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少瑄唯恐被人误会,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心烦意乱,哄睡麦包后,对着文档发了好一会儿呆。

麦包睡得不沉,翻过身哼了一声,蒋少瑄轻轻拍着他,抬手调低台灯的亮度。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白皙的小脸上,把他的五官勾勒得更加漂亮精致,她实在想不通,他的母亲怎么狠得下心丢弃他。

带着他千里迢迢从费城回来找父亲的这一年,她过得比十年更漫长,她坚信能替他找到生父,只是就算找到了,以明鹤的性格,会肯认吗?假使明鹤不要这孩子,她能忍心再把他带回费城,按弃婴交给警察处理吗?

爸妈从小就骂她蠢,到如今蒋少瑄才肯承认,自己真的是不够聪明。

她向来娇气怯弱,当年执意孤身一人去费城念书,也是因为对蒋家太失望。

因着父母不成器,她自幼生活在蒋家老宅,由保姆和奶奶照看。即便爷爷奶奶一直声称最疼爱的是她这个小孙女,他们无意中流露出的对妈妈的轻视、对爸爸的恨铁不成钢也会令她敏感自卑。

哪怕不是日日在一起,父母也是幼时的她心中最重要、最亲切的存在。

所以七岁时在爷爷的寿宴上偷听到父母的争吵,得知父亲在外头又生了一个儿子;二十岁独自旅行时在海边撞见妈妈和一个老男人约会,她才会那样愤怒伤心。

然而真正让蒋少瑄感到无助的不是父母,恰恰是口口声声说最心疼她的奶奶。

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不顾她和妈妈的反对,力排众议让爸爸的私生子认祖归宗,与众人一起为爷爷守灵。她气不过闹情绪,奶奶竟当着全家人给了她一巴掌,骂她们母女一样不识大体,小家子气。

于是奶奶重病到离世的一年间,蒋少瑄一直赌气不肯回去,也因此失去了原本属于她的那份财产。其实有了聪明乖巧的小孙子贴身陪护解闷,她这个孙女大约早就没了地位。

爷爷去世之后、到美国之前的那半年她差点得了抑郁症,在童悦的劝说下,随便找了个男朋友四处旅行。那男生嫌她冷淡没情趣,很快就提了分手。

因为父母糟糕的关系,蒋少瑄对男女之情一向悲观,除了差点喜欢上明鹤,再没对谁动过心。

遇见明鹤的那天,她骑着自行车回租住的公寓,路过一个相对荒凉的街道,被两个骑摩托车的黑人拦了下来。其中一个黑人用枪指着她的头逼她交出财物,她吓得直哆嗦,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脑中不断闪出报纸上刊登的劫杀案例。

她出门是为了到中国超市采购,买了一大袋蔬菜水果调料并没剩下什么钱,搜过她的身后,两个黑人十分不满,用枪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她眼前一黑,疼得几乎要昏过去,就在以为会被灭口的时候,明鹤开车经过,把她救了下来。

“那俩是傻帽吧,这么漂亮的妞应该劫色呀!骑自行车的能有大财可劫吗!”明鹤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居然没问她受没受伤,而是说了这么一句。

见她一脸惊魂未定,他又说:“我为了救你,把钱包送给他们了,里面有好多钱呢,你记得还我。”

蒋少瑄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明先生,我会还的。”

明鹤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蒋少瑄扭头看了眼三米外的那辆在暗夜中依旧闪耀的橘黄色法拉利,低声请求眼前这位在费城华人圈赫赫有名的男人:“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我现在可能骑不了自行车了。”

“不能。”

蒋少瑄“哦”了一声,再次道谢:“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你把地址留给我,我赔钱给你。”

明鹤的笑声十分爽朗:“我不能让你直接回家,上车吧,送你去医院检查。”

所幸只是皮外伤,不用留院观察,明鹤许是心情好,竟好人做到底地全程陪同,直至把她送到家。

一进她的公寓,他便四处参观:“你的家布置得挺舒服的,你一个人住?”

“原本跟一对情侣合租,他们上个月搬走了,还没找到租客,暂时只有我一个人住。”

明鹤环顾四周:“这地方我喜欢,你帮我联系房东,另一半我租下了。”

蒋少瑄有些惊讶,她不太情愿和单身男人合租,碍着他刚刚救过自己,不好拒绝,只婉转地问:“你难道没地方住吗?这房子只有两个房间,大的那间带独立卫浴和衣帽间的套间是我在用,另一个房间比较小……”

“不算小。我习惯多设几个住处,没听过狡兔三窟么?”

她以为这只是他的玩笑话,没想到第二日他真的租了下来。

起初他很少过来,一个月也住不到两三天。两人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真正熟络起来是三个月后。

那一段他几乎天天过来住,经常三更半夜才回来,偶尔起得早,还厚着脸皮蹭蒋少瑄做的早餐。

有一晚蒋少瑄被同学拉去参加生日宴,有个同校的男生向她表白,众人跟着起哄,她对那人半点兴趣也没有,便玩笑着拒绝,谁知那人不肯放弃,越挫越勇,她被骚扰得没办法,终于板下脸孔。

那男生是个小开,出手大方,常请一众同学吃饭,长得又还凑合,因此人缘极好。众人纷纷觉得是她不识抬举,刻意将她冷落在一边。

无人理睬的蒋少瑄尴尬无比,无奈办生日宴的酒吧离她的公寓十分遥远,她坐同学的车同来,刚刚被抢劫过又不敢再深更半夜独自行动,只好讪讪地等待派对结束。

那男生恨恨地喝闷酒,有暗恋他的女生见机凑了上去,不出半个钟头,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拥吻在了一起,女生有意无意地用余光挑衅她,她正替他们害臊,明鹤就打了电话过来,问她在哪儿。

他没带钥匙,急着进门,央她早些回去,她将自己的窘况大致描述了一下,他在电话那头听得哈哈大笑,说了句“等着”,就挂断了电话。

明鹤一出现在酒吧,在场的女生都兴奋了起来,关于他的传说比他换的女朋友更多,他最吸引女人的地方不在于长相和财富,而是那股亦正亦邪的气场。

他谁也不看,直接走向蒋少瑄:“那小子在哪儿呢?”

他问这句话时脸上在笑,酒吧却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喧闹的音乐都停了下来。

短暂的错愕后,蒋少瑄轻咳一声,暗暗拉他:“咱们回去吧。”

明鹤拉住她的手,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到那个男生脸上,弯了弯嘴角,赞许道:“是你吧?眼光不错,和我一样。”

那男生脸色苍白,正要起身解释,明鹤就牵着她走了出来。

坐上他那辆色彩鲜艳的法拉利,蒋少瑄才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怕你,你是黑社会吗?”

“什么?”明鹤瞪大眼睛,一脸单纯无害,“你看我像吗?”

她小心翼翼地讲了实话:“有一点点……”

明鹤懒得再同她多说:“……我很饿,回去给我做上次那种生煎包。”

冷风吹过,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怎么可以开车!”

“有什么关系。”

“太不安全了,你下来换我开!”

明鹤有些意外:“你会开车?那平时为什么骑自行车。”

“我车技不好,撞伤过突然蹿出来的浣熊,后来一握方向盘就紧张。”

“运气真好,你有没有把它拖回家剥皮加菜?”

“……”

那晚的星光很美,害蒋少瑄生出了心动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啥,我一写男主就卡文,一写男配就兴奋,每本都是。。。。。。

第 8 章

之后的两个星期,明鹤几乎天天窝在合租的公寓,可惜她太腼腆胆怯,一再错失拉近关系的机会。

就在蒋少瑄下定决心示好的当天,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了过来。

从进门到离开,那女人都没用正眼打量过蒋少瑄,只问了一句:“你是他的新女朋友?”

听到蒋少瑄否认,她轻蔑地笑了笑:“聪明的话就离这种男人远点。”

蒋少瑄压住不快询问她的来意,那女人的回答让她刚刚升起的少女心骤然碎了一地。

“这是明鹤的儿子,他不肯承认。我妹妹受了打击如今产后抑郁,她还小,不能被孩子拖累……我打听到他躲在这儿,所以找过来要个说法。”

蒋少瑄闻言立刻躲回了自己的房间,午饭时出来煮粥,被那女人叫住。

“喂,我需要温水冲奶粉。”

“……”看在哇哇啼哭的孩子的份上,蒋少瑄去厨房拿了热水出来。

“一勺奶粉三十毫升温水……”那女人有意无意地念叨,“纸尿裤上的线条变绿就该换了……”

蒋少瑄懒得理她,吃过午饭就锁上房门睡觉了。

被婴儿的哭声吵醒时已经是下午,她开门出去,那女人居然不见了,只留下躺在婴儿车里哭得满脸通红的小Baby。

她四处找了找,竟发现了一封手写的长信,有出生时间、哺喂方法以及写给明鹤的话。

笨手笨脚地给婴儿换过纸尿片,睡得浑浑噩噩的蒋少瑄又看了一遍长信才明白了眼下的情形。

她立刻给明鹤打了通电话,他许久才接,听完她的描述,不耐烦地骂道:“那女人有病,你不用理她!”

“可是小孩子怎么办?”

“我遇到了点麻烦,一周后回去。”电话那头很吵杂,信号断断续续,说完这句他就挂断了电话。

好在这孩子着实很乖,除了肚子饿了、屁屁湿了几乎从不哭闹,睡饱了就躺在婴儿车里自己玩,饶是这样,整整一个星期无法出门的蒋少瑄也实在吃不消。

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抱他到窗边晒太阳,亲着他的脸蛋说:“等你爸爸回来,我一定得要一大笔补偿。”

然而明鹤再没回来,失去他消息的第一周蒋少瑄还抱有幻想,毕竟他向来行踪不定。

直到半个月后房东找上来,问她知不知道室友是否还续租,她才真正地焦虑了起来。

尝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联系到明鹤,蒋少瑄只好报警。

在警察的陪同下,她抱着照顾了近一个月的宝宝去医院做了常规检查,没有健康问题的话警察会带他到社会关怀部门由社工照顾一段时间,这期间如果找不到家长,他将被送进孤儿院。

验血的时候他小小的脸疼得皱成一团,细细的五根手指紧紧地握住她的食指,委屈地扁着嘴巴,要哭不哭,将头歪进她的怀里,眼神无限依恋。

体检结果出来后,蒋少瑄狠下心来把他交给警察,转身就走,他拼命挣扎,大声哭闹。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高大的白人警察怀里,四个月的小Baby显得格外纤弱无助,却奋力张开双臂扑向她。

在充斥着白人黑人的福利院里这个黄皮肤的孩子会受欺负吧?

他太幼小,离开了旁人的庇护完全无法独自生存,一时心软,她将他抱了回去,决定自己照顾到警察找到他的父母。

几日后,蒋少瑄接到了警局的电话,得知明鹤和宝宝的疑似生母先后回了国,一番挣扎下,她便也带着孩子乘上了返程的飞机。

每每想起明鹤,想起当日差点喜欢上他,蒋少瑄就没有底气再嘲笑母亲看男人的眼光差。

倘若麦包让父母发现,她一定会被骂上十年八年。

剧本译好后蒋少瑄很快拿到了薪酬,月中开机进组,趁着难得的空闲,她买了一大堆新鲜食材,准备在家宅上三五天,再去附近短途旅行。

傍晚时分,童悦带着螃蟹和旅行箱敲响了她家的大门,蒋少瑄最喜欢她来蹭住,亲手把她常住的客房收拾了出来。

晚饭之后,童悦陪麦包玩了一会儿,待范阿姨带他回房睡觉,蒋少瑄便用投影仪播放一早就下好的娱乐节目。

童悦正边啃螃蟹腿边对着节目中的小鲜肉流口水,顾良恺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后天我们去露营,你也来吧?”

“去哪儿露营?”

“附近有个古镇,离我们这儿大概两百公里,周围有山有水,我们准备玩三天两夜,第一夜在湖边钓鱼烧烤,第二夜在山上扎营。”

“我想想……晚点答复你。”听上去似乎不错,但三天两夜太久,蒋少瑄放心不下麦包。

顾良恺继续怂恿:“季泊谦也去,我们俩明天出去采购吃的用的,你喜欢吃什么提前说……我们四个大男人,就一个女孩,太没意思,你一定要来呀!能带个女同学更好。”

没等蒋少瑄再开口,童悦便扔下蟹腿、抢过电话说:“你是顾医生吗?上次少瑄寄给你的螃蟹你喜欢吗?我可以提供两箱螃蟹,能带我去吗?”

顾良恺哈哈一笑:“欢迎欢迎,你务必把蒋少瑄拉来。”

放下电话,童悦花痴道:“我和顾医生讲话了耶!顾医生可是我们医院的头号白马……”

“你们医院的头号白马为什么不是季泊谦,他明明比顾良恺更好看呀。”

“觊觎他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会遭天谴的……还是顾医生比较平易近人、宜室宜家。三天两夜呢!说不定我能搞定他。”

“……”

“你一定要一起去,顾医生的意思应该是你去了他才欢迎我。”

“我从没离开麦包超过两天。”蒋少瑄压低声音,“陈阿姨偷偷告诉过我,我不在的时候范阿姨对麦包不是那么尽心。”

“正常,保姆不都这样。老板离开,哪个员工不偷懒?她已经算负责啦。”童悦不以为然,“你又不是麦包的亲妈,等找到那个明鹤了,你就要和他说再见的。还是别太亲密的好,省得到时候割舍不下,小狗小猫养久了还有感情呢!”

蒋少瑄心中明白,嘴上却说:“我留下了他,就应当尽力保护。”

在童悦的怂恿下,蒋少瑄到底还是去了。除去季泊谦和顾良恺,同行的还有两个男医生,一个女医生。

十一的假期让高速变得拥堵,从晨光熹微开到中午将至,一行人才到达古镇,好在这地方并没有多少名气,游客不算太多。

所谓的没被开发的古镇有太多人为的痕迹,路边的小店乏善可陈,蒋少瑄兴趣缺缺,只专注于吃喝,好在当地的食物很有特色。

童悦却极有兴致,一下车便跟在顾良恺身后,遇到块烈女牌坊都大惊小怪地掏出手机拍照。

早晨才结束夜班、从医院直接赶来的季泊谦留在车上补眠,另两个男医生和女医生凑在一起讨论罕见病例,蒋少瑄插不上话,便找了间奶茶店吃冰激凌。

一只甜筒才吃到一半,女医生走了进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你好,我叫秦嘉。”女医生笑着递了杯咖啡过来,“听顾良恺说你是季泊谦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我和季泊谦算不上吧。”

高挑漂亮的秦嘉看上去冷若冰霜,她主动与自己搭话,让蒋少瑄多少有些意外。

蒋少瑄放下甜筒,喝了口咖啡,微笑着更正:“应该是从小就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女儿一直闹着不肯睡,没时间写T-T这章字数少,下章补回来。。。

蒋少瑄觉得季泊谦完全是路人,男主前路漫漫。。。

第 9 章

秦嘉要听季泊谦的少年趣事,蒋少瑄想了想,笑道:“他十二岁时和现在一样天天板着脸,哪有什么少年时光。”

秦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倒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午饭时间,正准备出去和众人汇合,顾良恺找了过来。

“菜已经点好了,到处找你们。”

蒋少瑄没见到童悦,问顾良恺:“童悦呢?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么。”

“没有呀,”顾良恺下意识地看了眼秦嘉,又补充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了。”

秦嘉恍若未闻,率先走了出去。

蒋少瑄意味深长地冲顾良恺笑了笑,这两个人,有故事。

他们走进小餐馆的时候,其他四人已经在了。顾良恺为了避嫌,故意坐到离童悦最远的位置,童悦正向另两个男医生讨教专业问题,没有注意到她的白马弃她而去。

季泊谦和顾良恺身边各有一个位置。蒋少瑄想成人之美,帮顾良恺一把,正准备坐到季泊谦旁边,秦嘉抢先坐了下去,蒋少瑄唯有挨着顾良恺坐下。

蒋少瑄一路吃了无数零食,加之当地的饭菜又太甜腻,便没怎么动筷子,一直低头拨弄手机。

饭吃到最后,店家送了一道甜点。点缀着新鲜玫瑰花瓣的白瓷碟里有五块用当地特有的植物做的糕点,每块一种颜色,拼成了一朵五瓣花,好不好吃另说,样子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