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嘉信的脸上看不到半分的愧疚或是恻然,他拿起茶壶,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斟满:“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人,我这么做,无非也是想保护我的女人,中间牺牲一个两个,也是在所难免。对于我来说,伤害尤思的人,就是跟我过不去,盛影也好,他们…也好。”
他们?电光火石之间,季棠棠明白过来,她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也就是说,尤思还是出事了,对吧?”
石嘉信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屑和挑衅,他有点愤怒,但还是压了下来:“我让尤思在昌里路的一间屋子里等我…后来失去了联系,我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几番打探下来,让我找到可疑的人,表面上,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混混,但是逼问下来,他们的背景比我想的复杂。我没有那个能力,去单挑这种团伙组织,我也不想惹到这样的人物。”
季棠棠冷笑:“所以呢,就让我去惹?”
“这话说的太严重了,”石嘉信笑了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只是突然想到,大家是有合作的可能性的。我跟你之间无仇无怨的,说起来,还沾亲带故有点渊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总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有一句话说的挺好的,只要有共同利益,敌人转脸就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酒,你看咱们现在不就在一张桌子上喝茶吗?况且我们还不是敌人。”
季棠棠没吭声,但她承认,她已经让石嘉信给说动了。
“而且,我也不是笨蛋。”石嘉信看着她,“我对你说我想谈一谈的时候,你让我进来了,那就表明,你自己也是想谈的——原因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杆秤,也就是说,我这个人,对你来说,不是全无价值的。还有,你出现在这里,拿着那个人同伙的手机,你是不是也跟这伙人有过节?那太好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不是吗?”
78第18章
季棠棠说:“我要考虑一下。”
说完了她就没有再理石嘉信了,一个人抿一杯普洱茶,一小口一小口的,眼神也在飘,若有所思的模样,其实她实在没什么可考虑的,某种程度上讲,石嘉信跟她说的也就是她所希望的:这么难得碰到一个八万大山出来的人物,这么难得他要同她合作,合作多好啊,她可以时不时地诈到点有用的信息,比她一个人想破了脑瓜子都不得要领要好的多了是吧。
但是不能答应的太爽快,太爽快了他可能会有疑心,架子还是要端一端的。
石嘉信耐着性子等她考虑,他觉得季棠棠这个人有点不可捉摸,尤其是她对他的很多事情居然了如指掌形同亲见,让他真的有点不寒而栗,但撇开这些,他觉得两人还是具备合作的基础的,甚至,他多少有点欣赏季棠棠冷静理智的态度,能理智就好,理智的人知道去思考得失、利益还有值得与否,好过歇斯底里为了狗屁不如的门户之见动刀动枪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不过,对于季棠棠,他还是有着好奇心的。
言谈中,她显然知道自己是盛秦两家结合的产物——秦家对她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她是再好不过的炼鬼铃的人选了,秦家居然能忍住不下手而且让她动用鬼爪?从初见到现在,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盛清屏怎么会放她一个人到处出来乱走呢?他没见过她用路铃,倒是亲眼看见盛影死在鬼爪之下,那这是不是说明,她更偏秦家人一点,是在为秦家人做事?
如果不是为了尤思,跟这个盛夏,可能还是对头,但尤思一旦出事…
什么盛家秦家,两家结怨的时候,他石嘉信还不知道在哪呢,凭什么一生一世为远的找不着边的仇怨殉葬?
想到尤思,石嘉信心头有点烦躁,抬头看季棠棠时,她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石嘉信突然冒出一句:“你有想过回八万大山吗?”
季棠棠心里震了一下,她转头看石嘉信:“我能回去吗?”
石嘉信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应该没关系吧…毕竟当年杀人的是你妈妈,又不是你,我想…”
季棠棠愣了一下:“我妈妈杀过人?”
石嘉信有点惊讶:“你不知道?”
短暂的静默,石嘉信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事,我多嘴了。”
季棠棠一颗心猛跳,但是话还是说的很到位:“这也不奇怪啊,有哪个做妈的,会把女儿叫到身边告诉她自己杀过人啊对吧。不过,我妈妈是吩咐过我,让我不要再回八万大山,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听你说起来,可能跟这事也有关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给我说说吧。”
石嘉信吁了一口气,他先还怕季棠棠对这事忌讳,没想到她倒挺看的开的,给她说说也好,方便拉近两人的距离:“当年…呃,那个时候,盛家的女人都住在溶洞里,溶洞外围是石家人住的寨子,你妈妈决定私奔…决定跟你爸爸走,后来听说,她应该是半夜跑的,溶洞的入口是个盛家的老嬷嬷守着,我想你妈妈当时应该是惊动了老嬷嬷,争执之下,可能失手就…”
季棠棠打断他:“那个老嬷嬷是怎么死的?”
“枕头…闷死的。”
季棠棠哦了一声,过了片刻,她忽然就觉得好笑而愤怒:“那他妈还叫失手吗?”
石嘉信被她脱口而出的粗话吓了一跳,这当然不是失手,他说是“失手”无非顾及季棠棠的面子往盛清屏的脸上贴金而已——事实上,过了这么多年,知晓内情的人提起此事时还是余怒未消,这可能也是盛清屏无法回头的原因:有些出逃的盛家女人,不堪外头的各种压力还是回来了,盛家也大度的重新接纳,但对于盛清屏,回来了估计也逃不过家法的惩治,倘若盛家人坚持母债女偿…
季棠棠也想到这一节了:“我要是回去了,也就当个替死鬼了是吧?”
石嘉信想了想:“我相信盛家人还是讲道理的,你和你妈妈毕竟是两个人,她做的错事,不能记到你头上。但是你手上又添了盛影这一笔…”
他清了清嗓子:“当然我也难辞其咎…不过新仇旧恨,到底也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季棠棠没吭声,她一仰头就把茶杯里的茶喝完了,茶壶拎起了又倒满,咕噜又是一饮而尽,倒到第三杯时,茶壶快见底,怎么倒都倒不出来,季棠棠烦躁极了,拎起茶壶就往地上砸。
砸完了,一地细瓷湿茶,季棠棠反倒平静了,她对石嘉信说:“你把钱给结了,茶壶给赔了,明晚上,这个点,还在这见。”
说完了转身就走,石嘉信坐着不动,直到她快走到门口了,才问了她一句:“所以,我的提议,你是答应了是吧?”
季棠棠身子僵了一下,但她没理他了,只是狠狠掀开帘子,用的力太大,居然扯落了一根,珠子哗啦啦落到地上,有几颗还弹了几弹。
石嘉信笑了笑,心里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
季棠棠一路都在疾走,心里头憋着一团火,过马路时险些被车给撞着,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地下小旅馆的,越看这几平米的小房间越觉得逼仄,手边摸着电视遥控机,揿了开关,电视上又是满屏的雪花,她终于找着了发泄的对象,冲到面前朝着电视壳就是一巴掌:“你TMD也犯贱!”
这一巴掌居然打出奇迹来了,电视屏幕跳了两下,正常了。
季棠棠吓了一跳,往后头插线处一瞧才反应过来先前应该是有线电视线松了,让她这么一打反而打回原位了。
封闭的小房间里有了电视的噪音就像是有了点活气,季棠棠愣愣坐在床上开始调频道,一共七个频道,挑完了又从头开始,看着影像一页页地换,像是玩不费头脑的游戏,或许是有了先前秦守成的事儿打底,对盛清屏也杀过人的事,反而不是那么难接受了,但心里头凉凉的,觉得生活总是要跟她开玩笑一样,季棠棠比之盛夏,所有的东西都改头换面,至少留一两处真实的吧,想不到每个人都有遮遮掩掩的另一面,每个人都有秘密。
正想着,忽然反应过来,赶紧摁回刚刚跳过去的频道,果然是夜新闻频道,屏幕上是新闻现场,灯光闪烁的高速路,一辆大客车,车主正在接受采访,操一口外地口音,表述起来很是夸张:“就看见一辆车翻在那块头,就是那块头,靠近一看还有一辆,把我给嘿的嘞…”
季棠棠的心砰砰跳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关键环节,看画面背景,警车的车灯闪烁,有穿白大褂的匆匆而过,新闻画外音起:“这是本市今年第一起特大车祸,车祸原因有关方面还在调查中,伤者已送往医院观察…”
这伤者指的应该就是岳峰了吧,毕竟另一辆车上的“伤者”是没什么送院观察的必要了,季棠棠还注意到从头到尾,新闻对另一辆车上发生的凶案只字未提,想来还在春节期间,不想透露太多给民众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季棠棠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记下了夜新闻热线的电话,决定明天找个公共电话,就说自己是伤者的朋友,要问问送的哪个医院,今晚上相信“有关单位”一定是忙做一团,去了反而坏事。
这些堪堪忙完,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季棠棠把睡袋在床上摊开,钻进去躺下,身子骨终于松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老话说“先睡心,后睡眠”,心乱如麻,怎么也合不上眼,翻来覆去几趟之后,摸黑从包里掏出了风铃和鬼爪。
岳峰叮嘱过她不要胡思乱想,但怎么可能呢?
原来,这是秦家的鬼爪。
盛家化解怨气,怎么会用秦家的鬼爪呢?是盛清屏欺骗了她,还是说,母亲留给她的那封信,已经被动过手脚了?
转而又想到自己一直是在秦家人的监视之下——那么用鬼爪杀人,很可能是秦家人事先设计好的,她一直在做的,根本也不是在化解怨气,而是秦家人希望她做的事。
秦家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怪了,到了这层,反而不愤怒了,也不难过了,相反的,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凄凉况味:还能怎么样呢,蠢也蠢了,发生了也发生了,该杀的,不该杀的,她也都杀了,被人牵着鼻子走,也走到这一步了,黑暗中,季棠棠盯着房间的门发呆:要是有警察破门而入该多好啊,都抓起来算了,一窝端得了,秦家的、盛家的、石家的,还有她自己,都判个死刑,刷刷刷一梭子扫过去,世界都清静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钟,终于受不了,三下两下从睡袋里爬出来,穿好衣服围好围巾带好手电出门,管它的,她要去找岳峰去了。
——
先找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那头倒挺热情,说是送的市立一院,具体病室不知道,季棠棠心说这倒不是问题,大不了一间间打听。
真正的问题是她事先没预料到的,没出租车了。
这里不是上海北京这样的不夜城,夜间运行的出租车特少,到了后半夜简直就是罕见了,季棠棠在大街上冻了半天,也没见过一辆车,无奈之下发了狠,决定直接走过去,幸好临街口的机关单位有门房值夜的,大致问了方向之后笼着头缩着脖子出发,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闷头走了几公里之后才发觉不对,她好像拐错了方向,进了一条脏破的小街,街里头还有一道一道延伸进去的小巷,有点像是上海的老式里弄,季棠棠在小街上打着电筒乱扫了一下,正准备原路退出去,忽然心里一动,又往前走了一段,手电打在入口处的牌子上。
昌里路。
这不就是石嘉信提过的那条路吗?
季棠棠咬了咬嘴唇,朝小巷里探了探头,正犹豫着是不是再朝里走走,里头忽然就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了,近了点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麻烦了啊师傅,你看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
那师傅倒挺有气的:“知道麻烦了还半夜来找!不开门你还就不走了!什么人这是…”
那女人登时就来气了:“哎哎,开锁本来就是你工作,再说了,老娘不是多付你钱了嘛,有钱了还堵不住你嘴呢!”
这声音听着耳熟,语气也熟,人到近前时,季棠棠往边上让了让,抬眼看时,这女的一头金毛,俨然就是她在旅馆水房里遇到的那个。
半夜巷子口有人乱转悠,本身也挺打眼,那女人瞅了季棠棠一眼,不过没认出她来,翻了个白眼也就过去了。
季棠棠想了想,继续朝巷子里走,半夜三更的,其它屋子都灭灯了,只一间还亮着,季棠棠估摸着这就是那女人住的地方了,她走到窗口,贴着玻璃朝里看了看,桌子凳子组合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正看着呢,身后脚步声响,那女的送完人又回来了,看到季棠棠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她很是警觉:“干嘛呢你,想偷东西啊?”
季棠棠看看她,又看看这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有强烈的直觉:她觉得这间屋子,一定就是石嘉信说的那间尤思待着的屋子!
那女的见她不回答,心里头更是犯起了嘀咕,不过又不觉得她像是很有杀伤力,索性背对着她开门,门开了一个小缝赶紧挤进去,反手正要关门,忽然砰一声,季棠棠单手把门给拍住了。
那女的急了:“想干什么呀你,抢劫啊,老娘一巴掌扇死你信不信?”
季棠棠笑嘻嘻的:“你屋子,不只你一个人住吧,还有个房间是不是?”
“关你什么事啊,有八个房间也不关你事啊。”
季棠棠一点都不生气,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百块钱:“咱们在那个小旅馆见过,我也住那的,那里脏的很,没法住,让我住一晚行不行?”
那女的愣了一下,看了眼红色的钞票,语气缓和点了,但是并没有见钱眼开的意思:“你有这钱,去找旅馆住呗,我这又不开旅馆。再说了,过两小时天就亮了,开什么玩笑呢你?”
季棠棠又抽一张出来:“两百,住一晚,行是不行,你说句话吧。我又不住你那间,再说了,你这屋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能把你桌子扛了跑了?两小时,你赚两百,划算不划算?你要不放心,你这晚上不睡觉呗,天亮我就走,怎么样?”
那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顺势把两张钱抽走,对着屋里的灯看了又看,季棠棠问起怎么称呼,她答了声:“大美。”
验钞完毕,她带着季棠棠去另一间屋子,其实就是一间屋子隔开的,空间特别小,一张床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无纺布做的简易衣柜,一进屋,季棠棠就打了个哆嗦,她问大美:“你不觉得这屋特别冷吗?”
大美爱理不理的:“冬天当然冷了,你南方人吧,不知道咱这冷啊,我跟你讲啊,没暖气的,也没空调,你自己要住的。”
说完了扭着屁股转身就走,季棠棠看梳妆镜里她的背影扭啊扭的,突然就乐了,怎么说你也赚了钱了,还甩脸色给人看,至于嘛?
她在床上坐下来,顺手拿过床头一张相框照片看,里面的女人她见过的,死在盛影手下的那个——照片里头卷发红唇,金色眼影,风尘之气尽显,想起当时照面时,她倒是铅华洗尽素面朝天的,这也是石嘉信吩咐的吗?为了她的形象更像尤思靠拢?
大美是做小姐的,那这个女人想必也是同样的职业了,石嘉信选她,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她们更容易被钱收买去做一些事情,而且,真的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想着报警去找吧?大美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报个屁警啊,报警我怎么说啊,说有个做鸡的姐们不见了?你怕公安不知道我是做鸡的是吗?”
连同住一处的都不去找,还有谁会出头呢?嫖客?
季棠棠苦笑,她抽开梳妆台的抽屉,里头乱起八糟放了很多东西,口红,卫生巾、粉饼、黑丝、刀片、挂着头发的卷发梳子,还有包吃了一半的饼干,看得出也是个生活无序的,正想把抽屉关上,忽然停了一下,然后伸手进去,在抽屉的角落里摸出两样东西。
火柴和白蜡烛。
季棠棠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她抬起头,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法子,她在古城时试过的,那时没有成功,反而被雁子姐上了身,很是出了一阵乱子,但是现在,应该不一样了,那时候她还菜鸟的很,也没有什么能力,但是现在,应该是时机成熟了吧。
季棠棠犹豫了一回,走到门口,把门给关上,顺手把灯也给灭了,大美坐在客厅里涂脚趾甲油,听到动静,抬头朝这里看了看,嘀咕了句:“又搞什么幺蛾子。”
季棠棠在梳妆台前坐下,划着火柴梗子点着了蜡烛,光焰跃动,镜子里自己的脸忽明忽暗的,她用刀片小心地在掌心里划了一道,尽管动作很轻,还是疼的嘘气,等掌心泛出血珠时,她把手掌贴在镜面上,以镜子里烛焰的位置为中心,划了一个圆。
没有借助任何的工具,但像是有什么在冥冥中做指引,这个圆画的特别正,季棠棠心里有点底了,她看着镜子里的烛焰,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你在这里,这屋里特别冷,我妈妈告诉过我,当你觉得身边忽然异常的冷,那是有鬼魂在升起。”
死一样的静默,烛焰突然乱飘,像是马上要熄灭,镜子里影影绰绰,慢慢浮现出一个人的面目,但是始终没有恢复成人的全貌——那是个被化尸铃化了一半的女人,身子的另一半,血混着皮肉,像是正在融化。
79第19章
即便是见过鬼爪杀人的血腥场面,季棠棠还是感觉到强烈的恶心和不适,她极力避免去直视镜子里那个残破的人,头皮麻麻的:不过比起古城那次,这次算是好很多了,上次沈家雁刚一出现她就没了意识,完全被上了身,这一次,至少是进步了。
但是要怎么样跟这所谓的“鬼”去沟通呢?
跟她说话,她能听到吗?似乎鬼是不能跟人直接通话的,盛家流传下来的经验里也说,阴间的人只能用自己的气去撞响铃铛,依赖能够听懂铃语的盛家的女儿来传递信息——这一点应该是不假的,因为最近几次的经历,凌晓婉也好、陈伟也好、陈来凤也好,还有那个自始至终没有见到面的雅丹魔鬼城的女人,从头到尾,她能看到对方的行动或者表情,但是从来没有听过他们开口说话。
更何况,这一次,她根本连路铃也没有带。
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平复下心头初起的恐惧之后,季棠棠鼓足勇气看向镜子里,轻声问了句:“你有什么,想跟我交代的吗?”
镜子里的女人缓缓抬头,一张几乎毁掉的脸上,两只眼珠子居然还是清亮的,她盯着季棠棠看,然后慢慢地,把手伸了过来。
明知道那是镜子,手是伸不出来的,但这样贞子一样的姿态,季棠棠还是吓得直往后缩,那个女人的手指头已经融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指根,她努力地往前伸着,眼睛里有泪水渗出来。
季棠棠愣住了,对视之下,她的面容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电光火石之间,季棠棠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姿势的含义了:这类似于招手、邀约,这个女人似乎在想拉她去哪里。
季棠棠咽了口唾沫,这种鬼邀约,她到底还是不敢的,而且,居然能和对方做沟通这一点,让她突然害怕起来,她看了那女人一眼,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让她当机立断,向着摇摇欲灭的烛焰吹了过去。
但是变故发生的更快,她几乎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两只只剩下指根的手,瞬间就穿透了镜面,季棠棠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了进去。
进去之后就懵了,居然是在一条悠长的小巷子里,巷子的地面是石板的,似乎下了点小雨,地上泛着黝黑的光亮,那个女人已经站起来了,四肢是完好的,穿着红色的毛衣、黑色皮裙,踩着高跟鞋往巷子深处走,鞋跟击在石板上,蹬蹬蹬的声音。
季棠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回头去看,这一看吓的魂飞魄散,身后似乎是一面玻璃,能看到玻璃那头是个狭小的房间,有简易的无纺布衣柜和床,门是关着的,玻璃那面的蜡烛烛焰摇曳着,有烛泪不断滚下,而她自己,就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只胳膊正停在蜡烛边。
季棠棠的耳朵嗡嗡的,她忽然冒出两个念头来。
第一是,她的胳膊离蜡烛那么近,万一蜡烛烧短了,把她的衣裳烧着了怎么办?万一把她给烧死了,她是不是就死了?
第二是,如果那个蜡烛灭了怎么办?
当时决定吹灭蜡烛并非心血来潮,因为母亲的信里透露过,这个招鬼的法子,点亮蜡烛,等同于点亮通往那个世界的路,而蜡烛一旦熄灭,那个世界也会如同蜡烛的光一样,瞬间消失。当然最可怕的还不是蜡烛熄灭,而是燃尽。
熄灭的蜡烛还可以再点,但是燃尽的蜡烛…
季棠棠慌了,她拼命拍打着眼前的透明镜面,使的力狠了,镜面居然像竖立起的水面一样往四周泛开纹络,但是,没有破口。
季棠棠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完了。
活人是进入不了死人的世界的,她这算是什么?魂离了体?可是她的身体在另一边,如果回不去,身体是不是永远就这么沉睡着了?现实世界里的人会怎么看她?大美第二天早上一定会进来催她走的,到时候叫不醒她,她应该会报警的吧?警察会拿自己的身体怎么办?送医院吗?长久也治不醒怎么办?还有,万一让秦家的人找到她的身体了呢?
岳峰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这么一间犄角旮旯的偏僻小房子里吧,好好的,干嘛要乱跑呢,干嘛要自以为是又招什么鬼呢?
季棠棠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耳畔又响起蹬蹬蹬的足音,抬头一看,那个走远了的女人又回来了,在拐角处站着,似乎是在等她。
季棠棠恼羞成怒:“你把我拽进来干什么?你倒是把我送出去啊!”
她向着那个女人追过去,那女人勾着嘴唇笑了笑,又蹬蹬蹬地往前走了。
巷子里特别暗,两边的老房子似乎都是同样的屋檐和门面,有几次,季棠棠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几乎迷失了方向,都是凭着忽然又清晰起来的高跟鞋的足音跟上的。
跟到最后,又进了一条巷子,无意间抬头,入口处的标牌上铭着三个字。
昌里路。
季棠棠慢慢走了进去。
——
周围的环境忽然热闹起来,时间是晚上七八时许,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一家门口正在放烟花,点着了之后呲呲四面冒火花,这种烟花的名字就叫火树银花。
很多家的门都开着,每扇门里都传出不同的声音,哗啦啦洗麻将牌的、哧拉一声油烟起炒菜的,电视噪音的,更多的门里透出的是粉红色的灯光,朝里看,这么冷的天,里头的女人只穿吊带短裙和黑丝,有凑在一起说话的,也有正在和男人们谈皮肉生意的。
这里,是这个城市隐秘的情☆色场所。
季棠棠往巷子深处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又或者,不可能注意到她。
她在大美家门口停下来,门是虚掩的,她走上前去,轻轻把门推开了半扇。
那个女人,穿红毛衣黑裙子高跟鞋的女人,倚着桌子边站着,从石嘉信手中接过了一沓子钞票,很熟练地蘸着唾沫点起来。
刷刷刷,钞票挺刮的声音,石嘉信声音漠然地吩咐她:“帮我去火车站,接个人。”
那个女人抬起头笑:“接个人,给这么多?当我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