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泊谦默默收起信用卡。

太推辞显得小家子气,蒋少瑄只笑了笑:“说好我来请,酒却比饭还贵,这怎么好意思。童悦家是做大闸蟹生意的,我让她留最好的一批给你们。”

顾良恺自然乐意,顺道问蒋少瑄怎么回去。

蒋少瑄车技不佳,长辈迟迟不敢买车给她,出行十分不便。

顾良恺正准备送她回去,就感受到来自季泊谦的灼灼目光。

“我记得你下午有事。”季泊谦语调平和地问。

“啊,是有事儿!”巨大的压迫感下,顾良恺点头称是。

“我送你回去。”季泊谦拎起蒋少瑄的电脑包转身就走。

蒋少瑄摸不着头脑,十二分不情愿地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从坐上季泊谦的车到挥手与他道别,全程季泊谦只说了三句话——系上安全带、收音机太吵和关上车窗。

看着他那辆白色雷克萨斯消失在小区门外,蒋少瑄开始反省自己的言行——下车前季泊谦好像又不高兴了?是因为没请他去家里坐坐么?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种性格孤僻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到别人家做客,何况麦包也绝不可以被发现。

晚上八点,童悦和大闸蟹准时出现。

负责三餐和清洁的阿姨已经下班了,蒋少瑄便从范阿姨手上接过麦包,请她去料理螃蟹。

童悦最喜欢小孩,拿出包里的玩具和糖果哄得麦包咯咯大笑。

听完蒋少瑄的叙述,她竟称赞起了季泊谦:“其实季老师人很好的,这次成绩出来后我们班同学都转变了对他的看法。”

“你们之前不一直说他很变态吗?”

“那是因为他出了三十份不同的卷子,还说要让一半以上的人不及格!可上午跟你发过微信,我又问了其他同学,大家居然都及格了!虽然大部分只有六十分。”

“……你们的要求可真低。”

“其实想想季老师看不起我们这些普通大学的学生也是正常的,天才都这么心高气傲!听说他27岁就从杜克大学博士毕业了,进这间医院不到四年就已经被称为‘胸外第一刀’!更何况像他和顾医生那么漂亮的医生本来就很少见,不去搅基太可惜了!听说他和顾医生住在一起?天天看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两人又都三十多岁条件优渥却没有女朋友,是不是一对呀?”

“我怎么知道!我和季泊谦虽然很小就认识,但有两年没见过面,跟良恺哥也只算刚刚熟悉。”

“你先认识季老师为什么叫他全名,叫顾医生就是良恺哥?你不会看上顾医生了吧?万一他们真是一对,小心季老师吃醋。”

“……只是因为良恺哥有亲和力。”听到“吃醋”二字,蒋少瑄刹那间茅塞顿开,“怪不得季泊谦一直冷着脸,还支走顾良恺亲自送我回来!”

“什么什么?”童悦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没什么……螃蟹应该好了吧。”蒋少瑄怕童悦到医院广而告之,立刻岔开了话题。

如果季泊谦真的喜欢顾良恺的话,那么主动替自己翻译剧本应该就是怕自己接近顾良恺……想起季泊谦冷冷的面容,想到他把自己当作情敌,蒋少瑄简直不寒而栗。

范阿姨清蒸了四只、爆炒了两只、又用一只和排骨炖了一碗粥给麦包,闻到粥和香辣蟹的香味,一入秋几乎天天吃螃蟹的童悦也忍不住吞口水。

“范阿姨的手艺这么好,你干吗还专门请钟点工做饭?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住独栋别墅,还请两个保姆,你邻居肯定以为你是富商的情妇。”

“别人爱怎么想不关我的事儿。如果只请范阿姨,她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的时候我就要自己带包包,哪有时间赚钱?因为包包,我每个月再怎么拼命接翻译的活儿也一样入不敷出,所以这次才进剧组做制片助理。”

“你家这么有钱,干吗这么拼命!”

“我妈妈只会逼我向我爸要,我十八岁时就发誓再也不依靠他!”

童悦回头看了一眼正被喂粥的麦包,低声问:“如果一直找不到他爸妈怎么办?你把他送到福利院去?”

蒋少瑄没有回答——一年前她没能狠下心把他送走,如今有了感情更是无法抛弃他,可如果一直找不到明鹤,她能负担得起这孩子的一辈子么?

一想到这个,香辣蟹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童悦剔出满满一壳蟹黄给麦包,蒋少瑄见状自然要阻止:“他不可以吃蟹黄的。”

童悦边喂边笑:“什么可不可以!看我们麦包多喜欢吃,人生那么短暂,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何必限制自己。”

蒋少瑄正要说什么,手机正巧响了,见是院长助理打来的,她立刻接了起来。

“蒋小姐,你好,这个时间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不会,请问郑院长明天有时间吗?”

“他让我转告你,你们剧组取景的事儿没问题,不过要例行签合同,出了问题避免纠纷……”

蒋少瑄闻言大喜:“这个我明白的!合同什么时候签?”

“我先把合同的电子版发给你,你给你们那边负责人看过没问题的话我就拿过去给你们签。”

“这怎么好意思,应该是我们过去签。”

院长助理又与蒋少瑄客气了几句,才挂上电话。

蒋少瑄把电子合同传给制片主任看,制片主任见院方竟肯免费支持,十分意外,连连夸赞蒋少瑄的能力,更大方地发了个数额不菲的红包过来。

蒋少瑄片刻前的忧愁一扫而光,在童悦处订了一箱品质最好的大闸蟹,让她明天天一亮就派人送到顾良恺家。

哪知第二天一大早她却接到了季泊谦的电话。

“你寄了一箱东西给顾良恺?”

蒋少瑄被他的气势压倒,唯唯诺诺地答:“是呀……怎么啦?”

“你给他寄东西为什么地址填我家?”季泊谦把蒋少瑄用心写的感谢卡丢到一边。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蒋少瑄唯恐顾良恺不好意思收,特地问堂哥要了季泊谦的地址。

“我只是和他住同一个小区。”

“……这箱螃蟹很好,你留下吃吧,我再寄一箱给他。”

话一出口蒋少瑄就开始后悔,如果说“本来就是寄给你们俩的,是请你们俩吃的”会不会更聪明一点?

果然,季泊谦冷哼了一声,说了句“我最讨厌螃蟹,你打个电话让顾良恺自己来取”就挂断了电话。

蒋少瑄只好硬着头皮给顾良恺打了通电话。

听完事情经过,顾良恺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是寄给他的但写错了名字?你只送我不送他,他肯定不高兴。他这个人其实特别小心眼,你以前没看出来吧!”

“因为我给你写了一张感谢卡,就绑在箱子上面。”

“你感谢我什么?”

“谢谢你帮我搞定郑院长呀!你们医院特别支持,愿意免费让我们拍摄。”

“不是我……你这事我昨天一忙就给忘了。再说了,我哪有那么大面子。”

难道是季泊谦?蒋少瑄实在不想向他证实,何必给自己添堵呢!就当是院方想借电影宣传医院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顾良恺:这次你带的三十个学生有多少没及格?

季医生:都及格了。

顾良恺错愕:怎么可能?

季医生:我忘记蒋少瑄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了,所以全部……不过我只打了六十分,那群笨蛋应该明白以自己的智商不能选胸外吧?

存稿用光T-T,之后隔日更到满四万字

第 5 章

剧组与医院的合同很快敲定。告别了院长助理,制片主任一再催促蒋少瑄一周内翻译好剧本,以便从好莱坞请的摄影师尽早熟悉剧情与导演沟通。

蒋少瑄算了算时间,硬着头皮给季泊谦打了两通电话,季泊谦过了半日也没有回复,她暗暗骂季泊谦小气,借了本词典回家钻研。

晚上七点半,被医学名词折磨得没胃口吃晚饭的蒋少瑄总算接到了季泊谦的电话。

“你找我帮你翻译剧本?”电话一接通,季泊谦就问。

“不是啊……我是想问替我搞定郑院长的是不是你……想谢谢你来着……”

“我不需要感谢卡。我明天白天带学生,晚上夜班,后天六台手术,只有今晚有空,你现在就带着剧本到我家来。”

“我不认识你家,就不过去了……”

“你昨天才往我家寄过东西。你找顾良恺翻译也一样的。”季泊谦挂断了电话。

蒋少瑄没敢再问能不能把剧本发送到他的邮箱自己不去,迅速收拾了几样东西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季泊谦的公寓。

出门前麦包抱着她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他就特别黏人,或许是没有安全感的缘故。

望着他小小的脸,蒋少瑄心中一软,柔声哄骗:“瑄瑄出门给你买糖糖好不好?”

麦包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想不想要一只小狗?我出门给你抓狗狗好不好?”这个理由屡试不爽。

麦包果然松开了手,用左手食指点了点右手手心,奶声奶气地说:“要。”

蒋少瑄摸摸他的头:“跟着范奶奶要乖,瑄瑄会给你抓一只漂亮的小白狗回来,和瑄瑄说再见。”

麦包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到了门前,朝蒋少瑄挥了挥手:“瑄瑄,见。”

蒋少瑄换好鞋子,交待范阿姨:“我应该得很晚才能做完事,今天不会回来了,你们锁好门。”

“你放心。”范阿姨笑道,“别总骗小孩,给宝宝买只小狗吧,狗很干净的,我来伺候。”

蒋少瑄只笑笑,没搭话。她连麦包的未来尚且不知如何负担,怎么可能再给他添只宠物。离散太残忍,不如不相聚。

一路都很顺畅,到季泊谦楼下时才刚刚八点一刻。

蒋少瑄在小区的水果店细细挑了一篮水果,深吸一口气,敲开了季泊谦的门。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有求于人的蒋少瑄笑得一脸谄媚。

季泊谦穿着浅金色睡衣,戴无框眼镜,看到她时满脸都写着不欢迎:“你不是不来吗?”

“我是怕打扰你休息……你近视呀?第一次看你戴眼镜。”

季泊谦没有回答,侧过身去:“进来吧。”

蒋少瑄举了举果篮“蓝莓和芒果都很新鲜,水果店的榴莲其实也很好,但我不知道你吃不吃。”

“那么臭谁喜欢吃。”

季泊谦话音没落,一只肥硕的成年金毛就狂奔了出来,直接扑向蒋少瑄手中的果篮。

蒋少瑄吓了一跳,大声尖叫。

“没吓着吧?”

“没。”蒋少瑄说完才发现季泊谦关心的是那只金毛。

“你家有客用的拖鞋吗?”

“平时没人来。”

季泊谦没说可以直接进去,找不到拖鞋的蒋少瑄只好脱下鞋子赤脚走入。

“坐。”季泊谦拎起果篮进了厨房。

片刻后,他端出了一大一小两只玻璃碗,玻璃碗中有去皮切成小块的芒果、香瓜和苹果。

季泊谦刚把两只玻璃碗放到地上,金毛就凑过去狂吃了起来。一只折耳猫慢悠悠地踱到小碗边,舔了一口,一脸鄙夷地看了眼金毛,走开了。

蒋少瑄觉得这只猫望向金毛的眼神无比熟悉,像极了季泊谦看自己。

“剧本。”

蒋少瑄立刻把没翻译的那一叠递了过去。

季泊谦拿着剧本进了书房,金毛吃饱喝足后跟去书房卧在了他的脚边,整间屋子渐渐安静了下来,只隐约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

蒋少瑄没带笔记本,百无聊赖,把手机玩到没电后困意越来越明显,隐约听到由远及近地脚步声,一只微凉的手擦过她的皮肤,替她披上了薄毯,她想说谢谢,眼睛却睁不开。

面上虽然冷硬,季泊谦其实很容易心软,这一点她七岁时就知道。而她却恰恰相反,看上去活泼开朗,实则忧郁敏感。

蒋少瑄已经很久没做过梦,这一夜却梦到了小时候。

十二岁的季泊谦已经很有大人风范,拉着她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路走到了火车站。

买票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确认:“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如果你害怕了,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却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儿?”

“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犹豫之下,季泊谦还是买了两张票。

火车开动的时候,她雀跃又兴奋,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家人。

他们在火车上呆了二十二个小时,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疲惫无聊、没处洗澡、食不下咽让只有七岁的她开始后悔害怕。

火车终于到站,季泊谦又带着她坐上了大巴,颠簸了三个多钟头才到了一个小镇。

“这是哪儿呀,房子都好破。”

“带大我的宋奶奶家,以后我们和她生活。”

“我不喜欢这儿。”她满心委屈,不肯再搭理他。

季泊谦并不和她计较,拖着她一心一意地找宋奶奶,却没料到宋奶奶和儿子几个月前一起进城打工了。告别了邻居,望着宋家紧锁的铁门,已经是初中生的季泊谦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迷茫。

“先去吃东西。”短暂的慌乱后,他很快镇静了下来。

二十年后的蒋少瑄早已说不出那个小镇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它坐落在山脚下。

在镇上唯一的一条街上来回走了两遍,两个娇生惯养的孩子硬着头皮进了一家极其简陋的面馆。

七岁的她看着面前黑点密集的灰色面碗终于情绪爆发,全然不记得明明是自己非要跟着他。

一阵嚎啕大哭后她摔了筷子跑出面馆,被她哭愣了的季泊谦醒过神来追了上去。

“别哭了,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她哭得更伤心:“我不回去,我爸爸会打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