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好意思…”那个男人嘴上这么说,脚已经跨进来了,顺势把门给撞上,咽了口唾沫,双眼跟猎食的狼似的直放光:他的确没玩过这种变态的,但男人的固有心理,真的想尝试一把。
“来吧。”铁梭表现的很大度,“你先。”
那个男人有点意外,但精虫上脑,还是被冲昏了脑袋,急急忙忙解皮带脱裤子,到季棠棠近前,反而有点手足无措,这姑娘就那么一张冷面皮站着,不惊惶不躲闪,让他有那么点无从下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涎着脸把嘴凑上去亲,还没挨到,季棠棠一巴掌甩了过去,啪一声脆响,一张脸先是麻辣辣疼,紧接着就发肿了。
铁梭在旁边冷眼看着,他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季棠棠这巴掌打的有来头的,不像一般女孩子挣扎吵闹,巴掌乱挥,掴在脸上其实不疼——她这巴掌不一样,起的角度刁,力道都在腕上,响声也实诚,那是实打实的打,男人的脸皮相对厚也相对糙,哪有被女人一巴掌打下去肿了的道理?
铁梭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伸手去摸藏在床底下的铁链子,脸上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兄弟,让个娘们给打了,说出去臊不臊啊?”
那男人有点恼羞成怒,反手就是蒲扇样一巴掌甩过来,季棠棠偏头就躲了过去,顺势曲肘,肘身自下而上,狠狠撞在那男人下巴上,那人哇哇怪叫,捂着下巴后退了两步,被褪到脚面的长裤一绊,扑地就倒。
铁梭的独眼眯成了一道细缝,眼底戾气暴起,如果说刚刚那巴掌打的算是有几分技术含量,那这一次出手,完全是身上带功夫的人才使得出来的了,他想也不想,手腕一提,甩出一根两指粗丈余长的铁链,季棠棠眼角余光瞥到银光一闪,又听到头顶风声不对,吓出一身冷汗,迅速矮身蹲了下去,就听头顶一声巨响,铁链甩在垫了玻璃板的木桌边上,生生打出个豁口,木渣子玻璃渣子溅的到处都是。
先前那个摔倒的男人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连疼带臊,顿时就起了杀心,嘶吼着朝季棠棠扑了过来,季棠棠只顾着留意铁梭动静,没提防被他扑个正着,后腰撞到桌边,手掌摁翻了个杯子,铁梭喝生鸡蛋的那个玻璃杯。
季棠棠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只这刹那功夫,那个人已经到了面前,伸手就掐住了她脖子,铁梭把铁链一端绕在手腕上,正要再甩出一鞭,见那个男人已经得手,心里一松,抬起的手下意识垂了下去,季棠棠抓住这一两秒间的功夫,忍住咽喉的钳制,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抓起玻璃杯向着桌面砸下去,感觉到手中玻璃杯碎裂的同时,抓起一片最大的碎玻璃,想也不想,向着面前那人的咽喉直插了下去。
这几下只在兔起鹊落之间,那人想往后退,到底迟了一步,碎玻璃插在脖子边上的动脉上,鲜血很快涌了出来,铁梭目眦欲裂,大吼一声又是一铁链甩过来,季棠棠来不及躲,心一横,把那男人拽过来挡在身前,就听一声闷响,铁链正甩在那人头顶上,硬生生把头顶给砸豁下去一块,乍一看,像是头被从中间给劈开了,连脑浆都出来了。
铁梭手腕一抬,铁链头嵌进那人脑袋太深,居然把那个人的身体也给带起来了,从季棠棠的角度看,那人面目诡异,满头的血和脑浆,像是个提线木偶,她头皮发麻,连腿都软了,想也不想,拼尽全身力气逃了开去,身后又是一声巨响,铁链甩在水泥地上,砸出一道一指深的凹痕。
季棠棠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或许是她经历过的凶险还太少,她到底还是把人的下限想的太高把情形想的太简单了,铁梭不是个普通的只有几分蛮力只会几手拳脚的保安头子,他的铁链使的太好了,铁链在他手上,像是长了眼一样,指哪打哪,先前那男人,算是被铁链砸中一击毙命的,但凡她有一个不小心,被铁链给扫上那么一下子,非死即伤。
而铁梭显然是下定决心不给她活路了,一手铁链舞起来呼呼生风,周围一丈方圆全是禁地,被铁链砸到的地方,要么椅翻架倒要么墙屑乱飞,季棠棠很快就被逼进了死角——如果挣脱不出铁链的肆虐范围,以铁链本身的重量和铁梭的这股蛮力,她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会被鞭打成怎样血肉模糊的一团,拼着受一次伤,她也必须得从这个包围圈里突出去…
季棠棠心一横,护住头部要害,向着链圈不那么密的地方咬牙扑了出去,身子还没落地,左腿小腿一阵钻心样痛,痛的浑身肌肉痉挛,面部的神经抽搐,咚一声就栽在地上,眼睛都看不清楚了,这一铁链下的实在太狠了,衣服连着皮肉一起破开了,肉往外翻着,一时间不见血,只有白色的部分。
铁梭扑了过来,膝盖压住她的腿,一把把铁链从她腿上抽出来,季棠棠眼睛充血,身子又是一阵抽,铁梭嘿嘿冷笑几声,把铁链绕在季棠棠脖子上,抓住她的头发把头给抬起来,然后又重重撞回地上。
这也是他的惯用伎俩,要把女人打的没有战斗力,失去斗志,再不反抗。
季棠棠呼吸都弱下去了,脑子被这么一撞,感觉所有的器官都移了位,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看东西像是哈哈镜一样诡异的变着形,铁梭长长松了一口气,从她身上站了起来,举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条腿在流血,时不时痉挛,嘴唇微微翕动着,身体上的痛楚来的太强烈,整个人似乎都没有意识了,眼睛继续充血,透过蒙着的一层血雾,她看到铁梭脱了裤子,露出丑陋的。
铁梭俯子,凑近她狰狞地笑,伸手拽了拽铁链,像是牵扯一条要死的狗,他拍打季棠棠的脸,强迫她清醒,说:“你看好了,老子现在搞你一次,待会勒死你,老子还奸次尸,再然后把你拆成一块一块,老子亲自把你拿去烧了。”
说着就扯开了她的衣裳,女子美好的胴体看的他兽性大发,一埋头,狠狠咬在她肩膀,新鲜温热的血涌进口腔,让他莫名的兴奋和燥热,就在这时,季棠棠忽然模糊地说了句什么。
铁梭抬起头,咧嘴时,牙齿缝间都带着血丝,他狞笑着问了句:“你说什么?”
季棠棠嘴唇翕动了一下,居然朝他笑了笑,铁梭有点意外,他伸手捏住季棠棠的下巴:“你说什么?”
季棠棠喉底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在笑,她的眼神由最初的痛楚渐渐转为阴冷和凌厉,迎着铁梭的目光,慢慢张开了嘴唇。
铁梭忽然就明白整件事情怪异在哪了:季棠棠从进这个门开始,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她的嘴里,含着什么东西,青白色,却又看不清楚形状。
铁梭犹豫了一下,他觉得凑的有点太近了,不管她嘴里是什么,自己最好还是离开点去看——只这零点一秒犹豫的功夫,季棠棠忽然使尽最后的力气把头撞了过来,她的唇齿间迅速移出一枚尖利的骨钉,准确无误地撞进了他那只还能看东西的独眼。
第二次被异物硬生生戳进眼球,绝望来的比痛苦更强烈,铁梭惨呼一声,伸手去抠那枚骨钉,手还没触到,突然惊恐地发现骨钉好像是蛇一样的活物,居然自行往里硬钻!
血色瞬间浸满整个眼球,铁梭惨叫着抱头往后栽倒,居然没有立刻看不见东西,最后还能视物的瞬间,模糊带血的视线中,恍惚看见桌子上坐着一个女人,皮肤风干一样起皱,薄薄的一层贴着骨头,骷髅一样的头上长着枯草一样的长发,脚荡在桌子底下咧着嘴向他笑。
季棠棠的眼泪涌出来,铁梭在她身边,垂死的狗一样翻滚挣扎,她拼劲浑身的力气往边上爬开一些,伸手把敞开的衣服攥紧,然后抓住床腿,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的力量撑地,一点一点地挪坐到了床上,然后伸手把脖子上的铁链一圈圈解下来,很镇定地在床头杠上结了一个套。
铁梭喉咙里嗬嗬的,像蛇一样嘴里发着嘶嘶的气,摸索着从地上站起来,癔症一样四处乱打乱撞,左眼已经成了个血窝窝,季棠棠冷眼看他撞翻凳子又撞上墙,重重倒地之后粗重地喘息着往床边爬,心里泛起几分复仇的快意,唇角居然挑起了微笑。
她弯子,把铁链结成的圈套往下垂,垂在铁梭往前爬的方向,透过晃动着的环形套子,可以清楚看到铁梭挂着一道道血痕的脸,他看不见东西了,也已经丧失了刚瞎时乱打乱撞一气的躁狂,谨慎地皱着眉头想去听周围的动静,手在地上按摸着,似乎已经发现瘫在地上的季棠棠不见了,脸上露出极其惊怖的神色。
季棠棠轻轻抖了一下铁链,如同逗弄家养的宠物,铁器撞击的声响引起了铁梭的注意,他像是忽然遇到危险的动物,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季棠棠笑了一下,动作很温柔很轻地把铁链套进铁梭的头,顿了一两秒钟,脸色一冷,猛然收链,铁梭身子一颤,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扒拉,季棠棠没给他机会,她一只手臂钳住铁梭的咽喉,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铁梭脖颈处,铁链瞬间就凹进铁梭的咽喉,铁梭发疯一样在季棠棠身下挣扎踢踏,季棠棠胳膊越收越紧,眼睛死死看着对面的墙,一动不动。
身子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到全然静默,季棠棠眼前的视线有点模糊,她松开手臂滚落到边上,铁梭沉重的身体被床头框结着的链套提在离地半米高的地方,像是做俯卧撑,肉红色的舌头垂着,居然伸出那么长,一荡一荡的,荡着荡着,噌的一声轻响,那枚骨钉从铁梭眼窝里掉了出来。
屋子里没有动静了,死人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在身周萦绕着,季棠棠忽然后怕起来,她慌乱地抽开床头柜,在里头翻检出剪刀,把床单扯起来剪成几条,一圈圈绑住出血的左腿,绑着绑着,嘴唇开始抖、手开始抖,最后全身都在抖,刚刚的生死恶斗,惨烈的不像是真的,由最初的假手骨钉,一步步,终于走到亲手杀人这条路上——那个痛下杀手的女人,陌生的不像是自己,如果说杀人是为了自卫,那之前好像玩弄猎物般的游戏算什么?是因为见的惨状太多,对杀戮完全不在意了,全然把自己性格里黑暗的嗜杀一面给暴露出来了吗?还是说过惯了这种孤僻封闭血腥的生活,她的心理变得扭曲,不知不觉,已经有了不正常的思维和行为了?
她伸手去捡骨钉,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阵一阵的,穿刺一样疼,杀戮之后,心底升起巨大的凄凉,像是沙漠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远的看不到边——她做梦都想回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像个普通人一样吃饭、睡觉、谈恋爱、烦工作、烦车子房子票子,但是身不由已,总被一桩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推往黑暗边缘,感觉像是被推离了人群的孤魂野鬼,触摸人间烟火这点微小的愿望都成了支付不起的奢侈。
这条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如果永远是处在这样的境地中,活着和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抽屉里有烟和火机,她取了一根点上,顺手把火机扔进病号服的兜里,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烟草的味道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慰了她紧绷的神经,听说白粉的感觉更好,会让人做最美的梦,往常提到海洛因,她会想起瘦骨嶙峋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还有戒毒所里皮包骨头的男女老少,但是这次不同,她觉得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她做了四年的噩梦,愿意为了一次美梦付出少活几年十几年的代价,希望梦里,一切都还没有改变,母亲在,父亲也在,盛家秦家都是狗屁,没有这些龌龊的事,粗鄙的人,她还叫小夏,夏天的夏。
烟圈袅袅之中,外头隐隐传来什么声音,季棠棠皱了皱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察觉那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她有点恍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惨叫声呢?
季棠棠神游出去的魂一点点回归,像是件冰凉的衣服,又重新裹回身体上,她全身一震,刹那间就清醒过来:这是飞天杀人取器官的据点,她刚刚杀了两个人,尤思命悬一线,这么危险的处境下,她居然在抽烟!
季棠棠腾的站起身来,左腿剧痛袭来,疼的她下一秒就跪倒地上——她咬牙忍住,先把地上那枚鬼爪收了,然后在先前那个死的男人身上翻了翻,他解下的腰带上有匕首的挂套,季棠棠抽出匕首看了看,随手又扔下,开始翻铁索的衣服、柜子和床,她有一种直觉,在这样的地方,安保的工具不可能只是匕首那么简单,一定有些拿得出手的家伙。
果然在柜子的最下层让她给翻到了,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季棠棠拿过来看了看,又放到手里掂了掂,她不懂枪,只是根据重量来判断应该是装了弹了,拉开房门之前,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枪的保险栓,打开了之后,她有瞬间的怔愣,忽然就很想念岳峰——关于枪,她只有一点概念,“想开枪先开保险”,这是被岳峰骂会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看来大多数人都不在这个片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刚刚房间里动静不小,但依旧没能为铁梭招来外援,季棠棠跛着腿扶着墙,一步步尽快挪回到先前被关的房间:玲姐不见了,尤思也不见了,房门大开着,就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能看到她先前脱下的一堆衣裳,像破抹布一样摊在房间正中。
季棠棠打了个寒噤,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很冷,她一跛一跛的过去,把外套裹上,正要往脚上套鞋子,外头忽然又是一声尖叫,似乎是尤思的声音!
这一声叫几乎把季棠棠全身的血液都给叫停了,她腾地站起来,顾不上腿疼,快步往先前看到过的医生待的片区跑过去,刚过岔道,就看到过道里乱作一团,有一个被划拉开了肚子的特壮实的男人,肠子都一溜串地挂在肚皮外面了,居然还没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抱着手术室里那种推车,发疯一样四面去撞,身子下方血都积成一滩,眼看也就最多撑个几秒钟了,但旁边四五个保安,一时间近不了身,铃姐被人倒拖着头发拽在地上,手上攥着一把小手术刀,拼命往钳制她的人身上去戳,那个拽她的人一声怒吼,抬起一脚狠狠踩在她头上,下脚之狠,让人觉得玲姐的脸瞬间就缺了一块,相比之下,尤思反而好点,她太过瘦弱不起眼,被人一把拽撞在墙上,痛的半天爬不起来。
季棠棠再次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把鬼爪交给尤思,还不如给玲姐来的合适,至少,玲姐即便下场惨烈,为了存活,她是拼命抗争过的。
一片血腥的混乱和绝望之中,季棠棠冷静的举起枪,扣动扳机。
意料之中的没有射中,但是巨大的震响吓住了每一个人,突如其来的短暂静默中,季棠棠对着尤思大吼:“还不快过来!”
尤思想都不想,跌跌撞撞冲了过来,那几个保安反应过来,正想有所动作,季棠棠抬手又是一枪,那几个人唬的就地扑倒,借着这几秒钟的生机,季棠棠拽过尤思的手,拼命向着先前自己看到的另一个出口通道跑了过去。
也亏得她先前看过路,对方向了如指掌,完全没有犹豫,经过化尸那个片区的时候,有个穿工作服的人把头往外探了探,又很快缩了回去,季棠棠双腿一直发抖发软,身后的声音很快追了过来,甚至能听到有人大吼:“她有枪,拿枪!”
季棠棠的耳朵嗡嗡的,一直拽着尤思跑,感觉都快绝望的时候,终于到了沙地摩托车所在的区域,会议室里没有人,那扇通往外头的大门紧锁着,季棠棠冲着尤思吼:“帮我把车子推过来!”
人在最紧急的关头,似乎能够迸发出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力量,尤思全身发颤之下,居然能领会到季棠棠是让她把车子推过来挡住出口,她拼劲全身力气推过来两辆,其它的实在推不动,只能歪歪扭扭推到一起,勉强把出口挡一挡,但这毕竟不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或者防御,对方可以跨过来跳过来…
尤思面无人色,季棠棠转身朝着门锁开了一枪,伸手把把手拉开,夜晚沙漠间凛冽的狂风瞬间透进来,季棠棠看着尤思:“走!”
尤思的泪水夺眶而出,这个魔窟,终于开了扇门了,即便不知道能逃出去多远,会不会被抓回来,她也一定要出去,哪怕呼吸一口气也好。
冲出门的同时,季棠棠连开几枪,她瞄准的都是摩托车的油箱,有打中的,有没打中的,直到子弹打空,汽油汩汩流了出来,而追过来的人也到了近前,有一个人扒着摩托车想爬过来,身后有人抬头举枪,季棠棠一甩手把枪砸到那人头上,伸手进衣兜里掏出了先前那个打火机噌一声打着,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
想开枪的那个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回头大叫:“后退!趴下!要炸!”
余音未落,大火已经轰的一下串升起来,季棠棠冲出门,尽力把铁门关上,拽起瘫倒在地的尤思往外跑,才刚跑出几米远,身后铁门内轰的一声炸开,铁门被气浪往外一迫,虽然没有炸飞开来,但是能明显听到铁制门框被挤压变形的声响,尤思心头升起狂喜和希望,她问季棠棠:“死了吗?他们是不是死了?”
季棠棠停下脚步,这是沙丘高处,视野还算广,极目四望,月光下,大片的沙子居然白雪一样反光,她指着远处一条带子样的黑色:“那里是公路,得去那。”
尤思抓着她,重复刚才的问题:“死了吗?他们是不是死了?”
季棠棠看了她一眼:“没死,点火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往后扑地了,会再追上来,得快点。”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尤思似乎是傻了,愣愣地看着季棠棠,直到季棠棠下了沙丘,她才打了个寒战,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里是开阔地带,即便有偶尔出现的风蚀地貌,在席地卷来的狂风面前,依然芥草般不起眼,沙漠的早晚温差很大,所谓早穿棉袄午穿纱,白天晚上的温差能达到20度以上,而夜晚肆掠的狂风,显然让温度更加逼近极限点,两个人很快就冻的四肢麻木,连手指都很难屈伸了——就在这时,高处隐隐有人声传来,几道雪亮的光柱四下乱扫,尤思觉得全身被冻住的血一下子冲上脑顶了,她带着哭音对季棠棠说了句:“他们追过来…”
话还没说完,季棠棠忽然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地上,尤思哭着过去扶她,就听季棠棠低声说:“我给你的东西呢?给我。”
尤思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赶紧从兜里掏出骨钉给她,季棠棠沙哑着嗓子说了句:“我不能走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手,低声吩咐她:“你帮我把外套脱下来,你裹上,向着路跑。石嘉信开车,应该是循着路走的。你到了路边,希望就更大,你多长一个心眼,不要随便拦车,夜里过这里的车有可能有问题…你最好拦家用的车。”
尤思身子筛子一样发抖,风太大,把她的哭音刮的断断续续的:“你起来走啊,我不行的,我没你不行的,我也不会丢下你的。”
季棠棠咬着牙,自己把外套给拽下来:“你别以为我是不想走,我腿走不了了,我没有鞋,我现在根本爬不起来,我们两个穿的都不多,再走我就会失温,会活活冻死。但是你能走,我看得出来,你还没到体力衰竭的程度,你穿上我的衣服,按照我的吩咐走,记得拦车小心。”
看到尤思还没走的意思,季棠棠火了:“你他妈别婆婆妈妈行吗,你在这一点用都没有,你跑出去了,还有希望把石嘉信给带来。”
尤思哭着问她:“那你怎么办啊?”
“我得先找个避风的地方。”
尤思无助地看周围,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哪有啊,根本就没有啊…”
季棠棠忽然就觉得好笑,这个时候,她反而不逼她了:“那你留下来吧,等人追来了,大家一起完蛋。”
尤思瑟缩了一下,她看着远处那几束手电光柱,想到那个梦魇一样的地方,忽然就生出了巨大的恐怖:死也要死在外头,死也不能回去!
她看着季棠棠,含泪说了句“我一定带人来救你”,捡起衣服套上,转身就向着季棠棠给她指的方向跑去。
平日里,她是娇气虚弱的公主,爬个楼梯都气喘吁吁,这个时候,也不知为什么,两条腿机械地摆着幅度,耳边风声呼呼,居然没有累的感觉,脑子里乱轰轰的,无数的人脸无数的场景在眼前碎片一样拼接、放大、缩小,又怪异的变形,但有一个字始终清晰。
逃!逃!逃!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明亮的车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睛,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已经跑在了公路上,几米开外停着一辆车,她看不清楚是辆什么车,脑子里重复着一句话:她说不能随便拦车,要家用车!家用车!
正恍惚着,有人跌跌撞撞下车,叫她的名字:“思思!”
尤思惊呆了,她有一种错觉,好像以前玩蹦极,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又被绳索拉回了命,最后回到踏实的地上,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
尤思失声痛哭:“石头!石头!”
她搂住石嘉信的脖子,哭的肝肠寸断,眼泪像是永远没有止的时候,舌头似乎都僵了,模模糊糊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直到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尤思浑身一震,顿时就清醒了,她抓着石嘉信的胳膊语无伦次:“石头,她在后面,她还在后面!”
石嘉信看向枪响的方向,有几道手电光柱,居然是向这个方向来的,再等了几秒钟,连厉声暴喝的声音都能听到了,石嘉信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突然沉声说了一句:“走。”
尤思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石嘉信拽到了车边,后门一开,石嘉信把她往里塞,尤思忽然明白过来,她手扒住车门不上车:“石头,走哪里去?你不管她了吗?”
石嘉信没有说话,但是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尤思大致知道答案是什么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石嘉信,大叫:“你怎么能这样,她说过她认识你的,是你让他来的,你不能不管她!”
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一倾,已经被石嘉信推了进来,旋即是车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尤思大哭着去扭开门的把手,就听车窗一顿,回到前排的石嘉信把车门给锁上了,很快发动车子,调转车头,向着来路疾驰而去。
尤思觉得自己快崩溃了,她在后头疯狂捶打着石嘉信的座位和肩膀:“石头,你不能这样!她会死的,她真会死的!”
石嘉信躲了几下,任由她打,尤思打着打着就脱力了,萎顿地蜷缩在后排座的一角小声的哭,石嘉信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跟她说话:“思思,不是不想救她,在那种情况下,咱们得理智一点,那些人已经追过来了,他们还有枪,你觉得我们两个能对付的了吗?”
尤思一直在哭,只是偶尔抬手把眼泪擦掉,石嘉信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思思,我知道这样做让你失望,你冷静之后就会明白的,有些时候,做有些事情,虽然卑鄙,但是是正确的决定。”
他说着,把车内的空调温度开到最大,温暖的空气渐渐泛开,慢慢给尤思冻的发僵的身体注入活气,过了会,石嘉信从前头递过来巧克力和矿泉水:“思思,先吃点东西。”
尤思没接,她难过地看着后排座位的另外一角,这才发现那里竖着个没见过的背包,她看了一会,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的包?”
石嘉信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才说了句:“她的。”
听说是季棠棠的包,尤思忽然就觉得有点亲切,她伸手把包拽过来,摩挲了几下,近乎偏执地来回拉着最外头口袋上的拉链,车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暖气的声音,偶尔风大,能听到车玻璃被撼的嗡嗡响,石嘉信担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尤思,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
无可避免的,他想到了季棠棠。
按理说,他的车上带着路铃,如果季棠棠真的很危险,依照路铃护主的特性,这么近的距离,路铃不会不有所动作的。
只有一种解释的可能,路铃护主,是被主人的怨气召唤,就好像一个人如果全无生念一心求死,路铃是没法主动去进行保护的——在那种凶险的情况下,季棠棠为什么会没有怨气呢?
石嘉信觉得头疼,身后持续的传来拉链拉动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心烦意乱,感觉那声音一下下,锯子一样锯着他的神经,但是他强忍着迁就着,没有出声阻止,好在过了一会,这声音就消失了。
——
尤思停下拉拉链的手,愣愣地看着从那个侧口袋里掉出的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纸片,过了好久,才伸手捡起了打开。
借着昏暗的车光,她看清楚这是一串手机号码。
号码的下方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岳峰。
89第29章
岳峰这一天都挺折腾,原因是神棍买好两天后的票要出发了,他表示这一去不知相见何日,心中十分惆怅,加上他所从事“职业”的特殊性,生命安全很可能得不到保障,万一阴阳两隔,对毛哥和岳峰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损失”,所以强烈要求两人重视这次离别,要安排尽可能丰富多彩的送别活动,岳峰不理睬他的结果是被他抱怨了一上午,精神受到极大摧残,只好订了顿酒店晚饭求清静,但是到底因为心里有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又被神棍指责“感情不够投入”。好不容易吃完饭,以为能消停点了,哪晓得神棍翻出来几张鬼片的盗版碟,非要跟大家一起度过一个“有教育意义的晚上”,酒店前台礼貌的表示酒店可以提供有线电视服务,但不提供影碟机服务,神棍立刻哀怨了,在毛哥耳边喋喋不休自己这点微小的愿望都得不到满足万一此行真的撒手西去实在是此生最大的遗憾,毛哥被他叨叨的崩溃了,跑去找大堂经理要求务必设法解决,不然会加重“精神病人”的病情,大堂经理也是个负责的,几通电话打下来,居然从自己亲戚处给借过来一个,让电工忙活了半天装上,离开时委婉的表示他这是“急客户之所急,把客户需要放在第一位”,毛哥他们能不能向他的领导反映一下,就算不能送锦旗,至少也给个表扬信什么的。
岳峰眼睁睁看着影碟机居然装起来了,这一晚势必要在神棍的授课中度过了,心说还表扬信,我插你一刀还差不多。
这一晚一直折腾到半夜,神棍手摁遥控机,频频暂停,给岳峰他们讲这个情节设置不合理,鬼才不会发出声音,不会哼哼“楚人美”什么的,这完全是堕落的资本主义社会拍出来的不负责任纯吓人的不能传世的产品等等,快十二点时,毛哥先扛不住了,大叫着“不要欺负老年人”第一个钻进了被窝,岳峰紧随其后,满室的光影变换中,神棍一个人很落寞地捧着遥控器扛了五分钟,最后嘟嚷着“没文化”极其不情愿地上床,躺下时,万分感慨地说了句:“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知音难觅,要是我们家小棠子在,看三遍都不止。”
就为这一句话,岳峰翻来覆去,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刚睡着没多久,手机就响了,岳峰这个气啊,摸过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更火了,砰一声就盖挂了,扔回床头柜的时候力度太大,扔床下去了。
过了五秒钟,手机又响了,寂静夜里听的分外刺耳,岳峰从被窝里伸出手臂,往床下摸了会够不着地,居然又缩回去了,神棍和毛哥也陆续被吵醒了,毛哥很痛苦地蒙着被子:“峰子啊,你把电话挂了吧。”
大半夜的,被角没掖好都有丝丝冷气透进来,岳峰实在是不想起床:“毛子我是病人,你代劳一下。”
毛哥厚着脸皮给自己加岁数:“我是老年人。神棍,你年轻英俊又有知识有文化,应该为社会多做点贡献。”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神棍心花怒放:“我来!”
两人偷懒之下的一致决定,把不合适的人推到了关键位置上,前文交待过,神棍常年累月在外头流浪,对各种高新科技工具一窍不通,对电脑都只知道登录打连连看,哪里玩得转岳峰的智能手机?捧起了之后一头雾水:“小峰峰,怎么关啊?”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问,岳峰气的不想搭理他,蒙着被子吼:“摁!摁!摁!”
神棍从善如流,对着屏幕那么拼命一摁,自以为下一刻就会关机,哪晓得听筒里居然隐隐传来声音:“喂?”
神棍赶紧把手机凑到耳边,听到那头问“是岳峰吗”,想了想,文绉绉地回了句:“是,我就是岳峰,请讲。”
岳峰头大如斗,对方既然能叫出他的名字来,想必是认识的,就是不知道神棍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
“哪个女孩啊,我认识挺多女孩的。”
“你不知道她名字,我上哪知道她是谁呢。”
“魔鬼城?我没去过啊,魔鬼城里很多鬼吗…”
话还没完,手机突然就脱手了,岳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劈手就把手机夺了过去:“给我。”
岳峰接过手机之后,一直听那头说话,间或嗯一声,神色渐渐变得冷峻:“哪条公路?你说清楚一点…那是你看到的最近一个公里数碑吗?距离大概几分钟?有没有特殊地标?”
屋里的气氛渐渐就变了,连毛哥都察觉到了异样,他从被子里钻出大半个身子,就手把边上的外套披上:“峰子,什么事啊?”
岳峰挂了电话,半晌没吭声,毛哥和神棍也猜到事情有点严重,都愣愣看着他,过了一会,岳峰似乎有了决定,又拨了个电话出去,先把酒店位置报了:“大陈,我得用车,紧急,就现在,能把你车开过来吗?”
那头应该是给了肯定的答复,岳峰的脸色稍微轻松了些,他也没向毛哥他们解释,自己开始穿衣服收拾,最后拎过来一个行李包,拉开了拉链往下一倒,哗啦啦声响中,手枪和长枪的零部件掉了满床,岳峰把手枪别到身后,开始组装长枪,毛哥没问什么原因,直接问了句:“要帮忙吗?”
岳峰的动作停了一下:“我挺想让你们帮忙的,但是又怕节外生枝,万一情况控不了,连累你们就不好了。你们还是留下来等消息吧。”
毛哥没坚持:“那你别硬拼啊。”
岳峰回了句:“老规矩,量力而行,见机行事,能拼拼,不能拼撤,这是光头总结的吧?这么多年在路上,没点指导方针早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