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声中,苗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去,洁瑜的男朋友匆匆跑过来拉洁瑜回去:“算了算了,别吵别吵,客人还都在呢这是…”

洁瑜被拉回去了,愤怒的尾音还传过来:“太不要脸了这是…”

——

秦守业赶到老太爷家的时候,秦守成已经到了,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老太爷足有八十岁了,穿老式黑长衫,拄一根龙头拐棍,白胡子长到胸口,浑浊的老眼大多数时间是闭着的,听到秦守业进门的声音都没睁开:“来啦。”

“是,老太爷。”秦守业额头有点冒汗,“接着电话就往这赶了。”

“听说人给跟丢了?”

“一时不小心,大意了。”

“大意?”老太爷双目陡睁,一双老眼居然刹那间精光四射,“筹备了这么多年的事,居然大意了?秦家这一辈,都交在你身上,你一句大意了,就交代得过去了?”

秦守业咽了口唾沫:“是做小辈的考虑不周,让长辈费心了,这事我有办法,老太爷别动气,我跟守成两个人会尽心尽力,尽快给长辈们一个交代。”

老太爷眯了眯眼睛,神色间透出几分满意:“有办法了?”

“有办法。”

老太爷点了点头:“既然有办法,那我和几个老骨头,就等你们消息了。守业啊,我们都老了,巴巴等着,也就是看一眼还个心愿蹬腿咽气,你是能成大器的,秦家是指着在你手上扬眉吐气的,可别叫我们空等啊,这都二十多年啦…”

他一边说一边颤巍巍拄着拐杖起身,秦守业想上前扶他,被他晃着胳膊隔开了,不一会儿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蹬蹬步声,老太爷住的老式房子,连楼梯都是木质的,步子一重,声音就吱呀吱呀的好像要塌下来。

秦守业抬头看天花板,估量着老太爷大致走到了什么位置,半晌没作声。

倒是秦守成先开口:“你有什么办法,茫茫人海,这是捞针啊,这根线一断,从哪接起来?鬼爪能感应到那头见血,但定位不到那边的位置,盛夏既然突然消失,肯定是察觉到不对了,行事必然更加小心,我想短时间内,你是引不出她来的。”

秦守业冷笑:“老二,把你家盛夏比作山的话,咱不知道山的位置,就得引着山往这走了。”

秦守成心里一突:“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走了风声,她明显是躲起来了,躲起来没关系,她不是有路铃吗,怨气撞铃,咱们秦家手上,给它硬生生造一起血案,出一道怨气,导这么一幕戏,我就不信引不出她来。”

秦守成把烟掐在烟缸里,眼里止不住的不屑:“这世上,每天都枉死那么多人,但是撞响路铃的,这么久才那么几道,你以为你是谁,你造一起血案,怨气就能把她的铃铛给撞响了?再说了,盛夏不是傻子,她既然知道有危险,即便路铃响了,也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

他说着就起身往门外走,跨过门槛时又停下:“大哥,你承认了吧,这次你是没辙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老太爷多器重你啊,不过,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对吧?”

秦守业冷冷一句话就把他钉在了原地:“引得出引不出,得看撞铃的是谁。”

秦守成的脊背上忽然就冒起一股凉气,他死死盯住秦守业,秦守业不紧不慢地点着了一支烟,很是惬意地吸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口烟气。

隔着朦胧的烟气,他对秦守成说:“如果死的是叶连成,你觉得…会怎么样?”

【第三卷完】

91第1章

尤思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全黑着,她躺在床上不动,静静听枕边石嘉信安静而又有节奏的呼吸,石头睡的真安稳,希望他以后,每一天,都能睡的这么好吧。

尤思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慢慢下了床,光脚走到门边,屏住呼吸去拧门把手:昨晚临睡前,她特意没有上保险栓,怕的都是清早开门那“噔”的一小下子声音。

一切很顺利,跟想象当中一样的顺利,终于掩上卧房的门站到客厅中央的时候,尤思长长舒了一口气:客厅的温度比卧房低,吸到肺里的空气都来的更加清冷,好像昭示着离开石嘉信之后,一个人的路会有多么孤独和难捱,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她要把那些关于石头的美好记忆,连同残酷而又屈辱的日子,通通忘掉,通通掀过去。

尤思走到玄关那里,打开柜门拿出前一天藏好的衣服和行李,穿戴的时候,她环视着薄弱光线中幽暗的房间,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这是石嘉信在桂林租的房子,不大,但布置的很温馨,窗帘和桌布是在店里选了花色请好手艺的老裁缝特意定制的,藤制的手编桌椅是两个人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家具大长廊里慢慢淘来的,维尼熊图案的碗和碟子是她在淘宝上比对了上百家店之后定下的,那个时候,她总爱窝在石嘉信怀里重复一句话:“石头,没有钱没关系,咱一样能把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

她和石嘉信是在大学里认识的,这个长相不错又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带着几分神秘感的男生是女生宿舍夜谈话题中出场率最高的人物,他的资料流传出的很少,只隐约听说是山里出来的,家境不是很好,但尤思不这么认为,有一次夜谈时,她认真的分析说,石嘉信的家世肯定很特殊,因为根据他的气质、谈吐和给人的那种说不出的神秘感觉,你实在不能把他和那种大山深处出来,穿的土里土气没见过世面,普通话都发不标准的人挂上等号,保不准人家就是谪居深山的显贵人物。

整个宿舍轰然大笑,有个姐妹总结说:“思思说的对,石嘉信多半是吸血鬼出身,你看他脸色煞白煞白的,晚上说不定都偷溜出去在棺材里睡觉的。”

学校里没有秘密,即便是寝室里的私房话,都长了翅膀一样能飞遍每一个角落,尤思的“深度分析”很快就传到石嘉信的耳朵里,有一次公开课上偶然遇见,从来没什么表情的他很是好笑地看着尤思,第一次跟她打了招呼。

用宿舍里姐妹的话来说,尤思当时的脸,腾一下就红了,十个猴屁股加起来都达不到这亮度。

接下来,也并非“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石嘉信非常的不主动,似乎很不想开始这段关系,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对尤思鼓起勇气的邀约总是淡淡的,能推就推,日子一久,连班里的男同学都看不下去了,据说有一次在水房洗衣服时跟石嘉信起了冲突,扬着拳头大叫:“思思怎么也是咱们班花,能看上你是你福气,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条件,还真摆出臭脸把自己当棵葱了。”

这次冲突过后,石嘉信对尤思就更淡了,有时候连她的电话都不接,尤思偷偷在宿舍里哭了好几次,姐妹们围成一团安慰她,有劝她要坚持的,也有骂她不争气的:“又不是没人追你,干嘛非要啃这块石头?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

说的都有道理,包括之后父母的反对,朋友的分析,但是爱情是唯一一件不能拿道理来分析的事情,多巴胺和肾上激素高傲地控制着恋爱中的女人的整个世界,刮风或者下雨,晴天或者日晒,道理说的都是狗屁,它们说的才是真理。

两人的关系最终有突破是在大四的圣诞,那个时候毕业生实习的实习,回家的回家,留在学校的已经不多了,尤思注意到石嘉信从大四开始就不大露面了,同宿舍的说法是他越来越频繁的回家,似乎家里对他有什么安排,尤思不是广西人,她明白如果两人的关系在最后不能确定的话,一旦毕业各奔东西,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石嘉信了——她打听到圣诞夜石嘉信的班里有聚餐,特意花很多心思织了一条围巾,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

那天晚上,尤思捧着包装好的围巾站在石嘉信宿舍楼下等,桂林城市靠南,冬天一般是相对暖和的,但那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尤其的冷,尤思穿的少,冻的一直哆嗦,宿舍楼下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很多男生好奇地打量她:在大学里,男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人是司空见惯,还真不大见到有女生在男生楼下守候的,等的时间长了,就有不少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尤思又冷又饿,既委屈又难过,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特别蠢,终于等到他们回来,已经是半夜了,尤思冻得腿都僵了,看到石嘉信的时候,哆哆嗦嗦牙关打架,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石嘉信当时就愣了,看着尤思一声不吭,他的室友们很识趣,一个个依次拍拍石嘉信的肩膀上楼了,最后上楼的老大还说了句:“兄弟,把握住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尤思把礼物递给石嘉信,看着他慢慢拆开包装纸,沉默着把围巾一圈圈围到脖子上,感觉好像是自己的手臂温柔环着他,心里又是甜蜜又是伤感,出于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她知道石嘉信是喜欢自己的,但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肯靠近她呢?她胡思乱想设想过很多可能:是因为两人家不在同一个城市,他担心异地恋不能长久?这不是问题啊,她愿意为了他留在广西的。要么是山里面风俗太陈旧,已经提前给他定了娃娃亲?但是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真的相爱的话,完全可以冲破家庭的阻力啊!除非,除非是他们山里太逆天了,他十来岁就结婚了,现在娃儿都满地跑了,这她是不能接受的,她不能给人做后妈…

尤思告诉石嘉信,家里面已经给安排好了工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寒假过后她就会回家实习,期间只回来参加一次论文答辩和领毕业证,言外之意就是:你再不表个态,我们之间,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石嘉信还是不说话,尤思一颗心都凉到冰窖里去了,哽咽着说了声:“那我走了啊,圣诞快乐。”

刚一转身她就哭了,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也矜持要脸的,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样啊?风把她吹的透透的,特别辛酸,刚开始怕石嘉信听见她还压抑着小声哭,后来就不管了,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了,也没机会在一起了,你听见就听见吧…

哭到不能自已的时候,突然间乾坤变换峰回路转,石嘉信从身后抱住她,他也在哭,声音里有颤抖,但是很坚定:“思思,我们在一起吧。”

尤思觉得,那是这一生最美好的夜晚,墨色的夜空里好像都给她开出大朵大朵盛放的花来,之前所有的委屈、纠结、柔肠百转在这个温暖的拥抱里化为乌有,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即便发生过,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忧伤的小甜蜜。

毕业之后,尤思第一次逆家里的意,执意留在了桂林,尤思的父亲被气到跳脚,摔了电话吼她滚,哭着挂了电话之后,尤思在桂林找了份行政文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有爱饮水饱,况且石嘉信真的对她很好,事无巨细,体贴入微,连宿舍里的姐妹们都感慨到底是苦尽甘来。

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一些阳光背面的东西,只有自己才感受的到,随着相处的日益深入,尤思越来越发觉,石嘉信背后,有一个不能见光的大家族,他从来不跟她讲家里的事,从来不带她回家,每次离开时,都要把钱包里她的照片取出,似乎想在一些人面前清理掉身上有关于她的一切痕迹,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石嘉信没有固定工作,每次那边的“家里”有什么事,他都很快离开,一连几天十几天的不见人,让她牵肠挂肚,担心到夜不能寐。

和家里冷战两年之后,她开始和家里通话,脾气暴躁的父亲依然不肯与她和解,但母亲不一样,爱女心切,到底是心头的块肉,即便有拂逆,也不会跟她计较,了解到这头的情况之后,母亲忧心忡忡,第一句话就问她:“思思,你跟他,发生关系了吗?”

母亲不允许她和石嘉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思思,妈也不要求他大富大贵买车买房的,但一个男人,总得能让你见光吧,得大大方方把你介绍给家里面和他的朋友吧?咱又不是配不上他,凭什么你们交往三四年,连他家的门槛都跨不进去?你得留个心,他这是准备把你长期耗在外头还是怎么着?”

谈恋爱时,不大会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但是既然准备长久在一起了,有些东西就不能不入心了,让母亲这么一提点,尤思也觉得自己有点不伦不类没名没分的,好在她家教严,生性也保守,之前就跟石嘉信言明过,除非两人的关系已经很明朗了,否则不要发展到上床这一步,而且毕业之后,两人并没有同居,所以这一关还比较好控,但长久拖着始终不是事,加上也到年纪了,母亲终于着急,收拾了行李在一个晚上突然杀到桂林,把石嘉信堵在家里,红口白牙的问他,把人家闺女留在身边这么久了,到底怎么办,到底结不结婚?

眼见石嘉信被母亲逼到无路可退,尤思心里特别心疼,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她并不是在逼婚,只是希望石嘉信给一个说法给一个希望,难道这种见不得光的状况要持续一辈子下去吗?

事情的末了,石嘉信终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他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事情都安排好,我会跟思思结婚。”

尤思的母亲紧追不舍:“要多久?年前必须给答复。”

这要求并不过分,中国人的习惯里,春节是大日子,很多大事的最终落锤,都是在这个时候。

石嘉信沉默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好。”

他这么回答的时候,下意识的,尤思看了一眼挂历。

这个时候,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

那一晚之后,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石嘉信做了一系列的改变,他重新租了适合两人居的房子,拉着尤思一起布置,虽然这段时间,他依然会突然有一两天不见人,但尤思从来不去过问,她知道石嘉信一定有秘密,她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属于过去,她只想要一个没有秘密的未来。

母亲走后大概半个月,有一天石嘉信朝她要身份证买火车票,并且要求她一个人去一趟敦煌,尤思从来没一个人出过远门,还是人员混杂的火车出行,一时间头皮发麻,石嘉信给她吃定心丸:“就这一次,听我安排,我会提早几天,在那头接应你。思思,事情过去之后,我会向你解释。你相信我,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一次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句话让尤思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圣诞夜的晚上,黑色的夜空好像开出盛放的花来,她直觉又一个峰回路转的时刻来临了,她相信石嘉信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她以为敦煌是幸福美满的起点站,但做梦都没有想到,那里,是噩梦张开触手的地方。

这一次,黑色的夜空没有开出花来,而是周匝合围,盖起了一座埋葬她后半生的坟墓。

从敦煌回来之后,尤思发生了很大变化,生活同石嘉信一道,在她眼里,都变成了灰扑扑的黯淡颜色,有时候看石嘉信,会有很怪异的陌生感,又有些时候,心境苍老的像一个垂暮的老人,等着忽然掠过的一阵风,把生命的最后一点焰头给吹熄掉。

石嘉信忧心忡忡,带着尤思去看了一次精神科的医生,看完诊之后,医生把石嘉信拉到一边说话,但是被她听见了,她听见那个医生说她:“受到重大的刺激,有从精神恍惚向精神失常恶化的征兆。”

尤思愤怒极了,她觉得这个世界颠倒而变态:你们这些有病的不说自己有病,反而来冤枉我一个好人有精神病!她冲过去把一杯茶都泼到了医生脸上,看着医生眼睫毛上搭着的细茶叶笑的极其畅快,石嘉信赔了钱,也赔了很多小心,才把她拉回家,那个晚上,石嘉信跟她说了很多话,大意是他知道尤思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希望尤思能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尤思一直在叠枕巾,把长方形的枕巾对折再对折,打开再打开,对石嘉信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在他说到“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忽然抬起头死死看着她,齿缝里迸出两个字:“骗子!”

石嘉信很痛苦,但是无计可施,他不再外出或者失踪,而是越来越多的时间陪着她,看着她,这原本是尤思所期待的,但时过境迁,此时此刻,她只觉得烦躁,感觉石嘉信变成了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监视器,一举一动都备受压制,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她有了离开的念头,她想念父亲,也想念母亲,甚至想念那份家里为她安排的工作:听说很轻松,福利很好,每隔几个月还有单位组织的旅游。

坟墓顶端终于撕开了一个通往光明的口子,直径不大,亮的炫目,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鸟,终于能扇动落满灰尘的翅膀,飞回到安逸的可以休息的巢,她低着头给鞋带打了一个规规整整的蝴蝶节结,心里默念着:石头,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灯亮了,尤思的眼睛习惯了长时间的昏暗,对突然漫起的白光感到眩晕,她的手遮在额头上,眯着眼睛往身后看,石嘉信站在卧房的门口,穿着睡衣,像一尊模糊的塑像,他的声音很冷静:“思思,别闹了,该睡觉了。”

哄三岁小孩的口吻,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尤思突然就愤怒了,她冲着石嘉信大叫:“我没有闹,石头,你听清楚了,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

她挥舞着胳膊,像是跟谁示威,然后拎起行李开门,昨晚上明明没有反锁的,但是怎么都拧不开了,尤思的脑袋嗡嗡的,急的出了一身汗,石嘉信的脚步声到背后了,他从身后搂住她:“思思,听话!”

尤思惊恐地尖叫起来,那次之后,她不能接受跟任何一个男人有稍微亲密一点的肢体接触,哪怕这个人是石嘉信,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噩梦发生的那一晚,不管怎么挣扎喊叫,从身后搂住她的那个独眼畜生都在狰狞的笑,然后像一座山一样朝她压下来。

石嘉信费了很大力气才制住尤思,脸上被她抓了好几道血道子,他用布条把尤思双手反绑在床头,脱力一般倒在边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觉得女人发狂的时候,战斗力不亚于一两个受过严苛训练的大兵,国家为什么总想着发展高精尖科技,把经费挪一点用于开发女人的发狂战斗力,军事排名早往上提好几个点了。

歇了会之后,他撑起手臂坐起,抬腕看看表,已经六点多了,尤思不闹了,冷漠地看着他,眸子里像是结满了有棱角的坚冰,石嘉信刻意忽略这些,柔声安慰她:“思思,你歇一歇,我去给你买早饭。”

——

早晨的空气很清新,远远的,可以看到靖江王城独秀峰的美丽轮廓,独秀峰相对高度66米,因为风水绝佳,被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圈进了靖江王城的建造范围,很长一段时间内,桂林的城市建筑都不能超过这个高度,怕坏了风水。

石嘉信给尤思买了她最爱吃的虾仁肠粉,加料的时候,特意嘱咐多放点花生碎,拎着往回走时,手上塑料袋里的打包盒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就走不动了,坐到街边的椅子上,手撑着头,眼泪很快就流下来了。

早知道筹划好的敦煌之行是这个结果,杀了他也不会把尤思推上这条路的。

这两年,家里越来越频繁地提起了与盛影的婚事,几次三番的推辞之后,盛家那里开始有了推测和怀疑,有一次,盛影拦住他,很是不客气地冲他叫嚣:“石嘉信,让你们出外读书,是为了生意的方便,不是让你在外头跟来路不明的女人夹缠不清的,你推三阻四的,是觉得我们盛家的女人好糊弄吗?”

面对盛影的挑衅,石嘉信从来都是沉默以对,倒是石家几个跟他玩的好的看不过去,不敢当面跟盛影翻脸,只好私底下向他抱怨:“盛影脸上有疤,长那么难看,也好意思叫叫嚷嚷的,嘉信,按照规矩,你应该跟路铃那一支结婚才对吧,咱们也叫盛家人评评理,凭什么盛清屏跑了,就把你随便搭给盛影了?”

也有人跟盛影一样的怀疑,私下里提醒他:“你别真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吧,玩玩可以,别当真,盛家的女人不是好惹的,不可能让你开娶别姓的先河的。”

提醒完了又给他塞个消息:“听说盛影打发人去查你在外头的事了,真养了一个,可得藏藏好,闹开了咱们石家脸上也不好看。”

尤思已经危险了,他得赶在盛影之前设个局,偷梁换柱,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保证尤思的绝对安全,后续再设法偷梁换柱,把自己也捞上岸——盛清屏不就是个成功的先例吗,树挪死,人挪活,没道理没有出路的。

起初,事情的发展超一般的顺利,他甚至如有神助地在敦煌遇到了盛清屏的女儿,借她的手彻底绝了盛影,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飞天这档子事的话…

石嘉信擦了把眼泪,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努力把后续涌上来的眼泪给压回去,他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会对思思加倍的好,跟着自己的这几年太委屈思思了,他一定要补偿,成百倍上千倍的补偿!

尽管心情依然低落,但怕回去晚了肠粉凉了,石嘉信还是起身往回走,他租住在市中心小区的三楼,进楼道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人在偷窥他,下意识回头看时,拐角处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石嘉信心里咯噔一声,快步上了楼,到门前刚掏出钥匙,忽然就发现门已经开了道缝儿。

石嘉信的脑子发懵,他离开的时候,明明反锁了门的!

他颤抖着手推开房门,一眼就看到卧房的门大开,被子耷拉下一半,床上空空如也!

石嘉信身子一颤,手里的餐盒掉在地上,他几乎是奔进房间里去的:床头上用来绑住尤思的布条断口齐茬茬的,明显是被剪断了,思思呢?谁把她带走了?

石嘉信的喉结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似的声音,他扶着床站起来,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报警,才刚解开锁,突然察觉出了异样。

屋里有烟味,带着草药的水烟味道,他刚刚太紧张了,冲进来就瘫倒在床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还有人。

石嘉信慢慢回过头来。

门边的单人小沙发里,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穿搭扣黑布衫,敞口的阔脚裤,全白的头发往后齐刷刷梳成个圆溜溜的髻,额头上纹很深,两道阴蛰的法令纹斜过嘴角,皮肤很白,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她就那么坐着,抽老式的长长的水烟筒,水烟管的黄铜口磨的锃亮,烟嘴上摁着一小镊子烟丝凑火,偶尔能听到啪啪嗒嗒咂嘴的声音。

这是盛清屏的母亲,季棠棠的外婆,也是盛家路铃一支老一辈尚还健在的权威人物。

盛锦如。

据说盛清屏私奔之后,盛锦如一连二十年没有出过溶洞,也只是近年才开始在外偶尔走动,石嘉信只见过她几次,每一次,她不是在冷冷地抽水烟,就是面无表情地握住水烟枪的一头,蹬蹬蹬地在石头上磕着烟仓里的残渣,每一下声响都催命一般,嗑的人心头发慌。

石嘉信口唇发干,瞳孔猛的涨大,他颤抖着上前两步,死死盯住她:“思思呢?”

92第2章

河北冬天里有一种说法叫“猫冬”,大意是冬日苦寒大雪封门无处可去,只能蜷缩在家里,烤火、打牌、聊天、嗑瓜子儿,猫一样慵懒度日,等待春来融冰活络筋骨。这说法在尕奈也同样适用,尕奈海拔3000多,四五月份都会下雪,更别说一二月这种冻死狗的天气了,极目看过去不见一个人影,偶尔过镇子,街两边也是大门紧闭,生化危机一样了无生气,路上新雪堆旧雪,早压实成了冰,加上位置又偏,政府没精力组织什么万人铲雪,一条条道看起来平坦,车上去就坏事,一路行来,已经看到两三辆车翻在道边了——上雪道不久,岳峰就下来给前后轮胎都上了防滑链,即便这样,开这种路还是尤其耗神,加上大雪漫野,车前车后都白茬茬的,一个人开的久眼睛容易累,毛哥就和他轮换着开。

季棠棠盖着毛毯窝在后座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时间就伸手把窗玻璃上的雾气擦掉,额头抵着玻璃看窗外的景致,其实无非就是白雪、土坡、倒下的树和偶尔落进视野的一两只失群的牦牛,隔很久还会看到疏落的冒着烟气的藏民毡帐,车进甘南之后,季棠棠就异样沉默,这个地方于她,到底是意义特殊,车子里很静,只有暖气的噪声,季棠棠很快就疲倦了,头挨着车枕迷迷糊糊睡去,睡着的时候天还亮着,是岳峰在开车,后来突然车身一个颠簸,登时就醒了,睁眼一看,是躺在岳峰怀里的,外头全黑了,车头的两盏大灯在黑暗中扫开一片晕黄的温暖车光,开车的是毛哥,他从前头的后视镜里看了看季棠棠,说了句:“醒啦。”

季棠棠还没清醒,听人说话总像隔了层砂纸,嗡嗡的,她朝岳峰怀里缩了缩,抓着他衣服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到了么?”

也不知岳峰说了句什么,她又沉沉睡过去了,这一次睡的特别不安稳,做了很多很多零碎的梦,梦里有很多人的脸晃来晃去,最后一个场景尤其诡异,她梦见自己站在毛哥旅馆外头的台阶上,像模特一样摆出各种姿势让人拍照,周围围了一圈举着长枪短炮拍照的人,黑压压的人头之中,陈伟踮着脚露出头,高举着手机冲她喊:“棠棠姐,你手机号多少,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给你发祝福短信。”

接着就被岳峰给晃醒了,季棠棠茫然地张开眼睛看岳峰,岳峰拍了拍她的脸,说了声:“到了。”

季棠棠从岳峰怀里爬起来,跪在座位上把车窗摇下,外头在下雪,大片大片的六棱形雪花,尕奈没有街灯,前后都黑漆漆的一团,只有车周围有亮光,毛哥先下了车,抖着身上的雪把临街屋檐下的灯打开,借着高处的亮光,季棠棠看清楚旅馆木制匾额上的字。

自在青年旅馆。

季棠棠下车之后,就站在雪地仰着头看匾额上的字,散在夜空的光里落下一朵又一朵大片的雪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时隔半年多,她居然又回来了,当时的那些人,羽眉、晓佳、光头、鸡毛,现在想起来,居然带着温暖的亲切感,他们现在在哪里呢?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时间和空间真是奇异的让人无法理解,他们明明曾经在这里待过、笑过、闹过,但一旦离开,连分毫的痕迹留不下。

毛哥在店里叫她:“棠棠,快点进来,别冻着。”

尕奈号称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绝非耸人听闻,只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一小会,季棠棠的脸和手就冻的没知觉了,进了屋,才发现睫毛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碴子,毛哥倒腾锅庄生火,生到一半电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着性子等了等,然后骂了句:“Cao!刚回来就停电。”

季棠棠一边搓手一边朝手心呵气,听毛哥骂骂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屉里摸蜡烛,不一会儿岳峰拎着行李进来,把大门给关上,呼呼的风声登时小了很多,寂静中,毛哥擦着了火柴,一小朵火红的焰头,突闪突闪地亮起来。

毛哥继续倒腾锅庄,丢了四五根长短不一的白蜡烛给季棠棠让她点,季棠棠一边滴蜡油立蜡烛一边听毛哥和岳峰聊天,无非说一些后头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几天什么的,季棠棠听了一会,忽然起了个念头,鬼使神差般点了根蜡烛走到走廊上,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旅馆的后门,后门开在灶房里木柴堆的旁边,木板门,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风。

季棠棠有点紧张,但还是举着蜡烛一步一步地过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个晚上毫无二致,虽说被踹坏的木板门已经换了新的,但依旧粗糙而简陋,门闩上上了锁。

不知道为什么,季棠棠总觉得那锁虚虚的不牢靠,像是没锁实,她凑近了去看锁头,外头的风在这一瞬间突然大起来,咣的往里一撞,像是有人在外头大力推门,季棠棠吓得头皮发炸,蹬蹬蹬连退几步,正撞在岳峰身上。

岳峰从后头把她圈在怀里,低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亲,轻声说了句:“以前的事情,别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难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们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欢这儿,明天咱们就走。”

——

当天晚上,毛哥在锅庄边上架了三张钢丝床,棉褥子铺了好几层帮大家抗寒,但到底还是冷,身子靠锅庄的一边被烘的暖暖的,另一边却被冷气浸的发抖,就这样半边身子热半边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着,又开始大段大段的做梦,梦见在飞天窝点的那条地下走廊里拽着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着跑着,手上拽着的重量越来越轻,她惊恐地回望,发现尤思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起来了,她诡异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张开,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皮肤上每一条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里头涌动着黑红色的血液…

季棠棠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睁眼,这才发觉是在毛哥的旅馆,身边锅庄上水壶里烧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着热气,但这里是高原,无论水开的多么厉害,都到不了沸腾的温度…

岳峰那边也有了动静,她听见他轻声问:“做噩梦了是吗?”

季棠棠在这边点头,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哽咽,岳峰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棠棠你过来。”

季棠棠掀开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岳峰的床边,岳峰伸手把她带进来,被子一掖结结实实裹了个严实,这里特别暖和,一边靠着锅庄,一边是岳峰温暖的怀抱,岳峰伸手进她头发里揉了揉,低声说:“要么这段时间你晚上还是跟我一起,不大会做乱七八糟的梦。”

季棠棠没吭声,她是一直睡不好觉的,夜里噩梦尤其多,但是如果有岳峰在边上陪着,状况会好很多,这段时间以来,有几次都是她先醒,岳峰跟着醒,然后过来陪着她一起到天亮,岳峰提过一次,说不如一开始就一起睡,也省得半夜这么折腾,但提归提,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合适,见季棠棠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知道她心里不乐意,这是第二次提,季棠棠还是一样的反应,岳峰也不坚持,身子尽量往边上挪了挪让她躺的更舒服些:“那你好好睡。”

每天晚上都让岳峰这么折腾,季棠棠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虽说现在这种情况,跟一起睡也差不多了,但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自觉虽然跟岳峰在一起了,离亲密无间到底是有距离,睡在一张床上,传统想法里,还是有着特殊意义的,所以下意识的,总是不想松这个口,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一起睡半夜跟一起睡一夜,有本质的区别吗,也就五十步一百步吧。

季棠棠下午睡的多,这个时候反而不太困了,听岳峰鼻息不稳,知道他也没睡着,悄悄抬头看他,岳峰睁着眼睛看着顶棚出神,居然没有注意到季棠棠的小动作,季棠棠看了他一会,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臂又塞到被窝里,低声问她:“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