仍落入他们的耳朵。

只一瞬,门帘里便钻出张四哈的头来。

阿记一怔:“张公公?”

“嘘”张四哈回头看了看,蹑手蹑脚过来,看着赵绵泽,“噗通”跪下。

“陛下…”

赵绵泽看着跪在脚下的太监,眉头蹙着,却未吭声。

气氛僵持一瞬,还是阿记开了口,“张公公,你为何而来?”

张四哈像是刚想起正事儿,揉了揉眼睛,紧张道:“先出去再说。陛下,快跟奴才走。”

洪阿记不明所以,赵绵泽却淡淡的,仍是一动不动。

张四哈似是很着急,自顾自爬起,小心翼翼看了看殿门,“奴才与几个宫人,当初受陛下恩惠,不敢或忘…建章 四年,永禄帝登基…奴才等为了活命,不得不投诚…陛下恕罪。”说到此,他深埋着头,似有羞愧,“今日得知陛下被关押于此,奴才几个合计了一下,不能让步陛下受此侮辱,便是丢掉脑袋,也要帮陛下逃出去…”

逃出去?阿记吓得唇角抽搐,像听了个笑话。

“如何逃得出去?别说皇城戒备森严,丙一就在外面。”

张四哈低低道:“侍卫长今儿没有吃上皇帝的喜酒,生了一肚子气,先头奴才让小顺子为他补上了一盅,他与几个值守的侍卫…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若不然,奴才如何能进来?至于如何出皇城…陛下跟奴才去了便知。”

阿记恍然大悟,整个人兴奋起来,猛地握住张四哈的手。

“张公公,患难见真情,你今日雪中送炭之谊,洪阿记但凡不死,必牢记于心,以图后报。”

张四哈摆手,急切地催促道:“事不宜迟,陛下赶紧跟奴才去吧,再晚来不及了。”

如今的新京皇城是在原来晋王府的基础上扩建的,而晋王府最初的构建却是由洪泰帝核准的。所谓狡兔三窟,洪泰帝喜欢的戏码,从应天府到顺天府都没有变化。这新皇宫的构造里,竟然也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张四哈没有停留,偷摸着领了二人,便找到密道入口。

雪夜的皇城,安静得寂寥空茫。

洪阿记心跳如雷,生怕赵绵泽后悔,不肯再走,几乎是半拉半拽着他在密道里穿梭。

在自甘下狱之前,她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走出去。她不怕死,却怕赵绵泽赴死。如今的局势,只要赵绵泽活着一天,在赵樽的眼里就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活命的机会。如今天降祥云,她的兴奋可想而知。

“张公公,还有多远?”

张四哈举着火烛,脚下虚软,回答声也微微发颤。

“奴才之前没有走过…”

“嗯,辛苦公公了。”阿记反过来安慰他,握住赵绵泽的手腕越来越紧。

曙光就在眼前,只要她能把赵绵泽带出去,从此天高海阔,她定不让他再入新京。

一条狭长、幽深的密道弯弯曲曲。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三个人不知走了多久,沉闷低压的空气中,终于有一阵风来。

有风,便有出口…阿记心里一喜,不由加快了脚步。走了几步,才又想起手上还有赵绵泽,她又歉意地放慢了脚步看向他。可不论她如何,他都丝毫没有表情,似乎很不情愿。她微微一叹,也顾不得别的了,只埋头前行。

很快,前方的路到了尽头。

此地看上去像一个地窖,空间不大,黑漆漆的,除了几张破旧木椅,空无一物。

张四哈松了一口气,指着对面的台阶,“陛下,从台阶上去推开掩盖,便是北平城郊的一个荒废菩萨庙…咱们出了庙子,便能坐马车离开了。”

“还有马车?”阿记小小喜悦。

“是。”张四哈解释道:“小顺子家的表哥驾车等在庙门口,他会带你们离开北平。而奴才,只能送你们到门口了…”说到这里,他又抢步过去,从角落的破椅子堆里,刨出一个包袱来,递到阿记面前,“这是奴才等为陛下凑的盘缠…奴才们在宫中也花不着银子,这些年拜陛下所赐,都攒了些家当,银子不多,却足可够陛下三五年生活无忧。”

赵绵泽淡淡看着他,并不吭声。

洪阿记赶紧接过来,满是感激:“张公公,你们的恩情,若有来日,定将报答!”

“不必客气了,咱们快些上去,免得夜长梦多。”张四哈小心摆手。

洪阿记重重点头,把包袱系在背上,拉着赵绵泽的手,上了台阶,轻轻推开掩盖。

外面果然是一座菩萨庙,因为密道出口就在菩萨的底基下方。

终于重见天日,她松了一口气。

张四哈也从后面爬了上来,走在前面,领着他们往庙外。

可这时,阿记的手腕却被赵绵泽紧紧拉住。

阿记不解看他,他却低低一唤:“四哈!”

张四哈顿步,转过头来,正想腻着笑询问,胸口便传来蚀骨的刺痛。

他瞪大双眼,一声都没有发出,身子便重重倒在地上。

赵绵泽狠狠收回捂在张四哈嘴巴上的手,拽住阿记,“闭上嘴,跟我走!”

这是阿记第一次看见赵绵泽杀人。

在她的意识里,杀人这种粗活儿,应当是她干的…可这个温润斯文的男子,竟然这么冷静的就杀了人。而且,还是杀的他们的恩人?她弄不清状况,惊恐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张四哈,心脏怦怦直跳,却也没有出声,只跟着赵绵泽钻了出去。

赵绵泽没有向她解释半句,一反前态地抓紧她,却没有往庙宇正面,而是往屋子的后院而去。洪阿记更加懵懂,不过没他命令,她也不敢违命张口。两个人步调一致,走得极快,没多一会儿,便翻过破庙的围墙,窜入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这显然与张四哈要带他们去的方向南辕北辙了。

前方一片漆黑,后方也一片漆黑…这荒郊野外,没有灯,没有火,只有鹅毛大雪反射的点点银光。赵绵泽的脚步越来越快,洪阿记越发不解,被他拖着,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光景,她终于忍不住发问:“少爷…为了什么?”

赵绵泽像是也走得累了,把她拽到一颗大树后面,身子靠着树干,喘气问,“你想知道什么?”

“张公公他…”阿记咬下唇,“为什么要杀他?他帮了咱们。”

赵绵泽侧目,看着她雪光下白皙干净的面孔。

良久,他重重一叹,“阿记,你道我们如何出来的?”

“不是张公公他们…受了陛下恩惠,想要报答?”

“呵。”赵绵泽冷笑一声,慢慢站直身子,目光远眺着皇城的方向,“你道赵樽为人那么不谨慎?你道丙一那么容易被他们灌醉?你道张四哈真有那么忠于我?你道这新京皇城的密道人人都可得知?”

阿记怔住,茫然片刻,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

那种感觉,就像被一只从地狱伸出的手,紧紧扼住了脖子。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是皇城里的赵樽。

那个男人太可怕了。

她道:“那么,庙外的马车…等着我们的是?”

“或许是生,或许是死。”赵绵泽淡淡一笑:“也许赵樽不想要我这条贱命,削我羽翼,让我苟且偷生…也许他不想亲自动手,也不方便在宫中对我下手,这才绕个弯,让我死在外面。但无论哪一种,我偏不想由他摆布。”

天儿太冷,洪阿记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只觉得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在钻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赵樽是赵绵泽的亲叔叔,不管为了什么,他夺了赵绵泽的皇位,若是再亲自杀害了他,在宫中那样的地方,难保不落入别人的眼睛,留下千古骂名…他这是要赶尽杀绝,还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啊。

后背凉涔涔的,她不由低了声,“少爷,那如今我们怎么办?”

“离开新京。”他淡淡回答。

“少爷…?”阿记一惊,声音略喜,“你终于想通了?”

赵绵泽脸上噙了一抹笑,注视着远方的目光,一片冰凉。

“我总归要活得让他一辈子提心吊胆才好。”

大婚之夜,红烛高燃。

帝后寝殿里的两个人,好一番“春江水暖鸭先知”,不亦乐乎。只可怜了二宝公公一个人杵在外间失魂落魄地后悔投胎不慎以致小鸡鸡不翼而飞,搞得他成天守着一个美人儿,能看不能吃,受的罪比没有瞧着人还要恼火。

看来是时候请旨把月毓嫁出去了…

陛下和娘娘快活了,心情一定好,明儿早上便是好时机吧?

捂了捂耳朵,郑二宝正痛苦摇头,里面便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

“郑二宝…”

看来是完事儿了!郑二宝寻思着,“嗳”一声,换上终年四季不变的笑脸,入得殿去,隔了一道厚厚的锦帐,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有吩咐?”

“去备水。”赵樽慵懒地说着。

待郑二宝下去,他吻了吻怀里有气无力的丫头,“阿七…”

“嗯。”夏初七鼻翼里哼哼,声音似有似无。

“沐浴完再就寝…”他叹气。

“不要…”夏初七翻个身,从他怀里滚出去,把被子捂得紧紧,只露出一抹弧线美好的俏肩,打着呵欠道:“累死我了…这都几更天了,还沐什么浴啊…睡觉!”半阖着眼,她说睡便真睡,不等郑二宝和几个小宫女把水备好,呼吸已经沉重起来。

赵樽无奈地道:“你不是有求于我吗?”

姑娘已睡,哪里还知道什么事?夏初七毫无回应。

赵樽哭笑不得,顺手捋了捋她微湿的头发。

“你到底是太过信任我,还是并没有那么关心?”

睡着的女人自然没有办法回答她。可她不洗,他却非洗不可。毕竟出力的人是他,暖阁里温度太高,这会子他浑身热汗,一身衣服半湿着黏在身上,难受之极。

匆匆沐浴完,他又差人打了温水来,亲自把夏初七身子打理干净,方才披衣起床。

端敬殿中,丙一看着匆匆过来的赵樽,“陛下…您亲自过来了?”

赵樽点点头,“都办妥了?”

丙一笑得腻歪,“幸不辱使命!陛下您放心就寝吧,今夜是帝后新婚,若娘娘怪罪下来…”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可赵樽似乎根本没有听他,只微锁眉头,一步一步往赵绵泽先前坐过的棋椅走去。好一会儿的时间里,他只看着棋盘,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那凝重的脸色,瞧得丙一心里发毛。

“陛下…有何不妥么?”

赵樽没有看他,淡淡道:“十年磨一剑,他竟破了局。”

丙一哪里知道当初赵绵泽与夏初七的赌约?他闻言走过去,不解地紧盯棋盘。可他压根儿不会下棋,也瞧不懂个中奥秘,只撇了撇嘴唇,低低道:“怪不得,属下看他在这儿琢磨了一天,饭都不吃,想来是花了些心思的。”

“…”

赵樽扫他一眼,不解释,只道:“甲一可有消息传来?”

丙一还没有回答,甲一便按住腰刀急匆匆入殿。

看了丙一一眼,他走到赵樽面前,拱手施礼道:“殿下,建章 帝离开了。”

赵樽并未意外,“他没有上马车?”

甲一轻嗯,应道:“如陛下所料,他没有。”

轻唔一声,赵樽锁眉盯着棋局,似乎还在思考什么。甲一斟酌着他的表情,轻咳了一声,“但赵绵泽为人极为狡猾,竟给我们耍了个花枪。”

赵樽侧眸,冷扫他一声,“张四哈死了?”

甲一讶然的看他,点头,“死了。”

这一次,赵樽许久没有回答。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捻起一颗黑棋,手臂在半空中犹豫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清脆落子,完成了赵绵泽故意留下来的最后一步。

“他帮朕把人解决了,也好。”

灯影里的男子,身影颀长,面色平静,无怒,无喜,心思深如沟壑,愈发让人猜测不透。

甲一琢磨了一下,方问:“张四哈横竖是不能留的了,那赵绵泽的事…”

赵樽不待他说完,懒懒转身,扯了扯肩膀上明黄色的披风,“今儿都累了,早些回去睡吧。”

甲一看着他摆出殿外的衣摆,好一会儿才茅塞顿开。

他以为赵樽只是不愿在宫中对赵绵泽动手,把他哄出宫去,就算不杀,至少也要让他在自己的掌控中活着才可得安生。但谁也没有料到,他竟是真的放了赵绵泽离去…

他、丙一、包括赵绵泽,都以小人之人度了君子之腹。

他、丙一、包括赵绵泽,也都通通被他算计在了里面。

这是何等大气,何等心胸…又或说,何等自信,何等缜密的心思?

长长一叹,他松开抚着绣春刀的手,与丙一出殿,拉上了门。

端敬殿内,只剩那一局和棋,静静摆在棋盘上。

番外依然不悔(8)青玄

月下飞雪,赛银欺霜。

皇城巍峨的宫门,在风雪中打开了。

夜幕下,一辆漆成乌釉般深色的四辔马车慢慢从中驶出,马车辕上插着的旗幡分明属塞外兀良汗国所有,但值夜的皇城禁军见了那车,却毕恭毕敬地立于两侧,不敢有半分怠慢。

一共四匹健壮的漠北健马,蹄声烈烈。

马车巨大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吱的脆声。

一行数十个侍卫,随在马车之后,声势浩大。

雪夜出行的人们,见到这阵仗纷纷避让不已。

东方青玄素来高调,不管是曾经的锦衣卫大都督车驾出行,还是如今以兀良汗的大汗身份出现,他每到一处,必引得人胆战心惊不可,似乎永远都得以一种近乎碾压的姿势过路。

街道中间,一片空旷。

也正因空旷,方显那居中的一骑极为瞩目。

那一人一马是突然从道边冲出来的,差一点令兀良汗的马夫收势不住撞上去,吓出他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怒斥:“前方何人?不要命了?”

“巴扎尔,不得无礼!”

厉声阻止他的是如风,不等巴扎尔把话说完,他已越过马车,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道:“不知宝音公主驾到,冲撞贵驾,还望公主见谅!”

巴扎尔一凛,脊背生出汗来。

这天下谁惹得起宝音公主?

他不仅是南晏皇帝的心肝,还是兀良汗王的宝贝。

摸了摸凉涔涔的脖子,他暗自庆幸,刚才没骂她娘。

九岁的小宝音坐在一匹棕红的大马上,马饰华丽非凡,更显她个子娇小,稚气。她平常虽比同龄的姑娘更为早熟,但到底也是一个孩子,被如风一喊,几乎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嘟着嘴巴便问:“咦,怪了。你怎知是我?”

她在炔儿的帮忙下偷溜出宫,穿了一身小太监的衣衫,为了避这大风雪,头上还裹了一张不伦不类的大头巾,几乎遮了她半个身子,除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几乎没有任何特征。

如风苦笑,正想回答,马车中却传来一道清越的低笑。

“除了宝音公主,最敢拦我马车?”

主子替他回答了,如风便默了,静静退下去。

宝音对东方青玄的话很是受用,注意力也迅速转到了马车上。她轻哼一声,小嘴巴撅得高高,勒着马缰绳便慢悠悠走上去,奶声奶气的话里,似有责怪。

“阿木古郎,你说话不算数,羞是不羞?”

一声似叹似无奈的感叹后,紧闭的车帷撩开了。

东方青玄柔媚俊逸的面孔出现在帘口,影影绰绰,比帘外银白的飞雪更为皎皎白皙。他看着风雨中伫立马上的小姑娘,不答反问:“宝音,天这么冷,宫外又不安全,你怎的不带侍卫就出来了?”

宝音小下巴微微抬,说得颇有些骄傲:“阿木古郎此言差矣,我父皇治下京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无偷无窃,更无行凶诡诈之事,宝音如何出来不得?你当是你那蛮荒之地么?”

东方青玄:“…”

与小孩子争辩不会有结果,东方青玄也不屑为之。他暗自腹诽着赵樽对宝音的“教育方式”,修长的指尖揉向额头,淡淡道:“便是没有危险,但今日是你父皇和母后大喜的日子,你出宫也是不妥,赶紧回去吧。”

宝音斜眼看他,“正因如此,我才应当离开,不做打扰他们的讨人嫌啊…难道阿木古郎不懂?”

东方青玄:“…”

小小孩儿,竟这般强辩。

这宝音哪还是他当初捧在掌心里牙牙学语的样子?

东方青玄重重叹口气,“那好,你找我做甚?”

宝音捏着马鞭,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染上了莹莹星光,可却没有听他,只自顾自道:“阿木古郎,你还是这般好看。父皇说,漠北的风沙很烈,荒漠中沙石滚滚,你生活在那里,肯定变得又老又丑…没想到,竟这般好看。”

东方青玄喉头微甜,“你父皇说的?”

宝音老实的点点头,“嗯。”

东方青玄唇角一勾,笑了:“他还说什么了?”

宝音眸中微狡,嘿道:“你这般向小姑娘套话,真的好么?”

东方青玄:“…”

宝音看他舒展的眉头又皱紧,不由咯咯笑开,那慧黠灵聪的小模样儿,令人心怜不已:“不过宝音与阿木古郎最是要好,备不住只好出卖父皇了。他还说,阿木古郎不仅又老又丑,脾气还极为暴躁,见到漂亮姑娘就又打又杀…”说到这里时,她的马儿已经靠近了马车的窗边。她停住话,猛地朝东方青玄做了个鬼脸,“但宝音从来不信。他是见宝音喜欢你,自个吃醋呢…”

东方青玄:“…”

九岁的小孩子,真不能把她当孩子了。

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皱眉不好看。”宝音瞪着他,突地摸摸面颊,又抬头望望天,睨他道:“宝音的阿娘教育弟弟说,身为男子得有绅士风度,得保护姑娘…阿木古郎,宝音在风雪中呆了这么久,你为何都不请宝间上你马车?”

东方青玄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对着这么个似懂非懂的小屁孩儿,却有点无可奈何。他睨一眼宝音骨碌碌的黑眼珠子,不再与她瞎掰扯,只严肃道:“晓得冷还出来?我马上让你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宝音吼得很大声,吼完了,又转身拍了拍马身上挂着的行囊,认真道:“你没有看见么?宝音的行李都带好了,这次出来,就没准备回去了。”

东方青玄一惊,“你要做甚?”

宝音咧开小嘴,笑得嘚瑟,“与你私奔。”

东方青玄:“…”

若换了旁的姑娘前来示爱,他有一万种手段让她乖乖滚蛋,可面前小丫头片子是宝音,是一个很疼爱却不懂人事的小孩儿宝音,是他从她出生的第一天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宝音。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突地一叹。

“宝音,再别说傻话了,你是我女儿。”

宝音笑得很甜,“可你不是我爹。”

东方青玄直视她,“我是你义父。”

宝音状似吃惊的“哦”了一声,一本正经问他:“你这么拽的认亲,我父皇…同意了么?”

东方青玄:“…”

小宝音看他板住了脸,又放软了声音撒娇:“阿木古郎…”

东方青玄不为所动,唤着如风送她回去。可她身下的棕红大马,却似感觉到小主人的情绪,扬蹄“嘶”吼一声,配合着宝音直勾勾盯着东方青玄的动作,也瞪目盯着如风靠近,样子狂暴得紧。

“本公主不想做的事,谁奈我何?”

宝音扫一眼如风,调转了几次马身才稳住它。

她的脸仍向着东方青玄。

在一人一马躁动的较量中,夹着飞雪的风,吹开她头上的大巾子,帽子盖不住的凌乱绒发,在鬓角缓缓飞舞,她稚气的小脸上有坚持、有执拗,她坐于马上的身姿也端正得没有半点小姑娘的娇气,倒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英姿。

“阿木古郎,你欠我的,不准备还么?”

东方青玄脊背靠在车壁上,左手的假肢处,被冷风贯得隐隐酸疼,但面色不变,仍是只笑,“我救了你,养了你,何来欠你?”

宝音嘟唇,又笑着朝他伸出手去。

“你抱我上车,我便告诉你。”

东方青玄深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更何况是一个极为难缠的小神。他唇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身姿懒懒倚靠在车上,一动也不动,“宝音,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今儿夜了,我吃了些酒,有些乏,等回头得空,我再与你细说。乖,听我的话,乖乖回宫,免得你爹一会儿寻不着人,事就大了。”

宝音盯着他,摇头拒绝,“我爹今夜才不会找我…可是阿木古郎,你说你没有欠宝音,可分明就是欠了的…宝音一出生就见不着爹娘,被迫受你的美貌荼毒,从此瞎了眼,喜欢上你,这不是欠又是什么?”

东方青玄:“…宝音。”

他的声音,已是无力。

小宝音伸出的双手,仍僵在半空,半是蛮横半是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