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提过。不过我觉得互相还不够了解,离结婚太远。”

“你以为自己还小吗?你妈妈二十七岁的时候,你都会跑会跳了!别听你妈妈的那套,时间越久他的热情越少。你们从小就认识,还一起离家出走,了解了二十年还不够?”

蒋少瑄心中厌恶,因为不想再与爸爸吵架,唯有默不作声。

“季泊谦的爸爸约我们一家出去吃饭,我定个日子,到时候过来接你们。”

昨天早晨才与季泊谦的妈妈吃过饭,晚上他爸爸就找过来,一定是季夫人同丈夫说的吧?据说因为季夫人太过强势,为了表示不满,季先生一辈子都热衷于与妻子对着干。

季先生这么热络地想促成自己和季泊谦的婚事,恐怕季夫人没在他的面前说自己的好话吧?

季先生为了给妻子添堵,放下身段来找爸爸联络感情,这样的夫妻关系,还真是新鲜。如若不是季泊谦基本不提及自己的父母,蒋少瑄真想八卦一番。

“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过来看你。”蒋卫海抬手看了眼表,转而对女儿说,“对了,后天季泊谦的爷爷过生日,我替你准备了份礼物,到时候带给他。”

“季泊谦的爷爷过生日?”蒋少瑄一怔。

“你不知道吗?季泊谦没邀你一起去?”

“他只是说想带我回去看看他爷爷奶奶。”

蒋卫海放下心来:“他应该是怕你破费。到时候别扭扭捏捏的给我和你妈妈丢脸。”

想起明鹤说今天要带麦包去见爷爷,蒋少瑄问父亲:“今天有哪家的老爷子办寿宴吗?”

“梅家。我正要到梅家去。”

明鹤是梅家的人么?梅家这几年大不如前,不过尔尔,以明鹤和明夫人的排场,一定是很受宠吧。

“季泊谦爷爷过生日,您和我一起去吗?”

蒋卫海看了女儿一眼,难得的和颜悦色:“我倒是想去,但人家不请我。季家的人迷信,说上了年纪的人大张旗鼓地办寿宴会折寿,哪年都只是全家一起吃顿饭就算完。”

蒋卫海一走,李韦婷就擦干眼泪,对女儿说:“你不用搬过来,这儿有医生,你呆着也没用,回去上班吧。”

“结果三天就能出来,如果您没事,我再搬回去。”

“我有预感,自己活不长了,你让季泊谦抽空过来,我交待他几句……”

“……结果还没出来,别说这种话。”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不过你别怕,就算妈妈得了绝症,也一定为你争取到最后!你爸爸其实也很疼你的,你别总和他针锋相对,没好处的。”

蒋少瑄没作声,又听到妈妈说:“如果季泊谦是真心待你的话,你们早点结婚吧,妈妈想漂漂亮亮的参加你的婚礼,看你穿婚纱。”

蒋少瑄从果篮里挑了一只橙子,岔开了话题:“吃橙子吗?我替您剥。”

李韦婷摇了摇头:“没胃口。”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高兴事,脸上浮起了少有的得意之色:“你来之前,少旻一家三口才刚走,你二伯母亲手煲了汤给我,嘘寒问暖好一会儿。”

“他们?不是来看笑话的吧!汤里没毒吧。”蒋少瑄十分诧异。

因为嫉恨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蒋少瑄受到的关爱比堂兄堂姐多、担心爷爷奶奶分财产时会偏心她,蒋少旻一家与他们素来不和,如果没有二伯母从中推波助澜,百般搅和,奶奶未必会认下私生子,更不会和她闹得那么僵。

“还不是有事相求吗!少旻爸爸新办了个什么公司,想和季泊谦的爸爸谈合作,不过季泊谦爸爸可能有更好的选择,一直打太极避而不见,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你和季泊谦的事儿,一知道我病了,来得比你和你爸爸还快……刚刚不停地在我和你爸爸面前夸你有出息,她不嫌恶心,我都要替她脸红了。”

蒋卫海一辈子游手好闲,在蒋家自然没什么地位,破天荒地被自家人重视了一次,难怪心情好,待自己也和气。

本以为爸爸的好态度是因为妈妈病了的蒋少瑄正想讽刺几句,又听到妈妈叹气:“我为什么在你家受气,还不是因为娘家普通吗!季泊谦父母的感情不好,但他爷爷奶奶也照样待他妈妈好,事事尊重她,就是看着季泊谦外公的面子……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好恶抵不过利益。”

蒋少瑄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如果能争取到你爸爸手中的股份,嫁给季泊谦后,季家的人就不会挑剔你,哪怕不和他结婚,你这辈子也不用为钱发愁。这是你的底气。”

“其实我更希望季泊谦是个普通的医生,来自普通的家庭,我和他结婚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可以扬眉吐气,那么我们以后的儿女的底气就可以是父母的爱、家庭的温暖,而不是别的东西。”

隔了一会儿李韦婷才说:“最近别和你爸爸起冲突,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不能再失去最后的机会。我去找过绍为绍征和少菲,好在他们都肯站在我们这边,说不会同意这件事。有他们三家压着,你爸爸轻易也不敢犯浑。对了,你二伯母也趁你爸爸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偷偷跟我说,一定会极力反对。”

最近风言风语四起,不管是那对母子刻意放出的、还是确有其事,都令妈妈恐慌不已,所以这“绝症”根本是为了博父亲同情装出来的吧?

蒋少瑄没有揭穿她,因为担心妈妈病情而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只由衷地为自己和妈妈感到悲哀。

即使厌恶到了极点,她却也明白,假使爸爸真的把股份都给了儿子,撇开钱财不说,她和妈妈也会颜面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

想清楚这一点,蒋少瑄的情绪灰败到了极点。

午饭时间一过,探病的人便一波接一波地过来,看到前一刻还在唉声叹气撒辛酸泪的李女士精神百倍地向某某家的太太秀爸爸新送的翡翠,蒋少瑄不由地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气之处。

既然选择了人前的风光,自然要承受人后的落寞。

不到下班时间,季泊谦便敲门进来。

他看了眼立在窗前的蒋少瑄,坐到病床前,宽慰李韦婷:“阿姨你不用担心,即使确诊,乳腺癌的治愈率也很高,我老师的太太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这边没有更好的方案,我就帮您联系她去美国治疗。”

李韦婷温柔地笑了笑:“你那么忙,阿姨哪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死生有命,我倒不担心自己的病,只是怕小瑄被人欺负……她爸爸在外头的事,你也听说过吧?”

季泊谦点头:“知道一些。”

“小瑄的脾气太硬,沉不住气,容易吃亏。阿姨希望你多劝劝她,至少在关乎自己未来的事情上,别和父亲硬碰硬……”

季泊谦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您放心,虽然劝不动蒋少瑄,但我会一直站在她这边,由着她怎么高兴怎么来。”

这话让李韦婷十分满意,有了季家的支持和蒋家的压制,即使丈夫真的昏了头,左不过拼个鱼死网破、那对母子绝对占不了便宜。何况他并不傻,怎么可能分不清利弊、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季泊谦看了眼墙上的钟,起身告辞:“阿姨你好好休息,我下了班再来看您。”

李韦婷笑着说好,示意蒋少瑄替自己送他。

蒋少瑄面色不佳地跟着季泊谦走出病房,正要转身回去,却被他一把拥入怀里。

“这里是医院!”

蒋少瑄立刻推开季泊谦,她四下回望,好在顶层病房幽静,没有人看见。

季泊谦咧嘴笑笑:“我都不怕撞见领导,你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你们领导看见了至多跟你讨喜糖!”蒋少瑄莫名烦躁,只想和他吵。

“你妈妈经常体检,就算有事,这个病发现得早,痊愈的几率也非常高。”

蒋少瑄仍旧不理他。

季泊谦盯着她看了几秒,摇头笑道:“我又做错了什么?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好不容易得你垂青,哪里敢跟你发脾气,你有权有势,连我伯父我妈妈也要请你帮忙!所以你做什么都不需要问我的意思,听说了有关我的事也不用和我提起。”

“有关你的事是指你爸爸要转股份吗?没有半数股东同意他转不成的。知道他转不成,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气你?”

“你怎么知道他转不成?”

季泊谦没有回答。

然而话一说出口,蒋少瑄便想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季泊谦的父亲很忙,再急着促成儿子的婚姻,再想和妻子对着干,没有特殊需要,也不会出席有蒋卫海参与的闲人的饭局,更不会主动邀请他们一家吃饭,无非是为了在父亲面前表明态度。

不止如此,现在看来,季泊谦前一天带自己和季夫人吃早饭,原来也不是心血来潮、懒得与前任和母亲解释。

蒋绍征蒋少菲虽然自小便同自己交好,但他们的父母却并不喜欢掺和别人的家事。更何况蒋绍为一家一直态度暧昧,蒋少旻一家最爱看热闹,会轻易答应妈妈如果爸爸提议转让股份给私生子,就在股东大会上一齐反对,绝不是忽然生出了正义感吧?

难怪爸爸会同意明天请律师,原来不是顾念妈妈生病,而是顺势而为。妈妈的这场病不过是她送给爸爸的一块遮羞布。

不把财产传给唯一的儿子不是被情势所逼做不了主、而是为了宽慰病重的太太——蒋卫海不负责任了一辈子,难得“深情”一回。

妈妈说的很对,生在他们这种家庭,对一个人的好恶怎么可能抵得过利益。

“发什么呆呢?”季泊谦戳了戳她的额头。

“在想怎么谢你!”她只觉得不甘心,说得咬牙切齿。

“跟我回爷爷家。你暂时不想结婚,我们就先订婚吧,一边准备婚礼,一边恋爱……虽然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谈恋爱,直接结婚更好。”

“你不怕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贪图别的什么吗?”

“不怕。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年轻漂亮又有钱。”

“……”明知道季泊谦在开玩笑,蒋少瑄也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去上班了,下了班再过来找你。”

蒋少瑄“嗯”了一声,放开他的手前,忍不住低声叹息:“季泊谦……你没有不负责任的爸爸、虚荣软弱的妈妈和私生子弟弟,所以不会明白我的矛盾和自卑。”

季泊谦沉默了片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只不过不值得放在眼里罢了。

第36章

季泊谦爷爷生日这天,刚好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走出病房楼,蒋少瑄望着白茫茫的天地后知后觉地感叹:“十一月就下雪?我还以为秋天没走呢。”

季泊谦没有赏雪的雅兴,立在车前催促道:“我们已经迟到了。”

换了一早晨衣服,化了一个钟头妆却换来季泊谦嘲笑至少老了十岁的蒋少瑄噘着嘴走到车前:“还不是因为你非让我把衣服换回去、把妆擦掉!”

“太丑了受不了。”

见换回羽绒服牛仔裤的蒋少瑄负气看着自己止步不前,季泊谦笑着解释:“全家人一起吃顿饭而已,又不是去剪彩。”

“我不是你们家人。”

“时间而已。”

蒋少瑄哼了一声,懒得理他。

两人赶到季家老宅的时候,众人早已在了,暖气烘得热,蒋少瑄脱下羽绒服,放到保姆手中。

季泊川看到蒋少瑄,带着三分意外:“你们舍得公开了?少瑄姐,多谢你收留我哥,我爷爷奶奶见了你,再也不会逼我和我二哥了!我二哥除了看起来比你老十三四岁,再没别的缺点。”

穿着白色长t浅蓝牛仔裤、留着齐刘海娃娃头的蒋少瑄得意地看向身后的季泊谦——我之前打扮得老根本是不想别人说我们是老夫少妻好不好!

脱下外套的季泊谦走过来,十分不满地瞪了季泊川一眼:“就你话多。”

季泊川满脸委屈地望着蒋少瑄——夸他也要被骂,这人的性格好可怕。

蒋少瑄用眼神安慰他——小弟不哭,我来替你收拾他。

季泊谦牵起蒋少瑄的手,往正厅走。

走到爷爷奶奶面前,季泊谦放开了蒋少瑄的手,恭恭敬敬地跪下,祝爷爷奶奶长命百岁。

季奶奶含笑请他起来,将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他的手中:“小谦乖,拿去捡爱吃的买。”

季家有磕头贺寿的规矩,蒋少瑄是客人,自然不必遵从,她忍着笑没敢看乖小谦,往前走了两步送上贺礼,甜甜地喊了声“季爷爷季奶奶”。

看到蒋少瑄,没请外人的季爷爷季奶奶很是意外。

季奶奶拉过蒋少瑄,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问离得最近的二儿媳:“这是蒋家的老幺吧?叫蒋少……”

“她是蒋少瑄。”季泊谦替她答。

“我就说我的记性比你好吧。”季奶奶向季爷爷笑道。

季奶奶冲蒋少瑄慈爱地一笑:“我们家一个孙女都没有,你们家有三个女孩儿,所以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跟你奶奶说,想拿小川把你换到我家来,你奶奶小气呀,怎么都不答应。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有二十了没有?上大学了吧!”

“……季奶奶我下个月就二十七了。”

听到她的年龄,不止季奶奶,连季爷爷都吓了一跳:“也是,你比季泊川还大呢!我记得季泊谦离家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去了?你那时候七岁,我和他奶奶还去了你家向你爷爷奶奶赔礼,已经过了二十年了吗?”

蒋少瑄当时正在病中,并不知道有赔礼这回事。不过自己十二岁的大孙子拐走了人家七岁的小孙女,再回来时她还得了脑膜炎高烧不退,作为世交,不去探病自然说不过去。

蒋少瑄的出现令两位老人陷入了回忆,季奶奶看向季泊谦笑道:“他们兄弟三个里,就属小谦最聪明乖巧,总共就离家出走那次挨过一顿打,不过他爸爸下手太重!气得我差点犯心脏病,哪个半大小子不淘气!居然能往死里打,这还是亲爹吗。”

季泊谦的父亲正喝茶,听到这句,笑道:“我们小时候,您和爸揍得更狠,挨完揍还得去雪地里饿着肚子罚跪……果然是隔辈疼。”

季奶奶白了儿子一眼:“你能和我大孙子比?你考过全校第一吗!”

季泊均故意撇嘴:“就知道您和爷爷偏心老大。”

季奶奶放开拉着蒋少瑄的手,戳了戳二孙子的额头:“我没疼你!”

在众人的笑声中,蒋少瑄正想退到季泊谦身后,又被季奶奶拉了回去。

“下雪天,你过来玩已经很难得了,还送什么礼物!回去问你家人好!”没等蒋少瑄说话,季奶奶又转过头向二儿媳夸赞道,“这孩子长得比她两个姐姐都漂亮。”

季泊谦的二婶性子温柔、嘴巴甜,因此最得公婆喜欢:“是的呀!少瑄从小就漂亮,不但漂亮,还一脸福相。”

季奶奶点头:“嗯,这额头这鼻子下巴,是有福气!你也不小了,有男朋友没有?”

蒋少瑄红着脸“嗯”了一声。

瞥见季泊谦盯着蒋少瑄看,季奶奶恨声道:“你看什么看,都快四十了还不交女朋友!人家蒋家的孙辈比你们三个争气多了!”

二儿媳捂嘴笑:“您这可骂错人了,少瑄就是小谦带来的。”

季奶奶年纪大了,脑子转得慢,愣了半晌都没回过神儿,还是季泊谦的爷爷先反应过来,示意小自己十岁,腿脚利索的夫人再去准备一个红包。

终于闹明白了的季奶奶差点激动到热泪盈眶,亲自回房找了个镶满红宝的古董金项圈要送给蒋少瑄。

蒋少瑄立刻推辞,季泊谦代她接了下来:“谢谢爷爷奶奶。”

蒋少瑄偷偷瞟了眼虽然非常值钱、却根本戴不出去的金项圈,在心中默默流泪——没有黄钻的话,比起这个,厚厚的一沓钞票其实更好。

季泊谦怎么会看不穿她的想法,轻咳了一声,主动向奶奶讨要:“我怎么记得您有颗钻石,说我们三个谁先讨到媳妇就给谁。”

季奶奶笑笑:“胸针的款式太旧,我找人改成钻石项链再送。”

季爷爷更关心婚期,对蒋少瑄说:“你爷爷奶奶不在了,不然我们要亲自去提亲的。那么叫季泊谦的爸妈先去你家,再请你爸妈过来吃顿饭,我们家好多年没办过喜事了,你们俩的婚礼怎么热闹怎么来。”

季泊谦赶紧打断:“婚礼还不急,我们准备先订婚。”

季奶奶顿时不高兴了:“都知根知底地还订什么婚,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想等到四十再结婚吗?”

季泊谦的二婶笑着搀起婆婆:“菜都上齐了,咱们家好不容易来了客人,都这个点了,哪有让人家站着挨饿的道理!”

因为是客人,季奶奶让蒋少瑄坐在自己身边,蒋少瑄懂得礼数,执意不肯。正巧终于讲完了公务电话的季夫人走过来,季奶奶便要大儿媳挨着自己坐。

看到季夫人,蒋少瑄自然要先问好。当初她犹豫着不肯来季家,也是与季夫人的态度有关,季泊谦再难得,她也不能失去矜持和尊严。

许是心情好,季夫人难得和善地冲蒋少瑄笑了笑,嘘寒问暖了几句后,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婆婆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