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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借口可以说服别人,也可以用来说服自己。当听说她有了亲密的男友时,当看到他们握紧的双手时,当得知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时,他也曾软弱地想逃避,以为再不会踏足这个园子半步。

“公私分明,不如说男人比较冷血。”朱宁莉嗤之以鼻。

“侠骨柔肠也不能拿来当饭吃。”章远笑,“谁没有摔过跟头?但是总用昨天的绊脚石当成今天的负担,未免就太看不开。”

“绊脚石?一段深厚的感情,怎么就成了累赘呢?”她抬眼。

“我可没这么说。”章远内心缩紧,朱宁莉的问题咄咄逼人。是的,曾经以为是自己背负不了的重担,而当肩膀够坚强,却早有别人为她遮风挡雨。绊住自己的,不是这段感情,而是自己的念念不舍。

“你们还有联系么?”

“她订婚了。”

“你没有挽留?”

“对方是很好的人选,家世、学历、个性,据说都无可挑剔。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有希望徒劳的尝试。”

“是你自己胆怯吧,怕被拒绝吧。”

“或许。”章远苦笑,“你不会明白。虽然寒假她已经开始躲着我,但至少我们还可以有说有笑。如果我再一次尝试,失败了,那她以后都不会再见我。”

“我怎么就不明白?……无论尝试与否,你都是永远失去她了。”朱宁莉哼一声,“难道她嫁人之后,还会和你说说笑笑?”

“我们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了。”章远摇头,“我很久不提这件事情。”

“更没有想到是和我说,对吧?”朱宁莉低头,“放心,我嘴很严。本来我也不爱说这些话题的……那,我也说个秘密来交换,”她抬眼看着章远,“我喜欢的人,他……”

“呃?”

“他……也要结婚了。”朱宁莉笑着举杯,“干杯干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共喝了五瓶啤酒,大半还是女生解决的,走路时有些虚飘。章远结了帐,两个人从学校的餐厅出来,他说:“我送你去打车吧,你回去之后记得给我发个短信,要不我可就报警了。”

朱宁莉摇头:“我自己没问题。”

“你这个人啊,真是爱逞强。”

我不是逞强,我是胆小啊。我知道你的心对别人设了防,我知道自己永远只能在针锋相对的时候才有勇气和你直视。草草当你是偶像一样崇拜,小女孩的暗恋时代在甜蜜的幸福到来之际迅速落幕,然而只有我,舍不得和过去说再见,一个人看着你的痛苦而痛苦,又怕着别人嘲笑我毫无希望的单相思。朱宁莉眼睛湿润:“他,也总这么说我呢。可惜,我想我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可以,放纵自己片刻吧。她的额头抵在章远肩窝,听见他醇和的嗓音,低声安慰着:“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你出什么神呢?一会儿卖水果的收摊了,就买不到荔枝了。”叶芝站在何洛身边,扯扯她的衣袖。

“没……”

“看什么,看帅哥么?”叶芝嘻笑着,顺着何洛的目光看过去,“啊?那不是……那又是谁!”

“不关咱们的事,走。”

什么佳人有约,约的就是他么?树影斑驳地爬过脸颊,明明暗暗之间,你们站在餐厅外的灯火中,霓虹闪烁,映出偎依的两个人的轮廓。

她拼命霎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你不是很开心回到校园么?你不是说一切如新抛开前尘往事么?你不是说不再缅怀,要让每一天都简单快乐么?你在骗谁,骗得那么卖力,骗得自己一颗心都麻木。

而今已经麻木到不知疼痛,只是闷闷得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吧。”叶芝问,“难过就说出来。”

“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何洛牵牵嘴角,“我知道有这一天,早晚的事。其实,我根本不应该为了他难过,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子懵住了。让我自己走走吧,一会儿就好了。”

“就是,冯萧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哎,我还是陪陪你吧。章远这家伙也太奇怪,冬天的时候还追回去,吞吞吐吐想挽回,这才几个月,就和别人搅在一起,肯定不是真心的,太不严肃负责了。”

“也已经很久了。我已经把回头的路都堵死,不能怪他。他现在也很辛苦,在他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我并没有守在他身边。我选择了冯萧,他选择了别人,这样说起来,我反而觉得心里好受些。”

“真的?”

“真的真的,道理我都懂,但感情上需要时间来接受。让我自己走走吧。”

何洛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校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挪动着,只觉得人潮汹涌,一抹抹身影扑面而来,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头和自己擦肩。

冯萧打来电话,说:“我这边是凌晨五点,刚刚出实验室,看到你的email,有没有左手换右手地听小灵通?”

“又熬夜到这么晚。”何洛说,“那还不赶紧睡觉去?”

“我想你了啊。”冯萧大笑,“所以打电话骚扰一下。真的,我都后悔同意Davis教授带你回去,还走那么久。”

像溺水的人拼命捉住一丝稻草,何洛抓紧电话,叹息一样地说:“我也很想你呢。”

她茫然走着,路边人来人往,嘻嘻哈哈,花儿朵朵开在春风里。有男孩骑车带着女友,两个人说笑,到了何洛左近,她也不闪躲。男孩急忙刹车,车把歪斜,还是擦到何洛的胳膊。女孩从车上掉下来,埋怨着:“过路怎么不看车?”

“骑车就应该带人么?”何洛扬头,此时很想和别人大吵一架,但是看见两张年轻的面孔,心里又开始责怪自己,“算了算了,我没事。”

“真的么?”男生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将信将疑。

“真的没事。”何洛强自笑笑。

她站在天桥边,看车河川流,胳膊擦破了皮,火辣辣的。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你要勇敢面对。不要逃避,不要做鸵鸟,生活并没有偏离它的既定轨迹,这一面只不过让你更坚定自己的选择。

这样,很好,不是么?

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为他流一滴泪么?但咸涩的滋味滑过嘴角,散在风里,那又是什么?

“好像下雨了。”章远说,“有车了,走吧。”他帮朱宁莉关上车门。抬头,看见一弯上弦月,还有远方几颗寂寥的星。

北京暮春的风,干燥,夹带细微的沙尘。就算每天喝八杯水,都好像倒在龟裂的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嗓子依旧干得冒烟。

但在这一瞬间,心头为什么,会有浓浓的、挥之不散的潮湿气息?

Chapter 10 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by萧亚轩 《最熟悉的陌生人》

美国大使馆不能带通讯设备入内,何洛领了签证,出来时在街边的报刊亭打电话给项北,过了十来分钟,他开着簇新的帕萨特转到街角。

“给你添麻烦了。”何洛说,“你不是因为要送我回去,特意说今天去学校打球吧。”

“客气了不是?”项北笑,“你看我这身打扮,不像去打球么?我每个周五周六基本都会回去转悠转悠,正好今天可以把你从这边带到城北去。”

“你们事务所就在附近吧。”

“对,但有的时候会去别家公司,出差也是常事,不过也好,可以认识不少新朋友。”项北感慨,“如果萧哥在就好了,他最爽快,这样打球喝酒的日子绝少不了他。”

“他如果不忙,隔三差五总是叫一帮人,弄得家里和土匪窝一样。”何洛笑,“进了实验室颠倒黑白,估计他就要憋出病来了。”

“你要是没事,可以去我们学校看看。”项北提议,“看看当年萧哥战斗和生活的地方。”

何洛看天色尚早,点点头,“也好。”

项北在事务所已经换好球服,他把车停在运动场边上,从后备箱里拿出篮球来。约好的同学还没有到,他们挑了场地,一边随意投篮,一边聊着天。

“我好久没有摸过篮球了。”何洛站在罚篮线,右手举起篮球,左手在侧边轻扶,轻盈地一扬,篮球划了一道圆滑的曲线,应声刷网。

“不错么,还是单手投篮呢。”项北又看着何洛跑了三步篮,笑道,“你也算女生里球感不错的。”

“我不行,自己玩玩还好,一上场就发懵,眼花缭乱,根本找不着自己的队友。”何洛拍着球,“只不过当初同学告诉我,女生力量小,但是准头都不错,所以如果硬要用蛮力,出手僵硬没有弧度,反而会把球弹出来。”她举高手,又投入第二个,“所以出手要软,挑高角度,瞄着篮筐的后沿。”

“原来是有高人指点的。”项北手痒,“来来,咱们比罚篮,我觉得你比我准头还要好。”

“好啊!”何洛答得爽快。每人十个球,项北进了六个,何洛进了五个。

“这肯定不是你最好纪录吧。”项北问。

最好纪录?何洛侧身,仰头看着半透明的篮板。那次,十个球她进了八个。自己苦练了一个暑假的投篮,高三刚刚开学就拉住章远比赛。“谁输了谁请客,冰激凌,怎么样?”她扬眉。章远失笑:“你想吃冰激凌,我请你就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赢不了啊?”何洛把篮球塞给他,“太小看人了,你严肃点。”

章远敛了笑容,前五球投入四个,何洛却是五发全中。他更加认真,微微眯了眼睛,舒展手臂,后五球也是进了四个。何洛反而发挥一般,最后两人打成平手。

“哈哈,虎父无犬子,强将无弱兵啊。”章远得意,扯扯何洛的马尾巴,“到底是我□出来的。”

何洛摊开手掌,指肚是灰黑的,掌心就干净得多。而曾经与自己执手的人,将要与谁偕老?呵,不关你事吧?她暗自摇头。他是谁的男朋友,你是谁的女朋友,大家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是你说出的,做出的,就不要唏嘘感伤。

她掏出钱包:“你在这儿占场地,我去买些饮料备着吧,矿泉水和体饮如何?大概有几个人?”

康满星看见项北,冲他扬手:“你也混进来了?没有被球场看门大叔打走?”

“你都能混进来,啧啧,还穿着高跟鞋,马上就有体育组老师赶你出去。到时候可别说是我们系毕业的。再说,你过来干吗?”

“哼!我是这儿毕业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再说,你当我傻的么?”康满星坐在球架下,“转过身去,我要换鞋。”

“换鞋还怕别人看?”

“我怕熏倒你,可不可以?”

“用不用给你开个更衣间啊!”项北揶揄她,“你换了运动鞋,估计也是白给。”

康满星瞥到身旁的女士背包,她抬眼,疑惑地看看项北:“这是……你的?”

“一个朋友的。”

“女的?”

“女的。”

“噢。”康满星闷头系着鞋带,半晌无语。总要找些什么话题,她左顾右盼,“你那些狐朋狗友呢?我们老大也真慢,换个衣服也去那么久。”

何洛在场外的小卖部买了十来瓶矿泉水和饮料,看三五成群的男生涌到场里,砍袖的宽大球服,各色护腕和发带,脚步轻快,或微扬着头扮演球场冷面酷哥,或嘻嘻哈哈和同伴大声说笑。前面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何洛没有戴眼镜,于是男生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模糊,轮廓边缘像蒙着一层雾气。他挺直了背,用右手食指转着篮球,又轻巧地递到左手。

所有的小孩子都愿意耍帅。那些白桦一样挺拔俊秀的年轻男孩子,颀长的身形,目光里满是傲然的自信,但无论怎样故作沉着,青春的步履都踩着风,呼一声飞快地从面前掠过。她放慢脚步,一下下踩着地上被夕阳拖长的影子,鞋面倏尔明亮,倏尔暗然,前边的人当然不会发现。他漫不经心地拍着球,几次仿佛要脱手,指尖轻轻一勾,篮球便顺服地回到掌控之中。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尽头。项北二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抬杠,康满星回身喊:“老大,你快来主持公道。是你要我来的吧,不是我死活求着他,对吧?”

“是啊,正好我们今天过来学校谈事情,满星了解这里的情况,可是特别顾问呢。”

何洛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子,僵在场边。项北看到她,跑过来:“买了这么多,辛苦辛苦,喊我过去拿啊。”

“没关系。”她小声说。

章远猛然回头,女生被项北挡住,隐约只看见压低的棒球帽。

“真巧。”何洛冲他摆摆手。

项北奇道:“你们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何洛解释。

“那正好,也不用我多介绍了。”

“你也会打吧?”康满星笑,“apple穿了A字裙,肯定不上场的,我正发愁没有女生。”

项北说:“算了,你让让吧,什么都不会。”

师兄妹二人开始新一轮唇枪舌剑。

“回来了,还是没走?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章远走到何洛身边,从堆在球架旁的袋子里拿出瑞士军刀,帮她把系成死扣的袋子划开。

那款兰博,磨得有些褪色。

“老板讲学,我来作助手。大部分时间比较忙,更何况我寒假刚回来,不想太张扬。”

“你比大明星还低调。”章远说。他有些气闷,不是么,连订婚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走露一丝风声。

康满星嚷着要和项北一决雌雄。杜果果在场边大笑:“这个不用决,我们也分得出。”项北的老同学也来了,众人起哄,非要二人一较高低。

“这样也没法比。”康满星说,“我们来打三对三,天达这边的人一队,你再找人凑一队。”

“不用我出手,何洛灭你就没有问题!”项北冲她笑笑,“她投篮很准。”

何洛推辞了两句,便被推到场中间,同一队的还有项北和他的大学同学老罗,另一面是章远,康满星,还有同来的司机小宋。

半场三对三,基本是人盯人战术。章远和项北比略胜一筹,老罗又比小宋经验丰富,何洛谨慎稳妥,但用项北的话说,这样文明的打法,无法对抗康满星极地雪人一般的凶猛。“田忌赛马的道理,懂吧?”他说,“只要章远没有控球,那么我看住满星,老罗守小宋,绝对不让他们把球传给章远,那么对方就被看死了。何洛你只要比划比划样子,手举高干扰一下就好。”

“传球也不怕。”老罗笑,“这几个人的配合挺差。”他和项北是本科同学,穿插突破配合默契。反观天达一队,章远得了球,项北便绕上来,和何洛一起防守,康满星这里成了空挡,她大喊:“两个防一个,这三对三还怎么打?”却不曾想,章远带球佯装突破,向左虚晃一步,手下轻轻一拨,将球分到她面前。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篮球从身边骨碌到界外去。

“你再接不住,我扣你奖金!”连续失球几次,章远都忍不住笑着呵斥。何洛压低重心,展开双臂,在他分球的时候伸手虚晃,不小心打倒他小臂上,连忙缩回来。

康满星在场上举手:“打手犯规,也太明显了。”

项北瞥她:“都没影响章远运球,你叫什么叫。”

老罗说:“哪是打球?光听你们俩拌嘴了。要不换换,咱们师兄妹同门一伙儿,让何洛他们同学一伙儿。”

“她会拉后腿的。”项北抗议。

“谁呀谁呀,看你跑两步就大喘气!”康满星扬起下颌,“那就换啊,看谁给谁拖后腿。”

何洛想到不用尴尬地站在章远面前,也点头赞同。

“我猜他们的战术还是不变。”章远夹着篮球,压低声音,“何洛,机灵点,到时候我分球给你,你直接上篮,还记得怎么跑吧?”

“可以试试看。”

果然,开球后小宋将球分到章远手里,老罗和项北立刻围上来,他向前突了两步,在运球的过程中瞅准时机,将球从老罗胳膊下向前场塞过去,何洛恰好从中场赶至,脚下不停,伸手揽过球,稳稳地跑了一个三步篮。高高抛起的篮球绕着筐沿滴溜溜转了几圈,刷网而入。

她虽然跑得不快,但是总会在恰当的时机补位,似乎算好了章远传球的位置,有时见康满星过来阻拦,球刚到手里,便立刻回传给章远,他或侧身勾手,或转身后仰,十之八九不会空投。康满星和项北一队连连失分,互相埋怨。老罗叹气:“人家也是同学,你们也是同学,看看人家的配合,再看你们!就知道吵吵吵,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康满星气鼓鼓瞪了项北一眼:“都是你的破战术!”她转而防守何洛。章远身边只有一人防守,顿时没了压力,轻巧两个假动作便晃过项北,何洛在他身边策应,康满星大跨一步想要阻拦她,一时重心不稳,伸脚绊在她小腿上。

“呀。”何洛蹙眉,踉跄几步,眼看就跌在地上,和场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