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
他这会子情绪不好,说什么陈景都只是得应,不敢触了他的逆鳞。可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却没了兴致,只转眼,便岔到了别处。
“过来没留尾巴吧?”
陈景微微皱眉,“请殿下放心。”
赵樽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陈景曾经是他的侍卫长,也是他的心腹之人,他做事,赵樽又怎会不放心?默了片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巡视了好一会她粉嫩的脸颊,方才收回视线,敛眉看向陈景。
“外间情况如何?”
陈景拱了拱手,大概向他禀报了一下宫中情况,随即瞄一眼被爷当着宝贝的小东西,又皱起眉头,“今儿夜里禁卫军搜查甚严,这会子正疯了一般在大街小巷里乱蹿…小郡主还这般小,何时会哭闹也说不准,这样一来,恐怕今晚不能如计划那般送走,还得呆上两日再说…”
“她很乖。”赵樽答非所问,低头看了一眼孩儿,又道,“但你说得对。”
这不是废话么?
陈景嘴角抽搐一下,觉得做爹的人很诡异。可赵樽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语病,只是诚心的赞美自己的女儿懂事而已。
不过,这么小的孩儿,折腾掉了阿七大半条命得来的宝贝,又未足月生产,若是任由她在暗不见天光的地底下呆上几日,赵樽又实在有些不忍心。
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是。
他正自思量着,外面突地传来三道“咚”声。那是他与丙一约定的暗号,这般声响,代表是自己人来了。
赵樽轻咳一声回应。
很快,酒窖高高的台阶上面,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个人。让酒窖众人略略吃惊的是,来的人不仅有定安侯陈大牛,还有长公主赵如娜。
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这里。
陈大牛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不敢看赵樽的眼睛。赵如娜却是笑意吟吟,手上揽了一个竹笥,里头装了好些吃食和小孩儿衣物,目光晶亮兴奋。
走到赵樽的面前,看着他冷寂无波的面孔,陈大牛头皮麻了一下,偷撩赵如娜一眼,语气支吾起来。
“殿,殿下,俺是被跟踪的。”
“侯爷,你在说什么?”赵如娜笑着看他。
陈大牛嘴角一抽,嘿嘿笑道:“俺啥也没说,反正殿下是懂得俺的。”
赵如娜抿紧了嘴巴,侧过头去,见他正好也在盯着自己,迅速垂下头,咬着下唇,委屈地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刚出生的小郡主而已,侯爷看我的样子,像是坏人吗?”
陈大牛一噎:“不是!”
赵如娜借机剜他,“我不是,那谁是?”
陈大牛翻个白眼,“我。”
赵如娜轻轻一笑,“哦,原来这样?”
知晓被媳妇儿算计,陈大牛倒也不生气,反倒嘿嘿一乐,凑近了头去,压低嗓子在她耳边儿道,“媳妇儿,俺这般听话,今日回家可不可以不抄写《三字经》了?”
赵如娜瞥他一眼,笑得眉眼微弯,“不行。”
美人一笑足倾城。
陈大牛一肚子关于“识文断字”的怨怼,都融化在了她那一丝浅浅淡淡的笑痕里,瞬间晕头转向,搓着手点了点头,“唉,抄便抄吧。只是抄不好,你也别罚俺睡地上。你晓得的,不是俺不努力学,是俺脑子不好使。”
“晓得了。”赵如娜笑容如沐春风。
若说陈大牛这个人的脑子真不好使,那绝对是假的,骗人的。他经过那般多的血雨腥风,沧桑巨变,即便为人憨直木讷了一点,但脑子绝对还是好用的。可就是他这样的人,在赵如娜面前,再多的心机都直接付了流水。赵如娜博古通今,知书达理,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女中儒者,吃住他绰绰有余。
美人配王侯,文盲配智者,全天下人都在为当初赵如娜的“受辱下嫁”而唏嘘,但他两个显然乐在其中,把这一桩残缺的婚配活生生处成了一件天赐良缘。
他二人犹自说笑,落在旁人眼中,不免揉额叹息。这些日子以来,定安侯惧内之名越传越远,惧内之实也越来越严重,但到底很少被人瞧见。如今一看方知原来已经惧到了这样的地步。赵樽摇了摇头,把怀里的小婴儿换了一个方向托住,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轻咳一声,有意无意瞄向陈大牛。
“你两个打算就地恩爱一场方了?”
陈大牛虎躯一震,登时烧红了双颊,一脸无辜的嘿嘿有声儿,只笑不答。而赵如娜一双如同江南烟波般的眸子,微微一闪,红着耳根子,却比他镇定了许多。
“十九皇叔,今日侄女未与通晓便冒昧前来,不关侯爷的事儿,侄女自会向您解释…”
“不必解释。”赵樽唇角微掀,似笑非笑的看她,“楚七怀孕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是。”赵如娜微微一笑,踩着细碎的脚步,摇着娉婷的身姿移到他的身边儿,缓缓弯下腰,先好奇地碰了碰熟睡了还嘟着嘴巴的小小孩儿,方才低低道,“我知道此事比十九叔还要早。早在渤海湾被曹志行伏击那一晚,我便知道了。”
那一晚岳医官为夏初七诊脉时说,她若是女儿之身便是喜脉。但此事跟着就被夏初七自己用“高超医术”给驳斥了。随后,赵如娜从没有问过她,更没有就此事问过陈大牛,陈大牛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知道,如今听她解释,竟是一愣。
“媳妇儿你…为何早不说?”
“你不是妨着我么?”赵如娜哭笑不得,看着他憨憨的样子,苦笑道,“我若是告诉你,我一直都晓得此事,你岂不是夜不能寐,食不吃味,生怕我去找皇兄告了密?既如此,我索性装着不知了。”
说起“告密”,赵樽神色微微一凛。
像是想到什么,他看了身边伫立的丙一,沉了声,“楚茨院的事,查一下。”
丙一点头应了一声“是”,没再多言。
此事泄密泄得有些蹊跷,但如果说是夏初七身边的人向赵绵泽告了密,却又不像。因为从赵绵泽的行为来看,他明显不知有如花酒肆的地下通道。所以,丙一的第一反应,还是夏初七不小心被阿记那些侍卫发现的孕相。
话题在中间被打了个岔,但方向却没变。
迟疑一下,赵如娜直奔主题。
“十九皇叔,侄女今日来,是接妹妹回去的。”
赵樽微微抬眯,看着她,并不言语。
赵如娜微微一笑,“我皇兄那个人,我极是了解。他心里生了疑,便不会轻易罢手。对你和楚七来说,如今这个孩儿…”顿一下,她敛住笑容,“恕我直言,她如今是你们两个的累赘,只会害了你们。”
赵樽抱着孩子的手臂紧了紧,眉头一蹙。
“我的女儿,永不会是我的累赘。我自有法子护她周全!”
“十九皇叔。”赵如娜轻轻一笑,“我知你心情。不过,若是楚七如今在这里,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意见。孩儿还小,外面搜查又严,让她跟着你们,实在很不方便。一不小心,不仅她会涉险,你们也会跟着涉险。但是我带回去却不同。”
“你带回去他就不怀疑了?”赵樽冷笑。
“我早有准备。”赵如娜应了一句,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肚子,瞄一眼小婴儿,声音有些低沉,“十九皇叔晓得的,我一直没有为侯爷孕育有子嗣。深院寂寞,去领养一个孩儿,也是应当的。皇兄即便有怀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
说到此处,她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赵樽唇角一勾,“何况什么?”
赵如娜瞄向他冷峻的面,硬着头皮接着说,“更何况他没有与楚七挑明此事,便是不想声张出去。对于他来说,这毕竟并非光彩之事,他爱着楚七,只要把这孩子送出去,又是养在我的身边,他或许知晓了,也不会再追究。”
低呵一声,赵樽沉下的眼神,暗如戾狼。
“菁华,你想得太简单。”
“十九皇叔”
“不必说了,你与大牛也是不易。这样的事情,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我与阿七的女儿,我们为她涉险自是应当,却不能连累你们。”
“十九皇叔,怎会是连累?”赵如娜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有了打算,你且听我说来”
“我不想你与我皇兄为敌,但若是这场纷争无论如何都避无可避,我虽不敢奢求天下太平,但好歹也要尽我所能的挽救事态,减少一点流血,减少一分杀戮。”
她说到此,她看到陈大牛担忧的眼神儿,探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语气沧桑起来。
“实不相瞒,其实此事,我已经与大牛勾通过了。今日我俩是商量好了才来的。十九皇叔,在小妹妹出生之前,我便已经告之过皇兄,因一直未有子嗣,想收养一个孩儿在身边招弟。那户人家我们都已经联系好了,今晚已经派人前去,回头来一出狸猫换太子,自是神不知鬼不觉…”
她在边上说,陈大牛便连连点头称是。
“殿下,俺媳妇儿说得对。”
赵如娜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又对赵樽道,“如今整个京师戒严搜查,十九皇叔不可能让她一直呆在酒窖里吧?所以,由我带去,不仅不会显得突兀,更不会有人猜疑。而且,我的身份,也将是她最好的掩护。”她深深看着赵樽,又软了声儿,“十九皇叔,你信不信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看顾得好?我会像她的娘亲一样照顾她?”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赵樽。
酒窖这样的环境,对于早产儿来说,实在不太好。而且,即便奶娘看照着他们的女儿,怎么也不如赵如娜亲自照看着强。
他不能时时守着,找一个好的人也是好的。
迟疑一瞬,他道:“我信。”
几个人互看一眼,都认同了赵如娜这样的做法。如今太皇太后大行,宫中的治丧事宜已启动,赵绵泽的圣旨也已下达,赵樽必须立即入宫去服丧。再耽搁下去,只为令人生疑。
来不及再多说什么,陈大牛搓了搓手,接过赵如娜手上的竹笥摊放在桌面上,看向赵樽道,“殿下,事不宜迟,您把孩儿交给俺吧,俺保管把她看好…”
赵樽没有回答。看着怀里小猴子一般的小小婴儿,他的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
“好。”
一个字说完,他躬身想要把孩子放下竹笥之中。可还未放下,又像舍不得一般收回手来,紧紧揽在怀里,语气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沉痛,“今日是七月十九,女儿,你先跟菁华姐姐去,在那里等着爹娘。用不了多久,爹便会来接你,我们一家人离开此地。”
他性子内敛,个性沉稳,情绪向来不外露,在场的人,都很少见他这般悲情地哑着嗓子说话。尤其在这样一种类似于“托孤”的氛围之内,更是显得气氛晦暗。他话音一落,酒窖里的人,纷纷滞住,谁也没有吭声儿,只听得见徐徐拂过的风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赵如娜被他眸中的父性光彩绞住,微微一叹,“十九皇叔,你且放心,我一点会照顾好她的。”
“嗯”一声,赵樽再一次把孩子放入竹笥。可就像感觉到要离开亲爹了一般,原本熟睡的小婴儿“哇啦”一声大哭出来,手脚并用,又哭又闹的在竹笥里折腾着,哭得小脸儿上全是泪痕,脸颊上的毛细血管红红浮起,看上去,小小孩儿竟是伤心之致。
“闺女,乖。”
赵樽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紧攥的小拳头。可她的拳头实在太小,那小手,仿佛连他一根指头都比不了。这样的柔弱,得让他身为人父的心肠,软得一塌糊涂。
“宝儿…”
他俯低头,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宠溺地摸摸她的小脸儿,忍不住柔声笑斥,“你这副撒泼的小样子,倒是像极了你娘。看来,往后你爹只能是挨欺负的命了。”
看他犹自在说,赵如娜笑了笑,走过去抱了小婴儿起来,来来回回地走着哄着,又止不住心中涩意,瞄向赵樽。
“十九叔,你赶紧走吧。若是晚了,只怕皇兄又有责备,毕竟为皇母祖服丧是大事。你且先离去,我与侯爷随后就入宫。”
赵樽冷冷抿唇。
好一会儿,他突地走过去,紧紧抱起小小孩儿,压入自己的胸怀之间,嗅着她身上熟悉的,暖暖的体香,一动也不动。
“十九叔?”赵如娜轻轻一唤。
像是吸了一口气,赵樽抬起头来,声音喑哑,“阿七说,孩儿刚出生,要注意保暖,但也不要过了,你叮嘱奶娘,时不时摸摸她的脖子,若是湿漉漉的,就得减衣裳了…”
“好的,我定会注意。”
“阿七说,为她洗澡时,要注意水温,不要冷,也不要烫。每天洗完了,要在她皮肤有皱褶的地上,拍上一点那个爽身粉。”
他指了指一个锡制的小盒。
那是夏初七这一段关在楚茨院养胎的日子里,自个儿捣鼓出来的东西,就是为了孩儿准备的。
“好。”赵如娜声音有些哽。
“阿七还说,孩儿睡得好,才能长得高,长得快。你不抱着她睡觉,她若是哭闹,可是抱一会儿,但不要摇晃,要为她养成独自睡觉的好习惯…”
“嗯,我记好了。”
听着向来雍容高远的十九皇叔,一字一句的为了女儿在碎碎念,赵如娜除了诧异之外,更多的还是感动。感动得,仿佛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从衣裳到鞋子,从吃的到喝的,等他都细细的叮嘱了一遍之后,又是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看他一直恋恋不舍,赵如娜实在忍不住再一次催促与提醒他。
“十九叔,来不及了。你先走,我哄睡了她,便尽快带她回定安侯府,侯爷也会派人照看着的。”
“好。”这一声儿,几乎是从赵樽的喉咙里迸出来的,“我闺女就交给你们了。来日…赵樽必当厚报。”
他再一次将目光投注到哭闹的孩儿身上。
平生第一次,他用这样的眼神望一个人。
可也只有一眼,他便别开了脸,大步离去。昏暗的烛火之上,他脊背俊挺,身形颀长,一如既往的倜傥无双。可就是这一个背影,却比这酒窖里的幽幽冷风更冷,比陈景他们手上的刀刃更寒。
~
赵樽带着丙一等几个人入了宫,陈景随后也离开了,但赵如娜和陈大牛却没有马上就走。相对于别处来说,这个酒窖如今最安全。
而且,在她老爹走了之后,小奶娃像是受不住“离别之苦”,又扯着细弱的嗓子哭闹了好一会儿,在赵如娜和奶娘的轮流诱哄之下,方才再一次熟睡过去。
“媳妇儿,咱也走吧?回头把孩子送回府,也得入宫去…若不然,你哥只怕也要找你麻烦了。”陈大牛看着那般小的孩儿,再看赵如娜,眼睛也添上了一抹柔光。
“嗯”一声,赵如娜点点头,也不知想到什么,眉头一蹙,瞄向他,“侯爷,你难受么?”
陈大牛一愕,“难受啥?”
赵如娜低下头,“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孩儿?”
陈大牛抿着唇看她,顿了顿,喟叹一声,探手揽紧她的肩膀,把她和小奶娃一起拽入了怀里,“想要啊!所以哪怕生孩儿再苦再累,你也不要想逃过。这辈子,怎的你也要给俺生一个才算了事。”
赵如娜心里酸涩,“若是生不出呢?”
“生不出?”陈大牛拔高嗓子反问一句,低头看她一眼,又自顾自乐了,“一日生不出,就百日。百日生不出,便千日。千日生不出,便万日。一辈子的时间长着呢,俺还就不信了,土地这么肥,愣就种不出苗儿来。”
这货人虽傻,却是一个会哄人的主儿。赵如娜郁暗的心结,被他幽默的比喻一击,“噗”地笑着,阴霾散去,登时回了魂。
“傻样子。”
“谁说俺傻?”
“我。”
“嘿嘿,媳妇儿说傻,那俺就傻。”
两个人相视一眼,愉快地低低笑了起来。等了一会儿,赵如娜看一眼摇曳的烛火,拎起装孩儿的竹笥,正准备离去,外面却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紧跟着,周顺下来了。
“侯爷,禁卫军要搜查如花酒肆。”
~
马声萧萧,人声鼎沸。
如花酒肆的门口,一群群策马而来的禁卫军摆开了架势,把整个酒肆包围在里面,一个个目光如炬,虎狼一般炯炯盯着他们。
陈大牛出来的时候,看了看门口被折腾的一片狼藉,心里一激,顿时就像吃了火药一般,恼火得脾气大了起来。
“哪个狗娘养的,敢搜查老子的地方?”
前来如花酒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赵绵泽的心腹焦玉。他看是定安侯,目光闪了一下,赶紧上前行揖礼。
“侯爷见谅。我等是奉命搜查…”
“奉命?”陈大牛哼一声,“奉谁的命?”
焦玉迟疑一下,“六爷!”
“六爷?”陈大牛嘴巴一撇,斜着眼冷冷道,“六爷就可以横行霸道,欺压俺这良家?”
他是良家?焦玉头皮发麻。
不过,陈大牛这人本就长得高大威猛。他平素不发火,发火必凶狠。那些禁卫军见他如此生气,有眼力劲儿,赶紧扶起门口桌椅板凳示好。
“侯爷息怒!”
焦玉看了一眼那些马屁精,恭顺地道,“卑职今日前来,确有要务。因接到消息说,如花酒肆里,存有大量的青州假酒。”顿一下,他压着嗓子,凑近一些,低低道:“不瞒侯爷说,太皇太后大行之前,正是吃了一碗青州酒…所以,卑职也不得不来。当然,在来之前,卑职确不知酒肆是侯爷您的。但如今人已经来了,为免令人无端猜测,侯爷还是容我等进去搜查一番才是?”
“青州假酒?”
陈大牛呵呵一声,冷言冷语地喝道:“老子这里若是有假酒,把脑袋拧给你们当球踢。什么玩意儿?你,还有你们,都他娘的滚蛋!回头看俺在陛下面前如何参你们!哼!”
那些禁卫军有可能不知道,但焦玉又怎会不知道这酒肆是陈大牛为他大哥开的?其实他这般作派,原本就是得了赵绵泽的授意和允许。
见陈大牛不讲理,他绷住脸,与他对峙起来,“卑职虽令侯爷不喜,但搜查是职责本分,还请侯爷宽容一二。”
“宽容你个蛋!”
陈大牛怒喝一声,一脚踢翻边上的椅凳。
他二人在辽东时,为了赵如娜曾经差一点干仗。如今再一次对上,事情虽有不同,但形势却差不多,尤其那股子戾气却是一模一样。
“侯爷当真不许?”
陈大牛一双眼睛圆瞪着他,想着还在酒窖里的孩儿,脊背早已被汗水湿透,“滚!老子的地方,凭啥你想看就看?”
“卑职职责在身,侯爷莫要为难。”
焦玉不说其他,只有这一句话。
“如果老子不肯呢?”陈大牛原就是一个直性子的人,真刀真枪与人打惯了,心眼子便不如旁人那么细。他越是不愿意让焦玉去搜查,焦玉心里的疑惑便越甚。他是赵绵泽的首卫,为人素来机敏,闻言上前一步,试探性寒了声。
“那侯爷就不要怪卑职僭越了…”
“你要做甚?”陈大牛恼道。
“搜!”焦玉不再理会他,挥手便要让蜂拥上来的禁卫军入酒肆内搜查。可正在这时,酒肆里面却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
“谁要搜本宫的酒肆?”
那一道声音清脆缓慢,却字字有力。焦玉微微一愕,偱声望去,只见来人高云鬢,轻罗衣,金步摇一步一晃,极是贵气端庄。自打焦玉跟在赵绵泽身边起,便与赵如娜多有接触,对她更有素来仰慕之情,见状目光微微一闪,带头跪了下去。
“微臣恭请长公主殿下金安。”
赵如娜并不喊他“免礼”,只冷冷一笑。
别看她在陈大牛面前像只温顺的兔子,在定安侯府里甚至会还被他嫂子找事儿欺负,可那是她给陈大牛面子,到了外面,该摆威风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极有皇家体面的女子。
一步一步走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焦玉等人。
“本宫闲极无聊,才与侯爷开了这酒肆。平常本宫也吃自家的酒,怎未听闻有假酒一说?如今皇祖母大行,天下兴丧,本宫也正要离去服丧。没有想到,你等不在宫中为她老人家守教,竟出宫搜查到本宫头上了。”
“卑职不敢!”
焦玉头上一圈一圈泛着冷。
赵如娜只当未见他的窘迫,再一次冷笑,“本宫知道,你也是职责所在。这样好了,焦侍卫长,我亲自带你进去查假酒。你指一坛,本宫便喝一坛。看哪一坛青州酒会吃死人,如何?”
这句话夹枪带棒,她声音虽然徐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如同针刺,终是阻止了焦玉的脚步。
“长公主息怒!卑职这便离去”
一阵马蹄声过,如花酒肆又安静了下来。眼看一场危机被赵如娜三言两句给解释了,陈大牛吁了一口气,紧紧搂住了她。
“菁华,多亏有你。”
赵如娜微微一笑,靠着他高大的身躯,立马又变成了温驯的小猫,再无长公主的威风了。
“你啊!有时候就是…”
她顿住不说,他却是一笑,“如何?”
“太直”
嘿嘿一乐,陈大牛拥住她的肩膀,声音好不爱怜,“媳妇儿又夸俺了。走吧,回去抱了孩儿,我们回家去。”
他二人从前头急匆匆走入后院。
可还未靠近,空气里便隐隐浮起一层血腥气。陈大牛习惯战场,更是习惯鲜血,只蹙了蹙鼻子,面色顿时一变。
“不好!”
他嘶吼一声,放开赵如娜,大步往里冲去。
只见原本隐藏的酒窖大门洞开着,原本在此处设置的暗哨也被人挑了,那些埋伏在外面的暗卫,死了一片,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周顺!”
陈大牛心脏骤然一紧,大喊一声,飞奔过去,扑入了酒窖。“咚”一声,酒窖的门口,周顺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满头满身都是鲜血,看见陈大牛过来,手指微微抬了抬,只张开的嘴还没有发出声音,手便垂了下去。
“周顺!”
陈大牛大吼一声,可他却不会再回答。
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变成了一个再不会说话的尸体。这个跟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侍卫,跟随他走南闻北,从未言过苦,从未失过手,但他就这般突然的,诡异的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到底是谁干的?
陈大牛顺了一口气从周顺身上跨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在发软,虚得几乎不能抬步,脊背上的冷汗汩汩而来,早已湿透了衣裳。
“小郡主”
他“咚咚”几个箭步冲下酒窖。
明知不会有人回答,他还是喊了。可先前他们还在说笑的地方,奶娘死在了血泊之中,竹笥没有了,竹笥里熟睡的孩儿也没有了。
第245章 考题!
短短的时间里,周顺和布置在酒窖里的一众暗卫都死了,赵樽与楚七的小郡主不见了。这样无声无息地做下这等惊心动魄的大事,又岂是常人所为?
“殿下…”
陈大牛脑子轰鸣,想不出个究竟,悲鸣一声,双膝“嗵”一声跪在了酒窖里,垂下的脑袋,几乎着地。
这是赵如娜第一次见他这样。
与他夫妻两年,不说十足了解,也是八九不离十。陈大牛在她的脑子里,就是坚毅的、硬气的、不知疲惫的、充满了斗志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他从无这一刻这般沮丧、无助,惶恐不安。她知道,他的忠诚与善良,不允许他犯下这样的错,不允许他就这样弄丢了赵樽的女儿。
有时候,歉疚可以杀死一个人。
尤其是陈大牛这样的人。
赵如娜拖着脚步,眼皮动了几下,心绪浮动起来,捂了捂“噗噗”跳动的心脏,她走过去,轻轻蹲在他的身边。
“侯爷,你无须自责。”
陈大牛摇了摇头,目光幽暗。
“俺太傻了!都是俺!”
“不是这样!”赵如娜纤手抬起,落在他结实的肩膀上,揉了揉,又像个一怜惜孩子的母亲一般,把他高大的身躯往怀里揽了揽,方才温声道:“此事与你没有干系,若一定要说有错,那也是错在妾身。原本十九皇叔对孩子有他的安排,是我说服了他要带回定安侯府,这才出了这样的事儿…”
“媳妇儿…”陈大牛沉浸在愧疚之中,原是难受得紧,但听见赵如娜哽咽的声音,想到她的痛楚,暗下的眸子迅速亮开,他反手揽住赵如娜的腰,把她圈过来,瞄了一眼她红通通的眼睛,抬起袖子为她拭了拭,“都是俺不好,俺没本事,与你何忧?你不要自责,殿下那边儿,俺这便去请责!”
看他着急上火的样子,赵如娜无奈叹息。
“侯爷,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应当想法子解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