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磕磕绊绊、素有仇怨的一群人汇聚在一处,就跟过年似的热闹。夏廷德清早就派人来说了,晚上要把库存的牛羊和好酒弄出来,在营中宴请赵樽和东方青玄,还有军中高阶将校。他那不计前嫌的样子,就像根本就没有过先前的矛盾一般,看得夏初七直摇头,再次肯定她这个便宜二叔是一个没有血性的人,拜高踩低,欺软怕硬。
大半天无事,夏初七准备出去踩点儿。
昨晚她把晋王殿下好生服侍了一番,今日他并未阻挡,但甲一又像个机器人似的,跟在了她的身边。
只不过,比起在漠北的时候来,他仿佛沉默了许多,不论夏初七如何逗他,他都不喜搭理她,想来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甲老板,你就笑一个呗,笑一个,姐有银子赏。”
夏初七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着,不时回头看他。
甲一沉着脸不答,默默跟在她身后,就像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憋得夏初七歉意更甚,半弯下身子,杵在他面前,偏头抬眼看他。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一次,可好?”
甲一蹙了蹙眉,看到几乎贴到面前的她,终是开了口。
“你是主,我是仆,主仆有别,何来原谅一说。”
“去…还是在生气嘛。”
夏初七向来对甲一无奈,逗他一会儿,没得他的好脸色,她一个人说话也是无趣,索性闭了嘴。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营房,往阴山的南坡而去。
与北坡的平缓不一样,南坡地势险峻,到处都是陡峭山壁和嶙峋怪石。南坡此处,夏廷德指派了不少守卫。因为那个放置大量粮草的地方传说中前朝的废弃军囤,就在南坡。
两个人绕过去,夏初七拿出了东方青玄锦衣卫的令牌,非常轻松地便进入了那个大山洞里的粮草军囤。
山洞里的石凿洞穴,十分规整平滑,过了一条甬道,两边就像寻思农家放粮的“仓”一样,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无数个大小不等的石凿储粮仓。
“这里统共有多少个这样的洞穴?”
夏初七负着手,观望着洞穴四周,板脸问守军。
那守军一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知道他是夏廷德的人,不愿意多说,夏初七白了他一眼,也不为难他,只指了指石壁角落,“那你站那处去,不要扰了爷的视线。”
“哦。”
那士兵倒也老实,拎着樱枪就退开了。
夏初七领着甲一继续在几个放粮的大洞穴绕来绕去的看。地方很宽敞,这些粮仓也凿得确实精致。每一个粮仓都取自石壁,又离地约有二尺高,中间留出通行的甬道,通风透气,可防仓鼠,防潮防火,怪不得他们说这是前朝太祖皇帝在攻入中原之前的北方最大储粮之所。
再往里头,甬道慢慢变得曲折,火把的光线也越来越弱,但并非没有尽头。
走了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就走到了最长的一条甬道深处,再没了道路可走。
在甬道尽头的石壁上,凿有一个长条的凸型,与边上的石壁有明显的区别。夏初七走近一些,让甲一举起火把仔细观看了许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个角落也没有放过,却没有看出半个类似于机关的东西来。
“回吧。”甲一终是不耐了。
夏初七瘪了瘪嘴,突地眯了眯眸子,从他手上抢过火把来,照着石壁,拿手摸了又摸,声音低低的问他。
“甲老板,你有没有觉得这块石壁,有什么不对?”
甲一回答,“没有。”
见他不做复读机,也不附合自己了,夏初七哭笑不得,也不与他生气,只让他再次把火把举近一些,指着那块石壁道:“你看,这些地方太粗糙,与旁边的光滑完全不同,我猜,上面原本应该有东西,或者是字,或者是图案…”
甲一拆她台,“我怎么看不见?”
夏初七自言自语,“像是被人为破坏的。”
甲一这次没有反驳,不过仍旧是拆台,“就算如此,但十数年来,无数人前来寻宝,除了那些石凿粮仓,其余地方基本毁坏得差不多了。即便写了什么,谁又知道?”
夏初七瞥他一眼,“知道得还不少嘛?”说罢她又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再想想甲一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少,自恃聪明的人更不少,若此处真有富可敌国的前朝藏宝,早就被人挖地三尺给挖走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她来?
“夏楚。”
她正自怔忡,面前的甲一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她狐疑的抬头。
甲一手上的火把突地举高,火光从上而下照出他的脸来,带着幽幽的惨绿光芒,双眼瞪得老大,正面露惊恐地看着她的身后。
“你背后,有东西…”
第155章 大乱前,歌舞升平。
洞穴里,四处漆黑。
甲一此人向来稳重,如今被他这般恐惧的一吼,夏初七脊背生凉,汗毛倒竖,下意识便摸向左手的锁爱护腕,嗖地转过身去。
可面前空荡荡的,除了石壁,还是石壁,哪里有东西?
她吃惊,“有什么?”
他在背后,说:“你看不见?”
这声音,冰透入骨,惊恐万状,让她遍体生寒,血液开始全身逆蹿。难不成是甲一看得见的东西,她看不见?攥紧“锁爱”护腕,她声音微沉。
“到底是什么?”
背后,传来甲一的声音,“你背后,自然是我啊。”
她转身后,背后可不就是他么?夏初七脊背一僵,哭笑不得,没有想到向来正经的甲一也会戏弄人,她故作生气背转身来,就着火把的光线,盯着他一步步靠近。
“你找揍?”
“说了你揍不过我。”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戏弄过她一般。
夏初七看着他,突地一怔,古怪地笑了一笑,慢悠悠抬手,指向他的背后,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揍不过你,可你背后的人,却可以帮我揍你。”
同样的招数,刚哄了旁人,甲一如何会信?
“哼,还想骗我,走吧。”
他声音刚刚落下,不曾想,背后就传来一道极沉的声音,“她没有骗你。”
甲一嘴角抽搐下,调转回头便看见黑暗中一袭黑衣出现得无声无息的赵樽,慢慢进入火把的光线中。他微微一惊,拱手低头。
“殿下。”
赵樽轻轻“嗯”一声,云淡风轻地道:“连我近身都不知,心思长哪里去了?”
说罢他不再多说,瞄他一眼,大步过来拽了夏初七就率先往外走,甲一闪在身侧,让开道儿,原地默了片刻,极是不解地挠了挠头,默默跟随。
他哪知道,这位爷如今是一只装醋的罐子?只暗暗心惊,赵樽的武艺从来不露底,即便是他们这帮近身侍卫也不太清楚底细,今日被他靠近背后,竟一无所知,确实也惊了他一身冷汗。
一个火把,三个人,沿着甬道出来。
夏初七将头在赵樽胳膊上贴了贴,说话时的语气,早无对甲一时的凶巴巴,不过转眼,便温柔可人了不少。
“你怎的来了?”
赵樽低头看她一眼,蹙了蹙眉,没有说担心她的安危,只漫不经心地轻声道:“怕你背不动那般多的金银,特地来帮你。”
知他故意酸她,夏初七瘪嘴:“哪里来的金银可背?姑娘我白来一趟,正生气呢,你莫要损我了。”
赵樽默然,视线落她头顶,“死心了?”
夏初七将手插入他的臂弯,“除非面前是黄河。”
赵樽眉毛挑高,无奈一叹,“阿七,爷有个问题。”
她奇怪他的反应,抬头看去,“问呗。”
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一本正经,“爷可以揍你吗?”
她翻了个大白眼儿,嗖地回头,就把这个血腥味极浓的问题丢给了默默跟随的甲一,还故意朝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帮自己,“甲老板,你说呢?身为我的贴身侍卫,若是有人要揍我,你帮谁?”
甲一冷静地告诉她:“我帮着人揍你。”
“…”
夏初七被孤立了。
看着甲老板不仗义的臭脸,再看看赵十九傲娇的大爷风姿,她不得不默默地感慨,封建社会的妇女果然是没有地位的。默了片刻,她手指一紧,突地扣紧赵樽,略带紧张地道:“赵十九,别回头。”
赵樽狐疑,“怎了?”
她低低道,“背后有鬼。”
赵樽紧紧抿着嘴唇,知她故意说甲一,也不搭话,只抓过她的手,加快了脚步,“我看你就是只鬼。”
“哎,我若真是鬼就好了。可惜了,我不是。”
“…”
“若我是只鬼,我便回到此处还没有被损毁的第一现场,肯定能发现些什么痕迹。如今这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亲爱的宝藏要怎样才能找到?”
“戏文听多了。”
不管赵樽的低嘲,不管甲一的默默鄙视,她一个人边走边考虑边说:“我想想那时的情形啊,一个王朝落幕了,退守关外,从国库带出大批的金银财宝,却得知敌军追来的消息,带着金银财宝在身边必然成为累赘,会怎么办?找一个地方深埋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
为什么此事会成为了一个传说?藏宝到底哪去了呢?
很有可能,在她便宜爹打劫到阴山之前,这批金银财宝已经被前朝的人藏稳了。他便宜老爹劫住了人,却没有劫住宝,且人家藏的方式隐蔽,他们根本就找不到,但老皇帝不信任他,这或许就是后来灭门惨案的导火索。
另有一个可能,就是她那个便宜爹与她一样,也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劫到了这批多可敌国的金银财宝,如何舍得便宜地交给朝廷?于是乎,他自己把它藏起来。
可问题回来,到底要怎样藏,才能藏得这样无声无息,引无数英雄豪杰折了腰挖烂了锄头都找不出来?
一念至此,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地拽住赵樽的手,猛地回头看甲一,双圆睁大。
“我想起来了。”
甲一愣住,“什么?”
夏初七飞快瞥了赵樽一眼,低低问甲一,“先前我们看见的那块粗糙的凸型石壁,我说被人为破坏过的那个,像不像是一块墓室的碑?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这阴山其实是一座陵墓,比如是某个大人物的,或者某个皇帝的皇陵,设计了许多的机关…”
甲一垂头默然,赵樽再次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戏文里的段子…”
“知道秦始皇陵没有?依我看这阴山风水极好,山脉层峦起伏,沟壑纵横,尤其这北坡地势险峻雄伟,处处显有气势磅礴之态,不正是龙脉所在…”
“哎!”不待她说完,赵樽无奈劫住她的话,“阿七什么时候,研究起堪舆之术的?”
夏初七瞥向他,毫不犹豫地吃笑。
“姑娘我无师自通,瞎猜的。”
赵樽给她一个“爷就知道”的眼神儿,似是对她无词,也不再听她瞎扯,紧紧拽住她,行走的速度加快了,直到再次回到军囤门口,看到守在那里的陈景几个侍卫,夏初七心里的激奋和亢奋才被这一群没有探宝精神的人给打败了。
果然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
回到驻军营地时,门口有人等待赵樽,说是有紧急公函到了,赵樽点点头,领了陈景便先去了大帐。临行前,他嘱她赶紧回营休息,外面风雪大,不要到处瞎逛。
她点头称是,乖乖带着跟屁虫甲一回帐。
一路踢着营中未有扫净的积雪走着,她偶尔又从路边的帐篷旮旯处捏两个小雪团丢出去,砸得帐篷“噗”一声,觉得极是有趣。边玩边考虑着那神秘的军囤,以至根本就没有发现站在她帐外那位红衣似火的东方大都督。
“七小姐颇有雅兴。”
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东方青玄薄唇微勾,妖艳的凤眸看着她握着雪团的手。
夏初七抬头看去,白茫茫的雪地上,站着他这么一个红衣妖孽大美人儿,那视觉冲击感实在太强,觉得这简直就是罪孽。
恶趣味上来,她握紧雪团朝他作了一揖。
“大都督安。”
她难得这般礼貌,东方青玄微微一笑,无视甲一见到仇人一般的姿态,随意寒暄道:“七小姐这是从外面回来?”
夏初七打了个哈哈,往四周看了看,除了甲一不见旁人,这才压低嗓子,故作神秘的对他道:“不就是为了那藏宝之事么?我特地在阴山地界上转了一圈,结果…”
她说到此,停顿住。
东方青玄眸子微眯,“有何发现?”
夏初七翘唇浅笑,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来。”
东方青玄怔忡片刻,才笑着低头,侧过脸来,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夏初七却趁着这一瞬,突地将手中的雪团从他的衣领里塞了进去,见他惊得一个哆嗦,忍不住哈哈大笑。
“自解有大发现,阴山好多雪,到处都是雪。”
换了赵十九,这般戏弄,定饶不了她,但大都督向来脾性极好,那突然侵入的凉意也没有损毁他他清和妖冶的笑容,只微微僵硬了那么一瞬,便直起腰来,神态自然地拢了拢衣裳,处理好雪团,正经道:“你没发现,本座却有发现。”
“哦?!”夏初七看着他,怕被捉弄,略有迟疑,“有何发现?”
东方青玄微笑,“你就让本座站着说?”
…
入了营帐,她亲自倒了茶水请他入座。
两人相坐,东方青玄屏退了左右,却无法阻止甲一一动不动地立在她的身边。迟疑片刻,在她同样无奈的表示没有办法之后,他凤眸微微一眯。
“七小姐答应本座的事,没忘吧?”
夏初七抿唇扬眉,“自然。”
东方青玄点点头,再次犹豫地瞥向甲一,从大袖中掏出一张卷着的筒纸来,展在夏初七面前。
“七小姐看看,可识得这字?”
夏初七好奇的探头,一看,差点没有晕过去。
纸上写的不是旁的,竟然是几个英文字母。在这个世道,她想都不曾想过的文字,居然会活生生出现在面前,那震撼的效果可想而知。
难道是东方青玄在试探她?
几乎下意识的,她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见到阶级同胞的惊喜,“你是不是也是…”
她想问他是不是从二十一世纪而来。
但即将出口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她狠狠咽了回去。想想东方青玄先前的言行,哪里像一个穿越人士?
见她如此,东方青玄盯住她的眼,“是什么?”
夏初七唇角扬了扬,表情极是复杂,只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上下审视着他,嘿嘿一笑。
“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这是文字吗?这分明就是某种特殊符号,我哪里晓得是什么?”
她看见英文的刹那,表情实在太过惊喜,如今再来掩饰已是惘然,依了东方青玄的精明,又怎会不知道她有所顾虑?他将那张纸往前推了推,目光深了深,前倾身子,示意她再看一次,随即低笑。
“七小姐当真识不得?”
“当真。”夏初七严肃地点点头,“只不知大都督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问完,她突地刹那便想到那块被破坏过的石壁,倒吸了一口气,猜测道:“难道是从那个古墓…不,那个军囤的洞穴里拓出来的?”
东方青玄并不正面回答她,只端坐身子,把纸卷好,又放回去,漫不经心的看着她笑。
“七小姐太没有合作的诚意了。”
“大都督这般说,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你想得到好处,给你的心上人,却不想分给本座一杯羹。”说到此处,他停顿住,语气有些说不出来的幽怨,“这般薄情寡义,本座如何与你合作?”
薄情寡义?
听他这般说,夏初七愣住了。
实话说,她真没有这样想。只是觉得东方青玄这么一个人,又不缺钱花,即便得到倾国之重的藏宝,也没多大用处。当然,如果真能得到,而他又帮助了她,她自然不会短了他。但却不可否认,私心里,她确实是以赵十九为重的,并没有考虑太多他的利益。
咬了咬下唇,她压低声音,不否认,也不承认,只若有所指地笑,“到底是不是来自那个石壁的文字?除了这些符号,肯定还有很多旁的吧?大都督认不得这符号,便拿来试探我,对也不对?”
东方青玄唇角微牵,凤眸微发深幽。可还未等他开口承认,耳边便传来一道低斥。
“东方大人思虑过甚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无奈地发现今日赵十九简直就是一个专程砸场子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无声无息。
抬头瞥过去,她见他容色依旧,气宇轩昂,可在看见东方青玄时,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就像铸了一层黑铁,整个人森冷而立,令人不寒而栗。
“本王向来不觊觎那虚无缥缈的藏宝,奉劝东方大人也一样,做人还是脚踏实地的好。痴迷不切实际的,是贪念,想把不属于自己的据为己有,是妄念。贪妄之念,损伤根本,东方大人还是谨慎些好。”
夏初七不由叹气。
她家赵十九迂是迂了点,酸是酸了点,可说起话来却也不无道理。把希望寄托于一个传说,就像她前世不买彩票却总盼着中五百万是一个道理,确实是在虚幻里找存在感。
与她对赵樽的高度认同感不一样,东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扬,无视赵樽话里隐晦的暗示,只优雅的起身,给了夏初七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座先告辞。七小姐,多谢。”
谢她什么?
夏初七莫名其妙。
赵樽唇角紧抿,不动声色,只是在东方青玄与他擦肩而过时,突地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容他动弹,然后沉声道:“我不管你有何谋算,但绝不会容你利用阿七。”
东方青玄偏头,与他目光交汇。
两个人一动不动,都没有说话。赵樽一袭甲胄,身姿颀长有力,面容冷峻无波,带着刺人的冷芒。而东方青玄容颜白皙,笑容极妖,一身红衣像沾染了无数的鲜血,与赵十九的黑披风和朱红甲相衬,一个犹如雪中梅,一个犹如墨上画,两个人视线交汇出的硝烟,烽火,都不能阻止夏初七惬意的欣赏这一副美景。
片刻后,东方青玄推开赵樽的手,略略偏过头去,看着他,俊美的脸上带出一抹嘲弄。
“我与她,彼此利用而已。”
或许这笑太刺眼,夏初七突觉脊背生凉。
…
这个夜,大雪飞舞,极凉。
但阴山大营的营帐内,却温暖如春。
夏廷德是一个极会享受的人,即便是这样简陋的环境,宴请赵樽和东方青玄时,帐内也熏着上好的沉香,摆满了美酒佳肴,还找了与军营气氛极是不符的妖媚舞姬,搔首弄姿的扭着水蛇般的腰肢,在席中翩翩起舞。
穷与苦,向来不属于特权阶级。
可夏初七恶意揣测他的所为,总觉得这厮是在炫耀,以此来对比在漠北粮草短缺的情况下,北伐军吃的苦头,从而满足他内心的不平衡。
该来的人都来齐了。营帐内,摆上了一圈整齐的桌案,除了东方青玄之外,席上众人基本皆是军中将校,都身着戎装。大抵是久别家乡,久不近妇人,眼前几个美艳的舞姬们,吸引了男人们的注意力,个个眼睛都有些发亮,喝酒的兴致也是极好,席间不时传来欢悦爽朗的笑声。
“老夫敬殿下一杯,为先前的事赔罪,还望殿下原谅则个。”夏廷德站起身来,满脸红光。即便脖子上还包扎着纱布,但他的样子却极是诚恳与谦恭。
赵樽朝他举杯示意,并不起身,言词极是简短。
“魏国公请。”
他不说原谅还是不原谅,实则不怎么给夏廷德脸子。不过他为人向来疏离高冷,大家都习惯了这般的他,就连夏廷德似乎也不以为意,只笑着将杯中酒入喉,舔了舔嘴唇,坐回椅上,似是关切地随口问:“不知殿下的万人书,可有准备妥当?!”
赵樽正仰头喝酒,闻言放下酒盏来,冷冷看着他。
“魏国公对此可有异议?”
“哈哈,没有没有。”夏廷德摆摆手,“老夫只是诧异而已,想殿下与皇太孙素来交好,这些年叔侄间并无龃龉,怎会突地横生出这些枝节?老夫以为,定是中间有误会。到底血脉亲人,若是殿下不嫌弃,老夫或可与你和皇太孙从中说和…”
赵樽半阖着眼,声音凉浅,“我叔侄之事,与魏国公何干?”
这样简单粗暴的回拒,呛得夏廷德老脸一阵发红尴尬。
而席间的其余人,默默放下酒杯,看着他二人僵持一处,不敢多言。
只有东方青玄似笑非笑的垂着眸子,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直随着舞姬的音律在案几上敲着节拍,一脸看好戏的姿态。
静默中,只有丝竹声,不闻人声。
夏廷德尴尬片刻,终是咽下那口恶气,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来来来,喝酒喝酒,吃菜吃菜。是老夫失言,席上同僚,还是莫言国事的好。”
“是,来来,国公爷,敬你一杯。”他自己手下的将校,随即应和。
虽赵樽不理会,但好歹他顺着台阶下来了,面色缓和了不少。
再次举杯,他淡淡看一眼副将张立,又将目光转向了场上舞姬,像是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一段小小的插曲,便这般揭过去了。
一时间,丝竹声声,舞姿婀娜,酒气飘香,宾主尽欢。
夏初七久不饮酒,两杯酒下肚,竟觉得有些头晕,赶紧放下杯子,只专注吃菜。
“国公爷,兀良罕来人了。”
酒宴间,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走到夏廷德的身边,拿手遮着嘴巴,但为了盖住乐器声音,不得不拔高嗓子,让席上众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来做什么?”夏廷德抬眼瞪他,老脸通红,似是半醉。
“他们送来了托娅公主,说是要换回他们的大世子。”那人的样子颇为尴尬,可面对夏廷德的质问,又不得不告之实情。
“哦”一声,夏廷德像是刚反应过来这事,情绪平淡地点了点头。但末位陪坐的夏衍却按捺不住了,听说肖想许久的草原明珠到了阴山,嗖地从席间站起身,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爹!我现在就去…”
夏廷德瞪他一眼,一拍桌案,气得胡子直颤抖,“坐下。”
说罢他又望向那侍从,低低吩咐,“殿下在这呢,这等小事不必来禀报。去,把托娅留下,把人还给他们。”
“魏国公。”赵樽突地插了一句,略带嘲弄地冷冷挑眉:“这是要与兀良罕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