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霍蔚悚然一惊,怒道:“那你怎可还留阿家一人在寝殿?当真是愚蠢之极!”若是其他地方,霍蔚倒要问一问,但元秀的寝殿,若无采字辈的大宫女带着,或者是薛氏,就是小宫女们,轻易也不许进去的,从前文华太后掌宫时,最是讲究规矩,元秀身边这些人,多半都是从文华太后身边而出,自然将文华太后的规矩学了个十足十。
元秀这会既然在寝殿,如今珠镜殿里采字辈的大宫女,采紫正跟着耿静斋去替郭霜取药,采橙守着庖下,采蓝至今生死不明,连元秀都不敢问,惟恐听见了噩耗…采绿还要离开,寝殿里面却是多半无人陪伴元秀的。
采绿一把拉住了他,苦笑道:“霍公公这话说的,我好歹也服侍阿家这些年了,哪里还得像才进宫时一样的不知道轻重?一来阿家也是一时气急,如今却是想开多了,二来阿家这样大怒大哀之后,倒是真的乏了,说是想在榻上躺一躺,但一躺下去却是当真睡着了…我还另点了一炉安息香。”
霍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采绿还未知他笑意为何,却听霍蔚又换了焦急的口吻厉声道:“你怎知阿家是真的睡着了?若是阿家…”说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采绿被他这么一说,也是心头一紧!
两人匆匆到了寝殿前,采绿伸手去推门,竟有些不敢,还是霍蔚低声道:“我来罢!”
殿门无声无息的打开,已经颇为浓郁的安息香扑面而来,但见一重碧罗纱帐后,锦榻之上罗幔垂垂,似有人仍在躺卧之中。霍蔚看了眼采绿,采绿会意,悄悄走了进去,分帐挑幔,却见元秀略翻了个身,半幅锦被落到了地上,她忙拾起,替元秀重新盖好了,又站了片刻,见元秀并无异常,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的向殿门退去,对霍蔚打了一个放心的眼色。
霍蔚也松了口气,示意她关上了殿门,让元秀好生睡一场。
殿门才被关上,罗幔之后,自称要去含凉殿探望韦华妃的杜拂日却悄无声息的转了出来,他在原地略站了站,似在侧耳听着外面采绿与霍蔚且走且说的话,最后露出一丝满意,但走到榻边,看到熟睡中元秀依旧紧蹙的双眉,这丝满意却变成了复杂。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五章 算与间(七)
[更新时间] 2012-07-11 23:44:41 [字数] 2290
一直到了距离寝殿极远的地方,霍蔚仍旧示意采绿跟着自己走,走到了珠镜殿与寝殿最远的角落里,他才站住了脚步,采绿早已是满头雾水,见状哪里还按捺得住,忙道:“霍公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咱们不在寝殿里面打扰了阿家休憩,总也要在殿外留着等候阿家传唤,若是阿家这会醒过来…”
“你点了那炉安息香,阿家一时半刻岂会醒来?”霍蔚淡淡的反问,“方才在正殿上面,我站得那样远都闻到了,你以为杜家十二郎就站在了你面前不远处,会察觉不出么?”
采绿愣了一愣:“便是如此又如何?”
“你到底比蓝娘差一些,做事倒也麻利,只是思虑总有不足之处。”霍蔚未曾给她面子,开口便这样轻斥了一句,方道,“你才说了阿家身子乏了,要安置,这才出来打发杜家十二郎往旁的地方去,却不想阿家若当真是乏了要休憩,还用安息香做什么?用了安息香,分明是无法入睡,若是晚间,倒也罢了,毕竟如今宫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才过去了几天,阿家睡不好,也不奇怪。可这会正是白昼,好端端的,阿家做什么要焚香助眠?你思虑不到,杜家十二郎却未必察觉不到!如此,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含凉殿,自然是要先去了寝殿那边,确认阿家无恙!”
采绿吃了一惊:“那方才我进寝殿看阿家时…”
“杜家十二郎的身手,听阿家提过,那是传自当年剑南赫赫有名的燕侠,如今长安坊间声名鹊起、你也见过好几回的燕小郎君,尚且是他的师弟。”霍蔚冷笑着道,“我虽然一把年纪老眼昏花,又是个不通武艺的,但方才开门之时,也嗅到了一缕必粟香的余味,毕竟此香善驱万恶,最是凛冽不过,方才你去榻边探望阿家时,我想那杜家十二郎,恐怕已经就在寝殿里了!”
“霍公公这是什么意思?”采绿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怒道,“你将我引到了离寝殿这样远的地方,莫非竟是要放任那杜家十二郎对阿家做什么吗?”
“若是杜家十二郎要对阿家做什么,你以为如今还有人能够阻止?”霍蔚冷冷一笑,反问道。
采绿不由语塞,但随即道:“阿家方才已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
“嘿!”霍蔚摇着头,“阿家年少,又是锦绣堆里长大,惯常被捧着的,不晓得事情轻重缓急,觉着了委屈,这样偏激的想着也无可厚非,只是你我都是为奴为婢之人,难道也要赞同阿家这样的想法?”
采绿皱眉道:“霍公公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说起来咱们虽然都顶着文华太后留给阿家的人,然而当年文华太后才甍的时候,我进宫也不过一年光景,公公却是太后身边伺候了数年,平素又是极得太后身边几位年长公公教导的,今日今时这样的局面,公公也知道我愚笨,多有不及蓝娘的地方,这会蓝娘不在宫里,还请公公有什么话直说了罢。”
她这番话是实话,当初文华太后拨到了女儿李煌身边的一群人,自是以文华太后的幼妹薛娘子为首,但薛娘子往下,其实论资历与文华太后的倚重就是霍蔚,到底他的年纪与阅历放在了那里,况且文华太后有意磨砺他将来辅助自己女儿,早先就命身边近侍用心教导,故此就是前些时候元秀有了不明之处,也是要寻霍蔚商议的。
只是元秀渐渐长成中,采蓝、采绿与她同为女郎,公主们的近身侍奉自是不用内侍的,时间久了,因着元秀的亲近与信任,加上昭贤太后派来的于文融年岁与元秀相近,还善谑活泼,倒是显出了霍蔚逐渐失宠,采绿先前提到了他,还只是直呼其名,到了这会才恭敬的唤一声公公。
霍蔚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条斯理道:“你既然提起了文华太后那么就应该明白,咱们都是受了太后栽培与照拂伺候着太后的骨血,务必要忠主的。”
“公公说的极是,方才阿家说要行玉碎之举时,奴便想着若是劝不回来阿家,奴自然也无继续活下来的道理。”采绿一愣,随即表态道。
“不然。”霍蔚苦笑了一声,摇头,缓慢却坚定的指了指蓬莱殿的方向,涩声道,“咱们虽然这些年来都是伺候着阿家的,可那边那几位,却也是文华太后的骨血!”
采绿脸色微微一变,霍蔚已经道:“你伺候阿家这许多年,阿家的性情却还是不及蓝娘摸的通透——昨儿个阿家命你去请杜十二,打着为郭霜请太医的旗号,却又着你邀杜十二无事之时前来珠镜殿中小坐,若是蓝娘在,今儿在寝殿里的事情,不必阿家费心,便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难道…难道公公打算为了五郎,就要阿家…”采绿究竟是伺候元秀长大的,方才又在寝殿里好容易才劝歇了她的死志,这会听霍蔚这么说了,不禁感到一阵心冷,颤声问道。
“如今玢国公府上面只怕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当珠镜殿上上下下这许多人,阿家做什么非要你去代为传话?难道是因为只你去过玢国公府?是因为你素为阿家近侍,宫里宫外在这珠镜殿里,认识你与蓝娘的人最多!如今蓝娘不在,自然是你去!”霍蔚怅然道,“昨日之事,正为了今日之举,你知道阿家此举自己颜面扫地,却猜不出来她的用意吗?新君已立,五郎性命堪忧,当然,昨日阿家还不知道新君就要决定了,在这时候杜、邱两人想来是暂不会对五郎做什么的,可是难保不定这宫里宫外有那等为了讨好此二人的鼠辈,对着五郎落井下石,甚至是谋害了五郎并韩王三人,以为如此可以讨好杜、邱!阿家着你这么做,无非是告诉整个长安,虽然五郎如今已被废为太上皇,自此失位,可五郎的同胞之妹、元秀公主却与杜青棠唯一的侄儿关系亲密,若有人未得杜、邱授意,欲对五郎不利,却也要想一想,阿家是否会借杜十二之势以报复?”
“阿家昨日之举,是借杜十二之势以震慑意图借五郎父子之命来讨好如今得势之人的那起子小人!”霍蔚苦笑,“从昨日到今日,不过是一夜之隔,阿家岂会就因杜十二当殿一句话,竟就要生出死志来?”
采绿一惊:“那阿家…”
“演戏罢了。”霍蔚淡淡的道,“你以为咱们珠镜殿上下就当真一心吗?邱逢祥身为内侍省监多年,阿家身为五郎胞妹,他未曾发动过宫变倒也罢了,既有此举又这般的迅速,显然早有准备——他准备时若不在珠镜殿里放几个人,那可就怪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算与间(八)
[更新时间] 2012-07-12 21:59:23 [字数] 4318
采绿听得心惊:“邱逢祥如今已经逼得五郎做了太上皇,听说连诏告天下的明旨都发了,玉玺这会也是在他手里,难道他还不满足吗?”
“五郎正当壮年,又素有勤政之名,自登基以来也就做错了这么一件事情叫他们抓住了把柄。”霍蔚在朝局上面的把握自非采绿能比,他冷冷的道,“若是如今皇室里面有先前宪宗皇帝那样的英主倒也罢了,不过邱逢祥与杜青棠既然行宫变之事,若皇室当真有那等英主,怕也活不了多久!如今宗室里面诸位大王,就算是宪宗皇帝一度十分喜欢的琼王殿下,究竟也未必能够比五郎更出色,况且五郎乃是宪宗皇帝嫡出之子不说,还是宪宗皇帝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可以说如今再也没有比五郎更正统之人!从嫡而言,再没人能越过了五郎去,若是论贤…嘿!咱们在宫里伺候也这些年了,诸王有几分能耐,咱们难道心里还没数吗?如此嫡、贤皆无法压制五郎,你说邱逢祥与杜青棠既然已经商议出了新帝的人选,他们又凭什么再叫五郎活下去?”
采绿喃喃道:“可是公公,这样大的事,那杜家郎君会帮阿家么?”
“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若是杜青棠与邱逢祥就要杀五郎,便是杜十二拦阻也是拦阻不了的,但如今新君人选才定,为着关中安定,五郎怕是还能再活些时候。”霍蔚叹了口气,“可阿家若是不让人以为她与杜十二十分亲密,使那起子打着落井下石以求进身之阶的小人有所忌惮啊,恐怕邱、杜暂无杀意,五郎却也不安全了呢!”
“可这会杜十二在阿家寝殿里,年少的郎君与女郎单独相处一室,虽然只有咱们知道,但这事…”采绿究竟更心疼些元秀,霍蔚漠然道:“我观杜家这位十二郎虽然城府深沉,对阿家却也是有心的,若不然,上次阿家与他携手进殿时,借机掐伤他手甚重,他非但未曾发作,昨儿使你去相请,今日旋即便来——以如今的局势,他本不必如此殷勤,只须稍露口风,哪里有阿家说不的余地?他既然甘心忍受这些,自然是对阿家有意,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等不在寝殿外伺候,他会趁机对阿家做什么!”
采绿不免道:“那做什么还要到这里来说话?”
“你伺候阿家左右难道不知这杜家十二郎天生箭技天赋惊人,耳力奇好!”霍蔚皱起眉,“若不然方才我与你去寝殿,一路上的话你以为我是说给谁听的?”
采绿吃了一惊:“那时候杜家郎君分明已经告辞出了殿——”
“隔着宫墙,四周又没有旁的嘈杂声,他若是听不见,我又何必拉你到了这离寝殿最远的地方才敢开口?”霍蔚叮嘱,“以后只要这杜十二进了宫,你说话都要仔细些!”
采绿肃然道:“多谢公公指点!”
见霍蔚点了点头,她这才小声道:“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阿家那儿既然点了安息香,杜十二也不会做什么,你且去看一看霜娘再去寝殿伺候不迟。”霍蔚面色沉重道,“珠镜殿也只有文华太后留下来的老人能够信一信了,锦字辈的都未必是全可靠的,那些小宫女更不必说…这郭家的霜娘与雪娘,虽然不是宫女,却是文华太后昔年陪嫁,郭家的家生子,想来也是与你一般可以信任的人,那霜娘胆大心细又麻利,如今正是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候,待她好了,咱们仔细留意殿中之人,或许可以将邱逢祥的钉子除了去也未可知!”
采绿忙应了,愧疚道:“霜娘原本可以好得更快些,却是我耽误了她。”
“毕竟是宫外之人,也正好看一看她的心胸是不是能够为阿家做事的。”霍蔚进宫多年,在深宫里面早就看惯了种种委屈,如今郭霜又没有性命之忧,他还真没放在心上,只是长叹了声,“绿娘,你要知道,虽然咱们伺候的是阿家,但五郎才是文华太后的正经骨血!”
采绿默了一默,才低声道:“公公说的我记下了。”
霍蔚自顾自的说道:“我晓得当初太后将你拨到了阿家身边伺候的时候,你进宫才不过年余,说起来对阿家的感情却是更亲近一些,然我却是在太后身边多年的,最清楚太后的心意——我也不是说一定要舍了阿家,但你要知道,五郎那边不仅仅是五郎,还有韩王等三王…阿家将来便是有了子嗣,到底也不是皇家的人了,蓬莱殿上便是不算皇后殿下如今腹中之子,却是足足四条命,皆是文华太后的嫡亲血脉,咱们珠镜殿却只得阿家一人…”他说到此处见采绿只是咬唇不语,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挥了挥手,疲惫道,“算啦,如今这局势,明日如何都未必可知,你究竟伺候了阿家这些年,乍然听见了转不过弯来也是情有可原之事,你且不要告诉阿家,先去探望霜娘罢。”
“是!”采绿心头沉甸甸的,勉强应了他的话,这才拖着脚步向郭霜的厢房走去。
路过庖下的时候,却已经闻到了明显的药味,采绿停下来脚步向里一看,却见庖厨单独隔出的小院子里的外灶上面正煨了一只瓦罐,郭雪拿了把蒲扇背在了身后,正踮着脚小心揭了盖子向里看。
采绿不由自主走了进去,替她拿了盖子,先说了一声仔细烫了手,发觉那盖子只是温热,这才问道:“这是紫娘拿回来的药?”
郭雪抬头看到是她,笑着叫了一声绿姑姑,跟着点头道:“紫姑姑方才回来拿了半个月的药,耿太医说阿姐身子好,大约吃上两三天就可以退热,另外十一二天却是温补的,姑姑不必担心。”看来她也知道了郭霜病情加重的缘故,但对采绿倒是没什么怨怼之意,采绿见她这样反而当真愧疚了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蒲扇慢慢扇着灶火,讪讪道:“却是我害她要多躺了。”
“阿姐说绿姑姑这是疼她呢,如今这样躺着阿家也不叫阿姐做事,就是橙姑姑这里也是变着法儿做小食的供着她,倒仿佛是宫外那些富家女郎一样了。”郭雪一向嘴甜,这会子姐姐又得了药,更是伶俐懂事,口口声声的说着,“再者阿姐身子好,耿太医都说了无事,说起来绿姑姑替阿姐擦拭那两回何尝不是累得满身大汗,回头又要沐浴又要更衣——阿姐倒是愧疚叫绿姑姑平白忙了!”
采绿这几个采字辈的大宫女对这玉雪可爱又嘴甜伶俐的小郭氏本就很是喜欢,如今听了更觉入耳,抿嘴笑道:“你们姐妹一般都是大度的,我只当这一回我做事卤莽,就是你阿姐不怨我,你心疼姐姐怕也要嘟一嘟嘴了,没成想你们两个都这般的体贴,我却是连赔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绿姑姑这话说的。”郭雪抬起头来朝她甜甜的笑了,嗔道,“姑姑一直都是帮着我与阿姐的,如何说出赔罪这样的话来了?”
正说着,院门处却又走了人进来,一眼瞥见了采绿,便叫道:“绿娘你在这儿?这却是正好了。”
“橙娘你方才竟不在这里吗?我倒是以为你是在厨下呢。”采绿闻言转过身来,顺手指了一指旁边的灶间,采橙身穿靛底牙色掐边夏衫,系着秋香底儿暗绣芙蓉花罗裙,腰间扎了绛色丝绦,梳着盘桓髻,她因为每日里都要亲自下厨替元秀置办菜肴点心,所以素来打扮利落,这会也不例外,夏衫本是窄袖,又卷到了肘上拿一双银跳脱给挽了,盘桓髻上面只插了两支交叉的圆簪,簪头嵌了一颗珍珠,耳下坠子的款式也是简洁的,手里托了一方乌漆盘,盘上放着一只玉瓷碗,碗中似剩有残羹。
采橙一面走了过来,一面已经飞快的说道:“今儿因杜家那位郎君过来,我只当阿家怕是要留饭,便早早预备好了,却不想阿家忽然乏了我便没用上,倒是霜娘那边,她这几日啊旁的都吃不下,单能喝些儿稀粥,方才耿太医过来,说是寒热的缘故,我想既然如此,虽是夏日,倒是可以在粥里加些红枣,便做了一份枣粥叫人拿过去。原本是自己要去寝殿里寻你问一问阿家几时醒来,想用些什么的,却不料寝殿关着,你却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我怕惊扰了阿家休憩,就转了回来,路过霜娘的厢房时,进去看了下,见她已经喝不下了,就留了小宫女在那边照拂着,自己收拾了过来。”
采绿听她说去寝殿寻自己,心下吃了一惊,惟恐她不知轻重开了殿门,元秀这会定然是已经在熟睡了,只是杜拂日若当真也在寝殿里面,被她觑见了到底元秀面子上不好看,一直听到她说转回才松了口气,又听她提到了郭霜,因先前郭霜高烧,采绿见她身上滚烫,因珠镜殿当时无医无药,怕她烧得糊涂了,就拿冰水帮着擦拭了两回身子,结果反而害了她,如今自然要关心,忙道:“霜娘如今怎么样了?我正与雪娘说起这件事,说起来都怪我孟浪了,正打算亲自端了药去给她赔罪——她如今可还有精神吗?”
“咱们雪娘霜娘可都不是那小气的,这珠镜殿上上下下谁又会多那个心去揣测你?”采橙笑着道,“你啊也不必做这等惶恐了,这端茶送水的事情自有雪娘去她阿姐跟前讨巧,霜娘好歹还要叫你一声绿姑姑,如今你为了给她赔罪非但将阿家一个人丢在了寝殿里面,居然连厢房都不敢直接去,偷偷先跑到了雪娘这儿来探口风…莫非你还怕去了之后霜娘会直接把你赶打出门么?真真是好笑了!”
采绿嗔了她一眼:“橙娘就是个没正经的。”
“你既然来寻了雪娘又叫我遇见了,我正好问你一句,阿家这会乏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采橙敛了笑,正色问道,“我本是预备了宴客的菜肴,如今的暑气你也知道的,既然杜家郎君已经去了含凉殿,今儿便还是咱们殿里的人自用了,但也要给我些章程我好安排。”
采绿沉吟道:“阿家这会却是真的乏了,所以我也不敢去吵醒了她来问了告诉你,我想午膳时候阿家定然是不会起来用的,晚膳的话么…”梦唐自打开国以来后宫便是承袭了前隋的分餐制,各殿都有开火之处,各自安排了擅厨的宫人主持,低位的妃嫔聚居一殿也是如此。
元秀身为公主,当初文华太后使她满周后独自居住一室时就特特挑了在厨艺上面颇有天分的采橙伺候,元秀因生长富贵,饮食是极为挑剔的,不过长年下来对采橙的手艺倒也认可,平素元秀偶尔想吃什么告诉了她,她自然是照做,但大体上面不说的话,却是让采橙自己做了呈上去。
采橙自然不会由着自己心思来,因此每每都是问过了近身伺候元秀的采蓝与采绿,忖度着元秀的心情而为,如此才不至于做差了东西,今儿也是如此。只是采绿因不及采蓝细心,所以往日里面采橙都是更多问采蓝的,这一点采绿也知道,如今她这边揣摩着元秀今儿应想吃些什么,两人同时想起了生死不明的采蓝,都是黯然。
半晌采绿方道:“阿家怕是到了晚膳的时候胃口也未必会佳,你且做些开胃的小菜,配些毕罗汤饼之物,备着阿家半夜里若是饿了可以吃。”
采橙点一点头,道:“这可是多谢你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采绿苦笑了一下,她们说话的时候郭雪一直安静的在旁边看着瓦罐的火,采绿说完低头看了看,嗅到药味逐渐浓郁,道:“哟,我正说要帮把手,雪娘倒是熬好了?便借我去捧与你阿姐罢。”
郭雪正待要谢绝,采橙已经抿嘴道:“雪娘就叫她端了去罢,左右不过是一碗药。”
“那便劳烦绿姑姑了。”郭雪乖巧的说道,她歪着头仰望着人时一派天真,当真是笑颜若花,俨然全不知道人间疾苦。
这郭雪的模样本就有几分似元秀,陪着元秀长大的采橙与采绿见状,却觉得心头更是苦涩。
她们亲手服侍着长大的尊贵的金枝玉叶,难道也要如后宫那些妃嫔一样不得不踏上了依靠男子宠爱的道路吗?
久为天家骄女,元秀性格尤其刚烈,也许为了丰淳可以忍一时,时间若长,却叫这位帝女怎么过?
采绿端了药出院去厢房给郭霜送去,郭雪正要跟上,采橙却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郭雪不解的抬起头来,却见这个珠镜殿中最为疼爱自己的橙姑姑面色沉重,远眺向七月长安高远的云中,神色悲凉。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七章 算与间(九)
[更新时间] 2012-07-12 23:19:35 [字数] 3651
烛影幢幢,似从极为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更声。
夜静得格外沉重。
元秀张开眼睛,发现已经是入夜之际,眼前是熟悉的帐幕的花纹,鼻端安息香的气息不轻,似乎还是刚刚焚尽的,神智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归于清醒。罗帐外,踞案而坐的人影并不陌生,她盯着那个背影看了片刻,才哑声道:“水。”
水来的很快。
杜拂日扶着她起了身,拿隐囊靠了,复端过葵口贴金箔的秘色瓷碗,碗中水色清澈,底下却有一抹琥珀色的痕迹,元秀顿时就要推开,杜拂日温言道:“想着你长睡醒来怕是口中味道寡淡,因此方才从旁边加了一勺玫瑰蜜。”
元秀这才接过碗,先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不冷不热,入口正好,略甜,以元秀的口味来看还是少搁了些,她喝水时杜拂日负手站在了榻前,俯望着她微微颤抖的羽睫,眼神深邃,待她喝完,他抬手接过了碗,问道:“方才采绿过来看过了几回,我想你既是乏了便未让她叫醒你,如今已是戌末,想来你定是饿了,却不知道是要即刻用膳,还是再喝碗水?”
“可有什么膳食?”元秀揉着额角,也没问他为何如今还留在了宫里,淡淡的道。
杜拂日笑了一笑:“采绿说做了碧梗米粥,另配了几道小菜,有藕、芹蔬物,并雀舌、豚肉等。”
这些本也是元秀平常吃的,她自白天午膳前一直睡到了此刻,到底是饿了,听了便点一点头,杜拂日见状,含笑道:“你且等一等。”转身出了帐,转过屏风,却是亲自出去吩咐——想来,采绿是守在了外面?
采绿虽然不及采蓝精明与心思迅速,但想来霍蔚在旁,她也不是个真的笨的,她在外面,元秀倒也并不担心。
趁着杜拂日不在,元秀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若文华太后只她一女,如今这样的局势,元秀定然是坚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她是宪宗爱女,前朝唯一之嫡出公主,自小心高气傲,众星拱月大的,从才学宫廷礼仪起,教导的嬷嬷便不厌其烦的对她重复,着她将背脊挺直挺直再挺直——“阿家乃是我梦唐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尊贵非常,生而为帝女,便注定了打小这天下的女子,多半都是要跪拜在阿家足下的,因此阿家切记时时刻刻,都不可失了皇家公主的气度与尊贵!”
这一番话在她学习繁琐皇家礼仪时几乎每日里都要听上几回,久而久之,已深入血脉。
梦唐的公主,从来都是骄傲飞扬、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打马长街、跃骑原上这才是她们应有的自由与生活。自高祖皇帝以来,除了和亲的公主外,下降臣子的帝女,哪一个不是深得夫家敬畏?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从前李室虽然衰微,虽然英主如宪宗皇帝,一度性命都被宦官王太清捏在了手里,但究竟面子尚存,便是先前几任权宦谋害至尊,那也是掩了颜面的,可如今邱逢祥一场宫变…想到这里,元秀心下微微一惊,以邱逢祥能够在事发之先不动声色到了无人察觉的地步,足见对大明宫的控制,若是如他的前任一般行鸩毒之事,到那时候木已成舟,丰淳也只能暴毙了,这样却无需此刻的太上皇之扰…
元秀咬住了唇。
邱逢祥没有选择彼此心照不宣的鸩杀,而是选择了明火执仗的宫变,这是为了什么?便是他全然不在乎青史,可因此使天下骂名归身,就是在与杜青棠较量时也总是有影响的——虽然元秀认定了若无杜青棠与之有约,邱逢祥未必敢这样雷厉风行的宫变,但以杜青棠的名望与手段,恐怕天下尽多黎庶会认为是邱逢祥乍然宫变在先,杜青棠得知后为保社稷,这才匆匆出山呢…
付出史书上千载骂名、如今的天下共讨…邱逢祥既有不臣之心,偏生手段如此激烈,与他当初在宪宗一朝时行事风格迥然,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缘故,只是究竟是什么缘故呢?元秀冷静下来仔细思索,直接鸩杀丰淳,比起先宫变、再鸩杀无疑后者后患更多,也会明摆着留下骂名。
但邱逢祥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做法,难道是丰淳对他来说另外有不能杀的理由?想到这里,不论邱逢祥究竟打着什么主意,若真有这样的可能,元秀却是长松了口气…她自知能力有限,又是身为女郎,虽然托了长生子带走徐王与血诏,却也没有指望能够帮助丰淳复位,可至少…保住自己唯一的胞兄性命!
察觉到丰淳可能在新君人选确定后,也暂时没有危险,元秀松了口气之余,却开始飞快的思索着邱逢祥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做?这里面又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长生子之所以会愿意帮助丰淳,甚至冒险从大明宫中带走徐王,不仅仅因为丰淳与元秀先后许诺了他完整的推.背.图,也因为他本就与河北关系密切,而无论是血诏还是徐王,对河北来说都是求之不得之物!
这世上一切的互助,说到底,鲜少能与名利脱了关系。
邱逢祥也不外如是,他与长生子不同,长生子虽然对皇家所藏的推.背.图垂涎万分,可他却始终未能入朝,这是因为他出山时已经是宪宗皇帝当政,因着怀宗皇帝沉迷丹术,导致了怀宗一朝朝政荒废不说,王太清趁机窃权,使皇室蒙难,宪宗皇帝自己也吃了大亏,所以宪宗对于方士之辈极为厌恶,在怀宗一朝享尽尊荣并富贵的那些所谓的天师们,在宪宗继位之后差不多是立刻被赶出了长安,因此长生子虽然当时在长安声名鹊起,连其时的后族郭家家主郭守都亲自请他出手为自己解忧,可他欲得推.背.图,究竟还是只能从外戚这样的地方下手。
而邱逢祥少年入宫,因继王太清之位的曲平之自恃有大功劳,骄横跋扈,使宪宗与杜青棠不满,设计除之——邱逢祥正是在曲平之之后趁势而起,接掌了神策军并内侍省。
宫中的机密,恐怕丰淳知晓的也未必能比他多什么,甚至许多秘密,丰淳不知道,邱逢祥却未必不知道。
若邱逢祥想要推.背.图,他压根就不必要去逼迫丰淳,怕是早就知道了。
那么他想从丰淳身上得到什么呢?还必须是活着的丰淳?
元秀抿了抿嘴,她与丰淳兄妹虽然彼此因同母、而文华太后又早逝的缘故极为看重对方,可究竟有近十岁的年纪差在了那里,宫中又不比寻常人家那样,各殿之间距离有远有近,况且丰淳早在文华太后还在世时就搬到了东宫居住,兄妹这十几年来究竟也是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回,丰淳因储君之位有几年很是不稳的缘故本就喜欢藏着心思,后来就更加的不喜明言。
到了丰淳继位,因元秀那时候才十二岁,又为宪宗皇帝驾崩而哀痛,丰淳自然也不会与她说什么,如今两人怕是都有了深谈之意,只可惜已是彼此皆为阶下之囚,便是想说也得掂量着隔墙有耳了。
不过丰淳身上的秘密,说来说去怕也和皇室脱不了关系,如今玉玺都在邱逢祥手里了,却不知道邱逢祥还在冀望着什么呢?
元秀咬了下唇,感到烛火晃了一下,她不必看也知道是殿门打开,杜拂日回来了——这个自称是先帝宪宗早早就为她指下的驸马,不论心里怎么想的,又或者是本性如此,这会倒也确实算得上温柔体贴——若不然觑出了他这份性情,元秀也不必花费力气在贴身宫女采绿面前寻死觅活,好为自己寻个台阶下了…
屏风后面转出人来,却只见杜拂日单手托了乌漆木盘,盘中饭菜已传来香气,另有一只细颈瓷壶被他拎在了手上,竟是亲自取了膳食来,也难怪去了这许久。
“采橙说你有时会浅酌助眠,白昼你已睡了好几个时辰,今晚怕是不能安寝,我便向她要了些荔枝绿略温了,究竟这会夜里已经有些凉,还是温些喝了不伤身子。”杜拂日果然心细,他从容的将菜肴一一摆放到了寝殿中间的桌上,又将瓷壶放下,耐心介绍着。
元秀正是饿了,也不理他,只是趿了入睡前脱在榻边的丝履,随手拿枕边金簪挽了发,便这样随意的走到了桌边坐下,杜拂日对她这不拘束的模样却只是莞尔一笑,已倒了一杯温茶递来,元秀就着这茶水漱了口,慢条斯理的拿起牙箸先夹了一块藕片,入口酸甜,却是加了醋,脆生生的极是爽口。
杜拂日见她一一尝了几口后,才就着清粥吃了起来,这中间目不斜视,几乎是看也不看杜拂日一眼,他嘴角的笑意却又深了一些。
元秀用罢,杜拂日又递上茶水,她复漱了口,接了一小盅荔枝绿,拿在手里转了一转,感受着瓷壁后传来合宜的温度,眯眼道:“从前倒未发现十二郎原来也不是不会体贴。”因起来后用了膳的缘故,她的声音已恢复了原本的清脆,不复喑哑,因此话语里的一丝嘲意也听得分明。
“从前你并不知你我关系,若是这样体贴了,你岂非会以为我孟浪了?”杜拂日淡然一笑,却是耐心解释。
元秀知他虽然风度翩翩,但真正厚颜起来,比起骄横如贺夷简、恣意如燕九怀来也是不遑多让的,世家子弟,明面上彬彬有礼,私下若没几分手段,那才是愧对了家族多年教导。她将酒盅放回了桌上,淡淡的道:“我很奇怪先前我自请下降时,十二郎为何不明言,却要到宫变后才说?”
“那个时候说了,阿煌你无论心里信不信,定然要以此去问了太上皇,甚至是因此更加坚持自请下降的。”杜拂日微微一笑,“那么阿煌以为,你只说欲下降我时,太上皇尚且可以假意敷衍…若你提到了这道旨意,太上皇可还能敷衍得下去?”
“说来说去,原来你们早有打算,在动手之前,总要继续敷衍好五哥,自然也要连我一起算计着。”元秀怅然说道,“这么说来先帝竟是当真留下这样一道遗诏了?”
杜拂日笑了一笑:“我纵有不告之处,却何曾欺骗过你?”
元秀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句才好,她以袖掩面,只露双目,深深看了他一眼,复低头沉思,心里想的却是:好歹转了个圈子将先帝的遗诏认了下来,如此下台的台阶倒是更稳固了些,只是杜氏这对叔侄狡诈无比,如今看来邱逢祥对五哥暂时没有杀意,若不能再旁敲侧击些消息,我却也不必立刻改了态度…却不知道,十弟那边,如今怎么样了?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八章 流火(一)
[更新时间] 2012-07-12 23:56:23 [字数] 2363
元秀正想起徐王时,千里之外的魏州,贺之方也在头疼:“本朝开国的几位至尊皆是武功出色,便是安史之乱后李室开始衰微,关中究竟是承平日久的,这些皇孙贵胄因此始终养在了深宫里面,纵马长安、偶尔去原上游猎,再参加个春狩秋狩,就当成了了不得之事!所以养就了金尊玉贵的身子…嘿!金尊玉贵!”
这个与金枝玉叶相似的词让贺之方又想到了让自己独子心心念念的那一位贵主,他脸色顿时一黑,顿了一顿才继续问孙朴常,“如今人到了哪里?”
“两个时辰前来的鸽信,道是距离河北已经不足一日,只是长安追兵已到了附近,易道长先前受了伤,如今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脱身…”孙朴常脸色也很不好看,说完了情况,沉吟道,“节帅,易道长虽然受了伤,但想来关键时候丢下徐王独自脱身,他们方才所在的地方距离我河北已近,想来是无妨的,实在不行,有血诏也足以占据大义名份…但就怕长安那边,那位贵主既然舍了三个亲侄让易道长带出徐王,以那位贵主能够被丰淳帝托付血诏,可见也不是没主意之人,不知徐王身上,可有其他重要之人之事之物?”
这也是贺之方担心的,如果对手是别人,他还未必如此慎重,但经过了宪宗一朝,诸镇早已将惧怕杜青棠当做了本能,他认真想了想,究竟还是下令:“夏侯已经动身前往长安,只是不知道是否会遇见易道长一行,若是不能遇见…罢了,你去叫大郎带人亲自跑一趟,务必将人活着接回来。”贺怀年虽然是贺之方为了独子贺夷简能够平安长大,听了易道长之言特特收养的,用心自是不及贺夷简,连武艺也只是魏州一名部将所教导,但贺怀年身材魁梧,当初学艺时也是尽了心的,在魏博也有骁勇之称,况且他娶了高夫人的侄女小高氏不说,平素侍奉贺之方也极为尽心,因此贺之方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表面上还是视作亲子一般,不时委以重任。
孙朴常应了一声,亲自出去寻贺怀年传话。
贺之方皱着眉坐到了榻上,神色变换不定,半晌他沉声问自踏进书房起便一直未开口、刚才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花婆:“花婆,你说长安这回是不是可惜了?”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久作其幕僚,花婆却是清楚的,眼也不睁的点了点头,面色有些沉重:“夏侯浮白武功高强,号称我河北第一高手,虽然成德、幽州收拢的武人里面未必没有藏私者,然这个名头既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旦有失,终究对我河北气势上面是个打击!”
贺之方深深叹了口气:“当年易道长虽然救下了六郎,但他倏来倏去,往往夤夜现身窗下,那时候摸不清他的底细,又听说他在长安声名盛,有了一个重诺却平生唯一毁诺毁在了杜青棠手里的燕侠为例,我对易道长虽然感激万分,却不能不怀疑,因此暗中以重金急求高手护卫,夏侯到了河北来后,初时我可谓是解衣就食、推心置腹…如此才将人与心都留了下来,这里面虽然有当时急需借助他安我之心的缘故,然多年下来,又岂是全然无情?说实话,若非我福薄,膝下只得六郎这么一个孽障,便是为了我自己,要叫他去冒这样的险,我也定然是舍不得的!”
花婆沉默了片刻,悠悠道:“节帅膝下仅此一子,难免看得重些,却也正因如此,六郎从来都不惧节帅会不答允他的要求。”
“六郎如今年十七,可从他四岁起便已经知道只要他坚持,无论什么事我总是拗不过他的。”贺之方苦笑了一声,“你与朴常皆是跟随我多年之人,我也不瞒你们,当年我膝下无子时,只求一子,便是愚笨些我也认了,总比贺家香火断绝得好,然而人心难足,有了六郎后,因他出生之后体弱,我又盼着他身子强健,后来易道长出现替他调养好了,果真健壮如常了,我却惦记着他聪慧些好接掌魏博了…上苍却是垂怜,我这些愿望倒也一一实现,只是如今想来又指望他能够叫我省心一些,然如今看来竟是不能了。”
如花婆所言,贺夷简自幼聪慧,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贺之方眼里的地位,数年前更是为母出头,当着贺之方的面杀了自己的庶母…贺家如今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又还没成婚,并无子嗣,贺之方此刻已经年事渐高,便是再有数子,也无法捱到他们长成之时,所以他说什么也拗不过贺夷简——偏生贺夷简除了恋慕那位远在长安的贵主之事外,文武双群才貌俱佳,就是放在了那些膝下子嗣兴旺的人家,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了,得子如此,贺之方当真是喜忧掺半。
贺夷简已经明言向他请求派夏侯浮白去长安打探那位贵主的消息…若只是打探,甚至是按贺夷简所言,若那位贵主遇险,夏侯浮白又赶得急,那么趁势将人救了出来最好不过——有那位易道长从宫变后的大明宫里带出了徐王李佑并血诏的例子,贵主究竟只是女郎,看守远不可能如丰淳并诸王那样的严格,以夏侯浮白的身手最多再赔进一批长安的暗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易道长,也就是长安人所知的长生子,带徐王出长安时,却是未曾用到这批暗子的,包括当初元秀被送到的同在修政坊的那户商家也只是伺候了片刻她罢了。
若是贺夷简对这位元秀公主的情份淡一些,贺之方倒也不愿意就此拂了独子的心意,只是从徐王一事上面,易道长传回的鸽信之中可以推测,这位贵主可是无愧于宫闱之中长大的,绝不是那等被娇纵得不知人间烟火的寻常富家女郎可比。
他辛苦求来的子嗣,战战兢兢养大的郎君,转眼却对旁人家的女郎言听计从…即便是贵主,贺之方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夏侯浮白起行前,贺之方轻描淡写的转达了贺夷简对元秀公主的关心——末了,淡淡的道:“若有机会,便替六郎了断这缕情丝罢,大好河山当前,岂容儿女情长?”
——长安如今的局势,暴毙一位公主原本也没什么。
假如,两个时辰前,与徐王那边的消息差不多时候收到的另一封鸽信上,没有提到杜青棠之侄有尚元秀公主之意的话。
为防长安察觉,夏侯浮白自离开河北,便与魏州断了联系!
即便是鸽信,他如今也是收不到的,到了长安,在杜青棠的眼皮下面,更不会与任何暗子联络——即使听到了杜拂日与元秀公主亲近的消息,然,他已经领了击杀元秀公主之令!
除非杜青棠在这之前暴毙,否则,贺之方无法想象,自己这个得力的手下,要如何才能够活着回魏州?!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流火(二)
[更新时间] 2012-07-13 22:23:03 [字数] 5334
天蒙蒙亮的时候,珠镜殿的寝殿中兀自灯火辉煌,对弈的两人都露出了疲惫之色。
元秀一手托腮,一手拈了棋子,双目似闭非闭,忽然感觉到颊上一凉,她立刻反手去拨,同时张开了眼睛,却觉得自己手被抓住,杜拂日一手抓了她腕,另一只手却已拂乱了棋局,温言道:“你既然乏了,这局便算我输,我去庖下要些粥来,你喝了就安置罢。”
“本来便该你输了。”元秀得寸进尺,习惯性的抱怨了一句,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黯了黯——虽然身为帝女,琴棋书画皆是自幼学起,身在宫中绝不乏了名师,但也因身份尊贵的缘故,这些若是没有兴趣,只须知晓皮毛,在宴饮时不至于失了皇家体面便可,元秀的注意力放得最多的字,多年苦练下来,因着天资的缘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至于她原本就兴趣不大的棋,那就更不怎么样了,只是因她身份尊贵,平日里除了薛娘子外,人人都让着她,就是丰淳也不例外,丰淳的棋艺在皇室里面也是有名的,他比元秀长了近十岁,元秀初学此道时,他已经颇有小成,元秀自然要拉了他对弈,丰淳起初为了探一探她的底,第一局就杀得她片甲不留,结果元秀急得大哭起来,昭贤太后哄了好几天,连宪宗皇帝都被惊动,哭笑不得,丰淳再去看她时,她便不肯理人,直到丰淳故意输给了她好几局这才转怒为喜,那之后丰淳再不敢赢她,每每都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落败…后来还是薛娘子看不下去,直接出言说了真相,然元秀那时候年岁不大,未免觉得太过没面子,因此后来丰淳自承不敌时,她还非要再得寸进尺要丰淳认真想几句话来夸奖她棋艺了得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