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端木以蓝拂着扯皱的衣裳,看了花刺从一眼,转眸对凤翼点头微笑,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默默转身而去。

云琅正在出神,抬头才发现人已离开。刚要上前追阻,却被凤翼拦住道:“你别再闹事了!”不由分说拽着往后走,拨开层层花刺细枝条,浓密树叶下掩盖着一名杨桃色纱衫女子,正是满面泪痕的乐楹公主。

“你…”云琅拔下他口中的丝绢,惊道:“公主一直在这里?!”赶忙蹲身扶着坐起来,探头到后面找绳子结头,刚刚解开双手,便被乐楹公主紧紧抱住。

“云琅,我没事的…”乐楹公主埋头呜咽,声音断断续续,“他只是抓了我绑在这里,并没有怎样…”说着满含热泪抬起头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云琅,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对他那样…”

“没事就好。”云琅搀扶他站起来,淡淡打断。

“云琅…”

“师兄,你先带着公主回去。”云琅抓起凤翼的手,撑着摇摇欲倒的乐楹公主,“公主方才受了惊吓,让阿璃好生服侍着,等会就要会青州,我去安排一下回程事宜。”他心中已是纷乱如麻,顾不上乐楹公主在身后哭喊,急急忙忙说完,拣起地上的薄剑便匆匆走远。

“公主,身上是否受伤?”

“没有。”乐楹公主盈泪摇了摇,看着云琅的身影渐渐远去,身形轮廓模糊变小,一点点消失在璀璨霞光的尽头。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三章 流世ˇ 

议和圆满的消息飞传至京城,国中上下自然一片欢腾。皇帝的加封旨意很快送到青州,因云琅生擒霍连国主,进而促成中原与霍连的议和大事,多年戎马、功劳至伟,特旨加封为正一品护国大将军。诸如凤翼、慕毓泰,以及云家守将等亦有封赏,分列为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左右卫将军,以上诸人皆为三公级将军。另外像陆海青等副官,也有相应的官阶封赏,如奉义郎将、平虏校尉等等,另有金银财帛不计其数。

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旨意中,韩密却另外接到一道圣旨,上面命他领军八万撤离驻地垗西,务必在诸位将军回京前抵达青州。对于韩密的不期而至,众人都稍有惊讶,独云琅对皇帝的心思有所领悟,因而笑道:“看起来,咱们暂时不用再回青州了。”

凤翼尚且还不知情,因此疑惑道:“虽说两边的仗基本打完,可是霍连那边岂能一直消停?等到再过上十来年,霍连养精蓄锐、国力渐富,两国之间难免会重生摩擦,边境上只怕又是一番热闹。”

“师兄说的不错。”云琅笑着点头,“可是,这其间的十来年太平呢?这几年为着边境战事,青州和定州囤积太多驻兵,开支可是不小,也该回国中休养几年了。”

凤翼诧异道:“你的意思,皇上要将我们养在国内?”

“韩密连家眷都已带过来,总会多逗留一阵子。”云琅展望着前程将来,只觉眼前一片风雨飘摇,“至于皇上的意思,哪里是臣子们能猜得透的呢。”

“启禀大将军,韩将军帐外求见。”

云琅朝凤翼摆摆手,含笑走出帐篷相迎,“自上次与韩兄分别,已经六、七年不得见,如今看起来,韩兄风采仍是不减当年呐。”

“哈哈…”韩密拱手大笑,立在风中道:“想当初,韩某接到来青州的旨意,心下还烦恼好几日,前思后想、左右为难,恨不得让皇上另派一人。”

云琅见他一脸认真,问道:“那是为何?”

“还能为何,当然是怕被比下去啊。”韩密说得一本正经,“云大将军沙场杀敌,于万人中生擒霍连国主,那是何等的天人神姿!幸亏二位将军马上回京,不然整日呆在一处比较,岂不让韩某自惭形秽?听说国中已有万千少女心仪,云大将军回京以后,多半被满街追着扔木瓜,只怕连府门都不敢出呢。”

云琅纵使满腔愁肠烦恼,也不由失笑,“韩兄的脾气还是一如当年,总是这般诙谐有趣,让人再有烦恼也都消散了。”末了怅然叹气,“只是今日一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韩密微笑道:“将军珍重,且把心放宽一些。”

云琅朝他点点头,侧首道:“师兄,我们还是早点启程罢。”

“韩将军----”凤翼转脸看向韩密,拱手笑道:“内人喜欢养些花花草草,此番回京不便随行携带,正好韩夫人也在青州,所以想请代为照看一下。”

“一定!”韩密起身抱拳相送,正色道:“两位将军,一路上多加珍重!”

带着与韩密的惺惺相惜、淡淡惆怅,除却另两位云将军驻留定州,云琅、凤翼、慕毓泰三人皆奉旨返京,总共领兵二十二万。凤翼领兵六万奔赴垗西,慕毓泰领兵六万奔赴邺林郡,分别是以前广宁王和辽王的属地。云琅则是领兵十万,按旨先将八万精兵驻于庆都,只准领亲兵两万入京,以待凤翼、慕毓泰回京举行战胜大庆。

按照皇帝圣旨的意思,说是几位将军劳苦功高、多年辛苦,特旨以封地守将标准休养,同时亦能保得国中四方平安。“如此一来,边军都不能留在京城。”慕毓芫倚在青竹摇椅上,摇头叹道:“也对,除开锯州和附近州县的囤兵,京畿大营总共才二十六万而已,若是二十二万大军返朝入京,那该多么的让人惊心!”

双痕在小几上摆弄清茶,抬头奉上道:“如今四分五散的,皇上也该放心了罢。”

“护国大将军…”慕毓芫兀自微笑,心中有万千纷乱线头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也理不开,索性全都先放在一边压下。随手将茶盏放在小几上,问道:“对了,你看云琅和敏珊两个,是不是有些奇怪?”

“嗯,有那么一点儿。”双痕也颇以为然,点头道:“不过要说哪儿不一样,倒也说不上来。只是云少爷对公主态度,比起从前来要客气不少,公主的脾气也软和许多。”

“这俩人真是…”慕毓芫垂眸一笑,摇了摇头,“早些年的时候,我并不太赞成他俩在一起,总觉得根本不是一路人,脾气性格都差太远。谁知道,彼此竟然牵扯了十来年光阴,倒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双痕笑道:“要说公主对云少爷的心,自然是一心一意,样貌出身都是上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公主性子太冲动,为人处事也不稳重,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总是让人放心不下。”

“世事多变,谁知皇上眼下如何打算?”慕毓芫悠悠长叹一声,颇为唏嘘,“如今他们俩的事,只怕是家事已变国事,今后的日子还难说得很呐。”

五月十六,恰逢慕毓芫生辰之喜。此时凤翼和慕毓泰尚在路上,宫内正预备着举国大庆,按照皇帝的意思,云琅和公主提前进宫庆贺,算做私下里的一次家宴。虽说事行简单便宜,宫妃们还是照例要过来送礼。先是贤妃亲自过来坐了会,然后是惠妃、陆嫔等人,熹妃的礼则是由安和公主顺带,再者诸如寿王、齐王也有贺礼,至于金晽公主自然是特别预备一份。

乐楹公主看着满殿热闹,翻拣着贺礼笑道:“好些年不在京中,都快忘记这些热闹排场,猛地一见,还真觉得特别有意思呢。”

慕毓芫换了正红色广袖吉服,对镜理着袍角,整理双臂间挽垂的金织流苏,展袖坐在牡丹团花鸾鸟椅中,清声笑道:“今次你回来的匆忙,否则的话,可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你,没有贺礼也敢来用宴席。”

“对了。”乐楹公主放下手中的紫玉如意,回头问道:“刚才来贺寿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没见过,有个生得纤细婀娜的嫔妃,恍惚瞧着长得很像皇嫂呢。”

“那是去年入选的林婕妤,你当然没见过了。”

乐楹公主“哦”了一声,又道:“我仿佛听人说,皇兄如今有位新宠的妃子,是杜丞相的女儿,就是送这紫如意的杜贵人罢?我特意留心瞧了两眼,长得的确不错,言谈举止也很伶俐,只是看着与皇嫂不甚亲近。”

慕毓芫悠然一笑,只道:“呵,连你都看出来了。”

乐楹公主还要开口再问,只听外面小宫女请道:“启禀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寿宴已在正殿内布置好,还请先移步过去候驾。”

因为家宴人少,除了帝妃二人正中入座,旁边便只有云琅和乐楹公主,故而席上菜肴精致不多。明帝自然先说一番赞语,朗声笑道:“如今两国边境平定下来,朕也就放宽心了。”

“有皇上神威庇佑,国家之幸。”

“几年不见,你也会说这些奉承话了。”明帝取过云琅的酒杯,亲手斟了一杯,“今天是你姐姐的生辰,先举杯喝上一回!”

“是。”云琅起身谢恩,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

乐楹公主待他们说完,得空插道:“皇兄,等凤将军他们会来庆贺后,云琅还要去庆都么?虽说离京城不算太远,可是也有一日路程呢。”

明帝抿了一口清酒,淡淡道:“朕已命汉安王返回庆都,如今太平盛世,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有他在那边照应着即可。”

“那----”乐楹公主甚是高兴,忙问:“云琅今后就留在京中?”

明帝不疾不徐,平声道:“朕另有安排,打算让云琅去涿郡呆一段。”

“涿郡?!”乐楹公主瞬间高声,惹得慕毓芫和云琅都看过去,“涿郡那么偏远的地方,有什么好的?再说,一想到叶成勉曾经…”

“你给朕住口!”明帝将酒杯墩在桌上,“砰”的一声闷响,“云琅是去涿郡镇守当地平安,纵使叶成勉从前呆过,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先前青州战火纷飞,所以才由得你胡闹,如今好好在京城呆着!”

“到底有没有关系,哥哥自己知道。”乐楹公主却不怕皇帝,恨恨道:“云琅在青州打仗十来年,眼下既然战事已平,为什么不能留在京中休养?如果皇兄非要让云琅去涿郡,那我也要跟着去!”

慕毓芫瞧二人争执起来,乃劝道:“敏珊,别再耍小孩子脾气。”

“你跟着去做什么?”明帝沉下脸来,不悦道:“亏你还是个姑娘家,一点也不懂得规矩礼数,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你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我算是什么姑娘家?死过丈夫、死过儿子,心也早就跟着死了。”乐楹公主不住冷笑,正视着明帝道:“像我这样苟活在世上的人,还要脸面做什么?不管皇兄是怎么想的,若是云琅有什么事,我一定在他前面先行了断!”

“敏珊!”慕毓芫赶忙起身离席,拉着乐楹公主出去,“双痕,你带着公主到偏殿歇息一会。”又回头瞧了瞧云琅,“你腿上不是还有伤么?先回府养着去,没什么事别到处乱走。”

“微臣告退。”云琅朝皇帝欠身,跟前宫人也随之退出。

“不像话,太不像话…”明帝气得有些虚喘,突然皱了皱眉,猛地捂着嘴咳嗽一声,也顾不得上来搀扶的慕毓芫,竟然转身拂袖离去。

“皇上,皇上…”多禄一路追回启元殿,皇帝一句话也没说,匆匆挥手撵退殿内宫人,“扑”的一声,一口鲜血有大半洒在白玉菱盂外头。赶紧取来清水丝绢,团团转服侍了半晌,小声急道:“皇上,太医说过要少动气、少操心,这又…”

“去拿养荣归血丸。”明帝撑在榻边喘着气,舒缓了一会,“最近咳嗽虽然少,可是每次都很厉害,总觉咳得心口疼,让人去把张昌源传过来。”

多禄赶紧出去吩咐人,转身回来收拾妥当。服侍皇帝在龙椅上躺下,又多加了一个软枕在后头,端来清水和养荣归血丸,蹲身伺候着服用下去。

张昌源不刻赶到,低头细细诊了一会脉。

明帝连多禄也摒退出去,方问:“张太医,朕的病可是有些难治?”

“皇上是急怒攻心、虚火上升…”

“罢了,朕不想听着些。”明帝摆摆手,“虽然都说皇帝是万岁,可历朝历代,百岁天子也没见着几个,可知都是自欺欺人。”刻意缓和了口气,温和笑道:“今儿你就跟朕说实话,这病到底是什么光景?不管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张昌源低头沉默良久,躬身回道:“皇上为天下事操劳,自然辛苦,也就容易气血虚亏、心神受损,再者先时有几次大病,所以病根已累积种在体内。”他越说越低,连头也不敢抬,“…所以三、五年之内,皇上凡事都要看淡些,尽量少动怒上火,老臣当竭全力让皇上调养…”

“好,朕明白了。”明帝语气平静,只是速度稍微缓慢,“好在这病也无甚大碍,自从按照你方子服药,除了阴雨天气有些不适,平日咳嗽也渐渐少了。”

“皇上保重龙体,多加调养。”张昌源又嘱咐了不少,方才出殿。

多禄在外送人回来,小心翼翼道:“方才皇上急急走了,也没来得及说话,皇贵妃娘娘怕是要多心,没准以为是皇上在怄气呢。”

“还说什么?”明帝仰头将药丸咽下,又饮了两口,“他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倒是朕方才的样子,若是让他瞧见反而吓着,传出去恐怕更是惊天动地。”

正如皇帝所说,慕毓芫并未如何动气不快。倒是双痕从外面回来,不解问道:“娘娘,皇上怎么就回去了?虽说与公主闹了几句嘴,总不成还要怪罪娘娘罢。”

“看来,云琅和公主的事难办了。”

“说起来,公主却也可怜。”双痕似有感慨,“从前是云少爷不乐意,现在不论云少爷怎么想,但瞧皇上的意思,却是不赞成公主去涿郡的。”

慕毓芫抚弄着刺绣荷花香囊,上面粒粒珠玉,在手心滚过一阵阵触感,“依照皇上历来的行事,没挑云琅的错已算难得,哪里还会让他做什么驸马?只可惜,以乐楹公主的性子,怕是不肯轻易服软俯就,又是一件麻烦的事呐。”

然而到最后,事情结果却出人意料。乐楹公主进宫与皇帝理论,自然每回都是不欢而散,最后皇帝一怒之下,竟放言今后任由公主自生自灭。既然皇帝都不管了,旁人更是劝不住他,乐楹公主收拾行装,毫不犹豫要跟着云琅去涿郡。反正这位的公主恣意妄为,早已是举国皆知。只是私下难免有人议论,说是慕家竟然挑唆公主闹事,竟敢公然得罪于皇帝,实在是太过骄扬跋扈了一些。

凤翼和慕毓泰回京参加庆贺,不过十日便返回驻地。而如今乐楹公主去了涿郡,迦罗不免有些为难,原先还住在公主府,而今主人不在还如何借住?虽然他一心想要跟着凤翼,可是从前还有个戍边的由头,如今凤翼已经单立门户,实在是不能不顾一切追随过去。公主再任性、再胡闹,好歹他是皇帝的亲妹妹,况且云琅还是单身,而凤翼已是有家有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慕毓芫看出他的为难,因而笑道:“迦罗不妨先留在宫中,也不用急着想去处,先陪着佑綦他们,随便教点什么打发时间。若是在宫中还呆的习惯,反正是女儿家,长住下来也没事,得空的时候,还可以去看望你两位师兄。”

迦罗的眸色颇为感激,微微欠身,“多谢娘娘收留,一定不负娘娘所望。”

“不错,不错。”乐楹公主也松了一口气,“不然你一个单身小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实在太危险,宫里还有皇嫂照看着,我也就放心了。过些日子,等我在涿郡安顿好,就让人来京城接你,这主意还真不错。”

迦罗冲他点点头,真挚道:“嗯,公主多加保重。”

自此以后,迦罗便负责教九皇子入门功夫。按照慕毓芫的意思,并不为将来厮杀打斗,只求强身健体,因此大都是一些修身的心法。以九皇子的稚子之龄,一时间也难以有所速成,不过时间多的是,每天都抽出些时间比划着玩。

刚开始的时候,十公主也跟着闹了一会,不过毕竟是小女孩子,几下之后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因着不能陪伴自己玩,每每课学之后,倒是跟一双弟弟妹妹玩得多些,时常跑到锺翎宫用饭玩耍。慕毓芫对十公主要求宽松些,况且有谢宜华照看着,也就由他玩得高兴,只是闲话时不免笑道:“如此倒是省事,往后就只当是你的女儿罢。”

“只怕娘娘舍不得。”谢宜华倚靠着朱漆榭栏,看向一脸认真的九皇子,正在迦罗的指导下蹲着马步,额头上还挂着几颗细小汗珠。细细看了半日,回头笑道:“嫔妾看佑綦很是辛苦,娘娘当真不心疼么?”

“又不伤筋动骨的,让他忍着罢。”

迦罗低头嘱咐了几句,过来道:“娘娘不用担心,刚开始是有些吃力,等到下盘练稳当就没事了。我小的时候也是一样,小姑娘都能坚持----”他回头瞧了瞧,“九皇子殿下,可不能输给女孩儿呐。”

“呵…”慕毓芫不由失声笑出来,轻摇绡纱团扇,“迦罗你可说到要害了。用这样的话去激佑綦,他就算再忍不住,也只有拼命咬牙忍过去。”

迦罗走回去扶正姿势,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腿上乏力?”

“嗯。”九皇子憋得脸上泛红,一直等着面前细香完全燃尽,方才撑直身子,“腿上是有些累,不过比起前几天好多了。”

迦罗替他揉了揉,俯身鼓励道:“殿下年纪小、骨骼柔软,眼下正是开始习武的时候,若是等到将来长大再学,多半只能学成花拳绣腿。”

九皇子很是兴奋,赶忙问道:“那等我学成了,能和舅舅他们一样么?”

“殿下是皇室贵胄,出入之时自有侍卫保护,当然不用太费心费事。不过殿下若是有心,多学点对殿下也好,至于能不能像你舅舅那样----”迦罗拍了拍他的肩,含笑沉吟了一会,“嗯,先打败我再说罢。”

九皇子抬头往上瞧了瞧,似乎觉得有些难,“到现在,我还一样都没学会呢。”垂首想了一会,“不过,我一定会用心学的。等到将来有机会,再找舅舅教我枪法,以后也能像舅舅那样,骑马纵横沙场去杀敌!”

“那好,先慢慢学罢。”迦罗遥望青州方向,面上忍不住浮起淡淡惆怅。

“皇上----”多禄隔着花架子瞅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两位娘娘都在,仿佛是在看九皇子学武什么的,要不要奴才通报一声?”

“不用。”明帝凝目看了一会,迦罗一边比划讲解,九皇子一边跟着模仿,两位妃子正在低声细语。眼前画面一片清净安宁,自己若是上前出声,立时又是另外一番君臣景象,遂而转身走出院门。

“皇上,咱们这是去哪儿?”

“淳宁宫!”明帝踏着木阶坐入御乘,挥手示意前行。总共十六名抬乘小太监,虽然都竭力保持平稳,仍然有些轻微摇晃,再加上清风掠的鹅黄绸幔摆动,更是晃得皇帝心头烦乱不已。

“皇上,金安万福。”杜玫若闻讯出来接驾,浅樱色的蝶袖上衣,内里一件玉兰纹滚边贴胸中衣,因脚步略显匆忙,带得底下玉色印花长裙絮絮掠动。瞧着皇帝的气色不大好,乃细声请道:“前厅气流不畅,皇上不如到后院乘一会凉?”

明帝点头往里走,因为淳宁宫正殿空闲无人,故而赐给杜玫若,先头朱贵妃在时时常过来,自然格外的熟门熟路。“将长椅摆在花树下头,再端一盘水玉葡萄来。”杜玫若忙着吩咐宫女,回头笑问:“皇上,还喝昨日的苍山雪绿么?”

“贵人也坐罢。”明帝躺在花树下乘凉,微微阖目,像是在享受着缕缕凉风,半晌才睁眼道:“朕原想赏赐点东西给你,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来。”

杜玫若将身边宫人挥退,亲手沏上新茶,轻柔捧到皇帝面前,温婉笑道:“只要皇上能够常来,臣妾不敢再奢望什么赏赐。”

“朕知道你知书达理。”明帝悠闲的拨弄着茶水,漫不经心道:“所以,朕打算提携你的几个兄弟,让他们为朝廷做点事,也好给你们杜家争点光彩。”

杜玫若心下大吃一惊,勉强微笑道:“皇上的心意自然很好,只是臣妾的兄弟们尚且年轻,除了会读点诗词文章,只怕也帮不上皇上什么。”

“年轻人么,自然是要多加历练的。”明帝饮茶一笑,幽暗窅深的眸色透出来,“朕已经决定了,让你的长兄和次兄进入京营,放在贺必元身边带着,暂时先做个文官主簿之类。你的弟弟今年七岁,跟老八、老九年纪差不多,让他进宫作为皇子侍读,也好让孩子们都有个伴儿。”

“是,臣妾谢过皇上恩典。”杜玫若有些措手不及,却也无话可驳。

很快,宫中上下都听说了消息。众人都说,是此时的杜贵人圣眷正浓,所以连带杜家子弟也跟着沾光,谁说起来都是又羡又妒。惟有杜玫若自己胸闷气短,在皇帝面前还得笑脸相迎,不敢露出丝毫抱怨,加上天气炎热不免有些上火。玉荷见状劝道:“小姐还是放宽一些罢。不管怎么说,他们也都是小姐的娘家人…”

杜玫若恨声道:“我没有这样的娘家人!”

玉荷不停的摇着绢扇,细声道:“小姐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兄弟,可是总归是杜家的子弟,他们若是得势,好歹也能为小姐撑腰啊。”

“罢了,犯不着为他们生气。”杜玫若慢慢回想了一阵,总觉得皇帝那日的目光颇为玩味,似乎还有别的深意,这一切当真都是因为自己么?再者想到皇贵妃,自那日当面泼茶以后,并没有半分与自己为难,越是如此,反倒越发让人觉得不安。

“小姐,会不会是…”

杜玫若皱了皱眉,“会是什么?”

“外面都说,因为云、慕两家功高震主,惹得皇上有所心里忌讳,所以才没能留在京中。”玉荷侧首想了片刻,似乎有些兴奋,“会不会是…,皇上有意扶助起杜家,然后借机削了慕家权势,那咱们…”

“你还能耐了?满脑子都是想当然!”

玉荷委屈道:“奴婢都是听说的,现在外面都这么传。”

“你懂得什么?”杜玫若淡淡冷笑,“按照如今的情势,纵使皇上真有这个心,也决计不会即刻动手,难道想天下大乱么?再者,皇贵妃又没有什么过错,还有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撑着,至多也就是平和一下。”

玉荷替他揉着肩膀,叹气道:“小姐,还是赶紧生个皇子罢。”

“这种事情,是我急得来的么?”杜玫若心底生出一丝哀怨,日子过的越长,才越知道后宫池水的深浅,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念头。自己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也难揣测皇贵妃的手段,却清楚的明白云、慕两家的势力,就连皇帝也不敢轻易得罪。而如今,自己的娘家不够亲密,没有能征善战、机智多谋的兄弟,甚至连个子嗣都没有,胜出的机会就像米粒一样渺茫。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先下去。”杜玫若想着遥远的将来,尽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既然不能一步登天,那么就一步一步的慢慢来罢。

《元徵宫词》薄?慕颜 ˇ第三十四章 沉水香(上)ˇ 

“皇上,皇贵妃娘娘过来请安。”

“嗯,你们都先退下。”明帝抬起手挥了挥,将玉管狼毫搁在白玉笔架上,自个儿整理了下龙袍,只做漫不经心的模样翻着折子。

慕毓芫一袭天水绿百合如意暗纹九鸾翟衣,乃是素日里常穿的,臂挽一痕浅玉银泥飞云流苏,逆着光线从外面翩然进殿。盛夏的阳光灿烂如金,透过纤薄宫衫边缘,在轮廓上勾勒出一圈浅淡光晕,恍似沾着丝丝云彩气息而来。仔细瞧了皇帝几眼,眉色间似乎些担心,“听说昨儿太医过来,皇上哪儿不舒服么?”

“呃…”明帝沉吟着笑了笑,舒缓着喉咙间略呛的气流,缓缓合上黄绫折子,如常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贪凉多用了些陈冰,嗓子里头有些痒痒,喝点消暑败火的花茶就好了。”

慕毓芫禾眉微蹙,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先回去了。”

“好好,朕跟你说实话…”明帝见他当真要走,赶忙笑着上前拉住,“前段时间忙着霍连的事,时常都睡得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像是夜里没睡好惹得伤风,咳了几日也不见好,所以才把张昌源传了过来。”

“皇上坐罢。”慕毓芫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心里是在感慨什么,“既然是嗓子里难受,那就多用点蜂蜜、冰糖,润一润会舒服些,臣妾去泡一盏白菊花茶来。”

“还是你坐着,朕去。”明帝含笑将他摁在椅子上,“前几日是你的生辰,都怪敏珊惹得朕生气,也没好好给你庆贺。”说着转身取来茶具、花糖之物,往两枚黄玉双狐纹玉兰碗里放入干菊,兑上糖粉、蜜浆热水轻轻搅匀,合上茶盖笑道:“今日能给皇贵妃娘娘泡上一盏茶,全当是赔礼了罢。”

“皇上的话,臣妾可当不起。”慕毓芫原本满眸担忧之色,也不由一笑。

“宓儿…”明帝渐渐放慢了语速,轻轻拾起他的手,“如今,能够听到你笑的时候太少了…”

自从他自谎言中醒来声声质问,自从那珍宝般的孩子离去,接二连三,一件件事情似巨石般横亘在二人当中。等到发现的时候,彼此都早已疏离渐行渐远。原是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反而半句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阵阵事不由人的无力。此生既然身为帝王,整日都活在阴谋算计里,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万劫不复,还哪敢有半点任性妄为?或许,年少时的那份奢望,从一开始就已注定终将落空。

慕毓芫微微低垂着头,轻声喃喃道:“昨夜…,臣妾又梦见祉儿了。”

“宓儿…”

“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慕毓芫的双肩极轻颤动,一滴清泪无声坠下,落在月合色的素纱留仙裙上,洇出浅色泪团痕迹,“祉儿他…,再也长不大了。”他虽然极力抑制着自己,泪水仍然点点滴落,“臣妾…,心里好害怕…”

明帝见他眸中有些恐色,忙拍哄道:“宓儿,好端端的你怕什么?别怕了,朕不是一直陪着你的么。”

“不…”慕毓芫仍是摇着头,脸上挂着条条泪痕,“如今好难再梦见祉儿,而且样子越来越模糊…,臣妾害怕…”他稍稍仰面呼吸,泪水沿着纤巧下颌滑过,“臣妾只怕有朝一日,会再也梦不见祉儿,再也想不起他的样子…”

“…”明帝闻言惊心,自己也是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