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棠棠笑了笑:“岳峰,我知道我说这话你又要生气。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是风月客栈的客人,我晚上回去或者不回去,想做什么,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没有权利管。”
岳峰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这话,在尕奈时听她说过,那时两人还不算很熟,但经过中间这许多事情,再次从她口中说出来,实在分外刺耳。
岳峰压住火气,尽量心平气和:“棠棠,我当你是朋友,我是关心你。”
季棠棠淡淡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怎么样都像是讥诮:“岳峰,我没当你是朋友。我们就见过两次,我除了知道你的名字,其它的我都不知道,要说是关心我,你这关心也来的太泛滥了。”
这话一出,普通人都受不了,更别提是岳峰了,他的拳头几乎都攥起来,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最后怒极反笑:“是吗?季棠棠,让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真挺犯贱的。”
他冷笑两声,转身就走。
这个时候的古城巷道里已经没有人了,岳峰的脚步声很重,再也没有回头。
季棠棠看着岳峰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岳峰,我挺当你是朋友的。”
——
岳峰走了之后,季棠棠又坐了半个多钟头,才起身沿着巷道往前走,时候已经是夜半,但古城毕竟是有名的旅游地,时不时仍能遇到几家通宵营业的店,比如书吧酒吧什么的,又走了一会,竟然还有一家做鲜榨果汁的,季棠棠想了想,进去点了一杯鲜榨橙汁。
趁着店员榨汁的当儿,季棠棠问他:“古城里哪有卖纸钱和线香的?”
店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对奇奇怪怪的客人见惯不惊:“现在卖的少吧,得清明前后才多。”
季棠棠笑:“所以才问哪有卖的啊。”
店员想了一会:“你顺着门前的道一直往南门那个方向走,靠城门的巷子里有家纸宝店。不过这个点,早关门了。”
季棠棠哦了一声,把橙汁接过来。
出城之后,顺着店员指引的方向一直走,一边走一边慢慢啜吸橙汁,快喝光的时候,竟然真让她给找着了,纸宝店门口悬了个布招子,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古体的两个字“鸿记”。
古城沿街的房子多是二楼住人一楼店面,季棠棠过去敲门,怕里头听不见,拍的很重,过了十来分钟,二楼亮灯了,有个裹了大衣的男人推开窗探出头来:“神经病啊,睡觉了!”
季棠棠抬头笑了笑:“我买东西。”
“关门了!睡觉了!有病!”那人气咻咻的,砰一声把窗户关上了。
季棠棠被骂了也不生气,还是很有耐心的敲门,不一会儿里头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再然后门被重重拉开,里头那个男人几乎是在跳脚了:“你找死是不是,还敲,还敲…”
季棠棠递过去两张一百块,很是心平气和:“一摞纸钱,一捆香,不用找了。深更半夜的,就当赔罪了。”
那男人愣了一下,借着屋里的光,两张红色大钞上的领导人看起来简直是在朝他微笑,他咽了口口水,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真是…这…这哪好意思…”
他客客气气地把季棠棠要的东西装袋递上,还额外送了盒火柴。
季棠棠拎着袋子出了南门,雨渐渐就停了,古城外是农家,大片大片的田埂,堆得高高的草垛子,季棠棠走到田埂边坐下,抽出线香插了两根在地上,用火柴点着了,看着袅袅升起的烟气出神,呆了一会之后,忽然想起来:还有舅舅。
于是又抽出一根香,慢慢擦火柴点着了,又抽了一张纸钱,凑着线头的火星点燃,等到火舌渐渐大起快烧到手时,才向半空中扬了开去,低声说了一句:“妈,我挺好的。”
这句话刚说完眼泪就下来了,她拿手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又点着一张纸钱:“其实也不大好。”
她把纸钱一张一张地点燃,红色的焰头很快就把粗糙的纸面吞吐成了灰烬,偶尔起风,没烧尽的纸钱打着旋儿飞起来,落在身边不远处。
季棠棠低着头,间或把手中的纸钱送到焰头上,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闲话家常。
“尕奈那件事情之后,一直睡不好,开始会做噩梦,后来不做梦了,头疼,只右边疼,突突的跳。”
“我也不知道能找谁去问,家里这种化解怨气的方式,太血腥了。妈妈当年是不是因为受不了,才离开的?”
“今天才知道原来还有个舅舅,妈妈从来没提过。舅舅去体育课上看过我跳绳,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能那时候太小了。”
“今天遇到岳峰,上次在尕奈见过的,没想到又遇到了。”
“很久没交朋友,都不习惯了。”
…
说到后来,右边的太阳穴又突突突跳起来,季棠棠叹了口气,揉着额头起身往古城的方向走,刚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看向田埂那一头。
是不是她听错了?刚刚,好像听到有呼救的声音。
她朝田埂下走了两步,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不同声音,隔了一会,似乎又听到一声极低的呜咽。
古城外是大片的田地连着田地,中间以田埂相连,零星点缀着几家农舍,田中央堆着一个又一个高高的草垛子,如果有异样,那一定是在草垛子后面。
季棠棠的步子放的很轻,夜很静,几乎能听到气流游走和不知名的虫子在根茬间缓缓爬行的声音,循着偶尔响起的游丝一样的呜咽声,她走到一个草垛子附近。
声音在这里清晰起来,那是女人被死死压制住的呜咽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季棠棠心里一沉。
这种事情,她不是没有遇到过,相反,她遇到过几次,她经常走夜路,独自穿过长长的国道,还有人迹罕至的密林,在那样的地方,各种各样的罪恶都很猖獗,有时,她能赶上犯罪现场,有时,她见到的只是一地狼藉。
岳峰说的没错,夜晚的古城并不安全。
声音传自草垛子后面,季棠棠大步过去,脚步踏的很重,她不希望看到的场面太过不堪,那个施暴的男人,如果还有那么点点廉耻和惧怕之心的话,也该停止了。
果然,刚转过草垛子,一个粗壮的男人就慌慌张张爬起来,地上躺着一个赤*裸的女子,身形纤细,长长的头发半遮住脸,已经昏迷不醒。
季棠棠抬头看那个男人,她看到一张略显慌乱但狰狞更甚的脸,黝黑的脸上横肉叠加,嘴唇很厚,鹰钩鼻,上身很壮实,胳膊上的肌肉一块连着一块。
看到季棠棠只是孤身一人,那人神情的慌乱很快褪去了,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嘴角怪异地咧了一下向着她直扑过来,季棠棠咬了咬牙,身子一矮,侧身用肘狠狠撞他腰肋。
那人痛哼一声,季棠棠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伸腿勾住他右脚脚踝,狠狠往逆方向一带,原本是想把这人带倒,但她实在低估这人的力气和重量,自己一个没站住,重重跌在他身上。
那人没穿衣裳,一身的汗臭味,季棠棠心中作呕,一撑地迅速坐起,右手扬起,正想狠狠给他脖子或者后脑切一掌,忽然眼前一花——也不知是夜光还是月光,将那男人胸前挂着的东西衬得莹光一闪。
那是一块玉,通体莹泽,看形状像是个貔貅,也不知为什么,季棠棠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是陈来凤的老坑玻璃种!
就这一晃神的当儿,小腹上重重挨了一拳,这一拳险些没把她痛死过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捣散了,趴在地上半天没起得来,挣扎着爬起时,正见到那人站在先前昏倒的女子旁边,满脸狞笑着举起砖头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闷响,黑暗中,季棠棠觉得自己看到鲜血溅了开去,几乎是本能的,她尖叫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很快,离得近的农舍亮起了灯,那人没顾得上对付她就落荒而逃,周围开始有人声,手电光柱在她身边乱晃,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凑过去看热闹,推推搡搡间,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打着电筒好奇地照着她的脸。
季棠棠被光照的睁不开眼睛,只是刹那功夫,打手电的人就被重重推开,季棠棠听到有人怒喝:“滚。”
是岳峰的声音。
季棠棠心里一松,下意识就伸手抓住岳峰的胳膊,抬头看他时,脸色都变了,牙关一阵又一阵的打颤,岳峰也被她吓住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抱住她:“棠棠,没事了,你冷静些。”
这时候,围观者之中,忽然就有人认出那个遇害的女子了:“这不是在灯红酒绿唱歌那女的吗?”
41第11章
听到灯红酒绿四个字,岳峰后背陡的一僵,一下子想起了阿甜,好在很快又有议论声打消了他的疑虑:“是那个叫樱子的?樱子还是樱桃?”
岳峰吁了一口气,把季棠棠带到稍远一点的田埂边上,季棠棠也不管地上还半湿,坐下来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下去,间或身子突然就颤抖一下。
不一会儿警车就到了,几个民警打着手电过来,先跟在场的人询问了几句,说话时,不断抬头朝季棠棠这边看。
岳峰大致猜到,俯身摸了摸季棠棠头发:“棠棠,警察要找你问话。”
季棠棠只是摇头。
岳峰犹豫了一下,直接过去跟他们解释了一番,然后过来:“棠棠,我们先回去。”
季棠棠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把手伸给岳峰任他牵着走,都走到古城里了,周围没有人了,她才清醒过来,停下脚步问岳峰:“警察不问了?”
岳峰看了她一眼:“我把雁子姐客栈地址告诉他们了,说你吓坏了,现在不适合问情况,让他们明儿去客栈找你。”
季棠棠哦了一声,岳峰见她还是恍恍惚惚的,又提醒她:“刚他们问你为什么在那,我说你是我女朋友,吵架了跑那的。明天要是问你,你还这么说。”
季棠棠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说啊?”
岳峰有点火:“不这么说我说什么?说你天生变态,就喜欢晚上跑荒郊野地逛?”
季棠棠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岳峰知道她被吓着了,原本不想说的,后来实在来火:“你不是说心里不舒服要在那坐一坐么?怎么坐着坐着人就没了?”
季棠棠抬头看他:“你找我啦?”
“能不找么,出事怎么办?”
季棠棠又哦了一声,虽然是被他吼,心里反倒挺开心的,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找到的啊?”
岳峰没好气:“一路找的。你不是说烤串吃多了腻么,我想你可能想喝杯东西,看到有一家饮品店还开着,我进去问了。人家说有个姑娘往南门去了,我猜想应该是你,就往这边来了。出了南门就听到人声嘈嘈的,有人说有个女孩出事了,就在田埂上。”
这么一来事情就衔接上了,季棠棠见岳峰脸色不好,只好讷讷地自己找话说:“你以为出事的是我是吧?”
岳峰恶狠狠的:“我巴不得是你,还少一祸害。”
说着说着就把领口扯开透气:“MD,吓得爷出一身汗。”
季棠棠看他一副烦躁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特想笑,岳峰更恼火了:“还笑!”
季棠棠哦了一声:“那不笑了就是了…”
话刚落音,岳峰忽然拉住她胳膊往路灯底下拽:“过来。”
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岳峰一手捏住她下巴把她脸转了过去,季棠棠脖子险些没扭了筋:“哎,干嘛呀!”
岳峰松开手,脸色有点不对:“你跟人动手了是吗?”
季棠棠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自己的脸:“有伤?他没打我脸啊。”
“眼角都淤青了一片好不好?没打你脸你还能弄这样?你功夫得烂成什么样子?”
季棠棠气结,想分辩说自己当时只是没注意,岳峰根本不理会她,连拽带拉地催她:“赶紧回去。”
——
回到风月客栈,除了守夜的石头还在前台打瞌睡,其它人都睡下了,岳峰把季棠棠送上楼:“先别关门,我待会过来找你。”
季棠棠嗯一声,先回房把湿衣服给换了,穿上之前的粗针黑线毛衣,取了小镜子看自己的脸。
岳峰说的没错,右眼角很大一块淤青,季棠棠死活想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碰到的,难道是摔到地上的时候自己碰的?
正纳闷着,岳峰敲门进来了,递了个鸡蛋给她,入手挺暖,像是刚煮的,季棠棠拿鸡蛋在桌面上敲破,然后剥蛋壳:“给我补身子啊?”
岳峰怀疑她装傻,没搭理她,冷眼看时,她剥好了真的要往嘴里送。
岳峰赶紧抢下来:“你猪啊,谁给你补身子了?”
季棠棠看看鸡蛋又看看他,问的可怜巴巴的:“那我总不至于以为你要送个鸡蛋给我珍藏吧?”
岳峰活生生让她气乐了:“你看过韩剧没有?让你敷眼睛!拿鸡蛋在淤青的地方滚一圈,好的快些。”
岳峰嘴上这么说,其实自己也没看过,这一招他是跟苗苗学的,之前两个人在一起时,苗苗追着看韩剧,其中有一集男主角眼睛被人捣了一拳,整得眼圈跟熊猫似的,女主角就煮了个鸡蛋,凉了一些之后拿着帮他在眼睛上敷,岳峰觉得挺普通的情节,苗苗萌的一塌糊涂,还央求他:“岳峰,以后我被人打了,你要这样拿鸡蛋帮我敷的。”
岳峰记得自己当时笑着搂过她:“我哪舍得你让人打。”
想起苗苗,岳峰有瞬间晃神,反应过来之后,发现季棠棠以一种万分舍不得的目光看他手里的鸡蛋。
“那…”季棠棠咽了口口水,“这样敷了眼睛之后,还能吃吗?”
岳峰怒了:“你这个吃货,你就惦记着吃是吧?”
“那还是让我吃了吧,”一想到鸡蛋在脸上滚一圈之后就得扔掉,季棠棠心疼无比,伸手过来抢,“鸡生点蛋也不容易…”
岳峰哭笑不得,一把把她摁在椅子上:“别动。”
季棠棠还没反应过来呢,岳峰俯下身子,一手抚着她额头,另一手拿着鸡蛋帮她在眼角淤青的地方轻揉。
季棠棠又是疼又是痒又是好笑:“岳峰我自己来。”
岳峰横她一眼:“滚,鸡蛋到你这个吃货手里还能活么?”
季棠棠睁大眼睛看岳峰,其实岳峰专注和温柔起来的样子确实特帅,加上离得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但是,注意这个但是,只要一想到岳峰拿个鸡蛋在她眼角滚啊滚的,季棠棠就绷不住了。
她一直憋不住笑,笑到后来全身都抖了,再后来抖的太厉害,岳峰手里的鸡蛋险些滚下来。
岳峰气坏了:“不准笑,再笑亲了啊。”
季棠棠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那不公平,我憋不住。”
岳峰白了她一眼:“那谁知道你是憋不住?说不定你想我亲,所以你故意笑呢?”
这帽子扣的严重了,季棠棠果然再也不笑了,有几次憋不住,一边瞪大眼睛地看岳峰,一边拼命拿手捏自己的腿,提醒自己不能笑。
岳峰也察觉到了,也不知是太过臭屁还是故意逗她:“老盯着哥看干嘛?是觉得哥特帅是吧?”
季棠棠再也忍不住了,噗一声笑出来,一边笑一边就势伸手在岳峰脑袋上揉了一下:“岳峰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岳峰当场就石化了,季棠棠笑过劲之后,他还捧着鸡蛋站在那,跟放低了火炬的自由女神像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季棠棠,”岳峰咬牙切齿,“你刚摸我头了是吗?”
“是啊。”季棠棠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怎么啦?你不是也经常摸我脑袋嘛?”
岳峰火了:“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你懂吗?”
“不懂。”季棠棠特实诚的摇头,她也算走过不少地方,知道很多地方对女人很有忌讳,比如女人不能坐在米上,坐了的话米就不能吃了,但是讲到男人的脑袋不能摸,她还真不知道,“宪法规定的啊?”
岳峰被呛了一下,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就有这个意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总之不能,古今中外,也就我妈能摸我脑袋。”
季棠棠嗤之以鼻,她斜了一眼岳峰的脑袋,嘴里嘟嚷了一句:“什么黄金镶钻的美头了,还不能摸。”
“总之不能!”岳峰下意识就觉得脑袋这玩意儿跟男人的尊严挂钩,“季棠棠我告诉你,你要敢再摸…”
话还没完,季棠棠伸手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就跟摸家里养的京巴狗的脑袋似的:“就是摸了,怎么着吧?”
怎么着吧?是啊,该把她怎么着?岳峰气的真想揍她,想想又不能把她怎么样,心里那个堵啊,想掉头就走吧,又觉得太没气势了,得有个动作表示一下自己生气的程度不是?
好在自己手里还有个道具,岳峰狠狠把鸡蛋扔她怀里:“真流氓。”
说完掉头就走,开门时,季棠棠在后头嘀咕了一句:“自己在外头泡那么多妞,就摸一下脑袋,装的跟冰清玉洁受侵犯的小清新似的…”
岳峰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今晚上他要是让这丫头好过,他果断不是男人!
季棠棠没想到岳峰去而复返,吓得一激灵:“又怎么了?”