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站起身来向寝殿走去,准备更换上正式见客的礼服,外面灵奴懵懵懂懂的抱着装了杏酥的描金镶珠玉瓷碟,茫然的答了一个是,正要退下去,却被柳娘叫住了,素来对她和蔼的柳娘板起了脸,低声而严肃道:“皇后殿下很是看重你,这个机会不多,以后说话做事,都要更加谨慎才成,知道么!”
灵奴似懂非懂的点一点头,见左右无人,眼珠转了转,小声道:“柳娘阿姊,为何殿下不肯向琼王妃提起赵氏那毒妇的事?”
“你知道什么?殿下是什么身份,那赵氏又是什么身份?你去外面打听打听,管束不住不安分的妾室难道当家主母很得脸么?”柳娘也是王子节的陪嫁,此刻又是看出王子节有意留着灵奴在身边,自是要帮着教导,见灵奴年幼,说话不免一针见血,冷笑着道,“何况琼王妃又算得了什么?论长幼她是弟媳,论尊卑她到了殿下面前按国礼还要自称臣妾,莫非殿下还要指望她来给自己主持公道不成?你冀望她出去说赵氏是毒妇?你当她蠢吗?琼王的封地那般遥远,王妃可是长安人氏,她啊,还巴不得讨好了大家以及宠妃们,好能够留在长安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说着,伸指用力在她额上戳了戳,不无遗憾之意,“你要跟在殿下身边的话,以后啊还有得学呢!要用心,知道么?”
“嗯!”灵奴认真的点了点头。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琼王妃
[更新时间] 2012-05-09 20:44:36 [字数] 4037
琼王妃陶氏的闺名是景年,她在昌阳以下的公主们的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她嫁进皇室的时候宪宗皇帝的病已经很重了,所以身为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庶子李俨的婚礼办得很是草率,这一方面有宪宗皇帝希望在自己生前看到琼王成婚,另一方面却也不无冲喜之意。
陶景年当初之所以能够被选为琼王妃,是因为她的父亲陶柘乃是怀宗年间榜眼出身,在宪宗皇帝时一度官至尚书令,并且她的母亲乃是杜氏。
宪宗皇帝时,杜青棠的权势比之韦造今日不知道要超过多少,陶柘的前途也没少赖杜青棠的提拔。虽然当时丰淳已经被立为太子,但因着陶景年之母与杜青棠同族,再加上宪宗皇帝多次公然称赞琼王聪颖、“肖朕”,丰淳的压力可想而知。
所以当宪宗皇帝驾崩后,琼王非常识时务的听从了杜青棠的建议,自请远赴南方就封,以求自保。
陶景年穿着淡淡绯红之中略带紫意的海棠红色绣连珠对鸟纹的夏衫,她头上挽着宝髻,正中攒插了五支珠钗,烘托出中心一颗拇指大小的赤血珊瑚珠,她是一张民间俗称的鸭蛋脸,描柳眉,点绛色媚花奴,两颊色赤如火,正是红妆里面颜色最最浓郁的酒晕妆,额上蕊黄粉,眉心翠钿,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极深,对称的贴着花靥,一条绣着百花兼彩蝶的锦缎长帔挽在她臂上,行走之时飘飘欲飞,显得极大方又雍容。
蓬莱殿上这会已经到的人里面,公主们且不去说,后妃之中,王子节、韦徽端…除了赵芳仪并秦、曹两位才人,皆是名门望族出身,宪宗皇帝的诸子,所娶王妃差不多都也是出身不俗,惟独这个陶景年父家本贫寒,不过因为当年文章做得好,人也年轻,娶得了杜氏一个孀妇,后来宪宗皇帝登基,杜青棠大权在握,这才飞黄腾达,连女儿也有了嫁进皇家的机会。因此当初陶景年成婚时,王子节便着意多看过她几眼,那时候陶景年表现得中规中矩,如今隔了几年再见,倒是大方了许多。
陶景年进了蓬莱殿后虽然笑容端庄仪态庄严,目光却飞快的扫过了满殿等待之人。
正中凤座上面坐的自然是皇后王氏,细钗钿服,应有的饰物一件不少,王子节如此隆重,可以说是给她面子,但反过来想又未尝不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呢?
当初宪宗皇帝其实在五子与六子之间很是犹豫过一段时间,这一点,王氏与陶氏都是心知肚明,前者胜了,如今母仪天下的便是王氏,如果宪宗皇帝后来改了主意,废了丰淳改立琼王,如今坐在上面带着恰到好处的雍容矜持之态等待着旁人来行礼参拜的就是自己了吧?
陶氏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她也知道这会绝不能有所流露,因此目光只与王氏轻轻一触,甚至还没看清楚王氏的表情是否变化,就赶紧移到了下面,王氏下面左首坐着的都是公主,此时以左为尊,原本,韦徽端乃是正一品的三夫人之一,册封的华妃,丰淳又是未下降公主们的兄长,按理应该是妃嫔们居左,公主们居右,但因为嘉城公主虽然不肯过来,可接下来的昌阳公主就要下降,这时候正在风头上面,韦华妃等人都主动退让,执意请公主们居左,自己甘退为右。
所以此刻王氏左首头一个就是盛妆的昌阳,接着东平、元秀、云州、利阳,末了是徐王。右首却是韦华妃、崔芳仪、卢芳仪、郑美人,接着是曹、秦、裴三位才人,赵芳仪因小产还在卧床,自是没来,丰淳的三子都不在这里,却是被带到紫宸殿去先见琼王了。
陶氏被引到阶下,笑容又热烈了几分,盈盈的就要拜下去给王氏行大礼,凤座上面王子节眼中微露笑意,人却赶紧直了身,抬手亲热道:“六弟妹,你可到了,方才本宫还在想,琼王封地那样远,能不能赶在六妹生辰之前到长安呢!”
她这话说得亲近,其中的讽意陶氏如何听不出来,执意欠下身去,行过了礼,又奉上了数对玳瑁、一双紫玉簪并一套赤金点翠头面给王氏,才笑吟吟的道:“多谢皇后挂心,大王为六妹的事情早就牵肠挂肚,是以去年就上奏请得了陛下同意,是算着时间出发的——皇后操心的事情太多,可是忘记了?”
“若是早些日子回长安来,本宫啊还真不忙。”王氏微笑,“这一来一往这么远,你还要带这些东西来给本宫做什么?本宫只是惦记着你,可不是惦记着你的东西——哪,妹妹们你也就当初嫁给琼王时见过一回,如今便先把人认全了罢。”说着看了眼韦华妃,华妃等人自是摇着团扇轻笑着道:“臣妾们都是不急的,琼王妃先与公主们相认吧。”
琼王李俨在皇子之中排行第六,却是六公主嘉城的同胞兄长,因此今日殿中几位公主皆要给琼王妃行家礼的,昌阳带头站了起来,口称六嫂,见礼毕,陶氏自然都准备了礼物,昌阳公主等却也多有回送。
这时候才轮到了韦氏等人,琼王妃的品级虽然比起美人要高,但华妃、芳仪却还是要她见礼的,赵芳仪不在,可陶氏也没有漏了她,王皇后吩咐住在承香殿最近的卢芳仪代赵氏接了礼,回头带到承香殿里去给她。如此一番礼仪下来,即使殿上置了冰盆,陶氏额上也不禁隐隐见汗。
王氏忙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所指的却是原本嘉城公主的席位,嘉城公主虽然没有过来,但昌阳公主为了表示对姐姐的尊重,还是退了一席才坐下,她这样做,往下的公主们如东平自是有样学样,所以这个席位倒是空着的。
陶氏对这几位公主的容貌确实都不太记得清了,但方才公主们给她行礼时皆是自报过封号的,她嫁给琼王没多久就跟着离开了长安,对丈夫的这个胞妹性情也只是听说过几句,此刻一坐下,便微带出一丝讶色。
王氏自然是察觉到了,轻叹了一声,作出为难之色道:“说起来也是不巧,六妹今儿倒不是不打算过来,只是年初起她每日都要到三清殿里去上香,前几日暑气重了些,许是殿上的冰搁得多了一些,所以便有些咳嗽,本宫想着,她的生辰就在眼前,那是万万病不得的,所以便使人去叫六妹好生休养…六弟妹便瞧在本宫的面上,可莫要怪六妹这不迎之罪啊!”
“皇后说笑了。”陶氏自然知道所谓咳嗽都是借口,她心里有些暗恼这小姑子不懂礼仪,自己夫妇为了她一个生辰万里迢迢的赶回来,如今到了后宫,其他人都到了,单只她一个不来…自己可以念着琼王的面不与她计较,可是以此也可以想象她这些年在宫里的所行所为,想到进宫之前,琼王还特特告诉她,要尽量劝说嘉城公主回心转意,陶氏心中叫苦,如今还没见面呢,她就可以推测这位小姑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人了,这可叫她怎么劝?又劝什么?
但再怎么为难如今王氏的话还是要回答的,陶氏定了定神,笑着道,“六妹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迎不迎的,都是一家人,哪里有这么见外的?说起来倒是臣妾这个做六嫂的不是,早知道她病着,更该早些进宫来才是——皇后这会可许臣妾过去探望六妹?”
“你也不要着急,耿静斋已经给六妹开过了药,如今想是喝了正睡着,正好在本宫这儿叙一叙别情,用过了午膳,这样过去啊才是正好。”王氏和蔼的道。
陶氏打心眼里不想和她多待,无奈如今可不是宪宗皇帝在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两人都是皇媳的身份,王氏固然是太子妃,但却因宪宗皇帝对琼王的宠爱,她越发要谨慎自守,免得东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就连平素穿衣打扮,也都是谨慎的挑着最寻常的款式,生怕时兴或耗费了些,就被那起子觑着宪宗皇帝喜好的人拿了把柄去告东宫奢靡。
那时候虽然宪宗皇帝使王子节的族姑王惠妃主持后宫,但正因如此,王惠妃对东宫丝毫不敢明着偏袒,王子节的太子妃做得有多么谨慎小心,怕也只有她自己和陶氏知道。如今君臣已分,王氏发了话,陶氏却是不得不听,还要面带微笑露出由衷的荣幸之色,笑着应道:“臣妾留在这儿却是要叨扰皇后了。”
“都是妯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夏日里面无趣,瞧着这空荡荡的殿宇啊就觉得心里慌得紧,人多些说一说话热闹才好。”王氏悠悠说道,公主们倒也罢了,华妃以下除了曹才人外脸色都有些变化,王氏这话说得明显,虽然知道她这是要把话题带到嘉城公主身上去,可在这宫里过,没有宠爱也许不要紧,没有子嗣,宫室再华美,又怎么不觉得空荡荡的呢?
陶氏目中也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她嫁给琼王也有几年了,宪宗皇帝的孝期都过了,但两人膝下至今无子,只有一个侍妾出的女儿,如今才出了宪宗的孝,但若到了年底还无音讯,少不得为了贤名要给琼王张罗放几个美人在身边…她轻咬了下唇,因自己不是所谓名门望族出身,当初在太原王氏、鈒镂之家出身的王氏面前她就有些拘束,王子节的心机城府且不去说,门第经久沉淀养育出来的望族子弟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风仪与气度,却不是她的母亲杜氏的教导就能够拥有的。
毕竟她身上固然流着杜氏的血,姓的却是陶。
然而那时候她与其他人一样对琼王有着深藏不能明言的期待与冀望,因此她在王子节面前,无论如何都也要维持住王妃应有的风度,私下里未尝没有模仿王子节某些举止谈吐的地方。她眼角瞥见了韦华妃等人,这五位新人入宫是在不久前的事情,上上下下都说是王氏一力主持的,宫里已经有了三位殿下,王氏还是不遗余力的纳人进来为皇家开枝散叶…所谓贤名大抵就是这么来的吧?
陶氏这么一出神,就没接上话,王子节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韦徽端,韦华妃会意,清了清嗓子接口道:“说起来琼王与王妃回来的也是巧——”
她下面的崔芳仪拿团扇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臣妾却是看见了王妃给昌阳公主的东西皆是双份的。”
“臣妾路上还和大王感慨呢,想想当年才出阁时,七妹、八妹还都只有垂髫,九妹、十妹就更小了,十一妹和十弟那时候还要乳母抱着呢。”陶氏总算回过了神,赶紧就着崔芳仪的话说下去。
“七姐的婚期可就是六姐生辰后不久。”昌阳公主因为是被她们所议论的当事之人,便拿起牙柄团扇半遮了脸,见状东平公主笑着道,“六哥与六嫂这时候回来却是恰好赶上了。”
陶氏闻言不由想到了一事,坐正了身子问道:“不知三哥与三嫂会是哪日到?”
嘉城公主生辰,琼王是她的胞兄,又因为嘉城公主执意要出家,他方能请旨回来,同样昌阳公主要下降,其胞兄齐王却也是定然要请求回来观礼并送嫁的。齐王的封地远不如琼王遥远,按理说他应该早就到了,陶氏昨天进了长安,却没有听说此事,此刻便有些惊讶。
“齐王在封地上面有些事情耽搁,大约明后日才能到。”王氏答得很快,神态也很自然,但陶氏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她和琼王一行是昨日城门快关时才进得城,旅途劳顿,未及仔细盘问长安最近发生的事就匆忙入睡,今儿又是起早大妆、严服入宫觐见,却还不知道任秋之案。
听说这里面有缘故,陶氏立刻果断的不再提,转而说起了正事:“说起来七妹要下降,却叫臣妾想起了六妹…”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九怀刃
[更新时间] 2012-05-09 21:50:02 [字数] 3207
“大娘呢?中间可起来过?”一回到珠镜殿,元秀便问采紫,后者一边替她打起帘子一边回道:“一个时辰前大娘才起来过了一回,奴把耿静斋开的药拿去让大娘喝了,后来又昏昏睡了过去。”
“大娘的滞夏越发的严重了。”元秀摇着头,随手把臂上长帔解下,采绿忙接住了。
庖下采橙早就准备好了掺了碎冰的乌梅饮呈上来,元秀喝了半盏,道:“耿静斋这回开的药,大娘喝了如何?”
“耿太医说须喝上两回才能知道。”采紫招手叫进两个小宫女替元秀打着扇,道,“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去骊山避暑了,今年因为嘉城公主并昌阳公主的正事,暂时却是走不了的。”
昌阳公主下降之后还有个回门,这个倒也罢了,总可以带上公主并驸马一起去华清宫,只是长安骤然爆出的任秋之案背后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又涉及到了皇家声誉,加上三位到了年纪的公主的婚事…所以至今丰淳都没有提出避暑之意。
这些元秀心里都清楚,其实珠镜殿靠近太液池,池上自有风来,日夜殿里都放着冰盆,除了外出射猎需要携带清凉解暑的药物,并被叮嘱练习时要多加注意,若有不适需得立刻停下歇息外,她倒没有觉得什么不便。只是薛氏平素里生龙活虎,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惧夏的症状如此严重,连耿静斋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采紫说的暂时还是猜测,元秀却是知道,任秋之案不水落石出,至少丰淳要心里清楚前,是绝对不会离开长安的,毕竟帝国如今的执掌者还太年轻,丰淳继位也才三载,偏偏宪宗皇帝时,在各处所用的,都是一些非常能干的人。
以宪宗皇帝的年纪阅历并手腕可以驾驭这些人时,他们是帝国忠诚的守护者也是皇室得力的助手,但当主人换成了年轻又阅历明显不足的丰淳,想要如宪宗皇帝那样人在骊山避暑而对长安如指臂使未免太过吃力。
她坐在榻上怔怔出神,见状众人举止越发轻下来,良久她长叹一声,面色挣扎,似乎在下什么决心,采绿见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婉转道:“大娘虽然惧夏得厉害,但耿太医开的药却是最最温和的,耿太医说,大娘年初在晋阳那边伤得重,后来虽然好了,但如今借着惧夏,服了药物长睡,未免不是一种休养,阿家不要担心。”顿了一顿,究竟正面说了一句,“五郎那边如今事情也多,一时间怕是无暇去华清宫,阿家且忍一忍。”
元秀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薛氏是照料她长大的乳母,还有姨母这重身份,元秀自然重视,但丰淳是她胞兄,元秀又如何是不知轻重之人?如今薛氏虽然喝着药成日里昏昏欲睡,到底人也没大事,她又怎么会为此逼着丰淳驾幸华清宫呢?
“其实阿家单独带着大娘去华清宫也不是不成,只是到底要等到了昌阳公主下降。而且阿家生辰就在七月,今年需加笄礼,必定是要提前回长安准备的,这样在华清宫也待不了多久。”采蓝对采绿使个眼色,好言劝道,“奴想五郎至今未提驾幸华清宫想来也有这个缘故。”
“今年热得格外早,我记得往年这时候是没有这样热的,即使隔几日就下一回雨也一样。”元秀把剩下的乌梅饮喝完,挽了挽臂上的碧玉镯,道,“看这天色,黄昏时怕又要下上一场了。”
众人闻言都看向了最近的窗,窗边侍立的小宫女乖巧的挑起帘子,但见西天一片血色,而头顶的地方却乌沉沉的仿佛黑暗忽然的降临。
“这雨怕是会极大。”
………………………………………………
“接下来的雨怕是会大得很。”迷神阁中秋十六娘所居住的小院,秋十六娘穿着七八成新的琥珀色掐银丝镂杏花半臂,半臂的领低低的,里面一件雨过天青织成牡丹诃子,下边一条牙色罗裙,手里捏着柄描金折扇,半垂着头,幽幽的道。
从燕九怀的方向看去,因着角度的缘故,阴影将她的面庞分作两半,未施浓妆的脸色上的憔悴被暗影盖住,却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凄婉与动人。
只是燕九怀却不上当,他警觉的上下打量着秋十六娘,后者不开口,他也不作声,身为探丸郎中几乎每次都摸到赤丸的成员,他的耐心不言而喻,如此到了黄昏时,秋十六娘终于说话了,但这句话却有点没头没脑。
因此燕九怀认为,她一定还有下文,结果等了半晌,秋十六娘却再无动静,终于,乌云压城,雨是哗啦一声落下来的,一会功夫就成瓢泼之势,打在屋檐上面响作了一团,秋十六娘所在的窗前恰好是雨的来向,噼里啪啦的雨点儿砸进来,落在她的身上,不多时就湿了云鬓、濡了裙裳,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燕九怀好整以暇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的雨,丝毫没有上前替她关窗的意思。
如此一刻后,秋十六娘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她跳了起来以与此年纪、身份丝毫不相衬的动作狠狠甩上了窗户,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差点没把一根染得像是被上过刑的手指一下子指到了燕九怀的鼻子上面,怒气冲冲的直叱:“见着下雨了,也不知道帮老娘关窗户,看到老娘被雨淋你这个小兔崽子眼睛瞎了是不是?”
“十六娘要演苦肉计,我做什么要拦?”燕九怀很是无辜的看着她,摸着下巴笑道,“拦你岂不是害了你?再说雨打在你身上这么久,你一动不动,想来是不在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迷神阁出了这样大的事,孟大到现在都被关在了京兆府的大牢里,咱们出不去,孟大那边连个打点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会吃多少苦头?皇家若是不想任秋给莺娘抵命,少不得会拷打孟大让咱们迷神阁担下此事!”秋十六娘愤怒道,“老娘在这里想法子想得脑仁疼!又怎会感觉到在下雨?”
燕九怀不以为然:“十六娘也没淋多久的雨,以我看你压根不会生病,再说你还把我叫了过来,想必已经有些成算,至于孟大,京兆府和长安县那边一向都是他出面打点,上上下下的人都熟着,除非上面有令,否则谁会为难他?”他悠悠道,“而且十六娘如此重视迷神阁,这上上下下没有从此案里脱身,十六娘又怎么甘心生病呢?方才不就是察觉到了吗?”
“万一上面下令对孟大用刑呢?”
“孟大身手尚可,寻常拷打伤不了他筋骨的,无非受些皮肉之苦罢了。”燕九怀说得很轻松,“再说他性情稳重又一向顾大局,他被抓去,总比我或其他人被抓去的好,其他人未必有孟大能熬刑,我虽然比他厉害点,不过,我是那种会乖乖任人缉拿拷打的人么?”
秋十六娘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一甩袖子,几滴水珠立刻飞到了燕九怀身前,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手腕一翻,一柄乌沉黑刃的匕首立刻掣出,但见匕首一拨一挑,却将几滴水珠全部兜住,再一振,刃口已经干干净净,看到这柄匕首秋十六娘简直要尖叫了:“它在你这里?”
“这柄九怀刃原本就是要传给我的,不然当初师父他为我起这个名字做什么?”燕九怀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再伸出来时手里已经空无一物,秋十六娘看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抄起身后那张月牙凳砸到他的头上:“九怀刃都交给了你,也就是说长安他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燕九怀无辜道:“师父当初离开长安时便说过将从此归隐…”
“那时候你还没出师,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过来把它给你的?”秋十六娘整张脸都扭曲得变了形,燕九怀摊了摊手:“他把此刃留在了长安某个地方,只等我满了年纪便自己去取,我对师父一向言出必行,他放心的很。”
秋十六娘这会是恨不得搬起整座屋子把燕九怀活埋了:“那你见我当窗淋雨试探他究竟有没有在长安竟也不出声提醒下?”
“你认为师父会在听到迷神阁出事后悄悄赶到长安来?”燕九怀一脸的震惊,指着秋十六娘的鼻子质问道,“我师父刺客出身,后来虽然转为行侠,到底不脱冷情冷性,连杜青棠苦苦算计了他半辈子,都没能占到太大便宜!十六娘你好歹也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难道看不出来他老人家连多情都算不上,压根就是个无情之人吗?”
他冷静了下,坐回原处,长叹,“他若当真为你重回长安,又怎会私下窥探?必定是直接找上门来了!另外,师父他老人家无论行侠行刺,向来言无不诺,他既然说了不会再回长安,就是我死了,仇人只要躲在长安,他都不会来替我报仇…十六娘,你不必把冀望放在他身上了,还是自己想办法拿主意吧,他能够把我留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十六娘切齿半晌,她究竟是执迷神阁一阁上下的人,非同寻常女子,听了燕九怀这番话,再想起当年之事,固然心底隐隐作痛,却也只是一带而过,便把注意放到了眼下的危局上面,冷笑着反击道:“你?你杀得了夏侯浮白吗?”
燕九怀诧异道:“莺娘之死难道与河北有关?”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楼氏
[更新时间] 2012-05-09 23:06:32 [字数] 2875
任秋之案事发后第三天,贺之方才从飞进楼氏院子里的信鸽腿上拆下密信。
魏州的位置比长安有所不同,不但更为偏北,也更近海,所以长安已经感觉到暑意绵绵的时候,魏州却正是冷暖合宜,楼氏身量丰腴,肌体绵软,浑若无骨,正是应了后世才有的一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贺之方在宠妾穆氏因对主母高氏轻慢,被贺夷简戟杀之后所得的侍妾里面最宠的就是她,此刻哪怕知道并非照常联络,长安忽然传信来定然是发生了大事,此刻也不避她,就着靠在楼氏膝前,展信观看。
他先匆忙一扫,未见到与贺夷简有关的事情,心头顿时一松,他如今这个年纪,就算再有一子,也不可能有精力和时间调教了,因此贺夷简乃是他的命.根.子,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
否则也不会为了长生子之言,派夏侯浮白陪贺夷简离开河北。
不管长安出了什么事,只要贺夷简还安全,贺之方立刻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他认真看了起来。
楼氏任凭他依在自己膝上,年方十八的她出落得犹如一朵复瓣牡丹般娇艳欲滴,尤其是方才侍奉过贺之方,两颊兀自留着自然的绯红之色,更是色压桃李,直让看到的人想起了号称“风催红靥展,日照紫光流。一品传千古,三春艳九州”的首案红。
贺之方在看信,楼氏便拿手替他轻轻拢着散在自己膝上的发丝,虽然保养得当,又有长生子一直赠他丹药滋补,但贺之方究竟上了年纪,青丝之中的花白之色却始终难除,这样俯望着,越显老态。
但楼氏却不嫌弃,反而伸手抚上了他的面颊——往常她这么做时,贺之方总是分外喜欢,这回却例外了——贺之方忽然抬手一把打开她!
楼氏猝不及防,尖叫一声被推倒在榻上,她不可思议的捂住了手:“节帅?”
“我有要事!”贺之方方才急于看信,却被楼氏抬手覆下时挡住了视线,因此才暴怒出手,如今见到楼氏瑟瑟缩在榻角又惊又怕的模样到底心下一软,匆忙交代了一句,旋即出了院子,赶紧回前庭去召集谋士了。
服侍楼氏的使女等他走了才敢进来,扶起楼氏仔细一看,却见贺之方那一推,竟已将她手腕弄脱了臼,吓得手足无措,楼氏这时候却不再是娇滴滴的模样了,她捧着手,收了泪,脸色难看的叱道:“蠢货!还不快快与我请医生去!”
“奴、奴这就找人去!”使女赶紧道。
“找什么人?你自己去!快去!若是误了我诊治,落下个什么不好,瞧我禀告了节帅,活活打死你!”楼氏自侍奉贺之方以来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对待,她此刻满腔怒火,少不得要发泄到身边人身上,那使女战战兢兢的道:“可是娘子你这里没人伺候…”
节度使府后院的规矩一向由高氏掌管,原本楼氏身边是有两个贴身使女的,但其中一人不久前因楼氏天葵至,趁机爬上了贺之方的床——如今也一跃为后院中某所小院的主人刁氏。所以楼氏身边一时间只剩了这个姿色平平也有些笨拙的麻妞,新的人手,高氏暂时还未补下来。
“我现在痛得只想要医生来看,你留在这里能做什么?!”楼氏原本在身边的两个使女里,是比较喜欢言语伶俐而又生得更体面的刁氏的,却没想到那个使女伶俐得过了头,如今居然可以与自己姐姐妹妹相称,由此她对身边剩下的麻妞也越发的看不顺眼,如今受了伤更是暴躁,见麻妞听了自己的话兀自还在犹豫不决,顿觉怒不可遏,也不顾手腕上的伤,抬起脚来就要去踹麻妞。
却不想平素呆傻的麻妞这时候竟灵巧起来了,楼氏全力一脚踹去,却不防麻妞等她快要踹到自己时一个闪身,楼氏猝不及防,顿时扑倒在地,她气得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躲了!”
她厉声呵斥:“还不快过来扶我!”
麻妞怯生生的上前扶起了她,楼氏正要借着她的手臂起身,却觉得头上云鬓一松,自己完好的那只手里接着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下意识的低头一看,却见是鬓边最最尖利也是最牢固的一支赤金长簪,簪头做成了娇艳梅花的形状,上边还刻着她的生辰——这是她去年生辰时贺之方亲自请了河北手艺最好的金匠打得一套十二月花卉簪之一。
“你…”楼氏惊讶的抬头,却瞥见了麻妞那张平素木讷的脸上,此刻满是狠辣与杀机!
楼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天外,她本能的想要呼救,然而下一刻,锋利的簪尖,已经被做惯了粗使活计的麻妞捏着她的手,刺进了她腮旁!
“娘子不要出声,须知道一个血洞没什么,回头落了疤拿脂粉抹一下,或者贴个面靥也就罢了,可是奴婢胆子小,为人又蠢笨,一个不小心手抖了,划出长痕来,那可就没法遮掩了。”麻妞低低的笑了笑,嘴唇差不多贴到了她耳朵上,楼氏能够感觉到她嘴里的气息呵在自己耳畔,却觉得彻骨的冷,虽然是靠颜色媚上,但楼究竟还没蠢到家,她预感到自己今日理应无幸,反而镇定下来,只是方才极度惊讶之下的紧张到底影响了她全身肌肉僵硬,嘴一张一合,勉强问道:“是…是夫人…还是…刁氏?”
麻妞却不想告诉她:“娘子,如今娘子性命在我手里,我为何还要回答娘子的问题呢?”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我?”楼氏迷惘的看着她。
麻妞将簪尖又刺进去了一点,楼氏痛得低叫一声,麻妞这才满意道:“还请娘子告诉我,方才让节帅匆忙离开的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你是奸细!”楼氏这一惊,更胜于方才麻妞的忽然翻脸,她顿时生出了一股勇气!就待大叫,却不妨刚刚张嘴,就被麻妞一把捏住了下颔,拔出金簪,眯着眼在她面前比画了下,轻笑道:“娘子是要我把你的眼珠挖出来才肯说吗?”
“我没有看到…”楼氏还待挣扎,麻妞却冷笑出声:“那么就从左眼先开始好了,节帅似乎赞过娘子的左眼犹如秋水横波,不是吗?”
楼氏只感觉到金簪已经抵住了自己眼皮,她终究只是一个寻常以色事人的妾侍,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在麻妞还要用力时,绝望的叫道:“我说!”
半晌后,楼氏不顾已经血流得满襟,疑惑的望向了松开自己的麻妞,下意识道:“你…你不杀我?”
“娘子说什么傻话呢?”麻妞若无其事的将金簪插回她头上,仿佛已经恢复为那个木讷又呆笨的使女,笑意盈盈道,“娘子这般配合,早与奴婢是一根线上的蚱蜢了,娘子难道还以为今日之事传出去,就算节帅相信娘子是无辜的,但夫人岂会给娘子活路?”
楼氏跌坐榻上,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只听麻妞悠然说道:“其实麻妞这也是给娘子指一条活路,不信的话,娘子请看娘子的妆台反面!”
“…这是什么?”楼氏茫然的摸到一封信笺,正要打开,麻妞却格格笑道:“奴婢劝娘子还是不要打开的好——这里面,可是娘子里通长安的铁证啊!”
“你说什么!”楼氏尖叫一声,将信笺狠狠摔到地上,想了想又扑上去几把撕成碎片,狠狠塞进了旁边的香炉里!
麻妞看着她的动作,却毫无阻拦之意,反而悠然道:“娘子烧了它也没有用啊,夫人那边,随时都可以做个七八份出来,就算奴婢日防夜防,以夫人的能耐,照样能够叫它出现在娘子的房里,到那时候,娘子也好,奴婢也罢,都逃不过一死…当然了,娘子一定想,若听了奴婢的话,也是一死,可是娘子侍奉节帅才两年不到,一定不知道当初的穆娘子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从前的单娘子、乌娘子、拓拔娘子…这些人,挣扎了几天经受了什么样的事才断气?”
“不过不要紧,节帅方才走得急,暂时不会回来的,奴婢有得是时间,慢慢说与娘子听——其实娘子方才也说错了,奴婢虽然不是医生,这装回脱臼的手腕,并替娘子脸上的伤上个药,还是会的。娘子且少等,奴婢啊这就去取金创药…”
“夫人…”楼氏顾不得手腕疼痛,失声掩口,满眼绝望…
元秀公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谋士
[更新时间] 2012-05-10 20:48:22 [字数] 4100
此刻贺之方正在书房里喝茶,他的左手坐着一个玄衣策士,容貌清隽,气度儒雅,约莫四十余岁年纪,正襟危坐,指间拈着鸽信,神色沉吟。
右首却是一个年老的妇人,宝髻歪挽,已是满面褶皱,偏生还起了浓妆,瘪下去的嘴唇上面点着娇俏的露珠儿模样,越发不伦不类。这妇人冷眼瞧着对面的策士,半晌才不耐烦的问道:“孙郎看了这许久,难道没有一句话吗?”
“花婆还请莫要心急,长安忽然出现此事到底有些莫名其妙,常朴如今沉吟的时间久了些,也是为了慎重。”上座贺之方倒是沉得住气,好言安抚道。
孙常朴皱了皱眉,放下鸽信,先习惯性的敛了敛衣袖,方道:“此事应与两位郎君无关。”
“这可不一定。”那花婆似偏喜欢与他抬杠,嗤笑了一声,道,“六郎也就罢了,他如今被长安的贵主迷住,满心满意打得都是尚主的念头,自不会有心思做其他事,何况此事一出,任谁都会往咱们这边想一想,长安城里有资格尚主的人家那么多,里面出色的郎君可也不少,以六郎的眼光,他看中的贵主容貌性情想来应该都有可取之处!”她先是否认了孙常朴的推断,这会却又帮贺夷简推脱起来,但贺之方与孙常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皆皱了下眉:“你是说…大郎?”
贺之方皱眉道:“大郎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究竟是我一手养大,不经我准许,他不会在长安惹出这么大的事,还牵扯进宗室进去!”
“节帅莫非忘记了?这段时间以来,咱们与长安鸽信往来最担心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前不久,节帅不是还亲笔写信要大郎务必尽早做到?”花婆提醒道。
她说的这件事情,自然就是指离间贺夷简与元秀公主之间的关系,任务自是交给了贺怀年。这么一说,贺之方与孙常朴都是一怔,后者随即摇头:“大郎并非无谋之人,此事牵扯太大,虽然宪宗皇帝去后,杜青棠与新帝不和,但长安究竟是长安,咱们三镇守望互助,占住河北是稳的,若再贪心如今却还时辰不到,对长安傲慢一些可以,却不可冒犯逾越臣子的底线,到那时候长安迫着面子骑虎难下,非要讨伐咱们,这绝非好事。”
“正如节帅所言,大郎虽然不是节帅亲生之子,但也被节帅养育多年,可他比六郎也实实在在的长了十余岁,六郎才出生,尚在襁褓中时,大郎都已经可以单独骑马挽弓了。”花婆悠悠的说道,“如今,大郎已经为魏博防御史,六郎固然文武双全,但究竟年少了些。如今这儿没有旁人,老婆子我也说句实话——节帅不是不疼大郎,但惟独六郎,才是贺家血脉,这个道理,魏州人人知道,河北也是,这天下,也断然没有有亲生儿子却把基业给外人的道理,节帅你说对也不对?”
孙常朴脸色一变,贺之方沉沉的笑了出来,眼神却极为阴骘:“这么说,是有人想借我与二子分离,欲行离间之计?”
贺之方当初因为膝下无子,不知道拜了多少路神用过多少偏方,直到遇见了长生子,自从得了贺夷简后,他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当真是爱入骨子里头去,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只要对贺夷简有好处,什么事情他都会去做。
收下贺怀年为养子的时候,他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只有贺夷简一个亲子,当时年纪又还小,贺怀年那时候却已经足有十三岁了,等贺夷简开蒙,贺怀年已经足以领兵上阵。河北三镇因不受长安节制看似光鲜自由,但这世上没有一种自由不需要付出代价,不受长安节制的好处是可以如同诸侯一样子以父继,代代传承,坏处就是当继承者的能力不够时也别想长安来主持所谓的公道。
对于河北三镇之中发生的权力争夺,长安的兴趣惟有将水搅得更混,以便混水摸鱼…问题是贺夷简出生时,高氏与贺之方年纪都已经大了,血气不足,生下贺夷简先天就比寻常婴孩要虚弱,尽管长生子特意留了下来为其调养,但贺之方还是照着民间的说法,正式认下了生辰八字据说对幼子健康很有帮助的贺怀年。
在那以后,贺夷简确实变得强壮,无论其原因到底是长生子还是贺怀年,贺夷简都感到暗松一口气。
这也是长生子再次登门,要他将贺夷简送到长安去时,他立刻作出了派遣贺怀年为吊唁昭贤太后的使者的决定的缘故——当贺夷简不在河北时,贺之方也绝不给予贺怀年留在河北的机会!他并不担心贺怀年与贺夷简同行会对后者不利,因为他连自己最信任最贴身的护卫夏侯浮白都交了出去,加上师如意、妙娘等人,若这样贺怀年还能得手,早在河北时他就动手了。
贺怀年的身份,原本只是魏州一个寻常的孤儿,他的父母,早在他少年时就去世了,生活贫病交加时,他的生辰八字被贺之方看中,带入巍峨辉煌的节度使府邸,过上了从前连想都未想过的日子。
不过贺之方从贺家一个寻常不起眼的子弟变成了执掌魏博五州、当初连宪宗皇帝对他也只能敲打、如今敢给新君脸色看的节帅,阅历极深,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更何况,处在每一个层面上,欲.望都不同,这世上又有几人愿意甘心屈居人下?
当然,贺怀年也许是个例外,也许他心中早已滋生出了某种想法,只是同样的,他也很清楚养父贺之方的手段与心思,因此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他还是会继续做他的防御史。
假如他没有心思的话,任秋之案,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恐怕就是在他心上添一笔心思了…
贺之方眯起眼,深陷而狭长的眼眸之中,寒光涌动!
“任秋之案如今头一个为难的,其实是皇家。”孙常朴分析道,“任秋是齐王私生长子,齐王如今只有二子,虽然有了王妃嫡出的世子,但子嗣依旧不多,何况齐王未让任秋从李姓,恐怕是受了王妃的影响,从他连任秋之母都一起养在了别院,加上孟光仪进宫面圣当日,元秀公主与昌阳公主先后到了紫宸殿,而同时杨太妃派人出宫打探此案消息…这些都足以证明,至少齐王是很重视这个没有名份的长子的,包括杨太妃、昌阳公主在内也是一样。”
“今上为了嘉城公主出家之事去年年末就同意了琼王回长安的请求,几天前的鸽信里面说昌阳公主的婚期已定,今上亲自下旨叫办得隆重些,足见抚慰兄弟姊妹之意。”花婆嘿嘿冷笑道,“春耕少雨,加上昭贤太后的丧礼上,我等都一起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她的话却被孙常朴打断了:“花婆,今上这段时间安抚皇室,却不仅仅是为了春耕。”
花婆不高兴的扫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婆莫非忘记了,杜家三郎年初被从邓州召回长安,至今未得今上召见,也没有分配新的职务,如今竟一直赋闲在家。这三郎可是杜氏长房所出。”孙常朴道,“端午之后,关中连着降雨,春旱已经缓解了不少,此刻今上的心思,怕是放在了与杜青棠算帐上面!”
贺之方沉吟道:“常朴,你继续说。”
“是,节帅!”孙常朴对他拱了拱手,皱眉道,“咱们都知道,今上当初被立为太子,无非因为他是嫡出的缘故,实际上后来宪宗皇帝更偏向于立琼王,而琼王妃的母亲,恰是杜家三房之女,与杜青棠正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妹!因着这一层的关系,杜青棠与琼王虽无师生的名份,但前者对后者确实悉心教导过一段时间的,加上文华太后甍逝后,今上嘴上不说,心中对杜青棠恨之入骨,更不会与杜青棠亲近,那时候宪宗皇帝极为信任杜青棠,长安自有一干人以为觑准了风头,支持琼王!”
“但宪宗皇帝犹豫数年,到底还是没有废太子,所以如今紫宸殿上坐着的才依旧是今上。琼王当初虽然也有意与今上争位,但宪宗皇帝去后,他见机倒也快,立刻自请赴山南道就封,远离长安,这会今上就算看到他心里还是不大痛快,但今上登基未久,琼王只要继续做低伏小,今上若还要咄咄逼人,未免会落个心胸狭隘之名!而杜青棠亦是同理,今上才登基,他就自请辞去相位,告病隐退,除了宪宗皇帝临终前所封的玢国公外,竟是一职未留,退得干脆无比!这几年今上对杜氏子弟反复打压,如今杜氏一脉已经低调得很了,他们究竟是长安望族,今上若要继续追究,杜氏退无可退,真正拼起来,其他关中豪门,未免不会感到唇亡齿寒——今上如今最倚重、最信任的韦造,可是城南韦杜之中的韦氏出身!其堂姊还是杜青棠已故长嫂!”
说到此处,孙常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今上魄力精明都不及宪宗皇帝,宪宗皇帝当初对藩镇、豪门亦是又打又拉…若无完好的借口,今上绝对没这个胆子!”这句诛心之语他说的干脆利落,花婆却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